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山丘上滿是翠綠
Ⅰ
立花和彥發覺到哥哥和妻子的暖昧關係,是在女兒來夢出生之後。他並不是靠自己的洞察力發現的,而是用醫學上的方法使他同意的。
原本想要男孩子的和彥,對於來夢出生之後無法再有孩子這件事十分介意,於是他便去找醫生。和彥避開學校的醫學部,到其他醫院就診,結果醫生竟然對他宣告:“很遺憾,你的體質是生不了孩子的。”和彥頓時啞口無言,因為他現在已經有了一個小女兒。
“如果我不是來夢的父親,那麼她到底是誰的孩子?”
這是理所當然的疑問。大部分的人都說來夢長得像玲子,但是說她長得像和彥的人也不少,因此,和彥不得不懷疑他的雙胞胎哥哥,有着和和彥相似遺傳因子的人,不就只有良彥嗎?
到目前為止,和彥並沒有十分重視過哥哥的存在。此起身為學者的和彥,良彥不過是個個性溫和、缺乏才能的人罷了。所以良彥雖然先認識玲子、和她交往,卻被和彥贏了過去。但是,和彥的勝利卻成了一出鬧劇。
和彥遭到了報應,報被宣告得到癌症,他總算了解到這一年來身體不舒服的理由。當時癌細胞已轉移至其他部位,無計可施,所以醫生要他趕緊去做任何想做的事,以免有遺憾。
被妻子背叛、並且失去未來的和彥,掉入絕望的深淵裏。
假如他死了,良彥一定會自然地把他那個清秀的妻子、可愛的孩子、還有圓滿的家庭給接手過來吧?和彥咬牙切齒地想:像這麼不公平、難以同意的事實在,可以存在這個世界上嗎?
答案是“不”,和彥無法認同這樣的事,但是除了改變事實之外,別無他法。
神是不會幫忙自己的。如果這樣,向惡魔求助又有什麼不對?
在“生”、“死”之間,和彥選擇了“生”,由於他得的是青年性癌症,癌細胞繁殖的速度很快,所以,他只剩下三個月的時間來扭轉事態。
由於對妻子和哥哥抱着強烈的恨意,和彥整個人徹底地改變了。他開始研究古代及中世紀的異類神學,以及各種當地信仰及魔術這一類的東西,甚至做了像“腸占卜”這種怪異的事情。一方面,和彥對於那對叛徒以及他們的結晶來夢則偽裝成一副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他忍住身體上的痛苦以及精神上的折磨,繼續着他冷靜的演技。對普通人來說,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假如他把這種精神放在研究上,想必立花和彥這個名字會在學術界留名吧?
和彥找到拜蛇教和惡魔信仰這個奇怪的組合。他發現了一本在一六六○年代由西班牙人記錄、再經由荷包蘭人所翻譯的書籍;據說這本黑暗的秘儀書《給聖蛇靈的連禱書》,是用人類的皮膚裝訂的。這本書由解了拜蛇教部分的教義,成了魔道的教理。以前和彥一直批判着這本書的墮落和頹廢,如今卻要依賴這本書改變自已的命運。
當一切準備妥當之後,和彥便開始處理這個世界的事情。首先他到來良彥住的地方,告訴他他知道來夢真正的父親的事。
良彥臉色蒼白,幾乎快要崩潰,他像是被當眾逮到的現行犯喃喃地告解着。
“我不道歉,因為即使道歉,也無法得到你的原諒。雖然我沒有資格說這種話,不過請你不要責怪玲子,來夢也一樣。有罪的是我,請你弄清楚這一點。”
“我知道,你選擇了情婦,而不是弟弟。審理所當然的,不用責備你自己。”
和彥將雖極度限的侮蔑和惡意,集中在“情婦”這個字眼上。良彥的臉頰不禁發抖,然而他卻沒有反駁。
“所以,我也造反了自己,而不是哥哥,別怪我吧!因為我只是在做和你一樣的事情。”
“你要做什麼?”
良彥連聲音都顯得慘白。他的眼神已經不像是在看他的弟弟,而像是在看一隻從黑暗中爬起來的怪物。
“我要你的身體,你那健康、又可以活得久的身體。”
良彥站了起來。他並不是相信弟弟的話,而是懷疑弟弟的理智。無論如何,他現在非常危險,良彥漸漸後退,將手放在後面,尋找着門把。當他的手碰到門把時,也感覺到了“最後”,這就是他的想法。
室內的燈光突然熄滅,四周響起了“米迦勒變成奧諾維、雷威俄丹變成貝黑莫特……”的咒語,當咒語結束后,屋子裏又恢復原本的光亮。
“現在我得到了你了身體,總有一天,我也會取走你女兒的身體。你留在這個世界上的一切,我都會拿走的。”
良彥低頭看着倒在地上的和彥,兇惡的嘲笑聲飄蕩在空中。剛剛幾分鐘的黑暗,將一切全都扭轉了過來,和彥潛進了良彥的身體,趕走了原本的支配者,奪取了他健康的身體。
過去是豐永、如今則只有長相和意識是豐永的生物從三樓逃到二樓,正窩在樓梯旁的陰暗處喘息。雖然說它的意識還是豐永的,但是理性控制的領域縮小,記憶也變得淡薄,甚至想不起來自己現在是什麼樣子?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為什麼會在這裏?剛剛的清潔劑堵塞了散佈在果凍狀表面上的呼吸孔,使得它的呼吸變困難了,不得不將嘴巴一開一合地呼吸;它的視野有如魚眼鏡頭壞掉般的歪斜,然而有個影子卻出現了,那個變了形的影子是玉村雪繪,她正看着這個果凍怪物。
“樣子真丑!”
雪繪的聲音,帶着嫌惡感,雖然她自己的樣子看起來也很慘。
“我本來是想約你出來,然後殺了你的,結果你現在這個樣子比死還糟!如果我把你殺了反而是在做功德!”
她吐了一口氣后,把頭髮往上撩。
“你曾經在特訓時候,害一個懦弱的新進員工自殺了對吧?那個人是我認識的,至於我們是什麼關係,就不用再多說了吧?”
豐永保持沉默,好像曾經發生過這樣的事,但他無法確定是那一個,因為他每年都罵過、揍過許多懦弱的人,然後將他們改造成企業戰士。
“懦弱的人就沒有生存的價值嗎?無法在別人面前大聲說話,無法排擠他人往上爬的人,就該死嗎?”
雪繪手中的油瓶掉了下來。
“我雖然沒讀過什麼書,但是我卻聽過‘火能夠凈化一切’。你的罪和那些報應全部都會化成灰燼的。”
雪繪點燃了打火機,豐永只是獃獃地望着打火機從她手中離開,掉落在地板上的樣子。不知為何,他突然覺得非常累,雖然他知道發生什麼事,但卻一點也不害怕。
火燒得很快,順着潑撒在地板的油將豐永包圍了起來。哀嚎聲響起,火紅的火焰,變成了巨大的塊狀特滾落在地板上。
出瑞士走廊上的豬人,發出嘰——嘰——嘰——的叫聲,很明顯地,它們非常怕火。即使這間宅邸所存在的世界是創造、偽造的東西,然而存在於這個世界中的火卻是真實的,燃燒他們的痛苦和死亡也時真實的。
巨大的火焰塊掉落在地板上,撞到了牆壁,然後火焰便飛舞起來,延燒到其他東西;地毯被燒了、牆壁被燒了、天花板也被燒了。白色的煙霧擴散,然後變成灰色、再變成黑色。
Ⅱ
窗外雷聲再度響起,閃光和黑暗狂亂地舞動着,有四個人正在對峙着。情況是一對三,但卻是人少的那一方壓倒性地充滿着自信,房間的主人低頭看着六十歲、十九歲和十二歲這個三人組,數度發出無聲的嘲笑,當他正要開口時,耕平卻先說話了。
“我真受不了你的做法!無人車站、幽靈列車、貓怪……什麼效果,就算你擁有魔力,但是用那種力量做出來的事情有什麼意義呢?”
站在一旁的北本先生,望着耕平的側臉,一副非常想稱讚他的樣子。
“我不知道你研究的是什麼學問,但是跟那些差勁的怪物電影,以及二流的電影導演差不了多少。這間屋子和這個世界也不過是個爛銀幕,顯現在銀幕卡拉奇,只是你貧脊的精神狀態罷了。你把人類變成怪物,因為帶給人們恐懼而感到快樂,但是從那裏卻沒有產生任何東西。”
耕平只吸了半口氣,繼續接著說。
“如果你一直都沒開口,也許還能成為一個令人恐懼的對象,但是你卻開口泄露你真正的身份。你只是一個沒有創造力、虛張聲勢的人,你擁有的東西全都是借來的,沒有一樣是你自己本來就有的。”
耕平的話十分尖銳,但不知道效果怎樣?可能事情會弄得更糟也說不定,對方並不是可以講道理的人,但是如果不把想說的話說出來,耕平也不甘心,保持精神上的自由,比什麼都重要。
房間的主人似乎相當震怒,眼前這個毛頭小子,竟然只用一句話就將他的過去現在及未來全部否定掉了,於是他開始用陰沉的聲音,念着被扭曲了本意、被當成了召喚異次元生物的咒語。那個聲音是他使用了聲帶發出來的真正聲音。
“米迦勒變成奧諾維、雷威俄丹變成貝黑莫特、七變成八、六變成七……”
“我要讓你們看看米迦勒和奧諾維合而為一,成為亞爾達包特的樣子!”
房間的主人將兩手張開,背後的窗戶閃耀着雷光。
當事人或許十分陶醉在自己的立場,然而對於難以被催眠的體質的人來說,只能說“你又能拿我怎樣”而已。管他是米迦勒還是奧諾維,也沒有辦法提高宿主的人格,更談不上是什麼全能的存在,但對方卻有殺死凡人的力量。
“耕平哥哥,我覺得好熱哦!”
來夢的話提醒了耕平。的確很熱。當白煙從門邊飄進來的時候,他馬上就聯想到“火災”。
房間的主人也注意到這一點,便中斷了念了一半的咒語。
“是誰放的火?”
激烈灞怒的波動,突然產生了一陣強風,牆上的銅版畫掉了下來,輕輕掠過北本先生的頭,撞上反方向的牆壁;吊燈也被吹得嘎吱嘎吱響,轉了好一陣子后,終於鏈子斷裂掉到地板上,差一點就朝耕平的頭直直地砸了下去,幸好來夢發覺到這一點,用力拉了耕平的手臂,便得他在千均一發之際,擺脫了慘死的命運。
耕平正想向她道謝時,卻發現了她的樣子不太對勁。來夢扶着耕平的手臂不動,忍受着急速增加的痛苦。
“來夢!”
“耕平哥哥,好痛苦……好熱。”
由於來夢幾乎要倒在地板上,耕平便撐着她;突然,他想到某件事,便瞪着房間的主人。
“是你乾的好事?對不對?”
因勝利而自豪的笑聲迸了開來。
“看哪!米迦勒和奧諾維正在共鳴呢!亞爾達包特終於要現身了!它會從這小姑娘的嘴裏出來?還是會咬破她的肚子?實在值得一看。別擔心……即使被咬破了,我也會馬上把她填好的。因為那是我和亞爾達包特要共用的身體啊!”
“夠了沒?你這冒牌宗教家!”
耕平把來夢交給北本先生后,便朝着房間的主人衝過去,但是卻被一股無形的阻力給彈開了,他差一點就撞上牆壁。然而他卻陷進了床的簾幕,減去了動力,連簾幕一起掉落在床上。耕平不禁驚訝自己的幸運,從床上爬起來的時候,一陣奇異的光景正從眼前閃閃發光的飛過。異形的怪物全成了剪影,在萬花筒中舞動着。
“這是‘裏面的世界(BehindWorld)’。只要這個開放了一切,和現實在世界重疊,就會出現異形的世界,到時我就會按照拜蛇教的律法,給予混沌的世界循序並成為支配者。
“你辦不到的!”
北本先生抱着來夢小小的身軀,肯定地說著。
“耕平說得沒錯。你根本沒有創造的才能,你的東西全都是東拼西湊來的,是宗教家、邪教崇拜者、騙子和二流電影導演所湊起來的。如果只專研其中一項,或許還能夠研究得很徹底;然而你每一項都半途而廢,別把現任推給癌症。”
“住口!”
床劇烈地上下晃動,窗框吱吱作響,玻璃龜裂。天花板、牆壁和床都和房間主人的怒氣共鳴,喀噠喀噠地戰慄着。銅版畫從床上飛起來,撞到天花板后掉了下來。房間主人的憤怒欠缺一貫性,因為他最重要的事就是必須和共棲者從現在的身體脫離出來,缺少集中力也是當然的。
耕平突然想起一件事。他從口袋拿出銀項鏈,將它放在來夢的手中,讓她握住。
“來夢,這是你媽媽的遺物。”
“什麼?”
“你媽媽要我把它交給你。這傢伙可是你的殺母仇人啊!”
耕平把手指向房間的主人。
這聽起來很像是連續劇的台詞,但卻沒有比這更好的說法。萬一要是會死在這裏,至少來夢母親所交代的事,一定要做到才行。耕平這麼想。
“媽媽……”
一夢握冶練項鏈,喃喃地說著。她的睫毛似乎閃着淚光。
接下來,房內一片混亂:椅子倒下、花瓶破裂、所有的東西都陷入瘋狂的狀態。好幾個混亂的意識在耕平周圍形成漩渦。“媽媽”這個叫喊聲當然是來夢的;在這同時,有個想壓過來夢的叫喊聲轟然而下。
“放開我!放開我!別妨礙我!”
“我要從這裏出去,別妨礙我!”
房間的主人翻倒在地板上,他不斷地上下晃動、扭曲着身子,讓耕平覺得他就像是剛殺好的活魚一樣,他跳到空中又掉了下來,轉個身又撞上牆壁。一直張開着的嘴像是在做無聲的控訴。
假如真有能夠連續做出如此動作的人,恐怕也只有中國雜技團的台柱才辦得到吧?不過,耕平絲毫不覺得這有什麼藝術的美感可言,這一連串的醜態只讓他們覺得可怕。
突然,那一連串的動作急速地停止,在空中化為一具人體,就這麼掉了下來,紅黑色的黏液從口、耳和鼻子噴了出來,肋骨從身體內側迸開,而一堆不知道是固體還是液體的東西,也從那裏飛散出來。
牆壁垮了,塵埃和碎片狂亂飛舞。耕平橫在來夢背上保護她,他雖知道北極一先生就趴在他的旁邊,卻沒空叫他一聲。
天花板的水泥剝落,像冰雹一樣落下。地板在靜止一瞬間后,發出了“咚……”的奇怪聲音,接着像波浪一樣動了起來。耕平趕緊改變姿勢,因為要是保持原來的姿勢,來夢恐怕會被壓扁。
耕平伸出手把床的簾幕扯下來,裹在來夢身上;在來不及判斷該站還是該坐着時,床的一部分就像浪頭一樣被抬了起來,床板破裂、火柱噴了上來。
那個時候,有種異樣感覺流竄在耕平體內,灼熱和冷卻交錯,他的全身都被某種東西侵入、浸透,耕平感到極度不舒服,意識混亂之中,他只想着一件事:要離開這個世界,一定要逃出去。即使自己逃不出去,但要救來夢,因為我和她的母親約定好了,所以我一定要遵守約定。
感覺無限地擴散,光炸裂了開來。
世界被漂白了。
Ⅲ
從那之後還沒有經過一整天。
當能戶耕平發現這個事實的時候,他不得不認真懷疑時間密度的均一性。
夏日的陽光從耕平頭上照射焉為,他所坐着的山丘上,覆蓋著滿滿的、閃閃發光的綠意。
“呼!”耕平吐了一口氣,摸摸纏在額頭上的繃帶,假如沒有這個繃帶,他還真會以為自己只是做了一場夢。
來夢在耕平旁邊翻了一下身子,依然睡得很香甜,折騰了一天,也難怪她會星得這麼沉。反而是耕平精神好得很,一點也不想睡,況且要是兩個人都睡著了,發生了什麼事就糟了。
耕平看見會津鬼怒川鐵道上的柴油車正緩緩地通過。在鐵軌的另一邊,有幾戶小小的人家靠在一起,是個和平又非常普通的世界。
北本先生慢慢地、踩着紮實的腳步爬上山坡的斜面,輕輕舉起一隻手向耕平打招呼。耕平也用同樣的動作回應他。
“連絡到了嗎?”
“嗯,一個鐘頭後到車站去就行了。計程車會載我們到白河,接着主可以坐新幹線,直接回去東京。”
北本先生看了一下熟睡的來夢,然後盤腿坐在耕平旁邊。他把中國制的香料煙叨在嘴上,卻沒有點上火,放眼眺望着夏天閃耀的光芒和色彩豐富的海洋。
沒多久,北本先生還是把煙收回了口袋裏,口中喃喃自語。
“哎!總算是解決了一件事。不過我們也只是茫然地逃了出來而已。和彥也似乎和良彥的肉體一起滅亡了。”
耕平拔起腳邊的草,向天空丟去。
“拜託你,北本先生,可別說那傢伙也是個可憐的人哦!我一點也不想同情他。”
“我知道。可憐的是被捲入這件事的人。那些人……嗯,不過有個討厭的傢伙在裏面。”
北本苦笑着點點頭,把兩腳解開伸向前方。
“不過,如果我事先就跟你說出全部的事情就好了。”
“即使你一開始就告訴我,恐怕我也不會相信。關於這一點,我沒有責備北本先生的意思。嗯……反正來夢也沒事,我也不要求什麼了。”
“不過,我希望能從北本先生口中再聽一次事情的全部經過。”
“從我口中嗎?”
“像這個時候,了解內情的長輩就應該向年輕人解釋整個經過啊!這才是恐怖或是驚險故事中正統的設定啊,不是嗎?”
“說的也是,雖不中亦不遠矣。”
北本先生把手枕在後腦勺,躺在草地上,耕平也學着北本先生,兩個人並排在一起望着的天空。在慢慢數到三十之後,北本先生開始細說從頭。
“也就是說,米迦勒和奧諾維是真的存在的。正確的說,應該算是立花和彥所謂的異次元能量生命體是真的存在的。八年前,和彥開啟了不該開啟的門,讓米迦勒和他自己合而為一;而米迦勒如果要存在於我們的世界就需要肉體。然後和彥把奧諾維封印在來夢的體內,按照順序來說,應該是後者先才對,和彥用來夢先做了實驗,在確定異次元的能量生命體能夠和人類共存后,他自己才採取了實際行動。”
耕平一邊聽着北本先生的話,一邊想着天空飄着的雲,開關和貓很像。
“和彥害怕來夢。不、不對,應該是害怕來夢體內的奧諾維覺醒才對。所以才用恐懼當做門閂,防止奧諾維從來夢體內解放出來。那就是來夢記憶中被留下來的風景的原因。”
“不過也太虛張聲勢也說不定。”
北本先生朝着藍天吐了一口氣。
“和彥自從企圖奪取良彥的身體后,就用了許多戲劇的手法將環境調整好。好先到我的住處來說魔物怎樣又如何的,然後又在相機上動手腳,照了好像真有那個回事的照片……等等。對他來說,那些都是要與日常世界離別的必要儀式吧!”
“……”
“來夢和你在遭遇了許多凄慘的事,卻仍能免於一死或是受傷,恐怕是因為奧諾維的力量吧?它雖然沒有覺醒,卻用潛在的能力保護着宿主和站在宿主這一邊的人……或許該說是它反應了宿主的意思比較對吧!”
“來夢的母親大概也……”
“沒錯,也有她的緣故。一定有吧!”
北本先生邊嘆息邊點頭,一副看透了過去的眼神,卻又馬上整理好情緒,繼續說著。
“良彥的意識,一直待在良彥的體內等着支配權重回到他手上,當和彥的意識捨棄了良彥的肉體,要隨着米迦勒侵入來夢體內時,良彥便使盡全力妨礙他。米迦勒雖然飛出良彥的肉體,但和彥的意識卻沒有辦法脫離。在那間屋子燒毀的最後一瞬間,他們兩人的意識是如何激烈地在一個身體中鬥爭,光是用想像就夠恐怖的了。”
北本先生的聲音中斷約十秒鐘左右,耕平打破沉默。
“然後呢?從和彥身體中飛出來的米迦勒到底到哪時辰駢了?”
北本先生沒有馬上回答。他撐起上半身,用很奇妙的眼神看着耕平。他目不轉睛地看着耕平。看得他都有點不好意思:最後,北本先生用低沉的聲音問了。
“你不知道嗎?”
“我怎麼會知道嘛?”
“至少不是進到我的身體裏,因為我一點也沒有感覺。”
“那是進到來夢的身體啰?”
耕平如此說著,北本先生便整個人爬起來,又狠狠地看了耕平一次。
“耕平,你會不會想說,要是你掉了的背包在這裏有多好呢?”
“那當然!不過,既然掉了也沒辦法。”
“你希望它在這裏吧?”
“真煩耶!沒錯,我打從心裏這麼想!”
受到北本先生的影響,耕平也爬了起來;突然手上竟然增加了重量,應該早就遺失了的背包,竟然掛在他的手上。
“啊……”
耕平只叫了一聲,就再也說不出話來。他盯着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的背包,整個人都呆掉了。
北本先生則輕輕地聳聳肩。
“看來就是這麼回事啊!米迦勒選擇了你當宿主。”
“等一下!我可不想要有這種力量!沒有和我商量就擅自決定,這可是侵害人權耶!”
“反正時間還很充分,你就慢慢教米迦勒什麼叫做人權吧。可別責罵它哦!說不定它只是想表示友好呢!”
耕平喃喃自語,想到自己體內正住着一個異次元的生物,就不禁頭痛。突然,他從“住着”這個單字想起了另一個生物。
“對了,那個管家那底怎麼了?都還沒向他道謝呢!”
“說得也是。或許這只是我的想像,他說不定留在那被封印的空間裏,重建那間被燒毀的屋子呢!然後等待新的主人到那裏去。”
“新的主人?”
“你和來夢啊!”
北本先生愉快地笑着,耕平則是啞口無言,一點也笑不出來。
“只要你和來夢想去,那個世界就會為你們打開大門的。想再坐着幽靈列車旅行看看嗎?”
“我才不要!”
“如果同行者中有幾個人就那樣被關在那個世界的話,也不能就這樣不管他們。真是可憐,除了我們三個,沒有共他人回到這個世界來。”
“……”
“哎!反正沒有我說話的餘地。先別說那個,接下來你要怎麼辦呢?”
“還能怎麼辦?回到東京之後繼續打工啊!”
雖然口袋裏還有二十萬,耕平卻一點也不想繼續旅行下去。他並不是變得膽怯,而是覺得尋找人生目標這的這種旅行,不過是一件非常傲慢、又令人洋洋得意的事情罷了。
“真是樸素啊!說不定你的力量足夠支配全世界呢!”
“有這種想法的時代,早就在希特拉死了之後就結束了!”
耕平很簡單地丟下這句話,北本先生則連點了兩次頭,然後說出自己未來的計劃。
“回到東京之後,我準備把來夢接到我家,其實我早就該這麼做了。”
北本先生突然轉了話題,提了一個建議。
“耕平,如果可以的話,你就在怪異幻想文學館工作吧!我不勉強你,不過你要是一定得為了生活而工作的話,不如要明理的上司底下工作會比較好吧?”
“那太麻煩您了。”
“總之,你考慮看看,我不要求你馬上答應,上年後再來也沒關係。”
北本先生站了起來,說要早一點去等計程車。耕平望着北本先生離開的背影,不禁大喊了起來。
“我覺得您別太安心比較好哦,北本先生。搞不好再過十年,我也會變成一個壞到極度點的人也說不定呢!”
“等真的發生了再說吧!”
北本先生回頭向耕平笑了笑,然後從容不迫地走下了山坡。
耕平搖搖頭,看着離奇回到他手裏的背包。他打開拉鏈將手伸了進去,摸到了他受用的口琴,手掌傳來了一懷念的感覺。耕平先從口琴的一端吹到另一端找回嘴唇的感覺之後,便吹起了書《GreenGreen》這首曲子。突然間,口琴的音色和着女孩兒的歌聲。
有一天爸爸和我兩個人這麼說著
把生存在這個世界上的喜悅
還有悲傷的事情都將它……
“來夢,你醒來啦?”
“嗯、因為我聽到了口琴的聲音……”
來夢坐在耕平旁邊,一本正經地說了。
“耕平哥哥,謝謝你幫了我許多忙。”
“幹嘛?這麼慎重。”
耕平差一點要笑出來,又忍了下去,為了回應來夢的禮貌,他也一本正經地說了“不客氣”。
接着,兩人不約而同地笑了出來。
“來夢,回到東京后你要做什麼?”
“回孤兒院。我讓園長他們擔心,要向他們道歉才行。”
“是嗎?說得也對。”
耕平並沒有提到北本先生要收養來夢這件事。因為他認為這件事應該讓北本先生親自說出來才對。來夢將膝蓋拉近胸口,用雙手將膝蓋圈了起來。
“我們還會不會再見面啊,耕平哥哥?”
“會的,一定會的。”
耕平心想:“看來,還是要再到那個世界一次才行。不能只有自己回來就萬事OK了。”他雖然不準備奮戰,然而“責任”這種東西,是伴隨着力量而來的。
“來夢,我教你魔術好不好?”
“教我玩把戲嗎?”
“嗯、差不多啦!要不要試試看?”
來夢十分有興趣,用力地點着頭。
“那你把眼睛閉起來,用手圍成一個圈圈,對,就是這樣,然後在心裏想着要很多很多花。無論什麼花都會變出來給你。OK?”
“OK!”
來夢在回答的同時,花便出現在她的兩手中:大波斯菊、龍膽草、蝦夷草、桔梗花、大丁草、唐菖蒲、天竺牡丹、秋海棠……好幾種夏天到初秋之間會開的花,在來夢的懷抱中綻放着豐富的色彩。來夢發出了感嘆的叫聲。
“好厲害、好厲害哦!怎麼會這樣?這是怎麼弄的啊?”
“你想知道嗎?”
“嗯。”
來夢隔着花注視着耕平,眼睛充滿着夏日的光芒。耕平認為這孩子將來一定會成為一個美人;成為一個體內棲息着強大異次元能量、危險又充滿魅力的美人。
“等來夢長大了,我再告訴你。十年……不、再等五年吧?”
“那來夢會早一點長大的。”
對於來夢認真的宣言,耕平笑着點點頭,又將嘴靠在口琴上。等到來夢變成大人的時候,耕平又會變成什麼樣子呢!他能不能用同樣的同時成長,擁有保護來夢的力量?一切都從現在開始,對耕平來說,未來要比過去來得更富有可能性和挑戰。
不久,來夢的歌聲便隨着口琴的演奏,飄蕩在夏日的天空下,夏日的草原上。
GreenGreen
青空拖曳着彩霞
GreenGreen
山丘上翠綠蔓延
翠綠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