第20節
"還行,"弗蘭克做了一次深呼吸,"很累。"
"她失去知覺多少時間?"
"不超過一分鐘。"馬瑞蒂說。
"幾歲?"
"12歲。"
"是否在服用藥物?對什麼過敏?"
"沒在用藥,也不過敏。"
"好了,先吊點滴,補充葡萄糖,到了聖伯爾納定聖伯爾納定(St?Bernardine):指洛杉磯的聖伯爾納定醫療中心。后取出堵塞物,縫合喉管。也許要留她過夜,觀察,打抗生素。不過看起來問題不大。誰做的氣管切開術?"
"是我。"弗蘭克說。
"幹得不錯。"
"他們也對我這麼說。"老人在一邊嘟囔道。
"明天的晚餐只好取消了。"弗蘭克告訴他。
站在餐館外樹蔭下的行人路上,年老的德雷克·馬瑞蒂望着急救人員收起不鏽鋼輪床的底撐,連同達芙妮一起送進紅白相間的救護車後門,弗蘭克·馬瑞蒂也隨後爬了上去。片刻之後,車門砰然關上,救護車拐進陽光中,沿着基線大街駛向東方,警示燈一閃一閃地離開。
老人還有些頭暈,耳鳴也尚未過去。他一直盯着弗蘭克惶恐的面容,看得過於入神,以至於此刻眼前仍是那張臉孔:剛正的下巴、眯起的雙眼和緊抿的嘴唇。
你們看起來很像,達芙妮說過。
"他切開女孩喉嚨的時候,你給了他什麼東西?"一位過重的老婦人在他身後問道。他猛然轉身,發現老婦人在和先前與弗蘭克隔間最靠近的那張桌子旁邊的年輕人說話。年輕人身旁多了一個人,就是那個在達芙妮噎住時離場的男人。
"圓珠筆,"男人答道,"取掉了筆芯。"
"沒有消過毒。"老人說。
"那時候沒空擔心這個,"男人冷冷地說,"他是女孩的父親?"
"是的。"是的,老人心想,他是女孩的父親,而我是他們生活中的陌生人,是個很快就不會再出現的人。一個沒用的窩囊廢陌生人,就結果而言。
年輕人沒再說話,只是盯着老人看個不停。弗蘭克沒有落入這種警察問話的老圈套,裝作等你繼續說話的樣子,是希望你能接著說個不停。這傢伙為啥要來這麼一手?老人提起了防備心,年輕人和他身旁那位肯定來自某個秘密情報部門,摩薩德、國安局,諸如此類。但此時此刻我能說什麼呢,我什麼主意也沒有。
他們也許會跟蹤我,很可能在漫步者上裝了"臭蟲",什麼"業內領先"的高級裝置。
想到巨大的鐵盒子,一閃一閃的小燈,還有狀如一截截拋光了的螺紋鋼筋的天線,他不禁抽動嘴角,笑了一笑。《秘密特工》《秘密特工》(ManfromU?N?C?L?E):美國間諜題材電視劇集,1964至1968年播出。德性的東西。
等回過神來,他正一瘸一拐地沿着基線大街快步向東走去,經過汽修廠的黃色灰泥拱門,接着是幾幢褪色的單層住宅——鐵網柵欄和鑄鐵窗柵讓它們看起來更像監牢。不知何時,他已經離開了那名年輕間諜和肥胖老婦。漫步者停在前面一條旁路上,他在座位底下藏了一瓶還餘下五分之一的伏特加,在決定接下來何去何從之前,他很需要這東西提提神,今天真是一團糟。弗蘭克和達芙妮肯定覺得我神經出了問題,他想道。
很快就不會再出現的人,他又想起這句話。
昨天赤足走出萬花筒棚子的時候,他看見瘋長的雜草間有好些個赤裸的嬰兒,黑色的泥土和綠色的莖葉襯得它們揮舞着的粉紅色肢體分外顯眼。12個?6個?他目瞪口呆地注視着它們,可這些小小的扭動着的軀體一眨眼就不見了。
震顫性譫妄震顫性譫妄(Deliriumtremens):嚴重的陣發性譫妄,通常由於酒精成癮者戒酒或節制飲酒導致,也可能在大量飲酒時發作。,他想,不過還不算太嚴重。神離開后的無盡真空中,我們不過是一閃而過的火花而已,哪個人比這些酒精變出來的嬰兒更加真實呢?我這條荒廢了的生命嗎?
他是女孩的父親。是的。不是我,詛咒我的靈魂吧,不是我。我曾經有個女兒,但她死了,她沒有死而復生。她無法死而復生,我不能寄希望於那種虛無縹緲的事情。
我有……另外一個女兒,她會長大成人。神啊,幫助她吧,神啊,請幫助她。
他的腦海中閃過一幅畫面:黑髮小女孩皺着眉頭全神貫注地讀書,畫面來去匆匆,接着又是一幅畫面:醉酒女人毅然決然地坐進福特LTD轎車,砰地關上車門。
他在下面一個路口右轉,那條壞腿開始發疼,綠色漫遊者停在前方路邊的胡椒樹樹蔭下。視線有些模糊,他在流淚。
巴比倫河的岸上,他想道,我坐下,啊,又哭着我父親的覆亡。
然而,他知道自己在為達芙妮哭泣。
伯扎里斯望着老人蹣跚走開,覺得這傢伙看起來不怎麼正常。反正勒皮多普特派了"幫手"跟蹤他,街道上的任何一個人都可能是跟蹤者。
他扭頭問老婦人:"您剛才說了幾句德語,請問您是德國人嗎?"
這個問題似乎讓對方警覺起來。"我的母親是德國人,"她說,"那是她經常說的一段祈禱詞。"
伯扎里斯正要問她那幾句禱詞是什麼意思,但老婦人的兩名同伴嘰嘰喳喳地走出了餐館,片刻之後,一輛掛着"撥招"撥招服務(Dial?A?Ride):提供電話傳呼服務的出租汽車。牌子的白色麵包車在路邊停下,電動車門嘶嘶地打開,三位女士魚貫而入。
伯扎里斯滿臉堆笑地朝麵包車不透明的彩色車窗揮揮手,轉身重新走向餐館,卻迎面遇上茂爾克出來,後者踩上行人路,氣沖沖地告訴伯扎里斯:"午飯時間過了,去他媽的拜利。"
"好吧。"伯扎里斯轉身與茂爾克並肩繞過餐館西頭,進了停車場。直射的陽光逼着兩人眯起雙眼。
茂爾克悄聲說:"拿起後門垃圾桶旁邊的袋子,也許需要翻一道圍牆,但沒有別的辦法。我用其他桌上的啤酒瓶換了老人的瓶子,可以采指紋。"
"了不起。"
駕駛麵包車的是保羅·戈爾茲,夏洛特·辛克萊爾剛坐在車後部的皺紋橡膠地板上。
"和那傢伙會合的人先前就和他在一起。"麵包車開始加速。"他們離開餐館,去了停車場,在談論——離開我的範圍了。"
"沒事,"戈爾茲說,"回頭聽磁帶就好。"他怒視着後視鏡,"蒂娜,告訴我,你為什麼要說德語?"
蒂娜·伊雅娜-柯蒂斯閉上眼睛,搖搖頭。"我怎麼知道?我根本不會說德語。"
"SchneidmaldieKehleauf。"她身旁一位面容枯槁的女人望着窗外重複道。
"這句話的意思是-切開她的喉嚨-,"戈爾茲說,"是不由自主的,對嗎?"
"當然。我不可能主動介入這麼、這麼敏感的領域。"
戈爾茲看起來幾乎釋然了。他低下頭,在胸前握緊一隻手的拳頭,那裏是只有夏洛特才看得見的地方——假如她湊巧注意到戈爾茲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