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針葉樹林
第一章針葉樹林——
人口密度這麼高的國家居然存在着這種無人的荒野!十九歲的能戶耕平有點難以置信地眺望着眼前這片針葉樹林,在那裏可以看到一個非常巨大的三角影子,那是本來應該聳立在蘇格蘭,而且是北方高地荒野的古城城塔,聽說是將蘇格蘭的古城解體后,再運到日本重建的。
剛聽到這件事時,耕平覺得這麼做實在沒什麼品味,可是那座蘇格蘭古城卻好像跟這高原還滿協調的。號稱這個國家的最大山嶺--北阿爾卑斯,在森林的另一頭呈現着壓倒性的威容,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霧氣的關係,竟看不見傳言中的氣派。
耕平一個人站在這灰濛濛的雪地里,心頭不斷湧現一股孤寂的感覺,他動一動裹着羽絨外套的身體,便踩着積雪再度跨出了步代。再怎麼看,現在都像是即將下雪的前兆,等風雪大做就不好了。
突然,耕平的腳步停了下來,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樹間動,他想“會不會是熊?”但馬上發覺自己的想法很愚蠢,在這個季節,即使有熊,也應該在冬眠了。而且熊的毛也不可能是以綠色和紅色為基調的格子花呢
那個影子輕捷如兔,飛躍到耕平身前。
“耕平大哥!”
是個短髮的年輕女生,她的大眼睛閃呀閃的,直直地盯着耕平,是立花來夢,她幾乎是朝着耕平飛奔過來,所以差點撞上了他手上的運動背袋。
“怎麼這麼慢?害我好擔心。”
“對不起,引擎半路出了問題,聽說走路只要三十分鐘,我就用走的了。”
不過耕平實在是太粗心大意了,所謂的三十分鐘是指在沒有下雪的季節,所以他雖然走得很快,還是花了一個小時又十五分鐘。
“從這裏去只要十分鐘。”
“你來接我嗎?謝謝。”
“行李重不重?”
“不重不重。”
耕平輕輕敲了一下來夢的頭,走上通往針葉林的道路。
兩個認識還不到四個月,但現在耕平卻無法想像沒有來夢的日子。
他們第一次見面是在夏天的尾聲,一個無人車站;第二次則在秋天,而且出乎意料的是在耕平上課的大學。雖然每次見面都會被捲入一些奇怪的事件里,但對耕平而言,那並不算什麼,即使老是為了保護嚴禁構而受傷,他都覺得很充實。
來夢這邊對耕平也是絕對的信任和深情,雖然耕平的大學同學都笑他有“戀童症”,但他也不想去多做解釋,他心想“十年後你們等着瞧吧”,根本不把那些談起聚會、相親、電視節目就眉飛色舞的朋友放在心上。他放眼這片寂靜的土地,竟是如此地寬廣。
據說這裏早先曾被規劃為冬季奧運的綜合滑雪項目競賽場地,因為預期地價會上揚,所以旅館、體閑別墅一下子如雨後春筍般地出現在四周。沒想到預定地竟換了其他場所,結果之前的開發計劃全成了紙上談兵。這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政客和財團暗中進行檯面下的利益輸送原本就司空見慣。等時效一過,就只剩下“建設預定地”的招牌歪歪斜斜地插在空地上。
這筆身價暴跌的土地最後被一個資產家收購,他特地從蘇格蘭進口大量的石材和木材,在這上面重建了一座古城。這座古城的主人是北本先生的朋友,叫做“松倉先生”--已經跟他見過面的來夢這麼向耕平報告。
在進入樹林前有一個湖,聽說從湖畔走到這座城堡只要五分鐘。
從上空看,這個湖是有一點歪斜的圖形。它的直徑不到兩公里,冬季會結冰,結冰厚度高達三十公分到五十公分,雖然非常適合溜冰,但是湖畔並沒有任何的觀光設施;湖中也幾乎沒有魚,所以也沒有人會在上面挖洞釣魚。這個小小的、只有強烈寂寥感的湖泊在三十年前曾經發生過大事故:一輛滿載溜冰客的不定期長程巴士在大雪中走錯了路,翻落到湖低,溺死加上凍死的人大約有四十人,這在當時的報紙及電視曾經喧騰一時。
如果一個地主曾經有許多人死於不幸,那個場所就一定會成為怪談的舞台,這個湖也不例外,謠傳到了夏天,這個湖的水溫還是異常的低,還有求救聲會從霧裏傳出來等等。但是當媒體的炒作熱潮過了之後,這個湖就完全被遺忘了。即使全日本因泡沫經濟而一頭栽進狂熱的投機跟開發中時,這個湖也還是沉默着。當大家為奧運預定地的事情喧鬧時,也不曾有人提議把這個湖當做溜冰會場。
轉了一個彎,從樹間就看不到那個湖了。
“來夢是第一次滑雪吧?”
“嗯,耕平大哥會教我吧?”
“我也沒什麼經驗啊,才滑過兩、三次而已。”
耕平高中時參加過滑雪學校的訓練,但卻遭到爸媽的強烈指責“現在學滑雪,對你的人生有什麼意義嗎?”他們對耕平似乎永遠都是這種盤問的口氣。
雪突然間落了下來。
“糟糕,下雪了。”
“快到了,拐過那個彎,馬上就到了。”
來夢拉着耕平向右繞過一棵高大的針葉樹樹根后,視野突然變的很開闊,樹林中央有一片跟東京內的小學校園差不多寬廣的空地,蘇格蘭古城就矗立在上面,那裏雖然沒有城垣,但是它自然就給人一種壓迫感。大片大片的自然石鋪地上刻着白色的英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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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能戶耕平站在多明多爾城的玄關時,是十二月二十六日下午四點二十分。
***
出來迎接耕平和來夢的是一個頭髮半白的老紳士,對來夢而言,他可是重要性僅次於耕平的人,也就是“日本怪異幻想文學館”的理事長兼館長北本行雄先生,明年三月來夢小學畢業后,他就會正式成為她的監護人。
“哎呀,耕平的運氣還真背,在下雪的時候到。”
“要打攪您了。”
“不必客氣,反正這不是我家,你就好好玩一個禮拜吧。”
北本先生本來就打算招待他們兩個去滑雪場,但是松倉先生邀請他到城堡來,他就順便把他們兩個叫來了。剛開始他婉拒過,可是松倉先生說“那就把他們一起帶來嘛”,既然這樣,他也沒必要謝絕了。北本先生帶着來夢先在二十五日就到了,耕平則在結束短期的家教后,在第二天抵達。
一進到屋內,就傳來配合鋼琴伴奏的女性歌聲。
MaxweLLton_braes_are_bonnie
Where_early_fa-s_the_dew
An-_it-s_shere_that
Annit_Laur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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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原來的蘇格蘭語唱着《Annie_Laurie》這首歌。
“聽過好幾百次了,還是很好聽。”
喜愛居爾特民謠的北本先生開心地說著。耕平也喜歡這首曲子,不過演唱者是誰呢?她開朗的歌聲反倒突顯出了古城沈鬱的氣氛,這點連北本先生也感受到了。
“她其實可以再唱得含蓄一點,這麼老的城堡說不定會因為石頭產生共鳴而坍崩呢。”
“好像是頗有來頭的世家呢,大概流傳有不少故事吧?”
“放心吧,現在的城主會很自傲的告訴我們這段歷史的。”
以前讀過的世界史,像水泡似地在耕平的腦海里迸開來:斯圖亞特王朝、都鐸王朝、薔微戰爭、百年戰爭、清教徒革命、黑死病、首長令、統一令、西蒙德蒙非爾、克倫威爾真的背得非常辛苦。歷史故事本身應該是充滿了樂趣才是,結果被迫記憶的卻全是土地制度、稅制之類的。
“這次三個人都到齊了,實在太好了。”
北本先生會這麼說是因為育幼院的院長曾經勸告他說:“請想想其他小孩的心情,如果他們知道你特別眷顧立花來夢會很難過的。”
院長的意見很中肯,北本先生必須兼顧到這一點,所以他招待育幼院所有的小朋友去滑雪旅行,只帶來夢一個人到城堡來。耕平不得不感嘆有錢人果然不一樣,可是北本先生解釋說他這麼做是因為捐款給立案的福利機構可以免稅。
“來夢,你帶耕平到房間去。我先去沙龍陪城主說說話,你們放好行李就下來。”
“就這樣吧。”
“走吧,耕平大哥。”
來夢拖着耕平的運動背袋,耕平也沒什麼異議,就向北本先生行了一個禮,任由來夢拖着他走了。
來夢在城內來來回回探險了一天後,好像頗有心得,毫不費力地當起耕平的導遊。突然,她回過頭說:“我還以為城堡會更明亮、更漂亮呢!”
耕平不禁笑了起來,他知道來夢想到的不是城堡,而是宮殿。他們正在走的走廊,鋪着石板,天花很高,拱形窗戶上的百葉窗緊閉着,昏暗的燈光將兩個人的影子拉得長長的。
可是,房間內的裝潢和傢具都是一流的:一張雙人大床,還有電視,暖氣也裝上了。隔壁是來夢的房間,再隔壁是北本先生的房間。
也就是說,來夢的房間由北本先生跟耕平左右守護着,如果要更安全的話,大權就只能在門前擺一對石獅子了,耕平想着想着不禁苦笑:“這次是應北本先生朋友的邀請而來,幹嘛要這麼小心呢?”不過,隨後又想“無論到任何地方還是小心一點好。”
浴室里只有白色的陶制浴缸、馬桶跟洗臉台。看來西洋人的城堡並不是什麼舒適的住處。如果在陰冷的冬天,窩在這樣的房間裏點着煤油燈寫東西,可能真的會讓人相信有魔女跟狼人的破在吧?耕平沒有去過蘇格蘭,但是聽北本先生說初秋的時候,那裏的景色簡直美得令人難以置信,開着車子,每隔五分鐘就可以看到散落在谷間或山丘上的古堡。耕平心想,不管將來有沒有機會去觀光,都可以把這次當做模擬體驗,只可惜現在是冬季。
他放一行李,把羽絨外套扔進矮櫃裏就走出房間。
城主松倉正晴的名字很像江戶時代諸侯的名字,聽說是北本先生的大學同學,他的風采翩翩,五官輪廓分明,頭髮和鬍鬚也都黑亮亮的,如果當舞台演員工定會很搶眼吧?
“你們的事北本先生都跟我說過了,儘管待着,不要客氣。”
他的聲音爽朗宏亮,給人充滿生命力的印象,但他身邊的年輕人卻跟他恰恰相反,他們大概二十齣頭,不但沉默的出奇,身子骨也細瘦的很。
“這是第男博信、長女笛子、次男光樹、三男賴之。”
“北本先生,你幹嘛這麼快就揭開迷底嘛,害我失去了出謎的樂趣。”
松倉先生放聲大笑,但那四個孩子卻一點笑容都沒有。耕平心想,他們可能是不高興自己的名字被拿來當玩笑的語柄,可是,看他們的表情又好像不是這樣,只是給人一種奄奄一息,沒什麼生氣的印象。
“不過,這個城堡真的是不得了呢!”
北本先生很唐突地轉移了話題。
“花了不少錢吧?”
“沒你想的那麼多啦,城堡本身的價格加上解體費、運送費、組裝費、還有內部裝修、傢具等等嗯,全部還不到十億日幣呢,不過,這不包括土地費用。”
松倉並沒有炫耀的意思,他只是把事實說出來而已。
原本他是打算拿它來開旅館的,但是日本有很嚴厲的建築基準法,像這麼舊的石造建築物是不能提供給旅客住宿的。除非他們採用的是“將石材薄片貼在鐵筋水泥外壁上”這種建築方法,否則就不能拿到執照,知道這些事後,松倉先生就斷念了。
耕平一邊聽着長輩的對話,一邊想着明天的事:“聽說開車到滑雪場只要三十分鐘,只要雪不太大,應該可以玩得很開心吧。”
松倉坐的安樂椅附近,有個可以烤整隻牛的巨大壁爐,金黃色的火焰正在裏面舞動着,看着壁爐,耕平突然有個疑問:“為什麼我們會被邀請到這個城堡里來呢?”
***
來夢口中的“松倉先生”是很好客的人,除了北本先生、來夢、耕平之外,還有五、六個客人,再加上秘書、管理員夫婦等大概有二十個人住在這個城堡里。
所有的人只在晚間六點三十分的用餐時刻才會碰面。本以為晚餐一定是西晚,結果松倉先生讓所有人都大感意外,長型的餐桌上擺滿了和式的菜肴。海鰻、信州的牛碎肉、湯豆腐、河豚生魚片、醋腌漬品、滷製蔬菜等等,以耕平有限的知識跟經驗根本不能正確說出每一道菜的原料。周圍的大人們不時地讚美着料理的味道和餐具的精美,但是有很多食物對耕平和來夢來說,根本就不知道價值在哪裏。不過飯後的扁條面,耕平倒是吃得乾乾淨淨的,甜點就讓給了來夢。甜點是用砂糖煮杏子,再淋上一點雪花片做成的,來夢很坦然地接受了耕平的好意,把兩人份都吃完了。對於太過高級的料理,來夢似乎不怎麼能適應,但是,她對這份甜點好像還挺滿意的。
“哎呀,可以不怕胖而拚命吃,真是幸福啊。”
發出感嘆的是一個四十多歲、濃妝艷抹的女性,她穿着耀眼的紫色禮服,胖得像是禮服隨時會迸開來似的。不過人好像還不錯。聽說她在橫濱有一個合唱團跟聲樂學校,耕平忽然想起,原來唱那首《Annie_Laurie》的人就是她啊!
“能戶是大一的學生吧?你將來想做什麼呢?”
耕平馬上老實地回答松倉先生:“我想取得圖書館管理員跟博物館學藝員(負責整理資料、調查、研究等工作的人員)的資格,從事那一方面的工作。”
“唷,很不錯的想法喔。”
“哪裏,並不是拿到資格就可以了。”
對於將來,耕平曾經想過很多。那種轟轟烈烈、可以讓後世史學家記一筆的人生,他沒興趣、也不認為自己有那樣的資質;現在的他只希望能夠好好地守護着來夢,這種事不需要對他人說,只要自己知道就行了,但是他可先要做到經濟獨立才行。已經放棄了家族醫院繼承權的耕平,偶爾也會想“當初是不是太衝動了一點”。
雖然他還是可以要求爹媽遵循法律來分配資產,但是,他怎麼樣都不願意讓價值觀跟自己完全不同的雙親來掌控自己的人生。
耕平曾經拜訪過“日本怪異幻想文學館”一次,那是一棟座落在住宅區的洋樓,它比周圍的住家寬敞,但還稱不上是豪邸,一樓有辦公室、研究室、接待室、館長室、茶水間、化妝室等,二樓則是書庫;而所謂的研究室,不過是間普通的和室,壁櫥里堆放着許多日文和英文的過期雜誌,有着一頭亂髮的學藝主任正在這裏製作小說家Y普拉姆豪斯年譜跟作品表,他大約三十齣頭,戴着眼鏡,外表看起來很爽朗。
“我雖然是主任,卻沒有任何部屬,等你進來,我就有人可以管了,我還以為我這輩子都當不了人家的上司呢,哈哈!”
這位主任原本是想在大學教英美幻想文學的,無奈一直沒有空缺,只好每年不斷地發表論文,等着人家來聘請他。北本先生曾經調侃他說:“在耕平進文學館之前,你趕快娶個老婆吧。”
“我看不行!”
“為什麼?”
“唉!收入微薄,沒人肯嫁給我。”
“喂,是你自己沒女人緣,不要把責任推給薪水。”
耕平被請進接待室吃點心。這個房裏也有書架,厚厚的洋書擁擠的排列着。泡紅茶給耕平的是事務長。
這位事務長約莫五十多歲,擁有簿記和日文找字資格,以前在會計師事務所上班。由於孩子都大了,就進來這裏工作。她對怪異幻想文學並不是很精通,但是江戶川亂步、DR克恩慈幾乎都讀爛了,至於巨匠史帝芬森,她只有一句評語“啊,那個人我不行,看完他的書我就不舒服。”
耕平想“如果畢業后就要直接到這裏工作,就必須先培養一些相關的知識和技能”,因為他可不想在一開始時做個領乾薪的傢伙。
再怎麼說,耕平只有十九歲,還沒有什麼社會經驗,所以思慮難免不周全,他自己也知道這一點,所以重大的事都會想找北本先生商量,但是也要顧慮到北本先生的家人,所以凡事還是儘可能靠自己先做做看。
北本先生樂於守護這樣的耕平,他並不吝惜資助他,但是一開始就被依賴的話,他會覺得很無趣;一方面他也不想傷害年輕人的自尊心。北本先生知道,耕平想過的是沒有任何指南的人生。而且在正常情況下,北本先生會比耕平早四十年離開人間,在那之後,所有的事將落在耕平肩上,所以北本先生對他的要求越來越多。
“你一定要好好努力,但還是要適時地保持柔軟性。”
畢竟環境再好,建言再多,行還還是得靠當靠人自己
北本先生跟松倉先生邊喝着飯後的高級綠茶,邊交談着。
“那麼,北本先生是不相信超自然現象的存在,而比較信任正統科學啰?”
“也不完全是,不過我還是希望那些東西僅止於小說、電影的世界。”
北本先生當然知道這個世界有超自然現象存在着,但是他不想大聲宣傳這件事,他的視線若無其事地掃過耕平的臉,耕平忍住了笑,那是他們之間的暗號。
松倉先生把吉九穀的茶杯放在桌上說:“我對小說沒有興趣,全都是虛構的故事,勝不過事實。”
“這也是一種想法吧。”
北本先生沒有反駁他,松倉先生捻捻烏亮的鬍鬚,接着將視線擺在耕平臉上。
“不過,北本先生的工作熱忱感動了我,所以我決定看齊,今年是我最後一年邀請人到這裏做客,從明年起,這裏就要變成博物館了。”
“哦,博物館?”
“世界最大的超自然現象兼魔法博物館。”
耕平和來夢對看了一下。他們本想再確認一下松倉先生的表情,但是因為壁爐里的火焰晃了一下,在松倉先生臉上蒙上了陰影,所以看不見。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請北本先生兼任理事,隨時提供一些建議給我們。”
“謝謝你,可是我光研究小說就忙不過來這樣吧,改天再詳細跟你談,小孩子們也該上閑了,所以先告辭了。”
北本先生邊催促着耕平和來夢,邊站起身來。出了沙龍,三個人決定到耕平的房間看電視、玩撲克牌。
“我真搞不懂那些有錢人在想什麼?”
“北本先生不也是有錢人嗎?”
“喂喂,棒球選手也有分大聯盟跟業餘棒球啊,我不想說我是窮人,但是跟松倉家擺一起就會很不自在。”
“有差這麼遠嗎?他到底是經營什麼公司呢?”
“不是公司,怎麼?你不知道嗎?”
“不知道。”
“哦,是嗎?我還以為你一定知道,所以沒有告訴你。”
松倉家是花道的傳代宗師,號稱“青雅流”,門下弟子有一百萬人。光靠學員每月繳交的學費,一年就有高達六百億日幣的收入,而理事們都是財政界有頭有臉的人物。
“原來是青雅流啊,那我也知道呀,我媽媽也在學嘛。”
耕平露出苦笑,流派的名字他還知道,可是對掌門人的姓氏就毫無印象了。
“那麼,那位松倉先生就是掌門人嗎?聽您這麼一說,我倒覺得他挺有那個派頭的,和服也很適合他的身份。”
“不,他不是掌門人,他是理事長,流派中的第二高位者。掌門人是他們母親,人人都稱她為宗家。”
接着,北本先生聳了聳肩。
“她應該有八十五歲了吧,是個很厲害的老婆婆呢!聽說宗家的統治力量很強,所以青雅流內部沒有任何紛爭,也沒有任何可以讓媒體炒作的醜聞。”
“真的都沒有嗎?”
“如果外面的人都不知這的話,就等於是沒有。”
這時候,一直保持沉默的來夢突然發出低吟聲。
***
北本先生和耕平同時停下了嘴巴跟腳步看着來夢。來夢看着上方,兩手緊握着拳頭。他們兩人也隨着她的視線,向高處的窗戶望去。
“火災?”
窗外佈滿了搖來晃去的紅色影子,怎麼看都像是火焰。但是沒有冒煙,而且石造的建築物外面會有什麼可燃物呢?但要是火災的話,可得趕緊通報大家,耕平邊這麼想邊靠近窗戶,想再仔細確認。他聽到了一些聲音,但不是東西燃燒的聲音,而是敲打玻窗的聲音;不是用棒子;也不是用石子,聽起來像是揮動着厚厚的布在敲打玻璃。
跟北本先生一樣,耕平也知道這世上存在着超自然現象,現在說不定是什麼怪物正要從窗戶侵入,耕平調整一下呼吸,各前踏了一不。結果那個聲音變了,不,應該說又加進了別的聲音,一樣是敲打的聲音,只是聲音鈍了一些。微暗的長廊側面在有個木製的大門,上面傳來一陣陣有節奏性的拍打聲,彷彿是在嘲笑屋內的人們。
耕平從口袋裏摸出一把常用的求生刀,拔起尖刃。他用左手拉開古色古香的門栓,在這當中,敲門聲不但沒有間斷過,還越來越強烈,帶着威脅性。耕平甩甩頭,示意北本先生跟來夢離門遠一點。
門被撞開了!在耕平伸手開門前,那扇門就往內迸開了!有一條類似紅蛇的東西迅溜過,耕平沒有意識地拿刀胡亂揮了一陣,但是,刀子卻在那個紅色物體上劃開了一條大且深的裂痕。
那個紅色物體消失了!它一瞬間被吸了出去。耕平瞧瞧門外,雪花紛紛飄進屋內,遮蔽了他的視線。
“剛才那是什麼?”
北本先生搶先問了這個問題,耕平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好。他無言地抬頭看看窗戶,那裏什麼也沒有。他划傷那個特體時,好像感覺得有液體噴洒在地面上,可是吹進來的雪卻把所有的痕迹都抹去了。當耕平正想再出去追那個紅色物體時,有個人影出現在走良上。
“唷,怎麼啦?”
是次男光樹,但是大家並沒有馬上認出他來。他跟他那些兄弟和得很像,給人的印象都差不多,講白一點,他們給人的感覺都很單薄,他就站在耕平前方,但是完全沒有着地生根的感覺,倒像水草在那裏飄來盪去的。北本先生約略說了紅色物體的事,他聽完后也沒有什麼特別驚訝的表情。
“這裏常有些奇妙的生物和無生物在遊盪,我哪有時間一個一個去管。”
“無生物?”
聽到北本先生的指正,光樹略帶不耐地說:“幽靈不能稱為生物吧?”
“有幽靈嗎?”
是來夢的聲音。光樹用藐視的眼神看看她,又笑了起來,那種笑讓耕平打從心裏就很討厭。
“當然有,有跟着城堡一起從蘇格蘭搬過來的幽靈。這附近的湖裏還有三十年前因車禍葬身湖底的幽靈。小妹妹如果不小心一點就會被那些幽靈拐走喔!”
光樹正要伸手拍打來夢,來夢退後半步,這時候北本先生喊住了光樹。
“你害怕是你的自由,但是請別傳染給小孩子。”
北本先生的聲音相當威嚴。
“那不是一個有為的成年人該做的事,除非你有不同的想法。”
光樹沒有馬上回答,他用那種愛是不理的眼神看着他們三人:“對不起啦,小姐。不過,您把我看成一個有作為的成年人,真是我的榮幸。”
他的臉上露出一抹邪惡的笑容。
“我是青雅流出版部門的部長,社團法人青雅流出版事業局局長。自就任以來,從來沒出現過赤字,你們知道原因嗎?”
“如果就是因為你有才幹,你大概會以為我在諷刺你吧?”
聽北本先生這麼一說,光樹輕輕地鼓掌起來。
“我父親是暢銷作家,他不需要寫波瀾萬丈的故事,也不必擁有挖掘人性的筆直力,只要在插花的技術解說中綜合點從《聖經》或《般若心經》上的教條寫成書,馬上就可以賣一百萬本了。如果一本一千日幣的話,就有十億日幣了。”
“他有強迫弟子們去買嗎?”
北本先生相當不以為然。
“你是不是想說,你不能有所作為全是因為你父親的關係?”
“唷,唷,聽起來有那種感覺嗎?”
“當然有,如你所願的。”
北本先生用手拍了拍耕平的肩膀:“這位能戶耕平先生,因為不願意讓父母左右他的人生而放棄了繼承權呢!你要不要向他看齊,走向獨立自主的路呢?”
光樹的喉頭髮出了些聲音,他用帶有敵意的眼神看着耕平。
“你最好小心一點,騎士。聖少女常常是怪物攫取的目標,披着人皮的怪物也是到處都有的。”
光樹發出高八度的笑聲后,便背向人家離去了。看到光樹的背影消失,耕平吐吐舌說:“那傢伙什麼東西嘛!”
北本先生用右手撫着下巴:“真是個心機頗深的小老弟。”
“咦?”
“他嘮嘮叨叨講一堆的時候,那隻紅色怪物就趁機逃之夭夭啦。”
“原來他是為了拖延時間?”
耕平又想了想“沒錯,現在出去,那隻怪物一定已經不見了。”
“耕平大哥,晚上出去太危險了吧?”
聽到來夢這麼說,耕平便打消了外出的念頭。不過看光樹那種態度,不禁讓耕平懷疑,留在屋內也不一定更安全,但北本先生卻泰然地回答說:“屋內應該還是比屋外好多了。今晚好好睡一覺,明天再要求派車送我人去滑雪場或車場,看情形不對,一走了之就行了。”
雖然不是什麼讓人眼睛為之一亮的睿智,但是比起現在外出,這個主意倒是實際多了。“說的也是”,耕平同意了北本先生的扣議。如果夜裏發生什麼事,就以不變應萬變啦。在還可以做選擇的時候,採取有餘裕的行動會比急就章好得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