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我記得很清楚,他告訴我他叫凱斯勒。”

“有人允許他來監督屍檢嗎?”

“他與那些習慣在大廳里神出鬼沒的哈西德派教徒不一樣?”

我挖苦賴安,可他沒理會。

“凱斯勒說過他為什麼會到大廳里去?”

“沒有。”不知為何,賴安的問題讓我惱火。

“之前你在解剖室里看到過凱斯勒?”

“我……”

我當時正因為米里亞姆和多拉的悲傷而難過,之後又被帕利提亞的電話打亂了思緒。凱斯勒戴着眼鏡,留着鬍子,穿着黑外套。這個形象深深地印在我腦海里。

看來不是賴安讓我惱火。是我自己讓自己惱火。

“那只是我的感覺。”

“我們從頭說起吧。”

我把在樓下走廊里發生的事情告訴了賴安。

“所以,你離開家屬接待室的時候凱斯勒就已經在大廳里了?”

“是的。”

“你看到他是從哪裏冒出來的嗎?”

“沒有。”

“他到哪兒去了?”

“我想他去找米里亞姆和多拉了。”

“他進了家屬接待室——你確定?”

“我當時正和帕利提亞通話。”我的聲音尖利得嚇了我一跳。

“別像刺蝟一樣嘛。”

“我才不像刺蝟。”我像刺蝟?我雙手解下工作外套的扣子。“你也太纖毫必至了吧?”

賴安拿起凱斯勒給的那張照片。

“照片上是什麼玩意?”

“一具骷髏。”

賴安眯縫着眼睛。棒槌學堂·出品

“凱斯勒……”我頓了頓。“那個留着鬍子的神秘人告訴我這張照片是從以色列傳過來的。”

“這張照片是從以色列傳過來的,還是在以色列拍的?”

我的心情又開始亂七八糟。

“這張照片已經照了40多年了。很可能已經毫無意義。”

“當有人宣稱它關係到死者的死因時,就不能說它毫無意義了。”

我臉紅了。

像我曾經做過的那樣,賴安翻到照片背面。“Mde1'H是什麼意思?”

“你覺得那個字母是M嗎?”

賴安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1963年10月都發生了些什麼事兒?”他問道,更像是在問自己。

“奧斯瓦爾德正一心想着刺殺JFK【注】。”

【注】JohnFitzgeraldKennedy,約翰·菲茨傑拉德·甘迺迪(1917-1963年),美國第35任總統(1961-1963年)。1963年11月22日在德克薩斯州達拉斯遇刺。

“布倫南,你可真是……”

“我們都意識到了。”

走到賴安身邊,我把照片翻轉過來,指着屍體腿骨左邊的東西。

“看到了?”

“一支畫筆。”

“其實是異形指北針。”

“什麼意思?”

“老考古學家的把戲。如果沒有正式的工具來標記方向和刻度,就挪來什麼放在那兒指向北方。”

“你認為這張照片是某個考古學家拍的?”

“是的。”

“什麼地點?”

“一處墓葬。”

“我們現在找到了點眉門。”

“聽我說,這個叫凱斯勒的傢伙很可能是個瘋子。找到他好好盤問一番。要麼找米里亞姆·弗瑞斯談談。”我拍拍照片。“或許她知道她丈夫怎麼就給卷進這件事裏去了。”我脫掉外套。“如果他真的牽連在內的話。”

賴安拿着照片足足研究了一分鐘。他抬起眼睛說:“你買了情趣內衣【注】?”

【注】Tappants指腿部沒有縫上橡皮筋的內褲。此處為意譯。

我雙頰飛紅。“沒。”

“紅色的緞子。別提多性感。”

我半眯着眼睛,用眼神警告他“注意場合”。“我會打電話訂購一件的。”

走到壁櫥那兒,我把外套掛起來,掏空了口袋裏的物品。掏空了情慾。

當我轉過身來,賴安站了起來,再一次注視着凱斯勒給的照片。

“看看你的老夥計們會不會認識這個?”

“我打幾個電話問問看。”

“沒壞處。”

走到門口的時候,賴安轉過身,揚了揚眉毛。

“回頭見?”

“每周三我都要練太極拳。”

“那麼明天見?”

“你挺會見縫插針。”

他伸出一根指頭,眨眨眼睛。“別忘了情趣內衣。”

※※※※

我住在蒙特利爾一棟U形矮層公寓的底樓。一間卧室、一間書房、兩間浴室、一間客飯兩用廳、一間狹長的廚房,窄得站在水槽前,轉身就會碰到背後的冰箱。

通過廚房的一扇拱門,穿過大廳,法式門扉之外是一個中庭。通過另一扇拱門,穿過起居間的法式門扉,是個四面圍欄的小院子。

石頭壁爐。精緻的木器。寬大的壁櫥。地下停車場。

一切觸手可得。這幢公寓最大的賣點就在於它坐落在下城。城市中心。我的大床之外兩個街區之內有我需要的一切。

布蒂沒有像往常那樣聽到鑰匙聲就跑出來。

“嘿,布蒂。”

沒有回應。

“咻。”

“喂,查理。”

“咻。咻。”

“布蒂?”

“咻。咻。咻。咻。咻。”尖叫聲。

衣服塞進壁櫥里,筆記本電腦放到書房裏,快餐方便麵放進廚房裏,穿過狹長的拱道。

布蒂擺着斯芬克斯式的POSE,腿蜷起來,昂起腦袋,前爪向里蜷曲着。我坐到它盤踞的雙人沙發上,它抬頭看了我一眼,又繼續注視着它右邊的籠子。

查理側過頭透過籠子的柵格看着我。

“小傢伙們今天過得怎麼樣?”我問。

布蒂不睬我。

查理跳到它的食盤旁,“咻”的一聲過後又發出一聲尖叫。

“我過得怎麼樣?太累了,好在噩夢過去了。”我並沒有提到凱斯勒。

查理仰起頭,用左眼看着我。

貓咪還是一點表示都沒有。

“真高興你們倆相處得還不錯。”

確實如此。棒槌學堂·出品

這隻澳洲鸚鵡查理是賴安給我的聖誕禮物。儘管跨國生活方式讓我對養鸚鵡沒有太大熱情,但布蒂在看到查理的第一眼就陷進去了。

由於我拒絕了賴安的同居要求,他就想出共同照管查理的點子。我在蒙特利爾,查理就是我的。我去夏洛特,查理就和賴安待在一起。布蒂通常都隨着我飛來飛去。

這種安排真不賴,貓兒和鸚鵡其樂融融。

我走進廚房。

“走公路吧,”查理抗議。“別丟下我。”

那晚練太極拳時我身體欠佳,不過之後睡得像塊石頭。沒錯,方便麵可敵不過“攬雀尾”或者“白鶴亮翅”,它簡直讓人“心如止水”。

第二天早上7點鐘我就起床了,8點不到就到了實驗室。

第一個小時裏我一直在鑒定、標記,把從艾弗拉姆·弗瑞斯頭上取下來的頭骨碎片歸整起來。我還沒有着手進一步的檢測,我思考着一些細節,在我腦海里浮現出一個畫面。不可思議的畫面。

那天早上的例會還是像往常一樣公佈無頭死屍的案子,慘不忍睹的案子,老套得叫人難過。

一個27歲的男子因為往盧森拉艾里的地下鐵基床上撒尿而被電死。

博伊西拜倫一個木匠用大木棒砸死了30年的結髮之妻,只因為爭論誰去林子裏找原木。

一個59歲的人在唐人街大門附近的廉價小旅館裏因為服藥過量而翹了辮子。

不關法理學家的事。

9點20,我回到辦公室,打電話給雅各·卓姆,他是我在北卡羅萊納大學夏洛特分校的同事。他的電話答錄機接了電話。我留了個口信,叫他給我回電話。

我檢驗了一個小時的碎片以後,電話響了。

“嘿,特普。”

在問候對方的時候,我們南方人一般都說“嘿”而不是“嗨”。用意在提醒,引起對方注意,向對方提出反對意見時我們也會說“嘿”,但是這時氣氛就有點不對勁,而且這種情況下一般會匆匆結束對話。這是一種無法言說的奧妙的“嘿”。

“嘿,傑克【注】。”

【注】雅各的昵稱。

“夏洛特今天不到50度。你那邊冷嗎?”

到了冬季,南方人都喜歡問加拿大的天氣怎麼樣。到了夏天,就沒有問天氣的興緻了。

“有點冷。”天氣預報說最高氣溫在零下。

“哪裏氣候適合我這點衣服我就真該到哪裏去。”

“那就去挖個洞?”傑克是一位聖經考古學家,他在中東考古差不多已有30年。

“沒錯,小姐。我正在研究一世紀的猶太教堂。我已經籌劃幾個月了。人員齊備。我的常備人員齊聚以色列,星期六會與多倫多的考古監督人碰頭。我現在剛剛結束私家旅行計劃。我正致力於甘比【注】的考察,你知道這種機會多麼難得嗎?”

【注】Gumpy,此處為音譯。

“甘比?”

“馬撒大和老城有一些一世紀的猶太教堂遺址。就是這樣。”

“聽起來是個了不得的機會。聽着,我很高興逮着你了。趁機請教幾個問題。”

“問吧。”

我向他描述了凱斯勒提供的那張照片,但是略去了諸如我是如何拿到照片的這類細節。

“照片是在以色列拍的?”

“我被告知照片來自以色列。”

“1960年代的照片?”

“背面寫着1963年10月。還有一些符號。可能是地址。”

“摸不着頭腦啊。”

“是啊。”

“我很有興趣查個究竟。”

“我把照片掃描下來Email給你。”

“我不一定能查出真相。”

“你能幫我看看我就很高興了。”

我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傑克又開始像拙劣的啤酒廣告一樣自我推銷。

“你該和我們一起去考古,特普。回到你的考古老本行里來吧。”

“那再好不過了,只是現在我抽不開身。”

“等哪天你能抽身吧。”

“等哪天我能抽出身。”

掛下電話,我趕到掃描區,把凱斯勒給我的照片掃描了,將jpg文件傳到我實驗室的電腦上。然後跑回實驗室,登錄,把文件發送到傑克在北卡羅萊納大學夏洛特分校的收件箱裏。

重新處理弗瑞斯破碎的頭。

頭骨碎裂了,使得整個頭顱的形狀都發生了改變。只要對骨頭的生物力學屬性和破壞過程的內因和外因略有所知,就能對此作出合理解釋。

很簡單,對吧?就像量子物理學一樣。

儘管骨頭看起來很硬,但是實際上有一定彈性。受力的時候,骨頭就會彎曲或者變形。當變形超過了彈性極限,骨頭就會斷掉,或碎裂。

這是生物力學的皮毛知識。

具體到頭部,頭骨碎片只會順着阻力最小的通道遊走。選擇哪些通道取決於拱頂曲率,骨頭強度,是否閉合,骨頭之間的關聯。

這些都是內因。

外因包括撞擊物的大小、速度、角度。

這麼說吧。我們的頭骨是一個凹凸、彎曲、多隙的半球。受到重物撞擊,半球的碎裂方式是可以預測的。撞擊物是.22的子彈和兩英寸的槍管。子彈極其迅速地穿刺,撞擊出極小的區域。

你也明白了。

除了殺傷性原因,我在弗瑞斯的腦子裏看到了很不常見的圖形。我越看越心驚。

我把枕骨碎片放到顯微鏡下,這時候,電話響了。是傑克打來的。這次不再多餘說一聲“嘿”了。

“你說你是在哪裏得到這張照片的?”

“我沒說過。是……”

“誰給你的?”

“一個叫凱斯勒的人。但是……”

“現在還在你手上?”

“對。”

“你在蒙特利爾要待多久?”棒槌學堂·出品

“我星期六要動身去州里作一次短期旅行,但……”

“如果我明天就去蒙特利爾,可以讓我看看原件嗎?”

“可以。傑克……”’

“我得打電話給航空公司。”他的聲音聽起來如此緊張,彷彿他就在“瑪麗皇后”【注】上,“我到來前,把照片藏好!”

我聽見聽筒傳來嘟嘟聲。

【注】瑪麗皇后一號,1936年起航的豪華郵輪。退役后變成博物館及海上酒店,停靠在洛杉磯以南的長堤岸邊。盛傳此船“鬧鬼”,B340房間最為知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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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字架上的骷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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