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冬日的山林顯得蕭索清冷,落葉與枯枝佈滿腳下,人們走在其中,就得聽腳下不斷傳來“喀嚓喀嚓”、“嘩啦嘩啦”的聲音,令需要安靜前進的警員們都感到有些煩惱。不過任務還是要繼續,帶隊的警官不斷輕聲向身後發出命令,搜索依舊按部就班進行着。
這次進山參加搜索任務的警員們,一共分成五隊,李劍利就在其中一隊裏。
李劍利剛在一個月前離開文職工作,成為一名可以正式參加案件偵查的警察,讓他有種美夢成真的興奮。不過,也不知是他運氣好還是不好,在他成功調職的這個月裏,他們居然沒接到任何一起重大案件,基本上需要解決的,都是些流氓打群架之類的事。這個紛亂的城市忽然間變得風平浪靜,人人安分守己,這當然是警察們的願望和努力的目標,但是對於滿腔熱血的李劍利來說,就未免有些被潑了冷水的感覺。
不過,就在李劍利覺得自己已經快要生鏽的時候,終於出現了一個大案子。
在城郊的某個村莊中,發生了一起血案,一名男子趁着黑夜摸進鄰居家裏,一連殺了三家共十幾口人,然後又趁着夜色潛逃入山。
由於這個村子是剛從山裏遷建的新村,村中的居民都剛搬進新房子,也才選了新鄰居。人們在擇鄰的時候,不是彼此有親戚關係,就是很要好的朋友,畢竟沒有人願意和自己的仇人相鄰而居,但這卻也成為那男人能輕易在深夜進到別人家裏的關鍵。
不過他那些親戚和朋友都沒有想到,這次他們接待的不是來串門子的親朋好友,而是準備剝奪他們生命的惡魔。
那個男人把包括親弟弟一家在內的鄰居,全部進行滅門式的屠殺,倖存者只有一個不到五歲的孩子,他因為被姊姊塞進雞窩,才沒有被兇手發現。也就是這個孩子,證明了所有人都是同一個兇手所殺,並且說出了他熟識的那個兇手的名字。
看着那些最少被分成五、六塊的屍體,真難以想像下手殺害的人,竟然是他們天天見面相處的老朋友。看着那些被開膛剖肚的嬰兒,或是被挖出眼睛的孩子,到過犯罪現場的警察,都被那血淋淋的殺戮場面嚇呆了,甚至有些辦慣了殺人案件的老警察,都忍不住跑出來嘔吐。
等人們到了那個兇手家裏時,才發現那個男人不但殺了鄰居,連他的妻兒也同樣慘遭毒手,而且死狀也是極端凄慘。
這樣一個瘋狂的殺人狂魔,讓他逍遙法外實在是太危險了。於是,在目擊證人提供的線索下,警方最後確定這名男子已逃進山裡,並開始對那片山林進行地毯式搜索。
警方調集了大批警察上山搜索,李劍利也是其中一員。
這是李劍利第一次參加這種重要行動,既緊張又興奮,一直興沖沖地沖在隊伍最前面,直到領隊的警官不得不警告他注意點為止。
李劍利不像他的同事都是警察學校畢業的,在學校中已經學了很多關於辦案的技巧與步驟,他只是一個普通大學畢業的學生,也是以行政職考進警局的,雖然大家都在說“到了工作崗位才知道,原來學校里學的東西根本沒什麼大用”、“書本上的東西和現實根本就不一樣”之類的話,可是李劍利還是真實感受到了壓力,他覺得那些話簡直就是對他這個外行人的嘲笑,他倒寧願自己懂得那些在現實中無用的書本知識。
於是,就在認為自己外行、什麼都不懂的心理負擔越來越重之下,李劍利急於在行動中表現自己。
搜山的進度在緩慢推進着,同時,山外也不斷有一些新線索傳進來。山中另一個村莊有人在凌晨看見那個男人,他進入村莊偷了一些食物,然後又消失在山林之中。
那個男子自幼在山裏長大,對這座山的熟悉程度遠遠不是警察們所能比擬。這座山的範圍極大,而且叢林密佈、山勢複雜,山中還有很多山洞、溶洞之類很少有人知道的地方;他如果真的在什麼角落躲起來不露面,想要找到他真是難於登天。可是好處是他也是個人,需要飲食才能生存,所以他到山外偷食物時,就暴露了他的行蹤。
“轉過這個山腳,再往前不遠就是一個廢村的遺址,那個男人就是從那裏遷到新村去的;他對那個地方很熟悉,也許會回來。大家都打起精神來!”帶隊的警官宣佈。
警察們都加快了步伐,他們的心情都一樣,急於把那個殘暴的兇手緝捕歸案。在聽過現場同事們的描述之後,他們都認為那種手段簡直不像是人類做出來的,那個兇手根本就是一頭瘋狂的野獸,若任由這種野獸在外面遊盪,不儘早將其逮捕,簡直就是任由無辜民眾的生命受威脅。
李劍利依舊走在隊伍最前面,一邊走一邊調整自己所有的感知,全神注意着周遭的動靜。
轉過了山腳,不遠處真的出現了一個村莊的影子,不過待大家走近之後,就發現這裏剩下的只是一些斷垣殘壁,有些房子的屋頂已經塌陷;即使比較完好的房子,也被拆得七零八落。大概在人們搬遷之前,已經把所有還有利用價值的部分全部帶走了。
原本用石板鋪成的村中小路,已經長滿了雜草,很多房子中的草甚至有一個人高。一隻不知是誰家在搬遷時遺棄的貓從草叢中怪叫一聲竄出來,把大家嚇了一跳之後,又鑽進另一邊的草叢去了。
雖然天色還不算晚,可是走進這座村子后,大家都覺得光線似乎整個變得陰暗,一種陰森的氣氛籠罩着這個地方,那些張着黑洞洞的門口、窗戶的房子當中,彷彿都藏着不可知的危險。
在隊長的示意下,大家分散開去,開始一間間搜查。由於村子搬遷時被留下的雜物不少,影響了搜查進度,反倒是那些已經搬得空空蕩蕩、連門窗都沒有的房子,只要往裏面張望一下,就可以知道有沒有人。
李劍利和另一位同事沿着村子原來的小路往村子的北邊走去,一邊走一邊仔細地查看每一間屋子、每一棵大樹、每一堆雜物。那位同事是老資格,穩重老練,由他來帶領李劍利這種新人相當合適。他一邊搜索,一邊低聲對李劍利說一些搜捕的訣竅。
李劍利聽前輩說,這種狀態下的逃犯最容易狗急跳牆,因為知道自己罪孽深重,一旦被捕根本不可能有活路,所以往往會在與警察狹路相逢時抵死反抗。想到一個這樣兇殘的罪犯拚命時的可怕,李劍利也感到很緊張,可是為了不讓同事們小看自己,表面上依舊裝作毫不在意的樣子。
一連搜了幾個院落都沒有什麼發現。李劍利他們當然明白,嫌犯就那麼一個,而山又是這麼大,哪有那麼巧的事就能剛好讓他們找到,只不過不管機率如何,他們這些員警的職責就是認真地搜查每一個可能的地方,不放過任何一點線索或跡象。
轉過一座連籬笆都被拆得亂糟糟的院落,李劍利走向了他們負責區域的最後一棟房子。他的同事落後在幾步之外,正在揉眼睛——剛才他察看草地的時候,飛出來的一隻鳥用翅膀搧了他一下,眼睛中似乎跑進了異物。
李劍利看了這麼多廢屋,心理上有些放鬆,沒有等同事跟上來,就自己進去了。
院子不大,裏面的建築和剛才看到的那些差不多,正面是三間瓦房,進門的右手邊有一個存放雜物的小屋。
李劍利先往小屋中察看,發現這家主人比較大方,屋子裏沒被帶走的雜物比前面幾家都多。農村人都比較節儉,即使並不貧窮,也不會隨意丟棄可能還有用的東西,於是這種東西越積越多,有些甚至還是代代相傳,就在家裏的某個角落堆積下來;搬家時雖然覺得已經沒有用處,但仍會把它們帶走。相較之下,這家主人就扔下了很多東西,現在還在這間小屋中堆着。
這樣一來,李劍利的視線就被雜物擋住,沒辦法看清楚屋子裏的情況。反正屋門早已經被拆走了,李劍利舉步走進屋裏。
就在他進去的同時,跟在後面的那位同事聽到了一聲野獸咆哮般的吼叫。
不好。
“小李,小心啊……”這位老刑警立刻拔槍沖了過去。
隨着“砰砰”兩聲槍響,那位趕上來的老刑警看到的,是一個蓬頭垢面、兩眼泛紅,嘴角邊血跡斑斑的男子正仰天狂笑着,一邊笑嘴裏就噴出更多的血水來。
李劍利舉槍站在離他幾步遠的地方,脖子上有一道傷口正在淌血。而那男子的小腹、胸口各中了一槍,傷口流出的血正快速蔓延。
這個男人的照片這幾天警方都已經看爛了,這就是他們正在追捕的目標。
又是一聲槍響,老刑警的子彈打中了那個男人的腿,他搖晃着倒了下去,口中卻還在狂笑着,那笑聲聽得人毛骨悚然。
這時,其它警員聽到了槍聲,都紛紛趕來,其中幾個衝上去制服了那個男人,把他銬起來。男人根本沒有掙扎反抗,任由刑警們擺佈着,只是嘴裏的笑聲一直都沒有停止。
“帶走!”
隊長一聲令下,幾個警員幾乎是拾着那個男人往山下走去。
大家都看得出來,中了三槍的他急需救治。雖然他罪大惡極,但也要經過審判才能定罪,現在他有權得到妥善的治療。
那個男人一直在流血,可是聲音卻沒有減弱,依舊是那麼刺耳地笑着。
“小李,你沒事吧?”老刑警收起槍,關切地問李劍利。
這時李劍利臉色蒼白,脖子流血,身體搖搖晃晃的,似乎隨時會倒下去一樣。
“沒事……”一直維持着舉槍姿勢的李劍利,這時才收起了動作,有些害怕地回答:“他忽然撲出來咬了我一口,我把他踢開之後就開了槍……”
這時同事們已經拿了隨身攜帶的止血繃帶來幫李劍利處理傷口,聽他這麼說,便有人開玩笑:“哇,這個傷口是咬的啊,那你可得小心了,這個人說不定有狂犬病什麼的,你最好下山就去檢查、檢查。”
李劍利苦笑。
順利逮捕了嫌犯,同事們的心情都放鬆下來,可是他的心裏卻有種難言的憂慮;他不知道這是因為自己剛才開的槍,還是因為那個男人那種魔音穿腦般的笑聲。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槍法什麼時候變得那麼准,在向一個活生生的人開槍時,居然一點猶豫、一點顫抖都沒有。
自己是一開始就瞄準了他的胸口和腹部吧?可是自己明知道那些都是致命部位,打中是會死人的。不是應該像前輩一樣,先打他的腿嗎?為什麼在來不及思考的情況下,自己會出手這麼狠毒?
李劍利一邊胡思亂想着,一邊跟着大隊下山。
由於嫌犯的傷勢比較重,所以在山腳等待他的,不是警車而是救護車。
李劍利遠遠看着,那個男人仍然睜着眼睛,並且不時發出一、兩聲的大笑,這讓李劍利有些放心:看來他似乎死不了。
不過,就在要被拾上救護車的時候,那個男人忽然跳了起來。
被子彈打穿的腿竟然還能支撐着他一躍而起,用難以想像的動作甩開了那些攔阻的人,然後衝到李劍利身前,一把揪住了李劍利的衣領。
李劍利以為他又要咬人,馬上用手抵住對方的脖子,同時一腳踹向他的傷腿。
可是男人並沒有如預期般往後倒去,反而再次哈哈大笑起來,口中的血水直噴得李劍利滿臉。這樣笑了幾聲之後,隨着聲音戛然而止,他的身體一軟,竟然趴在了李劍利身上不動了。
刑警們紛紛上前把他推開,才發現他已經停止了呼吸。
李劍利慌亂地擦着自己的臉,看着醫護人員上來對那個男人做着徒勞的搶救。
“真像瘋狗一樣!”
“他還記着是小李抓到他的吧。”
“這種人死一個少一個,這樣死了還便宜他了!”
“小李,沒什麼可內疚的,你幹得好,為民除害!”
聽着同事們的話語,李劍利茫然地站在那裏。
剛才那個男人的最後一句話是趴在他耳邊說的,大概只有他聽見了吧。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我終於找到你了!”
那個男人用那麼興奮的聲音,對自己說了這樣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李劍利心口堵着一種難言的情緒,煩躁、憂慮、恐懼……似乎還有一點點期待什麼事情發生的滋味……
他按按自己開始隱隱作痛的頭,向前走了幾步,忽然在同事們的驚呼聲中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