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1
10月12日星期四這一天,X市一中的江蘭蘭沒有課。一中雖然對教師採取坐班制,但具體執行起來並不很嚴格,對學校來說,最重要的是最後的升學率。江蘭蘭不當班主任,平時除了上課,沒有太多雜務,因此,頭一天她只和同辦公室的趙老師打了個招呼,說第二天有點事要辦,就不來學校了。如果學校方面有什麼事情,請趙老師晚上給她家打個電話,告訴她一聲。
趙老師問:“行,你大概什麼時候回家?”
江蘭蘭想了想,說:“星期五一早有課,我得準備一下教案。最晚不會超過八點回家,八點之後打電話,我應該在家。”
趙老師說:“好。你愛人出差還沒回來?好像有一個多月了吧。”
江蘭蘭說:“都一個半月了。真煩人,老是出差,就這還動員我要孩子呢,我跟他說,嫁給你整個兒一離多聚少,有了孩子你倒輕鬆,想累死我呀?你說現在男人是不是挺自私的,沒什麼本事吧,還滿腦子的‘三從’、‘四德’,動不動總想擺出大男人的架子!”
趙老師邊改着學生作業邊笑着說:“你們家小鄧挺體貼你的,每次出差回來都記得給你帶這帶那,哪像我家那位,回來時除了賓館裏的小牙膏、小肥皂,連根草也多不出來。知足點吧。”
江蘭蘭嘆了口氣說:“唉,好男人真是鳳毛鱗角,打着燈籠也找不着。好容易碰到一個,卻又是個有主兒的啦。”
趙老師笑着說:“今天這是怎麼了?這麼多感慨。”
江蘭蘭微微一笑說:“沒什麼。隨便說說而已。好啦,你接着改作業吧,我先走了。”
星期四一早,江蘭蘭刻意打扮了一番,臉上恰到好處地施了適合外出的日妝,顯得十分俏麗。一件質感柔軟的真絲襯衫,同樣質地的裙子剛剛過膝,襯衫下擺扎進裙腰,將江蘭蘭的身材勾勒得風姿綽約。她對着鏡子來回看了半天,覺得頗滿意,便背起裝日用品的小皮包出了門,一出門,就取出一個墨鏡帶上了。在路邊叫了一輛出租車,來到約定的地點,車停下來付錢的時候,看到他已經站在十來米外的地方等着了。
江蘭蘭看司機慢條斯理地翻着零錢,有點着急地對司機說:“算了,不用找了。”便推門下了車。
司機向窗外看了一眼,見江蘭蘭快步上前,和一個戴墨鏡的男人說了幾句話,便挽着那人的胳膊走了。司機有點得意,平白無故多得了八塊錢,哼着歌將車調頭開走了。
江蘭蘭問:“現在我們坐什麼車去千佛寺?”
他說:“今天我們不去千佛寺了。”
江蘭蘭問:“不去了?那去哪兒呀?”
他偏過臉笑了笑,溫和地說:“等一下你就知道了。你今天比平常還漂亮,很性感。”
江蘭蘭臉一熱,她想起了上次和他在一起的場景,腿有點發軟,便將上身緊緊向他靠了靠。他伸過另一隻手輕輕摸了摸她的臉。
走了幾步,來到一個停車場,他拉着江蘭蘭的手左繞右繞,到了一輛藍色的“桑塔納”前,他開門上了車,又為江蘭蘭開了另一邊的車門,等江蘭蘭上車后,慢慢將車開出停車場,然後順着出城的路一路向前開。
江蘭蘭摘下墨鏡放進自己包里,問:“沒想到你會開車來。是自己的車嗎?”
他把一隻手放到江蘭蘭腿上,隔着絲質的薄裙輕輕撫摸,說:“朋友的車,放在我這兒玩兩天。”
江蘭蘭微閉起眼睛,好一會兒才說:“到底帶我去哪兒?不是說好先去千佛寺請願,然後回城,找個地方吃飯休息的么?”說到休息的時候,她睜開眼睛,表情妖嬈地斜着他,嘴邊帶着嫵媚的笑。
他把墨鏡摘下來,身子湊過來在江蘭蘭唇上親了一下,說:“小妖精,現在別招惹我,讓我好好開車。今天帶你去個好地方,不會讓你失望的。”
江蘭蘭吃吃地笑了,說:“我看你才像妖精呢,幾天功夫就把人迷得神魂顛倒,小心我纏住你不放。”
他笑了一下,看看窗外說:“今天的朝霞真燦爛。”然後就沒說話,只是專心開車,江蘭蘭也不再打擾他,扭頭看窗外的風景。大約一個小時之後,他們的車開進了一條山路,沒有什麼人跡,路也越來越窄。
江蘭蘭問:“這是什麼山呀,好像還沒開發過,風景倒真是不錯,又沒什麼人。”
他說:“地圖上叫靈山,不過當地老百姓叫它歸魂山。我有一次無意中到過這兒,非常美,而且完全自然,沒有遭到一點人為的破壞。你喜歡嗎?”
“嗯,真是很美,只是名字怪嚇人的。不過,這麼美的地方,以後死了當作墓地也不錯啊,總比送到煙囪里燒成灰好。”
他笑了,伸手拍拍她的腿,安慰地說:“這麼漂亮的美女,燒成灰不是很可惜?”說著話,他將車停在路邊一塊小小的空地上,前面的路車已經不能通過了。“好,我們就在這兒下車吧,終點站到了。”他說。
下車前,江蘭蘭拍拍自己的小皮包問:“包帶上嗎?”
他隨意地掃了一眼,說:“帶上吧,裏面有紙巾嗎?等會兒說不定會出汗。”
江蘭蘭說有,便將包帶上了。
下車以後,他牽着江蘭蘭的手,沿着一條曲折陡峭的小路往山上爬。
除了東邊一片絢爛的朝霞之外,整個天空一片秋日的湛藍,一層淡如輕紗的薄雲緩緩飄浮,山谷里佈滿大片大片的紅葉,清越的鳥鳴聲處處響起,空氣清爽新鮮,草木的清香沁人心脾。爬上一段坡,又拐了一個彎,來到一片小小的平地,濃密的野草一片金黃,美得讓人窒息。江蘭蘭喘着粗氣,帶着點不敢相信的表情看着眼前的美景。
他牽着江蘭蘭的手走進草地。江蘭蘭仰臉看着他,半開玩笑地用戲劇化的腔調說:“呵,怎麼辦,我已經不可自拔地愛上你了。”她扔掉手裏的包,熱烈地與他擁吻。
他們躺在草地上,赤裸在自然的空氣里。他從上至下一點點吻着她的肌膚,江蘭蘭酒醉一般,眼睛半開半閉,面色如花,身體一陣陣顫慄,發出夢囈般的呻吟。他又從下至上地親吻江蘭蘭,等到她按捺不住地摟緊他的腰時,他伸手從扔在旁邊的褲子口袋裏取出一個避孕套戴上,然後慢慢進入江蘭蘭的身體。
他們進行得很久,江蘭蘭一次次被他引導至巔峰,山谷里充滿了江蘭蘭的呻吟。
他看着江蘭蘭的眼睛,啞着喉嚨問:“你好嗎?”
江蘭蘭目光迷亂,喘息着說:“從沒這麼好過。噢,我喘不上氣了……”
他又問:“現在你感到幸福嗎?”
江蘭蘭又哭又笑地叫起來:“幸福,我想現在就死在你懷裏……”
他的喘息驟然間粗重起來,說:“閉上眼睛,我來幫你——”
江蘭蘭緊緊閉上眼睛,身體波浪般涌動。
他重重地用吻堵着她的嘴,身體用力起伏着,伸手從旁邊拿過江蘭蘭扔在地上的皮包,將細長的包帶從兩人身體的縫隙中穿過,繞在江蘭蘭的脖頸上。
“來,用心體會吧……”他聲調低低地說,雙臂突然猛地向上勒緊皮包的帶子,江蘭蘭的叫聲還沒衝出來就被勒回喉嚨里,身體本能地劇烈掙扎,雙手狂亂地去扯脖子上的帶子。她的力氣很快消失了,只有身體依然一波一波地抽搐。而他卻在這種垂死的抽搐中,狂暴地衝撞着江蘭蘭的身體,在那具身體完全平靜下來的瞬間,他在猛烈的抽動中達到了高潮,從江蘭蘭身上翻下來。
此起彼伏的鳥鳴聲襯托出山谷的靜謐。他仰身在草地上躺了一會兒,靜靜看着湛藍高遠的天空中,漸漸堆積起來的雲層。然後起身穿衣,檢查了江蘭蘭的呼吸、脈搏,將用過的避孕套收好,拿起地上的皮包,向山下走去。
走了幾步,他彎腰從地上摘了幾朵野花,走回到江蘭蘭身旁,將花一朵朵扔在她身上,憐憫地說:“滿足你的願望了,很美的一塊墓地。歸魂山,歸魂山,魂兮歸來——”
回程的途中,車裏的收音機播報着當日的天氣。他輕鬆愉快地哼起《秋日的私語》那支曲子。車快進城時,雨水開始滴滴嗒嗒地打在玻璃窗上,車窗漸漸變得模糊起來,他隨手打開刮雨器,踩動油門,讓車子在雨霧中加速前進。
2
一段時間裏,普克的情緒變得有點低落。除了手腕上的傷還時時隱隱作痛外,其他的傷很快就好了。彭大勇幫他查的事有了結果,找到了姓賈的包工頭,證實張建民在王敏被殺當日一直在新居監督裝修工程,中午到樓下買了一次盒飯,是另一個小工陪着一起去的,前後只有十分鐘的時間。因此,張建民的嫌疑完全可以排除。
普克的消沉來自於對陳志宇的感覺。一方面,因為在案情調查方面,陳志宇若有若無地存在着嫌疑,普克既無法證實這種嫌疑,又無法消除這種嫌疑,使普克對案情的推理陷入兩難的境地;另一方面,一種男性本能的自尊,使得普克在與陳志宇接觸之後,莫名其妙地生出一種挫折感。
出院之後,普克曾經去市政府查過陳志宇的個人資料。他心裏並沒有明確的方向,只是想了解更多與陳志宇有關的信息。從檔案看,陳志宇的經歷不算太複雜。鄰省S市人,當過三年兵,上過四年大學,之後一直在本省範圍內各部門工作,職務升得很快,五年前進入市人事局后,便沒再離開,一路升到副局長的位置。從檔案上,沒有任何普克所需的內容。
普克查過陳志宇的資料之後,局裏催他趕快開始資料管理網絡工作。他只得暫時將王敏的案子擱置起來,坐在微機房開始着手這項工作。此項計劃的程序是,先由全國各市局建立各自的信息庫,將建國后所保存的文字資料,全部輸入統一設計出的軟件系統,按類別進行管理。然後實現聯網。
對普克來說,這項工作並沒有什麼難度,但大量的資料整理與輸入十分繁瑣,是普克內心不喜歡的機械性工作。工作開始之後的第三個上午,普克正在微機房操作電腦,同事來叫他接電話,說有人找,普克揉着發脹的太陽穴走到辦公室,有點麻木地拿起電話,“喂”了一聲。
“是普克嗎?你好,我是陳志宇!”
普克愣了一下,只說了一聲“我是”,腦子立刻轉動起來,猜測着陳志宇這個電話的目的是什麼。
陳志宇和第一次與普克談話時一樣,語氣平和自然地說:“上次我們談得很愉快,不是有個小小的約定嗎?說你如果什麼地方還需要我幫忙的話,直接來找我好了。”整個句子裏,只有“直接”兩個字咬得比其他字重一些。
普克馬上想,陳志宇不會平白無故地打電話來說這麼一句話,是不是有所指?指的是什麼?他也用很平和的態度說:“對,多謝你配合,不過,暫時還沒有這個需要。”
陳志宇笑了。“我年齡長你幾歲,或許經歷的稍微多一些,檔案只是很簡單很抽象的記錄,如果你對此有興趣的話,有空兒我們好好談談。來我這兒也行,找其他地方也行,隨你。我的電話號碼,相信你已經掌握了吧。”
原來是查資料的事讓陳志宇知道了。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幹部人事的資料管理在人事部門管轄範圍之內,陳志宇想了解這個情況,實在輕而易舉。普克考慮的是,陳志宇為什麼會對普克的舉動這麼敏感?說到電話號碼時,用的又是“掌握”這個詞彙。
普克也笑着說:“好啊,只是局長公務繁忙,最近我又在忙一個檔案管理網絡工作,哦,就是上次我們談過的,一時半會兒脫不了身。等過段時間,我來約局長。”
陳志宇說好,又隨便說了幾句,便掛了電話。
普克原地不動地站了一會兒,心裏產生了一種隱隱的興奮,它刺激着剛才陷入麻木的神經。此前對普克來說,陳志宇幾乎是個無懈可擊的謎,讓普克感覺謎中有底,卻找不到進入的途徑。
而現在在普克眼裏,陳志宇像個出色的演員,成功地扮演着他的角色。然而前後之間有着本質性的差別。無論是蹩腳如張建民的演員,還是成功如陳志宇的演員,作為觀眾的普克已經知道,他們表現出的都不是真實的自己,而是一個面具,用這個面具來幫助他們掩蓋他們所希望掩蓋的真相。
再出色的演員,也有劇終謝幕的時候。普克想着,忽然之間有了信心。接着去做那項機械性的工作時,他不知不覺變得很有耐心。
下午快下班時,普克又接到了米朵的電話。普克覺得很高興,他想這是他第一次接到米朵打來的電話。
果然,米朵也在電話里笑着說:“我現在的心態很奇特,雖然在打電話找你,可打的時候又覺得可能根本找不到你,可我還是得打過電話才知道到底能不能找到你。你看,我打過那麼多次電話,這是第一次找到你。”
普克笑着說:“你在繞口令嗎?要比口齒伶俐,我現在就認輸。我還不如表現主動一點,現在就正式邀請你吃晚飯。”
米朵說:“我們輪流坐莊吧,上兩次都是你請,這次我來。”
普克說他要先將手頭的事告一段落,可能還需個把小時。最後兩人約定七點鐘見面,還是在第一次吃飯的那家小餐館。
普克是騎摩托車去的,在門口停車時看見米朵坐在裏面靠窗的位子上,米朵看見他,笑着沖他擺擺手。普克走進門時,心裏忽然產生一種溫暖的感覺,彷彿米朵的等待里包含着另外的意義。
米朵說:“摩托車修好啦?人家騎車摔過之後,都需要一個心理修復期,你倒是恢復很快哦。”
普克邊放頭盔邊說:“我小的時候,很想學會游泳。可開始總是嗆水,一嗆就怕,怎麼也不敢摘下游泳圈。我母親也沒逼我,只問,你是想一輩子套着游泳圈游泳,還是寧肯現在多嗆幾口水,以後再也不用游泳圈?後來我游泳游得不錯,碰到類似的事,膽子就變大了。”他坐下后,服務小姐送來菜單,他們便各自點了兩個喜歡的菜,要了一瓶紅酒。
等菜的時候,米朵接着剛才普克的話題,若有所思地說:“你母親會讓你自己做選擇。我呢,從小到大,幾乎每一步路都是大人安排好的。如果我對他們說,我能不能不用這種辦法做,而用那種辦法做?我母親就說,你老是跟人家孩子不一樣,人家都是老老實實聽大人的話,你倒好,我辛辛苦苦為你做這做那,你卻老是要和我別著勁兒干。你是我生的,我還能害了你?喏,就是這樣,讓我總是有種感覺,我要是不聽大人的話,就是個壞孩子,就是欠了他們的情。”
普克認真地聽着米朵說完,問:“你父親什麼態度?”
“他很少在家,我們家三個孩子,基本上都是母親帶的。我母親很要強,父親是資本家出身,“文革”時,被下放到很遠的一個小山溝,一年難得回來一兩趟。母親從來不在外人面前訴苦,也不肯把我們送回老家。一個人帶孩子確實很難,所以在家裏她脾氣有點急躁,小時候我們幾個都挺怕她生氣的,因為她會罵我們,還會哭。她吃了很多苦,我們都很感激她。不過,有時候我心裏悄悄想,她要不是那麼喜歡控制我,也許對雙方來說,都是件好事。”
“為什麼?”
“我也說不太清楚。也許是因為她為我們掏心掏肺,而我從來就沒覺得幸福過。”米朵有點茫然地看着遠處,想了想又重複一遍,“有時候想想,都覺得可憐,活這麼大,竟然沒體會過幸福感。我一直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父母愛我,我也愛他們,可我怎麼就不能感到幸福。”
普克問:“你和父母談過這種感受嗎?”
米朵說:“當然沒有。要是這樣告訴他們,還不是自找麻煩。而且,自己意識到這個問題時,已經學會乖巧了,知道怎麼說比較容易讓他們高興,使自己討人喜歡,雖然自己心裏並不快活,但總比被大人拋棄好。你看,小孩子的心理也很複雜,並不像大人看到的那樣天真無邪,我想這也許是人類的本能。”
普克說:“小時候表達能力不夠,不能談。長大了,你明明知道你們之間存在問題,為什麼還不嘗試解決呢?”
米朵想了一會兒,嘆了口氣說:“我倒沒想過這麼深。也許內心深處雖然有反抗,但表層意識卻已經習慣於屈從了。而且我幾乎不敢想,我不幸福是因為我和父母之間有問題,一直認為只是自己的問題。尤其看到別人表現出幸福感,就更是會懷疑自己,為什麼別人能做到,自己就不行?”
普克回憶着說:“我們好像討論過這個問題。這和每個人內心敏感程度不同有關。”
米朵說:“我怎麼向他們證明這一點呢?另外,年齡越大越是想,有什麼好談的,都已經這樣了。就算能談通,難道能夠讓時間倒轉,一切重新來過?”
菜陸陸續續上來了。普克便讓服務小姐開了紅酒,給米朵和自己各自斟上。米朵說自己不會喝酒,只能少來一點,普克也不勉強,只給米朵倒了小半杯。兩人吃了一點菜,中間有一小段沉默。
普克說:“我覺得這個問題對你很重要,不過我還要認真想一想才能說。對了,我有時候真是很粗心,一直想問你這次回家去情況怎麼樣,一見你又忘記了。”
米朵抿了一小口酒,說:“不太好。母親脾氣變得很怪,大家都和她處不來。她對我辭職的事意見很大,又怪我到現在還不找對象。在家兩個月,一會兒逼我趕快去找個工作,一會兒逼我趕快找個對象,真讓人哭笑不得。後來被逼不過,到我哥的公司里幫了半個月的忙,可總覺得那種工作不適合自己,勉強做下去,還不如以前在醫院的感覺,就算了。母親又託人給我介紹對象,我懶得跟她解釋,就去見了兩個,然後找個什麼借口說不行。我看這樣待下去我會被逼瘋了,就跟她說我還是先回X市,看看能不能再回原來的醫院,然後才算脫身。想想真是又可笑又可悲,家居然變成一種樊籠。也許就是因為這個,我都不敢隨便結婚。”
普克問:“原來的醫院,如果真想回,還可以回嗎?”
米朵說:“我辦手續的時候,我們院長就勸我慎重。後來見我態度挺堅決,便說醫院可以先為我暫時保留半年檔案,半年後還是決定要走,才把檔案送到人才交流中心。院長以前是我的科主任,對我挺關心的。”
普克說:“你知道嗎?上次在醫院看到你,我有種感覺,覺得你其實並不是不喜歡醫生這個職業,你只是心裏有一個結,現在還沒解開這個結。你在醫院,顯得很充實,也很自信,而且你身上有種沉着乾脆的氣質,能給病人一種安慰和支持。當然,這只是我個人的想法。”
米朵說:“這件事,我還要認真考慮考慮。做出辭職決定的時候,我不是一時衝動,而是想了很多天,包括以往和以後的事,思索了很多問題,改變決定的事不是不可以,但也不能當做兒戲。所以,我想再給自己一段時間。”
普克點點頭說:“你這樣的想法,其實是對自己的一種負責,我支持你。也希望你能早點解開心裏的結。如果什麼地方我能起到一點作用,那我會很高興盡自己的努力。”
米朵笑了笑說:“嗯,我會的。哎,光談我的事兒了,你呢,那個包工頭找到沒有?還有陳志宇那個人,有沒有什麼新的線索?”
普克將情況詳細講了一遍,包括上午陳志宇打來的那個電話。
米朵說:“嗯,這個人好像真有點問題,我覺得他像是有點在和你挑戰的意思。不過,今天那個電話,他可沒像第一次那樣佔到上風。”
普克說:“一下子還抓不住他的把柄,最近又很忙。我想等網絡建立起來了,可以把大範圍內的原始案例都調出來看,說不定會有幫助。我幹這一行時間太短,實踐經驗實在有限。”
米朵說:“這個我明白,就跟我們醫生差不多,應該算是越老越值錢吧。”說著兩人都笑起來,碰了碰杯,接着聊起了其他的話題。
3
普克告訴自己要耐心等待,但他沒想到,轉機這麼快就來到面前。
10月21日,普克資料管理網絡化的工作到了尾聲,雖然是星期六,他還是留在單位微機室里加班。臨近中午時,尋呼機響了,卻是局裏值班員打給他的,問他在哪裏。普克說自己就在局裏,值班員說那正好,有幾個大學生打電話報警,說在市區東郊靈山一個小山谷里發現一具女屍,他向領導請示過,領導讓他通知普克、彭大勇和法醫一起去現場處理。他已通知過彭大勇和法醫,他們正往局裏來,車已經派好了。
普克他們到達現場的時候,接近下午兩點鐘了。報案的是三男一女四個大學生,他們在發現屍體的小山坡下等着,都顯得很驚惶,尤其那個女學生,臉色十分蒼白,眼睛裏充滿恐懼。由一個看起來相對鎮靜的男生陳述了發現屍體的經過。
男生說,前段時間他們聽人提到靈山,聽說是個未經開發的天然風景區,便計劃着要結伴來看看,但上個星期一直下雨,直到前天才停,便在這個星期六一早,搭了一輛從附近公路經過的遠郊車,在山腳下了車,沿着一條簡易山路進山,到了路頭又順着小路往山上爬,等爬上一個小坡后,便發現那片草地上的屍體。起初他們看不太清是什麼,等走近一點看,才知道是一個顯然死了很長時間的人。那個女生當場就嘔吐了,他們馬上用身上的手機報了警,不敢離開,也不敢靠屍體太近,就在山坡下等着。報案后,沒有其他人來過。
作過必要的檢查和記錄后,普克便讓幾個學生離開了。
現場這具女屍全身赤裸,旁邊草地上散落着幾件衣服和鞋子。經檢查確認死者頸部有明顯勒痕,判斷為窒息死亡。死者身高約一米七零,年齡約在三十歲左右,長發為漂染過的棕黃色,體態較為豐滿,身上沒有其他傷痕。估計死亡時間在八至九天左右,由於十月天氣已經轉涼,前幾天又一直在下雨,屍體只是呈現輕度腐敗,面孔清晰可辨,但已無法從身體組織檢查死者生前是否與人發生性關係。除了現場散落的衣物外,沒有任何可以確定死者身份的物品。從現場衣物的質料及式樣來看,估計死者為城市職業女性。
由於前段時間連綿雨水的破壞,雖然經過幹警全面仔細的搜尋,現場及附近仍然找不到任何可疑痕迹,現場已沒有保護的價值,當天下午便將屍體運回局裏進行屍檢,普克他們也一同返回局裏。
彭大勇說:“先跟各派出所聯繫,看看最近有沒有人報失蹤吧。”
普克點點頭,從一到現場開始,他心裏就隱約產生了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不過第一步要做的,就是先確認死者的身份。
兩人分頭跟各派出所電話聯繫,詢問最近十天內是否有人報告一女性失蹤。年齡在三十歲左右,身高約一米七零,染過的棕黃色長發。
很快,城南分局柳巷派出所就有了迴音。10月17日,柳巷派出所接辦一名姓鄧的中年男性報案,稱自己的妻子江蘭蘭失蹤。詳細情況是:江蘭蘭,三十歲,職業為本市一中高中部英語老師。10月11日下午和單位同事打招呼,說第二天有事不到學校,如果學校有事找她,請同事在12日晚上8點以後給她家裏打電話。12日江蘭蘭課表上沒課,但教務處有教學上的事情找她,晚上同事便給她家打電話,但始終沒有人接。13日江蘭蘭依然沒來學校,她的課也沒有上。同事知道江蘭蘭的丈夫鄧輝於一個半月前出差不在家,擔心會有什麼意外,但無法與鄧輝聯繫。接下來兩天是周末,學校不上班。16日即本周一,鄧輝從外地打電話到學校找到江蘭蘭同事,說周末兩天打電話到家裏,一直找不到江蘭蘭,問江蘭蘭同事是否知道情況。同事便將具體情況告訴鄧輝,鄧輝聽后,當天便乘飛機返回。他與江蘭蘭同事一起四處尋找,問遍了所有的親屬及朋友,均不知江蘭蘭下落。次日一早,鄧輝到住區柳巷派出所報案。
普克馬上與鄧輝聯繫,請鄧輝到公安局認屍。經鄧輝確認,死者正是鄧輝12日起失蹤的妻子江蘭蘭。與此同時,法醫的驗屍報告出來了,死者江蘭蘭於10月12日上午因頸部被扼導致窒息死亡,是他殺案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