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門鈴響到第二聲的時候,多拉來開門了。在明媚的陽光下,她滿是皺紋的皮膚顯得有些透亮。

賴安給我們重新做了介紹。

這位老太太一臉茫然地看着我們,我懷疑她是不是在接受藥物治療。

賴安亮出了他的警察執照。

多拉看着它,臉上露出防備的表情。顯然,她不知道我們是什麼人。

我遞上了鮮花和奶油酥餅。

“您好。”我問候道。

“哦,您好。”她也向我打招呼,而且稍微放鬆了些。

“關於您兒子的死,我們感到非常抱歉,弗瑞斯女士。因為當時我不在場,不然的話早就打電話報警了。”

多拉接過我送她的東西,俯下身子聞了聞那束鮮花。接着,她看了看奶油酥餅,然後把它還給了我。

“對不起,小姐,按照猶太人的習俗,我不能接受這個禮品。”

我覺得自己就像一個傻子似的,於是趕緊把奶油酥餅放回了挎包里。

多拉的目光移向了賴安,然後又看着我。她的眼睛很小,有些潮濕,由於年齡的關係,顯得有些模糊。

“我兒子屍檢時你在場吧。”她說話略帶一些口音,好像是東歐地區的。

“是的,老太太,當時我在。”

“當時只有你一個人過去看我們。”

“我們想和您談談,弗瑞斯女士。”

“是和我嗎?”她驚訝地問,似乎有一些害怕。

“是的,老太太。”

“米里亞姆到市場上去了。”

“只佔用您幾分鐘就可以了。”棒槌學堂·出品

她猶豫了一下,然後轉過身去,帶着我們穿過一條被煙熏得有些發亮的過道,來到了一個頂棚繃著塑料布的起居間。

“你們坐一會兒,我去找一個花瓶。”

說完,她消失在門口右邊的一條走廊里。我四處張望起來。

這裏很沒有品位,可以稱得上是“典範”了,白色錦緞的家居裝飾品、橡木的層壓板桌子、短絨面的壁紙,牆上掛着金色的粗絨毯。

幾種不同的氣味相互混雜,有消毒劑、大蒜,還有空氣清新劑的味道。從某個地方還傳來壁櫥或柜子裏散發出來的雪松木的味道。

多拉慢吞吞地回來了,又花了好些時間去插花。

然後,她坐在了一個鋪有坐墊和靠墊的搖椅上,把腳伸開,整了整衣服,從衣服的褶邊下面露出了她交叉着的雙腳,腳上穿着藍色軟底鞋。

“孩子們這會兒正跟羅斯琳和魯絲待在教堂里。”

我推斷,她所說的人是她的另外兩個兒媳。

多拉的雙於交叉放在膝蓋,然後低頭看着她的雙手。

“米里亞姆去找賣肉的屠夫了,她在那落了些東西。”

賴安和我交換了一下眼神。他點頭示意我可以開始了。

“弗瑞斯女士,我知道您已經和賴安偵探談過了。”

多拉用她昏花的雙眼凝視着我,一眨也不眨。

“我們也不想再次打擾您,但是我們想知道,自從上次談話之後,您有沒有想起一些新的事情。”

多拉緩緩地搖了搖頭。

“在您兒子死前的幾周內,有沒有什麼不同尋常的人找過他?”

“沒有。”

“您兒子曾經和別人發生過爭吵嗎?曾經抱怨過什麼人嗎?”

“沒有。”

“他參加過政治運動嗎?”

“對艾弗拉姆來說,家庭就是一切。在他的生活中,只有家庭和事業。”

我知道我在重複着賴安以前問過的問題。是一對一式的訊問。有時候,使用一些策略也許會奏效,或許可以使她回想起一些以前被認為毫不相干的事件和細節來。

“您的兒子有什麼仇家嗎?或者有人想要讓他受到傷害嗎?”

“我們可是猶太人,小姐。”

“我指的是私人問題,與種族無關。”

“沒有。”

看來要試試別的辦法。

“您和在現場監督您兒子屍檢的那些人熟悉嗎?”

“是的。”多拉撥了撥耳朵,喉嚨里發出汩汩的聲響。

“是誰選那些人去監督的呢?”

“是法師。”

“為什麼那天下午只有兩個人去驗屍房呢?”

“那是法師的決定。”

“您認識一個叫凱斯勒的人嗎?”

“我過去認識一個叫莫什·凱斯勒的。”

“這個人參加了您兒子的屍檢嗎?”

“莫什在戰爭中死掉了。”

我的手機響了,可真會挑時候。

我看了一眼手機屏幕。

是一個私人號碼,我沒去管它。

“您知道您的兒子在販賣古董嗎?”

“艾弗拉姆賣過的東西可多了。”

我的手機又響了,我連忙道歉,然後把它關掉。

我有些激動,有些困惑,又受到些啟發。一個不該出現的名字老是在我的腦海里頻頻閃過。我自己也不清楚為什麼問了接下來的那個問題。

“您認識一個叫約西·蘭納的人嗎?”

多拉皺了皺眉頭,眼角的皺紋加深了,並縮緊了嘴唇。

“弗瑞斯女士,這個名字對您意味着什麼。”

“我的兒子有一個朋友叫約西·蘭納。”

“真的嗎?”我控制着自己,不讓表情發生變化,同時儘力讓聲音顯得很平靜。

“艾弗拉姆和約西在米格希爾上學的時候就認識了。”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情?”我沒有看賴安。

“很多年以前了。”

“他們經常聯繫嗎?”我裝作不經意地問道。

“我不知道,哦,天哪,”多拉倒吸了一口氣,說。“約西是不是也被捲入了這起案件?”

“當然不是了。我只是隨口說出幾個名字而已。您知道蘭納先生現在住哪兒嗎?”

“我已經很多年都沒有見過他了。”

前門被打開了,幾秒鐘以後,米里亞姆出現在屋裏。

多拉笑了笑。

米里亞姆盯着我們,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她開口說話了,不過是對着賴安說的。

“我告訴過你們,我的婆婆身體狀況不好,你們為什麼還要來打擾她?”

“我身體還行……”多拉剛要說話,就被米里亞姆打斷了。

“她都已經84歲了,而且剛剛失去兒子。”

多拉“嘖嘖”了兩聲。

要是在以前,多拉會保持沉默,讓她把話說完。而這一次,多拉沒有。

“一切都很好,我們大家談得很開心。”多拉擺了擺那隻可以看到青色靜脈血管的手。

“你們在談論什麼?”米里亞姆仍然盯着賴安,好像沒有聽見多拉說話一樣。

“歐里庇得斯(希臘的悲劇詩人)。”賴安說。

“想必這應該很幽默吧,偵探先生?”

“約西·蘭納。”

我認真觀察着米里亞姆的表情,期待着她能有什麼反應,然而卻沒有。

“誰是約西·蘭納?”

“你丈夫的一個朋友。”

“我不認識他。”

“是他學生時代的朋友。”

“那應該是在認識我之前。”

我望着多拉。這位老太太的眼神有些迷離了,她的思維好像已經離開了這間屋子,搜尋着過去的記憶。

“你們為什麼打聽這個男人?這個約西·蘭納?”米里亞姆摘掉手套。

“他的名字出現了。”

“在你的調查中?”紫羅蘭色的眼睛裏放射出最微小的驚訝神色來。

“是的。”

“是怎麼回事?”

我聽到了外面車子“嘟嘟”的警報聲。多拉卻一點反應都沒有。

賴安看看我,我點了點頭。

賴安告訴了米里亞姆關於凱斯勒和他的照片的事情。

米里亞姆在聽我們說話的時候臉上沒有任何錶情。根本不可能猜到她的心思和情緒。

“這具骷髏和我丈夫的死有聯繫?”

“說得直接一點還是稍微間接一些?”

“直接說吧。”

賴安在敘述這些事情的時候舉起了他的手指。

“一個男人被謀殺了。一個傢伙提供了一張照片,聲稱照片中的骷髏就是槍殺案的原因。而這個傢伙現在消失了。”

賴安伸出了小手指頭。

“有證據說明照片上的這具骸骨來自馬撒大。”

這回他伸出了拇指。

“受害人進行着以色列古董的交易。”

賴安把他的食指也伸了出來。

“這具屍體曾經一度是由約西·蘭納保管着的。受害人曾經和一個叫約西·蘭納的人是朋友。”

“另外一個人是個牧師。”

我們都轉過身看着多拉。

她向著空中說道。

“另外一個男孩子是一個牧師。”她重複道,“但他是後來的那個。是他?”

“誰是另外一個男孩?”我輕輕地問道。

“艾弗拉姆有兩個朋友。約西,還有後來的那個男孩子。”多拉握拳輕輕拍着自己的下巴,“他是一個牧師。他顯然是。”

米里亞姆圍住了她的婆婆,但是沒有碰到她。

這讓我想起了我在驗屍房的家屬接待室里看到的一慕。這兩個女人並排坐在一起,但是離得很遠。她們並沒有接觸到對方。她們也沒有擁抱對方。這個年輕女人沒有和長者分享她的力量和勇氣。這個長者也沒有從年輕人那裏尋求安慰。

“他們很親密。”多拉繼續說。

“您是說您的兒子和他的朋友?”我鼓勵道。

我看到了多拉臉上第一次露出的微笑。“那真是個好奇的人,總是在看書,總是在發問,討論。有些時候整夜整夜地討論。”

“那個牧師的名字是什麼?”我問道。

多拉使勁搖搖頭。

“他是從比爾斯來的。我記得。他稱呼我們為‘賽得’和‘巴博’。”

“你的兒子是在什麼地方遇到這個牧師的?”

“法典研究大學。”

“是在紐約?”

多拉點點頭:“艾弗拉姆和約西剛剛從米格希爾大學畢業。艾弗拉姆當時還很信奉神靈。他當時想要學着當一個猶太法師。這個牧師在近東地區上課,或者是做些什麼類似的事情。他們相互吸引,在加拿大人裏面很少見。我想。”

多拉的雙眼目光有些迷離。

“他現在還是牧師?”她不像是對我們說話,更像是在自言自語。“或者他後來真的成了一個牧師?”多拉的手指頭繃緊。“噢,親愛的,噢,我的……”

米里亞姆朝賴安走近了一步。

“偵探先生,我真的必須抗議了。”

賴安看了看我。我們都站起了身。

米里亞姆就像之前一樣把我和賴安送出了門,道了再見。

“查出是誰幹的,偵探先生,但是不要在我婆婆一個人在家的時候來讓她煩惱。”

“首先,她看起來出神比煩惱多。其次,我在調查中是不會受這樣的限制的。但是我們會盡量體諒一些。”

我什麼都沒有說。

回到車子裏。賴安問我為什麼要向老太太打聽一個叫蘭納的人。

“我也不知道。”我說。

“很好的做法。”他說。

“很好的做法。”我同意道。

我們都認為這個叫蘭納的人值得追查下去。

賴安開車的時候,我一直在查聽我的手機留言。

有三個消息。

都來自傑克·卓姆。

我拿到了約西·蘭納的聯繫方式,回電。

我和約西·蘭納談過了,回電。

很驚人的消息,回電。

每一個“回電”說得都比上一個要激動得多。

我告訴了賴安。

“打電話給他。”賴安說。

“你確定?”

“是的,我想知道更多關於蘭納的事情。”

“我也急着想知道傑克了解到了些什麼,但是我馬上就要到家了。我寧願等一會在座機電話里和他講話。手機和手機通話簡直比打到贊比亞還糟糕。”

“你打到贊比亞去過?”

“我從來沒有接通過。”

10分鐘以後,賴安把我送到了我的公寓門口。

“我這周還有一個監視任務,我已經遲到了。”他用手捧着我的下巴,用拇指撥弄着我的臉說。“你就專心打聽蘭納的事情吧。告訴我傑克打聽到了什麼。”

“讓人神魂顛倒的監視任務。”我說。

“你知道我更願意監視什麼的。”他說。

“我不確定你說的是不是真話。”

賴安吻了我。

“這次是我欠你的。”他說。

“我會記下來的。”我說。

賴安去了維爾弗瑞德大廈。我進了房間。

問候了布蒂和查理以後,我換上了牛仔褲,沖了一杯“伯爵灰”。然後我拿着聽筒坐到沙發上,撥通了傑克的電話。

電話鈴只響了一聲他就接起來了。

“你現在還在法國?”我問。

“是的。”

“你自己的挖掘活動要遲到了哦。”

“沒有我他們不會開始的。我是老闆。”

“我倒是忘了這一點。”

“我在這裏發現的事情更重要。”棒槌學堂·出品

布蒂跳到了我的膝蓋上。我摸着它的頭。它伸出一隻腿,開始舔自己的腳趾。

“我已經和約西·蘭納通過話了。”

“我已經從你的留言中得知了。”

“蘭納現在還住在巴黎。他是從魁北克來的。”

他肯定是多拉記得的那個約西·蘭納了。

“馬撒大的骷髏運到博物館的時候,蘭納在那裏一邊做兼職,一邊研究他的博士論文題目。你準備好聽我說了?”

“開始吧,傑克。”

“這一切簡直會讓你窒息。”

確實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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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字架上的骷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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