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對飲
傍晚時分,我和吳警長一同來到了凌沐風的住處。這是一幢掩映在河畔竹林中的白色小樓,樓前立着一圈西式風格的柵條圍牆。那圍牆並不遮光,所以我們走到近前的時候,院內一個仆佣打扮的婆子已看到了我們。她往門口走了兩步,隔着門柵上下打量着我們。
“我是縣城來的警長,找你家老爺有事。”吳警長大咧咧說道。他那一身警服雖然松垮垮的不像個樣子,但在這小鎮上還是令人敬畏。那婆子忙不迭地開了院門,躬身招呼那老頭:“長官,您先到廳里坐會。我們老爺正在樓上書房裏,容我去稟報一聲。”
吳警長一擺手:“不坐了,我們先在院子裏等會。”一邊說一邊帶我走進了院內。卻見眼前的小樓共有三層,樓前的空地上菊花開得正燦,頗有一番雅趣。
婆子便自行上樓稟報,不多時她折轉下來說:“二位長官,我們老爺在書房有請。”
“好啊。那我們就上樓去!”吳警長轉頭看着我,調笑般招呼說:“走吧,馮長官。”
我也“嘿嘿”一笑:沒想到我這個小小的私家偵探也能跟着狐假虎威,當上了一把“長官”。
我們跟着那婆子上到二樓,走進了一間朝北的房子。那房子不大,屋內瀰漫著一股淡淡的墨香。正對屋門的牆壁上開了一扇窗戶,窗外便是樓后蔥鬱的竹林。窗下則擺了一方畫案,凌沐風正背門面窗,手持一桿毛筆在宣紙上瀟洒潑墨。聽見有腳步聲進屋之後,他一邊繼續揮毫一邊說道:“把靈兒抱下去吧,叫奶媽早些帶她睡了。”
婆子“哎”了一聲,走向西首牆邊。我這才注意到那邊置着張小床,一個周歲彷彿的嬰孩正坐在柔軟的床墊上玩耍。那孩子生得眉清目秀,臉頰兒白裏透紅,得彷彿能掐來。我心中一動,知道這便是楚雲和凌沐風所生的女兒。那孩子如此嬌俏可愛,長大后定然也是個了不得的美女。我兩眼怔怔地看着她,思緒翩飛,胸口則翻起洶湧的醋意。
婆子把女娃兒抱出屋外。凌沐風這會一筆收完,他把手懸在半空,看着畫作自我欣賞了片刻,然後才把毛筆擱放在筆架上,轉頭微笑道:“兩位,凌某失禮了。”
吳警長也笑道:“我們不請自來,失禮的是我們。”
凌沐風指指牆邊的一對茶椅:“請坐。”
“我就不坐啦。”吳警長搖手說,“我還要趕着回縣城呢。”
“哦?”凌沐風掃視着我們二人,“那兩位匆匆前來,所為何事?”
“孟婆子死了,在現場發現了一塊靈牌,上面寫了孟婆子、阿錘和馮遠馳三個人的名字,這事你知道嗎?”
凌沐風微微頷首:“嗯,略有耳聞。”
“凌先生學識淵博,依你看,這靈牌是什麼意思呢?”
“靈牌是供奉死人的。”凌沐風轉目往我一瞥,“這三位的名字寫在了靈牌上——這話要是細說,恐怕就不吉利了。”
“嗯,我也是這麼想的。”吳警長伸手在我肩頭拍了拍,“這位馮先生是我吳某的朋友,我現在為他的安危很是擔憂啊。我有心叫他離開峰安避一避,可他又不聽勸,這事可怎麼辦呢?”
凌沐風沉吟着問:“那吳警長的意思是?”
對方既然主動問了,老頭便直截了當說道:“我想煩請凌先生:幫我朋友找個安全點的地方,不要讓他在峰安鎮上丟了性命。”
凌沐風又問:“此事為何要找我?”
老頭“嘿嘿”一笑:“這峰安鎮可是凌先生的地盤啊。我不找你找誰?”他這話一說,用意其實已昭然若揭:我就是要讓你姓凌的為馮遠馳的安全負責,若他在峰安鎮上出了事,你凌沐風可脫不了干係。
凌沐風自然能領會這番潛意,他沉默了一會,又問:“那我要請教吳警長:該把馮先生安置到哪裏才最合適?”
老頭道:“依我看,再沒有比這小樓合適的地方了!以凌先生在峰安的威望,誰敢來凌府惹事?而這片竹林又佔着鎮上最好的風水,各路妖魂鬼怪也靠近不得。凌府若能收留我朋友過夜,那我可以放一百個心。”
凌沐風心中已有準備,便笑道:“盡然吳警長這麼說了,我若推辭,倒顯得我凌某心中有鬼。正好一樓還空着間小屋,不過是給下人住的——只要馮偵探不嫌棄,我自當好生安排。”
“行了。”老頭轉過來對我說道,“兄弟,有凌先生這句話,你就只管安心住下。”
我沖凌沐風一抱拳,不冷不熱地說:“凌先生,那就打擾了。”
“打擾談不上。馮先生前一陣照料拙妻,我早該表表謝意。今晚正好,你我二人把酒而聊,如何?”
凌沐風一邊說一邊看着我,目光炯炯。我當然不能露怯,便挺起回應:“好,不醉不休!”
吳警長哈哈大笑:“好啊,那我可放心回縣城去了。”說完他便向主人辭行。凌沐風把他送到樓下,我也不客氣,自顧自到那茶椅上坐了下來。
沒過一會,凌沐風重新回到書房,身後則跟着那個婆子。婆子手裏託了個茶盞,將一杯熱騰騰的綠茶放到茶几上。凌沐風道:“馮偵探,你先喝杯茶。我已叫人安排酒宴,等我把這幅畫作完,便可入席了。”
來之前我已料到凌沐風對老頭的這步棋不能拒絕。但對方居然還整酒宴款待我,這倒是令我意外。不過這傢伙一貫兩面三刀,是個表裏不一的偽君子。他越是客氣,我可越是要多加防範。想到這裏,我只淡淡地“嗯”了一聲,也不多言。
凌沐風又走到窗前,拿起毛筆在硯池裏舔,繼續作畫。其時窗外竹影婆娑,樓下則隱隱傳來水流涔涔之聲。我忽地心念一動,問道:“楚雲就是從這扇窗戶被你打落墜河的吧?”
凌沐風停了筆,舉頭默然向窗外看去。半晌之後,他才開口道:“不錯。那天我們發生了爭執,在廝打中楚雲不小心從窗口墜樓。幸好樓下的竹林擋住她的身體,讓她不致摔傷。不過她滾過竹林之後,便順勢了林邊的河流。那會正是夏日雨季,河水湍急。等我飛奔下樓準備救她的時候,她已經被河水沖走了。”
我恨恨說道:“你說她是不小心掉下去的。哼,真實情況又是怎樣?以後要聽楚雲親口來說!”
凌沐風“呵”地一聲,似嘆似笑,他拾筆在宣紙上輕描了兩下,同時悠悠說道:“她說不說的和你又有什麼關係?”
我胸口一悶,無奈語塞。是啊,人家是兩口子,我又算什麼?即使凌沐風真是故意加害楚雲,這事也得吳春磊那個老頭來管,我一個私家偵探能有什麼權力說三道四?
我不說話了,凌沐風便也不再開口,他凝起精神,一心在畫案上描描點點。我心中氣惱又無從發作,只好端起茶杯憤然喝了兩口。那茶是苦是香,對我已毫不感覺。
一盞茶的功夫堪堪過去,窗外暮色漸暗。一會那婆子上得樓來,手裏舉着盞油燈說道:“老爺,酒飯都安排好了。”
凌沐風應了一聲:“正好,我這幅畫也大功告成了。”說話間他把毛筆擱在一旁,左手扯起那張宣紙輕輕一抖,將剛作完的畫展示在人前。
“馮偵探,我這幅臨窗賞竹圖還能入眼嗎?”他向我問道,語調倒也誠摯。我便眯起眼睛去看那幅畫。那是用水墨勾勒出的一片竹林,竹節筆直蒼勁,竹葉流暢飄逸,竹林後綴着星星流水,情境雅緻,栩栩如生。
我心知這是幅好畫,但要出口讚美卻又有些不甘,便模稜兩口地說了句:“這片竹林倒是不錯。”
凌沐風卻不生氣,反而“哈哈”一笑說:“馮偵探好眼力啊。這片竹林可不一般。從風水上來說,有山有水還得有竹,這才是福壽祿三全之地。要是沒有片竹林,凌某未必能有今天這番順風順水!”
看着對方那副自鳴得意的模樣,我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正要出言譏諷幾句,轉念一想:這傢伙怕是故意出言呢,我若失態可就落了下乘。於是我也不拿正眼看他,只瞥着窗外又含糊贊了兩聲:“不錯。好林子,好林子。”
凌沐風把畫兒放回到桌案,沖我一展手道:“馮偵探,請到樓下用餐。”
我便起身而行。那婆子在前,凌沐風在後,我們三人來到了樓下的廳堂。堂中早已擺好了一張八仙桌,桌上冷熱葷素,各色菜肴齊備。兩副碗筷分別擺在桌子兩頭,另外還有一壇泥封的老酒。
“馮偵探,今天既然來到了我的府上,你敢不敢放量豪飲?”凌沐風一邊說,一邊坐在了八仙桌的主位。我毫不示弱,直愣愣往他對面一坐,道:“別說這麼多廢話,只管上酒。”
凌沐風抱過那個酒罈,把泥封拍開。那婆子搶着要上來伺候,凌沐風卻擺手道:“你退下吧,這裏沒你的事。”婆子便喏聲離去。凌沐風把兩個酒碗滿滿斟好——那是上等的黃酒,色澤清冽,酒香撲鼻。
“馮偵探,請吧。”凌沐風端起一隻酒碗,沖我比了比。我也端起另外一碗酒:“你說,怎麼喝。”
“先干為敬。”凌沐風一仰脖子,把整完酒咕嘟嘟喝完,然後放下碗說道,“這第一碗酒敬你遠道而來,我聊表地主之誼。”
我簡單吐出兩字:“謝過!”隨着他把酒幹完。
凌沐風抱起酒罈,把兩個空碗一一斟滿,然後又舉碗說道:“這第二碗酒,謝你把楚雲送回峰安,讓我們夫妻就別團聚。”
我恨恨地悶哼了一聲,沒有答話。不過對方喝酒時我可沒拉下,頃刻間兩隻酒碗又變得空空如也。
凌沐風再次把酒斟滿,舉碗道:“這第三碗酒卻是要向你道歉——早上事出誤會,多有冒犯。只是凌某身為峰安大戶,有責任保得一方平安。馮兄弟當時以是非之人出現在是非之地,凌某不得不謹慎行事啊。”
我先陪着對方把第三碗酒也喝完,然後冷笑道:“說什麼誤會不誤會的,孟婆子被何人所害,難道你心裏不清楚?”
凌沐風把酒碗輕輕放在桌上,說:“這話凌某可聽不懂。”
接連三碗酒下肚,又是空腹,這酒勁很快就涌了上來。我只覺得頭面間熱乎乎的,說話便更無顧忌。
“你手下的人整夜都守在孟婆子院外,你說還有誰能動得了孟婆子?”我直直地瞪着那姓凌的問道。
凌沐風把雙手合在一起,相互間緩緩摩擦:“馮偵探想說:這孟婆子倒是被凌某所害?”
“你養的狗守在門外,當然只有你具備作案的條件。”
我的話語已十分尖銳,那姓凌的卻反倒淡淡一笑。“這番猜測倒也合乎情理,不過——”他沉吟了片刻,接著說道:“——不過馮兄弟既然身為偵探,應該能想到:若說凌某是此案的兇手,這裏面至少有三點是講不通的。”
我翻了翻眼皮,問:“哪三點?”
凌沐風道:“第一,我和孟婆子無冤無仇,我為何要害她?”
我立刻回道:“因為你不想讓孟婆子招魂。你昨天下午就想阻止,但孟婆子沒聽你的話。所以你就動了殺機,要不你幹嘛派那兩個傢伙一直盯在孟婆子門外?”
“我確實不想讓孟婆子招魂,但要說因此而加害孟婆子,這話就沒有邏輯了。我阻止孟婆子是因為那魂靈實在兇惡,我擔心她控制不好,反為惡靈所傷。我讓那兩個下人守在院外,不僅沒有歹意,反而是想保護孟婆子的。”
我“嘿嘿”一笑:“這話反正都在你嘴上。人心隔肚皮,你願意怎麼說,我也沒證據去反駁你。不過你手下那兩人在院外守了一夜,第二天孟婆子可就死了,這事你否認不了吧?”
凌沐風默然片刻,反問道:“馮偵探如果因此就認定是我殺了孟婆子,那你今天又為何會來到我的府上?”
我皺了皺眉頭,不理解這兩件事之間有什麼關係。
“你今天不請自來,是擔心我凌某會對你不利。但你住到我的府上,我反而就不好動手了——這就是那吳老頭兒打的如意算盤吧?”
對方既然把話挑明了,我也無意掩飾,直咧咧道:“不錯,正是如此。”
“嗯。你們也覺得凌某處事留有分寸,不會自招嫌疑。那我要是真想殺那孟婆子,又何必留下兩人在門口守一夜?這豈不是多此一舉,不打自招的臭棋?我凌某有這麼蠢嗎?”
我想了一會,說:“你安排那兩個人是用來指證我的。可你沒想到根據屍首能推斷出死亡的時間——你栽贓陷害不成,反而弄巧成拙。”
凌沐風不屑地一笑:“從屍首上能推斷死亡時間,這事難道很稀奇嗎?凌某會不懂得?我若真想栽你的贓,何必等到子夜之後才下手?你前腳走,我後腳便可害了孟婆子,這樣即便是包青天在世,也判不出如此細微的時間差別。”
我斜着眼道:“誰知道你懂不懂?反正你現在嘴上是懂了。嘿,這三寸不爛之舌,便是死人也說活了。何不把孟婆子叫來,大家當面對個證?”
凌沐風搖搖頭道:“看來我怎麼說你都不信了。那好,我就把第三點也說出來,讓你一併評判。”
我耐住性子,且聽他第三點又能扯出些什麼說辭。
“孟婆子是被兩塊靈牌纏着繩子,緊緊繞脖窒息而死;而院內雖然被雨水浸得稀爛,但地上卻沒有任何足跡——這些詭異之事該如何做到?反正我凌某自認沒有這般本事,煩請馮偵探賜教。”
“這些都是你使的障眼法。我現在雖然想不清楚,但日後總能破解。”我冷笑道,“當然了,你也可以推脫說:這些都是魂靈所為。這話就算別人不信,至少那吳老頭子會信,這樣他就不會來追究你的嫌疑了。”
“既然想不清楚,怎可妄加揣測?”凌沐風沖我眯起了眼睛,“這事說起來和別人也沒什麼關係,但對你可是性命攸關……不管是魂靈也好,人為也罷,總之那是一個可怕的、令你無法捉摸的對手,而你已經在他的死亡名單上。”
這話聽起來如此耳熟,我略一回憶,想起吳警長下午也曾有過類似的說辭。這兩人敵友不兩立,卻怎麼說出一樣的話來?我抬眼看着那姓凌的,七分醉意中又透出了三分迷茫。
卻聽凌沐風又繼續說道:“我若是你的話,一定速速離開,決不在此地久留!”
原來如此!我心中驀然明了:他也盼着我走呢。只不過吳警長盼我走是擔憂我的安危,而姓凌的盼我走則顯然另有圖謀。
“你想把我嚇跑?嘿嘿,我告訴你,我不走!”我咬着舌頭說道,“我要留下來陪你玩到底!”
“馮偵探,你喝醉了,你已經辨不明是非了。”凌沐風漠然看着我,片刻后他又補充說道:“楚雲是我的老婆,你就算在這裏等一輩子,又能怎樣?”
這已經是姓凌的第二次用類似的話來嗆我,先前在書房的時候我忍了,但此刻藉著酒勁我便癲狂起來,用手拍着桌子喊道:“現在是民國了,婚姻自由!你長期虐待楚雲,那女人早就和你沒了感情!我要幫他離開你,我要救她脫離苦海!”
“你想把她帶走?”凌沐風看着我,目光漸漸變得銳利逼人。
“是的。”我毫不退讓,一字一句地正告對方,“我要救她,我要讓她幸福——這就是我給她的承諾。”
“為了一個剛剛認識的女人連性命也不顧了?”凌沐風話語中隱隱透出威脅的意味,“這值得嗎?”
我決然回復:“不管認識多久,承諾便是一輩子的事情。”
“承諾?”凌沐風咀嚼着這兩個字,目光漸漸垂了下來,他似乎想到了些什麼,良久之後才又抬頭問道,“你好像很在意這兩個字?”
“是的。我在這裏的一切目的,都是為了履行自己的承諾。”當我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心中莫名湧起一股酸楚難辨的複雜感覺。
“承諾……”凌沐風喃喃似在自語,他捧過酒罈,將空了許久的酒碗再次倒滿,然後他看着我道:“我也有過承諾,你想不想聽?”
對方既然不和我糾纏了,我就大度地一揮手:“你說吧,若說得好,我陪你再喝一碗。”
凌沐風應了聲“好!”不過他沒有直接開講,而是先問我:“你知不知道我的母親是怎麼死的?”
我搖搖頭說:“我只知道當年那獵戶下山殺了你的父親,搶走了你剛出生的妹妹,至於令堂是怎麼死的,我便沒聽說了。”
凌沐風苦澀一笑,說:“楚漢山下山行兇那晚,我母親受到了極大的驚嚇,而剛剛出生的孩子被搶走,更是讓她無法承受。一個女人在月子裏怎受得了這樣的打擊?她一下子便垮了,卧床苦捱了三天,終於撒手而去……”
“那獵戶的手段的確過於兇殘——”我唏噓道,“不過若不是令尊凌老爺作惡在先,這事又何至於鬧到如此境地?”
凌沐風擺擺手:“誰是誰非就不說了,說也說不清楚。我只想告訴你我母親臨死之前和我的一段對話。
我點點頭,擺出洗耳恭聽的架勢。
凌沐風道:“當時我母親拉着我的手,她對我說:風兒,你一定要把妹妹找回來。否則我在地下也不得安息。我便應道:娘,您放心吧。我一定會把妹妹帶回家,我會讓她一輩子陪着您的。我說完這句話之後,我母親便去了。她緊抓着我的手,兩眼未必。她死不瞑目啊!你說,我最後那句話,算不算是對母親的承諾?”
我正色道:“算,當然算!”
凌沐風仰頭一嘆,繼續說道:“又過了三天,到了我父親斷七的日子。那楚漢山把我妹妹送了回來,但那卻是一具殘缺不全的屍體!我當時痛哭一場,幾乎昏厥。我以為我再也無法兌現那個承諾了,我母親註定要在地下遺恨百年。這種苦悶一直陪伴着我,直到十年之後的某天。”
他一說十年之後,我立刻想到了一件事,便蹙眉問道:“直到有天你撞見楚雲洗澡,看到了她屁股上的胎記。從此你便認定妹妹的靈魂附在了這女孩身上,所以你苦心積慮,一定要把楚雲娶到手,讓她永遠陪在凌府,慰藉你母親地下之靈,對嗎?”
面對我一連串的猜測,凌沐風並沒有否認,他只是訝然看了看我,道:“你知道的事還真不少。”
“所以你根本不愛楚雲。你只是在利用她,把她當成獻給你母親的供品。如果她不聽話,你就打她,用各種無恥的手段凌虐她,甚至把她逼得墜樓,把她逼到精神病院!”我越說越氣憤,語調也變得起來。
“你錯了,我愛那個女人——”凌沐風鄭重其事地提醒我,同時他又說:“但我也恨她。我對她的愛和恨,都是出自同一個承諾,你能明白嗎?”
我依稀懂得。在凌沐風眼中,楚雲即是妹妹的化生,同時也是仇人的女兒,這兩種角色糾纏在一起,這才釀造出他那種變態的畸戀。
“你要帶走她,是為了承諾;我要留下她,也是為了承諾。我們都是篤守諾言之人。就讓我們為了承諾,滿飲了這碗酒吧!”凌沐風再次向我端起了酒碗,這舉動與其說是敬酒,倒不如說是一種宣戰。我也高舉起酒碗,與他重重地一碰,酒水激蕩而出,打濕了我的手腕。
隨後我們倆便同時喝乾了那碗酒。在喝酒的過程中,我們互相對視着,酒精炙灼着我們的血液,讓我們的眼神如火如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