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以訛對訛
整整六個月以來,馬洛頭一次放鬆心情、剝光了衣服,仰卧在新居的日光浴室中,張開粗壯韻黑的雙臂,收緊肌肉,然後完全放鬆。
身旁那人塞一枝雪茄到馬洛嘴裏,點燃后又替自己弄了一枝,說道:“你工作過度了。也許該放個長假。”
“也許罷,不過等拿到議會席次再說。我要得到那個席次,你得幫我。”
加安克揚眉道:“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了。第一,玩政治你算是個中老手;第二,沙霍倫把你一腳踢出內閣,而這傢伙寧願瞎掉一隻眼睛,也不肯讓我踏進議會。你不怎麼看好我,對吧?”
“沒錯。”前教育部長答道:“你是個史麥拉人。”
“法律沒說不準啊。我不是受宗教教育的。”
“得了。歧視和偏見可不管什麼法不法律的。你自己人——這個伊奇,他的看法如何?他又怎麼說?”
“早在一年前,他就說過要為我活動一個席次,”馬洛輕描淡寫道:
“不過我發展得太快,他已經不夠看了。不夠深沉,尖牙利嘴喉大聲粗——可是只有騷擾對手的價值,幾乎不可能施展重擊。我需要的是你。”
“沙霍倫是這個星球上最聰明的政治家,而他視你如寇賊。我不敢說比他更機伶,更別說他會重重打擊、玩臟把戲,”
“我有錢。”
“有幫助。不過買除偏見要花很多錢——你這史麥拉痞子。”
“我有的是錢。”
“好罷,我研究看看。不過你別滿臉堆歡、說什麼我給了你很大鼓勵之類廢話。誰來了?”
馬洛拉下嘴角:“沙霍倫本人,我想。他來早了,不過我了解;我已經推搪一個月了。聽着,加安克,到隔壁房裏去,小聲打開監視器,我要你聽一聽。”
他用赤腳一推,幫議員開了暗門,爬起來着上絲袍,將人造日光降到一般強度。
沙霍倫進來時頗不自在,一臉正經的管家輕步退出,帶上了門。
馬洛繫緊腰帶,道:“隨便坐。”
沙霍倫嘴一咧,笑得陰晴不定,他選了張舒服椅子,卻沒讓自己放輕鬆,他坐在椅子邊上說道:“首先你把條件開出來,我們好談正事。”
“什麼條件?”
“你要人哄才說嗎?好罷,那,比方說,你在高瑞做了些什麼?你的報告不完整。”
“報告幾個月前就給你了,那時候你挺滿意的。”
“是,”沙霍倫深思中用手指抹過前額:“但那之後你的活動變得引人注目,我們知道很多你做的事,馬洛。我們清楚知道,你如何興沖沖地新設了多少家工廠,花了多大一筆費用。還有你蓋的這座宮殿,”
他冷眼環顧四周,卻無心鑒賞;“花的錢比我一年的薪水還多。你已經向基地上流社會展現了氣派——非常可觀而昂貴的氣派。”
“那又怎樣?除了證明你雇了能幹的間諜以外,還有什麼意義?”
“那表示你有了一年前所沒有的大筆財富,可以有很多意義——譬如,和高瑞做了筆好交易,而我們被蒙在鼓裏。你哪裏來的這些錢?”
“親愛的老兄,你不會真的認為我會告訴你吧。”
“倒沒錯。”
“我想你是不會的,這就是我所以要告訴你的原因。這些錢是直接由高瑞國大統領的藏寶庫里拿來的。”
沙霍倫頓時膛目結舌。
馬洛笑着繼續道:“對你而言,不幸的是,這些錢的來路都很正當。我是行商長,賺來的錢呢,是用一些我能夠供應的小小飾物交換而來的若干精鐵和鉻礦砂。根據和基地簽訂的小氣合約,我得到利潤的百分之五十;另外一半呢,在年底守法公民繳納所得稅的時候,又有一部份進了政府的口袋。”
“你報告裏沒提到什麼貿易合同。”
“我也沒提到早餐吃了些什麼、或者現在的情婦叫什麼,還是其他不相干的小事。”馬洛的笑容一變而為譏誚:“你派我過去——照你的話說——睜大眼睛看,我可沒合上過。你想知道失蹤的基地商船出了什麼事,我沒看見也沒聽說。你要知道高瑞是否擁有核子武力,我報告說在大統領的貼身保鏢身上看到有核子槍,別的就沒了。槍上有老帝國的遺迹,不過就我所知,可能只是擺飾而沒有實際作用。屆此為止,我遵循指示;但除此之外,我仍然是個自由商人。根據基地的法律,行商長有權自行開闢新市場,並從中取得應有的一半利潤。你那點不爽?我看不出來。”
沙霍倫慎重地將視線轉向牆壁,努力控制火氣道:“行商的一般習慣是以貿易促進宗教。”
“我信奉法律,而不是習慣。”
“有時候習慣更高於法律。”
“那你到法院去申訴好了。”
沙霍倫陰沉的雙限幾乎要突了出來:“你終究還是個史麥拉人,看樣子歸化和教育洗不清血中的壞種。聽好,嘗試了解一下,還是同樣的話。這比金錢和市場都重要。偉大謝爾頓的學問證明我們是未來帝國的命運所系,不能由導向帝業的途徑中掉頭而去,而宗教是邁向終點的最重要手段。經由宗教,在四王國即將粉碎我們之前,將他們納入了掌握。那是目前已知,用以控制人民和星球的最有力策略。發展貿易的基本原因,是為了能夠更快速地引介傳布這個宗教,並保證新科技所引進的新經擠體系,能受到我們徹底而緊密的拉制。”
他停下喘口氣,馬洛靜靜插口道:“這理論我知道,也完全了解。”
“是嗎?可真沒想到。於是乎你當然了解,你讓貿易自行其是的企圖,大量銷售對星球經濟毫無影響的沒用小玩意;為了利益挂帥破壞星際政策;將核子動力抽離我們控制的宗教,最後只會推翻、並徹底否定成功執行了一世紀之久的政策。”
“時間夠長了,”馬洛蠻不在乎:“落伍的政策既危險又無法執行。不論你的宗教在四王國如何成功,邊區鮮有其他星球願意接受。當我們掌握四王國的時候,大批的流亡客——銀河知道有多少——傳出了韓定如何利用教會和人民的迷信,推翻俗家君主的獨立政權。如果這還不夠,看看二十年前亞斯崗的例子就更明白了。邊區沒有哪個統治者不清楚;只要讓一個基地的教士人境,就等於引頸就戮。我不打算讓高瑞或任何星球,去接受我明知他們不要的東西。不,老兄,如果核子武力使他們變得危險,經由貿易的誠摯友誼,會比不穩定的宗教霸權好上無數倍。因為基於外來精神力量、受憎惡的霸權,一旦稍有賦象就會全面崩潰,晟后除了永恆的恐懼和懷恨之外,就什麼也不會留下。”
沙霍倫挖苦道:“說得漂亮極了。現在回到我們討論的起點,你有什麼條件?要我拿什麼來交換你肚裏的貨色?”
“你認為我的信念可以出賣?”
“有何不可?”回答冷酷而直接:“你不是靠買賣維生的?”
“要有好處才行。”馬洛話中不含惡意:“你能提供什麼我現在得不到的東西?”
“你可以保留利潤的四分之三,而不只是一半。”
馬洛一笑即止:“聽來不錯。只不過照你的條件,整個生意會掉到現有的十分之一不到。說點別的。”
“你可以得到議會的席次。”
“我一定會拿得到手,用不着靠你,也不怕你搞鬼。”
抄霍倫忽地握緊拳頭:“你可以省下二十年牢獄之災,只要我不動手的話。算算這個利潤!”
“除非你能實現這個恐嚇,否則毫無利潤可言。”
“謀殺罪的審判如何?”
“謀殺誰?”馬洛示以輕蔑。
沙霍倫的聲音變得嚴厲無情,儘管沒有先前來得大聲:“謀殺一位為基地執行任務的安略南教士。”
“終於來了是嗎?你有什麼證據?”
市長秘書身子向前一探:“馬洛,我可不是唬人。調查庭已經開過,只要我簽字同意,基地控告行商長馬洛的案子就成立了。你遺棄基地子民,任外國暴民將他凌辱處死;馬洛,你只有五秒鐘以避免應得的懲罰。對我來說,最好你是當做耳邊風;死的敵人比可疑的盟友安全多了。”
馬洛肅容道:“我讓你稱心如意。”
“很好!”秘書現出粗野的笑容;“希望事先尋求和解的是市長,不是我。走着瞧好了,別說我太過份。”
房門在他面前打開,沙霍倫大步而出。
馬洛抬頭看着加安克回到房裏。
馬洛道:“聽見了嗎?”
政客啪一聲坐到地上:“打從我認識這條毒蛇開始,可還沒看過他氣成那樣。”
“好,你的看法怎樣?”
“嗯,告訴你,經由宗教途徑掌握政權的外交政策,是他的一種偏執狂,但我有一種感覺,他的最終目的可沒那麼聖潔。為這個論點。我和他爭執不下,終於被踢出內閣;這個不用我再告訴你。”
“不用。照你看來,那些不太聖潔的目的是什麼?”
加安克認真起來:“啊,他並不笨,一定早就看出宗教政策的破產,因為近七十年來幾乎沒有一個新的征服成果。很顯然他在為自己打算。聽着,任何本質上基於信仰和情感的教義,用以對外時都是件危險的武器,因為幾乎無法保證這件武器不會回頭砸爛自己的腳。一百年來,由我們支持的神話和儀式變得愈來愈祟隆、因循、一成不變而難以動搖,總有一天會不受我們的控制。”
“怎麼說?”馬洛請教道:“別停下來,我要知道你的想法。”
“嗯,假設有一個人,一個野心家,利用宗教的力量對付基地,而不是維護基地。”
“你是說蘇——”
“沒錯,我是指沙霍倫。聽好,老弟。要是他以維護正統為名,動員臣屬星球的教會來對抗基地,我們能有多少立足之地?他只要張起虔誠正義的旗幟,來討伐,比方說,以你為代表的異端邪說,最後就能自立為王了。畢竟韓定也說過:‘核子槍是好武器,但彼此都可能成為目標。”
馬洛猛拍一下光涸諸的大腿:“好,老賈,把我弄進議會,我來對付他。”
加安克略一停頓,意味深長道:“那可不一定。受私刑的教士是怎麼回事?是真的嗎?”
“夠真了。”馬洛小心答道。
加安可吹了記口哨;“他有足夠的證據?”
“應該有,”馬洛稍稍遲疑,又補上一句;“伊奇從一開始就是他的人,只不過他們都沒想到我知道。伊奇是個人證。”
加安可搖搖頭:“唔,唔,糟了。”
“糟?有什麼糟?那個教士在那個星球犯了基地自己的法律。很明顯的他是高瑞政府下的餌,不管是不是故意。根據一切常識判斷,我只有一條路可走——而這條路完全合法。要是沙霍倫把我交付審判,只不過把他自己塑造成天字第一號大傻瓜罷了。”
加安克再度搖頭;“不,馬洛,你搞錯了。我說過他愛玩陰謀。他不會打算定你的罪,他曉得做不到;他是要打擊你在人民心中的地位。你也聽他說了:習慣有時侯更高於法律。你可能當庭無罪開釋,但是只要人民認為你把教士丟出去喂狗,你的聲望就完了。大家會承認你是合法的,甚至是合理的;但在人民服里,你成了懦弱的狗子、無情的畜牲、鐵石心腸的怪物。你永遠不可能得到議席,甚至可能丟掉行商長的位子,如果人民投票否決你的公民權的話。你不是本地人,自己也該清楚這一點。你以為沙霍倫還想做什麼?”
馬洛蹙眉頑聲應遭:“原來如此!”
“孩子,”加安克道:“我會站在你這邊,可是幫不上忙。你成靶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