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夜之旅
Ⅰ
列車發動時,耕平的心中微微不安。當車門關上后,他覺得好像被關在一個封閉的世界裏。
耕平的面前坐着來夢。她將背包抱在胸前,緊張的表情依然沒變。她並不是對耕平反感或有敵意,而是對這班SL機關車有着她自己也不明白的不安。
耕平覺得自己應該對來夢的安全負責任,因為是他說服她上車的。
這就是耕平老被別人視為落伍的原因,雖然有時他自己也覺得自己太小題大做,但是卻又無可奈何。
“會不會不舒服?”
來夢搖搖頭,對着他笑了笑。這反倒讓耕平覺得是自己讓她擔心了。
怪異幻想文學館的館長坐在走道的另一邊,他脫下鞋,將腳跨在對面的椅子上,正津津有味的看着小說。小說的封面寫着《勞克拉福特傑作集》。耕平雖然對恐怖幻想文學沒什麼興趣,卻也知道這個作者。耕平的背包里其實也放着艾勒里,昆恩的推理小說,只不過他現在並不想拿出來看。
耕平將手肘撐在窗緣,抬頭看了看自己那張沒精神的臉。
窗外已被夜幕籠罩,而車窗正倒映着車內的景色,讓人有些許的壓迫感。如果打開窗戶,或許可以一掃車內混濁的空氣。但是耕平使盡了全力也無法讓窗戶動一下。
車內沒有一扇窗戶是開着的,其他的人八成和耕平一樣,想試着開窗卻都沒有成功,看來這班車會像絕緣體般的繼續着它的旅程吧。
也許是來夢的舉止讓耕平也變得神經兮兮的,“不過當列車抵達四站后,一切都會回復正常了”想到這裏,耕平不禁開始注意起民生問題來了,上車前他只在鬼怒川車站附近吃了春麥面,之後就沒再吃過任何東西了。
“肚子餓不餓?”
“嗯、餓了。”
“好棒哦!我可以吃嗎?”
與其說耕平考慮周詳,不如說他是天生窮命。他事先在背包里放了法國麵包和洋芋片,但是他沒準備飲料。於是,隔壁的“勞克拉福特的讀書”說話了。
“我這裏有喝的哦,來、罐裝啤酒,拿去吧。”
“北本先生,那不太適合吧……”
“我還有來夢可以喝的果汁啦。啤酒是給你。和我喝的。雖然不冰,但這個節骨眼就將就點吧。”
如果耕平帶着麵包叫做“天生窮命”,那麼北本先生的準備周到又該叫什麼呢?總之,有飲料喝總是非常慶幸的。於是來夢喝着果汁,年齡相差四十歲左右的兩個大人則喝着啤酒。
“這班列車怎麼都沒靠站啊?”
“難不成是不靠站的慢行列車嗎?”
假如是在澳洲或加拿大,或許會有那種走了一小時都不靠站的慢行列車,但是在日本卻是萬萬不可能。不過,這班列車既不是慢行列車,也不是快速或特快速列車。
也許不該搭這班車吧?但是如果不搭,下一班可能也是同樣的情形。
如果當初選擇沿着鐵路走出去,或許“現在”的情形會不一樣。
“別擔心,來夢。沒有哪班列車會到不了目的地的。”
這句話雖然安慰不了人,但是來夢還是假裝正經的點點頭。
“我來吹口琴好了。”
“你帶着口琴嗎?”
“它就‘睡’在背包里,我把它叫起來好不好?”
“好啊!好啊!我想聽!”
耕平從行李架上的背包里拿出他用了七年的口琴。當他練完了基本音階、正想請面前的小聽眾點歌時。突然傳來一陣怒罵聲。
“吵死了!安靜一點!這裏是公共場所耶!吹什麼爛口琴!”
耕平馬上放下了口琴。對方的話並沒有錯,只不過他的口氣實在太差,所以聽起來很惡毒。
“耕平別在意,你就吹吧!會在密閉車廂中抽煙的人才是真正的公害咧!”
北本先生絲毫不理會剛才的怒罵聲,一直催促耕平繼續吹奏。北本先生說得沒錯,那個男子的周圍煙霧瀰漫,而且那種惹人嫌的氣味正朝他們飄過來。北本先生的話八成令對方覺得不高興,那個穿紅襯衫的男子叼着香煙朝他們大步走了過來。他瞪着北本先生,盛氣凌人的準備開口罵人。
就在這時,北本先生從旅行袋中拿出折傘往男子的胸口戳了下去。看起來雖沒用多大的力氣,但是對方的臉色卻在短短的兩秒鐘內,從紅色變成了青紫色,身子也整個癱瘓在地板上。香煙從他的嘴上掉下來,北本先生順腳踩熄了它。
“真是的,在這種非常時候,就不能讓我靜靜,的聽個口琴演奏嗎?”
“北本先生!這到底……”
“對了,你吹:給我聽好嗎?我喜歡凱爾特(註:歐洲的一種人種)風格的旋律,它似乎很適合日本人呢。”
耕平心裏雖有着“他到底是什麼來路?”的疑問,但卻不敢正面發問,因為問了也不一定會有答案。他默默的吹起北本先生指定的曲子。
好不容易從走道站起來的男子,雖然還想開口叫嚷,但頓了一下就踏着粗魯的腳步回到自己的座位。
座椅因為男子粗暴的動作而發出聲響,同行的女性責備了他幾句。
繼之後,在密閉的車廂內又傳出的輕快旋律。這是來夢最喜歡的曲子。
Ⅱ
列車仍繼續走着。
如果車子是走JR(舊國鐵)鐵路的話,應該早就到會津的若鬆了。但是事實上它只是一個勁的往前走,完全沒有要靠站的意思。
耕平連續吹了十首曲子后,終於放下口琴吸了一口氣,來夢和北本先生則拍起手來,但是來夢一句無心的話,卻讓和諧的氣氛馬上成了“過去式”。
“和那個時候很像。”
“什麼?”
“以前也有過這種情形……”
“什麼時候?”
“很久很久以前,在我還小的時候。”
耕平和北本先生強忍住想笑的衝動,假裝很正經的點點頭,因為來夢是認真的,所以聽話的人也不得不認真。
“你們想聽嗎?”
耕平知道,來夢再次確認的目的並不是故意想讓他們着急,而是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說,想請求大人們判斷。
“那我就說啰!”
那大概是來夢四、五歲的時候。她也是搭着列車,不過並不是一個人,而是和一個穿着西裝的男人一起。
“這輛車會在下一個彎道減速,來夢。到時候就可以從這邊的窗戶看見,你要注意看。”
“看什麼?從這邊看得見什麼?”
“雕像。”
“雕像”這句話,在來夢的耳里產生了迴響,但窗外是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
“我討厭雕像!我不想看那種東西!”
“不行!你一定要看。還要仔細數,總共應該有七座。”
來夢心想:“既然知道又何必去數?”但是她無法反抗。因為他的聲音及態度不容許來夢反抗。
列車放慢了速度,往左邊轉了彎。在黑暗中,有一些樣子像人、但卻比人奇怪的東西站在那裏,而且幾乎看不見它們的長相,來夢數着那些東西的數量,時間只有四、五秒。
“怎麼樣?有七座吧?”
男人冷冷地說著。
“沒有,不是七個。”
雖然很害怕,來夢仍照實回答。
“不可能!來夢你看清楚,你已經是會數數的年紀了。”
“可是……真的只有六個嘛。”
來夢堅持她的意見,卻被抓住了肩膀,她不由得發出了細微的叫聲。來夢抬頭看了他的臉,卻只看見黑色的影子。
“來夢,不可以算錯。如果你算錯了,很多人都會有麻煩的。”
你已經不是小娃娃了,應該會分辨才對。來,再告訴我一次,雕像一共有幾座?”
“六個。真的只有六個嘛!”
“傷腦筋,真是個倔強的孩子。不聽話的小孩要好好教訓一下才行……”
來夢害怕的發出尖叫——不,應該說正當她準備尖叫時,記憶就中斷了。
聽到這裏,北本先生有些疑問。
“那時候跟來夢在一起的大人是你爸爸嗎?”
北本先生的問題似乎讓來夢更困惑了。
“不知道……我不記得了。”
“唔……想不起來嗎?我覺得這很重要耶。”
“那太為難她了,那是她很小的時候的事嘛,能記得這些就已經很厲害了。”
耕平的語氣變得有點嚴肅,北本先生也察覺到這一點,於是放棄再追問下去。
汽笛響了。周圍的沉默使得鐵軌的聲音更讓人覺得有壓迫感。當三個人都快受不了這種沉默的狀況時,北本先生輕咳了一聲。
“那麼……耕平、來夢,確認一下我們現在的狀況吧。這樣稱不上是舒適吧。”
北本先生的話是不爭的事實。
“如果處理好車內的人際關係,至少還可以找出一條生路。不過……我想希望不大。”
北本先生刻意壓低的話語隨即被一陣怒罵聲蓋了過去。又是剛才那個穿紅襯衫的男子。
“這班列車到底要停在哪裏?把我們都當成傻瓜嗎?誰去把車掌叫過來!各位!你們都不在意會變怎樣嗎?”
北本先生聳聳肩說:
“即使是那種人也有他存在的意義。只要有個像他這樣歇斯底里的人,反而就會讓周圍的人冷靜下來。這就是他存在的意義。
“該不會連我們也被牽連進去吧?”
耕平用有點諷刺的語氣反駁之後,重新觀察那個紅襯衫男子,他大約三十齣頭,頭髮雖不長,鬢角卻很長。
“至少我不會被牽連進去。耕平你也是吧?難道你會將自己的命運託付給一個只有聲音大、又歇斯底里的男人嗎?”
“我辦不到。”
“很好,看來我倆都不是一九三○年代的德國人。”
“先不提這個。對於剛才的怪現象,我倒想聽聽專家的意見。”
“我早說過了,我不是怪異幻想文學的什麼權威或專家,我只是那些專家的贊助者罷了。”
“話雖如此,至少你比我了解吧?”
“那你對這種現象到底知道多少?又能夠判斷多少呢?”
“我是個大外行。我所知道的恐怕不及北本先生的十分之一,我也不相信這種事。”
“耕平,‘知道’和‘相信’是兩回事。就像我知道耶穌基督存在,但卻不是基督教徒一樣。”
話題又被岔開了。
穿着紅襯衫的男子仍然繼續怒罵著。
“你們這些人都有毛病嗎?為什麼一點也不緊張呢?大家應該一起到車掌室去抗議才對啊!”
這時有另一名男子彷彿舉有聽見怒罵聲般從走道走了過來,站在來夢他們面前。
“對不起,可以讓我坐在這裏嗎?”
他應該比耕平大三、四歲吧?穿着白襯襯和長褲,厚實的肌肉都快把衣服撐開了。
“你不加入那個人的行列嗎?”
“急也沒用。只會讓肚子餓而已,沒有好處。”
他在北本先生對面坐了下來。
“對了,我叫做根岸承一郎。關東大學交通研究會成員,今年第一次順利的升上五年級。”
“五年……你是醫學部的學生?”
“不、我是商學部的學生。我和同伴們發誓要在畢業前坐遍的所有路線。結果花了四年還沒實現目標,所以只好留級,真是本末倒置到了極點。”
他毫不在乎地笑着,接着露出了十分認真的眼神。
由於根岸做了自我介紹,所以北本先生和耕平也都報上了自己的姓名,而來夢依然只說了自己的名字。
“能在這裏碰面也算是有緣吧?雖然這個環境無法讓人感到愉快,但還是請多指教。”
“身為交通研究會的會員,你對這個情況有什麼看法呢?”
“問題就在這裏。照地圖和時刻表來看,我們坐的車子應該早就到會津的若鬆了,但實際上卻不是如此。”
根岸確認過乘客們的想法,繼續地說著。
“福島縣的確很大,但即使是在山嶽地帶,也不可能開這麼久都沒靠站。而且我剛才還注意到,這班列車一直往前直走,沒轉過半次彎。”
根岸把聲音壓低,看着耕平他們三人。
“日本沒有一班列車可以直線行走超過一百公里。除非日本比你我所知的要大,否則絕不可能。
“那麼,年輕人你的結論是什麼?”
“不管這是哪裏,都一定不是日本。”
根岸一本正經的說了出來,然後津津有味的注視着他們三人。
Ⅲ
穿着紅襯衫的男子氣急敗壞的朝着他們走了過來,木製地板被他踩得吱吱作響。
“我不想再繼續搭這班令人倒胃口的車子!我要下車,別阻止我!”
“我們不會阻止你。不過,要下車是不可能的。”
根岸平靜地回答,但對方卻加以反擊。
“為什麼?為什麼不可能?”
“這班車是以時速六十公里的速度在前進着,如果跳車只是骨折就算命大了!”
男子用充滿敵意的眼光看着正在指責自己的根岸,卻又不得不默認他的話是對的。
北本先生在這時出來打圓場了。
“可以告訴我們該如何稱呼你嗎?否則談起話來還真麻煩。我叫做北本……”
“我叫做串永正廣,是山手人材開發中心的講師,另外還擔任少棒教練。”
“原來如此,接下來你會參選市議員吧?”
北本先生淡淡的語調,讓這個叫做豐永的男子,完全沒有發覺北本先生是在嘲笑他。
“對了!至少該去看看是誰在駕駛這班車。有勇氣的就跟我去機房看看!”
他的表現不禁讓人覺得這個男的一定喜歡指揮別人,一開始先大聲嚷嚷,引起別人的注意,然後強行將所有人帶往自己想去的地方。八成他在人材開發中心時,也是用這種方法。
北本先生邊笑邊摸着下巴。
“我們早晚會知道,他是只會發牢騷、或是真的有領導能力的人。”
“就算他真的有領導能力,也要看發揮的時機和狀況吧?”
看來根岸也很不滿,他顯然並不認同豐永是個理想的領導者;不單隻有耕平對豐永反感。
“嗯……如果他是三、四十年前勞工團體的領隊的話,說不定還挺優秀呢!”
北本先生一邊搖晃着空啤酒罐,一邊如此評論着。
由於沒有人願意與勇敢的豐永一同行動,他只好一個人朝機房走去,事到如今,總不能連自己都不去看看。
“耕平不去看看嗎?”
“去了也沒用。”
“嚇為什麼?”
“反正機房的門一打不開。即使打開了……”
“即使打開了會如何?”
“我想:機房一定沒有人。”
與其說這是耕平的想像,不如說是他記憶中的一個光景。他不確定是在電影或是小說中看過,但是碰到這種情況,車掌大多不在列車上。
結果在四十七秒后出現了。回到車廂的豐永鐵着一張臉,發出來的聲音尖銳而顫抖。
“不行,機房的門打不開,一定是有人在背後搞鬼。”
耕平果然猜中了,但沒什麼好高興的。或許是因為啤酒的緣故,他的思考無法集中,像榕樹枝一樣多的疑問,在耕平腦中形成一片叢林,而那些沒有頭的雕像們,則在樹根之間跑來跑去。
豐永好像繼續在那邊說著大道理,耕平卻一點也不想聽。他將手肘撐在窗緣,閉上了眼睛。如果可以的話,他希望能夠睡着,然後將一切都當威是在作夢。
“耕平哥哥,你喝醉了嗎?”
耕平張開眼睛,看見來夢正擔心地望着自己。他笑了笑,說話的聲音和窗外的汽笛聲重疊在一起。
“我不要緊……你別擔心。”
耕平盡量想讓來夢放心,而豐永仍然大聲地演講。總之,他就是要大家同心扭轉現況,突然,他要耕平發表意見。耕平雖然厭惡他以領袖的態度自居,也說了一些話,因為如果什麼都不答,他一定會糾纏不休,直到自己回答為止。
“我想不需要採取任何行動吧?只要繼續坐,列車總會到達某個地方。”
“那你說說看,列車是什麼時候、又會開到什麼地方?”
“我不知道。那麼你又怎麼保證像這樣吵鬧,情況就會好轉?”
“什……!”
豐永這個人,有強敵出現精神反而會更好,果然適合當勞工團體的領隊。他在人材開發中心的時候,八成也是對着前來進修的社會新鮮人們大聲地斥責吧?
“你們兩個有完沒完啊?吵架是不能解決任何事情的!”
根岸冷冷的聲音,阻止了他們繼續吵下去。北本先生則保持沉默,似乎正在考慮下一步該怎麼做。
“車子快要轉彎了……!”
來夢的聲音充滿緊張的情緒,而這情緒連帶地也傳染給耕平。
“你知道?”
“嗯!但是我不知道為什麼?”
“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所以別想太多。”
“嗯……”
“你們在說什麼?”
豐永沙啞的聲音又傳了過來。
“我們在說小孩子所做的夢。”
“小孩子的夢何必當真?看你一副認真的樣子。”
“不關你的事!”
耕平的態度讓豐永氣得齜牙咧嘴。在豐永看來,耕平簡直就像是剛被送進人材開發中心,不成材卻愛反抗的公司新人。
“讓我和那孩子說話,我有事要問她。”
豐永的雙眼亮了起來。因為他現在正處於非常不愉快的狀況,好不容易有個可以讓他發泄的對象,而且還是個穩贏的敵人,他認為只要自己高傲些,對方就會臣服於自己。但是耕平卻拒絕了他。
“不行!”
“為什麼不行?”
“你根本不是想和她說話,只是想威脅她罷了!你年紀也不小了,別向小孩子誇耀你的力氣。”
“你欠揍碼?”
豐永眯起眼睛,他的身材雖然比耕平矮了五公分,但是他的體格可贏過耕平許多,從“你欠揍嗎?”這句話看來,不但看得出他性格上的粗魯,也可見他對自己力氣的自信,雖然耕平可能打不過豐永,但是只要他有那個意思,耕平也準備奉陪到底。
當恐懼沖昏人們的理智時,來夢就會成為所謂的“魔女”而遭到群眾的獵殺吧?趁現在只有豐永有“獵殺魔女”的想法時趕緊打消它,一旦他的情緒傳染給其他人,那就糟了。
不知從何時起,耕平已擔任起保護來夢的角色。雖然他自己仍是需要監護人的年紀,但現在最重要的,就是保護來夢。
Ⅳ
豐永冷笑着。如果他穿的是長袖襯衫,恐怕現在正捲袖子準備開打吧?當耕平站起來時,根岸低聲叫喊着:
“列車轉彎了!”
一瞬間,所有的乘客都向列車行進方向的左邊車窗偏了過去,身體的感覺告訴人們,列車正往左邊彎去。
到剛才為止,所有乘客的眼光及興趣都集中在豐永的身上;沒想到才一下子的工夫,他就被大家遺忘了。豐永就像猴子山中被拋棄的落寞猴王,連他想要單挑的對手,都無視他的存在。
這時候,耕平才第一次注意到車廂內的人數:除了來夢、北本先生、根岸、豐永和自己五個人外,還有兩位男性和兩位女性,一共是九個人;人數足夠組一支棒球隊,只不過這支球隊毫無默契,恐怕贏不了任何一隊。
和來夢及北本先生一樣,耕平把額貼近了玻璃,放眼望去一片黑暗,唯一的亮光來自車廂內的照明。在毫無邊際的黑暗中,成列的雕像立在那裏,而且少說有五座。
雕像沿着鐵軌排列,反射着從列車傳來的亮光,但是,耕平看見雕像的樣子,只有短短的一瞬間:雕像穿着羅馬式的寬衣,其中一座還有着獅子頭,耕平沒算清楚雕像的數量,也許是六座、也可能是七座。
“可以請你說明這是怎麼回事嗎?”
豐永以陰沉的語氣逼近耕平,用陰慘的眼神注視着來夢,他的目光就像一個斥責不良學生的老師一般。
“這小鬼一定知道些什麼!列車一轉彎就看得到雕像所代表的意義,她一定知道!”
老實說,耕平滿贊成豐永的意見。但是,耕平絲毫不苟同他的做法,他只會將真相逼入深淵,到最後卻救不了任何人。
“說!你想把我們帶去哪裏?有什麼企圖?”
“我不知道!”
“你說什麼?”
“我還想叫你們告訴我呢!我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所以我也沒有什麼可以告訴叔叔的!”
“你以為你騙得了我嗎?”
“你夠了沒?”
耕平大聲罵了這個年紀比自己大一截的男子,兩人又再度點燃了戰火。豐永也因為再次吸引了眾人的注目而精神奕奕。
“別鬧了。打架也解決不了事情,不是嗎?”
豐永的同伴這麼說。一個年約三十、頭髮有點塌、妝畫得很濃、穿着無袖衣服,看起來像是在酒家上班的小姐。也許是妝畫得不錯吧?她的長相倒是滿引人注目的。
“假如那個小妹妹真的知道什麼,我倒希望她誠實地說出來。”
“這太為難她了。因為連她自己也搞不清楚是怎麼一回事。”
耕平下定決心,即使只有他一個人,也要當來夢的“防波堤”。從搭上這班奇怪的蒸氣車開始,常理就跟着月台一起被拋到腦後了。列車行走在不合常理的黑暗中,而車上的九名男女乘客,則被關在遭隔離的狹小世界裏,並不是來夢把這輛車叫來、強迫大家搭上的,但為什麼年紀最小、最纖弱的她,要成為他人攻擊和糾纏的對象?
想到這裏,耕平不禁打了個寒顫。
“總之廣大家先冷靜下來好好商量才是最好的辦法。”
她的意見雖然平凡卻充滿理性。
“對了!我叫做玉村雪繪。這是本名哦!在店裏是用別的名字。至於那家店是在池袋車站的西側出口……”
“別說廢話!現在不是提那件事的時候吧?”
豐永有點慌張地打斷她的話。
“有種大家就繼續坐這班車吧!看到底會發生什麼事。也許會撞車也說不定,到時候所有的人就會到另一個世界去了。”
這個時候,耕平反而羨慕起豐永的簡單頭腦,列車出車禍固然很悲慘,卻不是一種未知的情況,但現在的情形,卻是無從判斷好壞。
無論如何,保護來夢是現在最重要的事。他完全沒有想到,竟然會對一個才剛認識的孩子產生如此的想法,不過,人的精神意識是無法用公式來解析的;或許按照自己的心情行動,才是最重要的。
“各位!既然大家在這種情況下相遇,不如互相介紹吧!老是躲在自己的殼裏也沒什麼用,說不定還會造成什麼誤會呢!”
這名叫做雪繪的女性所提出的意見,似乎還滿被接受的。假如這是由豐永提出來的,恐怕只會讓大家的心情更加緊張。看到雪繪的眼神,有一名男子首先介紹了自己。
“我的名字叫做長田伸彥,是銀行行員。原本是利用休假出來觀察鳥類的,卻遇到這種事,明天若是回不了東京,那可糟糕了……”
他的年紀大約在四十左右吧?中等身材,頭頂微禿,襯衫上規矩地繫着領帶,看起來很誠實、正直,但並不機靈。
“我是唐澤博史,是個西畫畫家。”
這個身材高瘦的男子看起來快要三十歲、或許更年輕,不但有着一頭長發,還有濃密的茶色鬍鬚,看起來很像是還是凡人時的耶穌。
“我是小西香津子。五天前我還在貿易公司上班,現在則是個輕鬆的失業者,因為突然想一個人旅行,才……就是這樣。”
她看起來有二十五、六歲,梳着整齊、等長的頭髮,一看就像是上班族,臉龐還滿端莊。但或許是車內昏暗的關係,她的氣色看起來不太好。
北本先生、根岸、來夢和耕平也重新介紹了自己,這麼一來,所有人都互相認識了,至於能不能成為理想的夥伴,或許是今後共同的課題,目前,他們只能稱得上是難友。
“剛才看到的雕像行列,到底是什麼啊?有那麼奇怪的東西存在,不如讓大眾傳播媒體來介紹。”
“臉部好像是像鳥還是什麼的,因為很噁心,所以沒注意看。”
“我看到的是長得像牛。”
“總而言之,長得不像人類。不對!應該說是動物的頭連在人的身體上。那到底是什麼啊?”
好不容易有了交談的機會,原本被各自孤立、心懷不安的人們,變得活潑了許多。但在豐永眼裏看來,不過是一群失序的人罷了,為了誇示自己的存在,他又扯開了大嗓門。
“簡單得很!只要這小鬼把她知道的老實說出來,就可以解決了。”
豐永的兩眼泛起油光。北本先生則澆了他一桶冷水。
“你準備拷問小孩子嗎?”
聽到“拷問”這個字,豐永覺得有點掃興。
“我可沒這麼說。”
“對你來說,人生也許很簡單,但是你硬要別人認同你的想法,那可不成;假如這孩子說出她的夢,而我們的情況仍毫無改善的話,下一個你又準備責備誰呢?”
豐永瞪着北本先生。
“可是,我覺得還是拿個什麼把她綁起來比較好,免得她丟下我們一個人跑了!”
豐永越說越過分。耕平知道自己對他的厭惡感又增加了幾分。其實,豐永並非真正在意來夢,他只不過將來夢當作發揮的題材。
為了不讓豐永老盯着來夢,耕平站起來擋住了來夢。
“開什麼玩笑!她能逃去哪裏?你是在向小孩子展現你有多厲害嗎?這麼做情況會好轉嗎?”
氣氛驟然變得可怕起來,而打破這個僵局的是雪繪。
“我突然想到,如果這孩子真的是害我們的人,即使把她綁起來,也起不了什麼作用,況且,現在也沒有東西可以用來綁她,還是別做這種無謂的事吧!”
北本先生喃喃地說“贊成!贊成!”
就在這時,所有人的腳突然被一股強烈的力量推倒,驚叫聲四起。男女九個人就這麼糾成一團,跌倒在通道上。動作最敏捷,的耕平也不支倒地,但是如果硬撐、不順勢倒下的話,說不定會傷到腰或背脊,幸好耕平跌倒的時候,頭沒有撞到扶手什麼的;他站了起來,先是扶起來夢、然後扶起了北本先生。這時候,豐永叫了出來。
“車子停了!”
所有的人都發覺到的事,豐永不把它說出來不甘心;這個人的個性就是這樣。
“是小妹妹把車停下來的嗎?如果是的話,就非向你道謝不可呢!”
雪繪注視着來夢。這個在酒家上班的女性,從剛才就對來夢很有興趣。豐永臉上雖然露出不悅的表情,倒也沒有說什麼。豐永和雪繪之間的關係很微妙,讓他不敢太囂張。
一陣怪聲音突然響起,當所有人發現那是車門打開的聲音時,便小跑步地從通道擠向車門。照理說,應該是手動式的舊式車門,竟然敞開着。對所有人來說,這個敞開的車門是出口?亦或是一個新的入口?他們無法判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