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案件的真相
夜色已深,溶洞內寂靜一片。
因為主人剛剛逝世,這個溶洞目前處於無人管理的狀態,洞壁上懸挂着的彩燈一直亮着,發出各種顏色的幽暗迷眩的光芒。
忽然,一些響動打破了洞內的寂靜。細細聽來,那似乎是人的腳步聲,拖沓悠緩,沒有一點生氣,顯然,發出這聲響的人剛剛遭受過某種沉重的劫難。
聲音是從溶洞周邊石壁上的一個洞穴中傳來的,並且越來越清晰,顯示出來人也離溶洞越來越近。終於,隨着昏暗的燈光下黑影一閃,一個人走出洞穴,來到了溶洞中。
只見此人渾身上下濕漉漉一片,頭髮散亂地搭在蒼白的面龐上,一身青衣青褲,赫然竟是在黑暗洞穴中迷失方向的金振宇!
不知他是通過什麼方法從灌滿海水的洞穴中死裏逃生的,但不管怎樣,此時的金振宇已經精疲力竭,飢餓、寒冷、恐懼都在折磨着他。他微微打着哆嗦,弓腰垂首,似乎連將身體站直的力氣也沒有了。對他來說,每向前行走一步都顯得那麼艱難,他的身體搖搖欲墜,隨時都有跌倒的可能。
金振宇就這樣掙扎着,想要往溶洞出口走去。可沒走出幾步,他便支撐不住,跪倒在地上。可能是灌了太多海水的緣故,他兩手扶着地面,開始大聲地嘔吐起來。那痛苦的聲音在溶洞內迴響着,任何人聽見,都會不由自主地產生一種憐憫。
有什麼東西被這聲音驚動了,隨着一陣悉索的輕微細響,一個黑影出現在北面偏上方的洞穴入口處,她默默佇立,觀看着溶洞內新近發生的一幕。
金振宇嘔了足有兩三分鐘,這一番折騰似乎把他殘存的體力全都消耗殆盡了。上身劇烈地晃動了兩下后,他終於伏倒在地面上,看樣子是暈了過去。
這個在下午時分還凶神惡煞,分別要對羅飛和蒙少暉施展殺手的漢子,現在便這麼靜靜地趴着,即使是剛剛學步的小孩要對他不利,他也毫無抵抗之力。
岩壁上的黑影沉不住氣了,她悄無聲息地爬將下來,慢慢地向著昏迷中的金振宇走去。片刻后,她在男人身旁蹲下,然後亮出了右手中的一把尖刀!
這是一把普通的水果刀,並不算特別鋒利,卻也足夠將一個無法抵抗的人致於死地了!
黑影抬起右手,刀尖閃着寒光,然後她猛地揮手,將水果刀向著男人的脖頸處扎去!
就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刻,已半天沒有知覺的男人卻突然一翻身,異常敏捷地握住了黑影的右手手腕,他的五指象鐵爪一樣用力,立刻讓對方動彈不得。
黑影驚呼一聲:“啊!怎麼是你?”
“正是我,沒想到吧?可我卻早已知道是你了,葉梓菲!”男人一邊說,一邊剝開散亂在額頭上的濕發,露出了本來面目,原來卻是羅飛。
而這個神秘的黑影,曾和羅飛有過一面之緣,正是在黃坪縣和蒙少暉吵架分手的葉梓菲。
此時的葉梓菲一臉驚愕的神色,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而羅飛卻帶着一種大功告成的泰然感覺,仔細打量起眼前的這個女人。
與幾天前在郵局中相比,此時的葉梓菲明顯消瘦了很多,臉色也見憔悴。她頭髮蓬亂,衣服上滿是污漬,但臉龐卻仍然乾淨白皙。因為在黑暗中呆得太久,她的膚色顯得有些病態,身上也散發出淡淡的霉味,但這一切都掩蓋不住她天生的容貌和那股卓然不群的迷人氣質。
面對羅飛的目光,葉梓菲反而恢復了平靜,她用一種淡淡的,卻又不容侵犯的口吻說道:“對不起,請你把我的手放開。”
羅飛並沒有太多的猶豫便應允了對方的要求。眼前的狀況下,這個女人和她手中的小刀實在對自己構不成任何威脅。
“我終於還是上了你的當,輸給了你。”葉梓菲站起身,被捏得生痛的手腕,苦澀地一笑。
羅飛也跟着站了起來:“我知道下午溶洞裏發生的一切都沒有逃過你的眼睛。卡卡也是你放出去給蒙少暉帶路的。金振宇已經淹死在洞穴中了,那洞穴和海岸相連,他的屍體入夜時被沖了上來。於是我換上了他的衣服,來這裏引你上鉤。你苦心積慮地要掩藏住那個秘密,金振宇不死,你始終無法安心。所以當我假扮金振宇暈倒時,你是肯定不會放過這個絕好的下手機會的。我說得對嗎?”
“你不用說那麼多,這些誰都想得到。而且你既然已經抓住了我,我要向你隱瞞什麼也沒有意義。”葉梓菲冷冷地回答,不過她的臉色很快有所緩和,“我只是不太明白,你怎麼會知道是我?”
“頭髮,還有貓。”
葉梓菲挑挑眉毛,顯然不明就裏。
“我在裝殮德平的屍體時,在薛曉華的耳後發現了女人的長發。”羅飛詳細解釋到,“要知道,薛曉華的屍體我是仔細勘驗過的,這根長發當時絕對沒有。那便只有一種可能:頭髮原來就在棺材裏,然後才因為血漬沾到了薛曉華的屍體上。接下來的事情就容易推斷了:在這口棺材裝屍體之前,曾有一個女人在裏面躺過。此時島上出現一個神秘的女人,沒人知道她是誰。為什麼?因為她乘坐棺材而來,並且從沒公開出現過。她躲藏在亡靈冢里,只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才出來活動。顯然,在這件事情上,德平和她是同謀,他負責提供水和食物,並且傳達一些外界的信息,他甚至還在墓穴上特意開了通氣的小孔。當然,只憑這些我還不能肯定這個女人就是你,但是亡靈冢里出現了貓叫,加上這個線索,那就足夠了。”
葉梓菲略帶迷惑地看着羅飛:“你怎麼知道是貓叫?很多人認為是嬰兒的啼哭,連臧軍勇都被嚇跑了。”
“很簡單,因為這個島上沒有嬰兒。對我來說,沒有的東西就是絕對不存在的。但這個島上有一隻失蹤的貓,貓在恐懼和焦急的狀態下,叫聲和嬰兒的啼哭非常相似。所以我在聽說有嬰啼出現的時候,立刻就聯想到了貓,這正好也解釋了卡卡的失蹤。卡卡對陌生人是很不友好的,它願意呆在墓穴里,那在裏面陪伴它的多半就是它的主人了。只是我不太明白,為什麼你要帶着卡卡呢?就是要讓它假扮懷抱中的嬰兒嗎?”
“因為它實在太敏感了。我在船上棺材中,還有你們第一次來亡靈冢,它都有異常的表現。那天晚上,我去路上截住薛曉華的時候,它居然跑來找到了我。這麼下去我遲早會因為它而暴露的,所以我只好將它留在了自己身邊。”
“可最後還是這隻貓暴露了你。不過――”羅飛又說到,“如果不是它突然啼叫,那次臧軍勇也許就發現你的秘密了。”
“你也太小看我了。”葉梓菲冷冷地瞪了羅飛一眼,“如果不是卡卡壞了我的好事,臧軍勇只會死得更早。”
羅飛露出無奈的苦笑,他相信對方並不是在說大話。
“那些貪生怕死的人,他們根本就不是我的對手。”葉梓菲的臉上此時也出浮現出無奈的表情,“只是你的出現讓事情變得複雜了。說實話,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就感到一種強烈的不安。若不是你,蒙少暉本不會來到明澤島;若不是你,這島上也沒必要死那麼多人。”
羅飛一怔,隨即便明白了對方的意思。周永貴等人本身也不願那段往事被暴露出來,從某種意義上說,是自己鍥而不捨的追查刺激了對方殺人滅口的念頭。
“我並不是在指責你,你是沒有錯的。”見羅飛神情有些尷尬,葉梓菲主動安慰起對方,“島上幾天來發生的這一系列事情,薛曉華才是真正的始作俑着。他從那封信上認出了父親的筆跡,然後找到了當年的病案記錄,並憑此實施骯髒的勒索行為。以他的品性,這種勒索會是無止境的。所以除了懦弱的周永貴,其他人無一例外拒絕了他的要求。”
“於是你決定用你的方式來解決問題。薛曉華願意跟你走,那他和你應該比較熟悉?”
“當然。這個島上的人都認識我。所以我才無法公開陪着蒙少暉上島。”從葉梓菲的語氣看,她顯然覺得羅飛的這個問題有些多餘,然後她又說到,“開始我並沒有一定想要殺了他,我試圖向他說明一些事情,求得他的理解。可他居然提出了無恥的要求,還動手動腳――他是自尋死路。”
“周永貴看到了你和薛曉華一同離開,這一點你沒想到吧?嗯,你抱着卡卡,周永貴本來膽小,那會心神又慌亂,在夜晚的情況下把你聯想成抱嬰兒的女人,倒也合情合理。”
“這個無能的傢伙給你留下了太多的線索。薛曉華死的第二天,他們聚在一起商量對策。哼,他們一邊互相猜疑,一邊想要把事情的真相隱瞞過去。可我知道,如果周永貴活着,他肯定過不了你這一關。”
“他們一定討論了很長時間,所以直到深夜,周永貴才踏上回家的路。你利用他的心理,裝扮成他最害怕的東西,造成他突發心臟病而亡。不過,你躲在墓穴里,怎麼能及時知道最新的動態,早早便在‘鬼忘坡’上等着他?”這是羅飛未曾解開的疑問之一。
“我父親提前就離開了,他根本沒興趣參與那無聊的討論。要知道,在整個事件中,只有我和他的所想是一致的,我們倆之間的商量才是有意義的。”
“是的,德平就是你的父親。”羅飛對這個問題並不驚訝,“當我推測出墓中人是你之後,曾經詢問過一些島民,知道德平有個女兒,不過幾年前便離開了明澤島。”
“我成功地嚇死了周永貴――臧軍勇竟懷疑是我父親在假扮女人,真是可笑!本以為這下事情便無從可查了,可我們還是低估了你。你不僅有敏銳的洞察力和嚴謹的邏輯思維,而且具有一種罕見的信念和毅力。你在寒冷的海風中苦熬一夜,解開了‘鬼望坡’上物體消失的現象,那時我們才意識到,你是一個多麼可怕的對手。”
面對葉梓菲的這番“誇讚”,羅飛依舊保持着平穩的心態,不動聲色地說道:“然後你們就策劃了那次祭祀,想將所有的知情人都毒死,一勞永逸,我說的沒錯吧?”
葉梓菲輕輕搖頭:“這件事完全是我父親的主意,和我沒有關係。不過那的確是個很好的計劃。可你和蒙少暉卻不請自來,使他不得不中途放棄。”
“有一點你可能並不知道――”羅飛提醒對方,“臧軍勇當時並沒有喝那杯加了‘美人眼’的凈心茶。”
“是嗎?”葉梓菲微微顯得有些詫異,隨即她嘴角露出一絲嘲弄的淺笑,“可最後因為中毒而死偏偏就是他一個,世上的事,因果輪迴,還真是說不清楚。”
雖然經受了好幾天的辛苦磨難,此時又身處困境,但葉梓菲說話實或顰或笑,仍然散發出令人難以抵抗的魅力。羅飛心中不禁暗自感慨:只怕臧軍勇等人怎麼也不會想到,致他們於死地的,竟然是這樣一個美貌文弱的女子。
想到臧軍勇的死亡,有件事羅飛稍稍覺得有些奇怪:“你怎麼會知道那條通往‘鬼望坡’的隱穴?”根據他的了解,臧軍勇對這個秘密隱藏得很好,一方面,他把天坑當作了自己輝煌事迹的一種象徵,不允許別人分享;另一方面,那洞穴與“鬼望坡”相連,也確實犯了他心底的某種忌諱。
“那也是卡卡的功勞。我把薛曉華推下高台,第一次親手結束了一個人的生命,那種滋味是不好受的。我足足恍惚了五六分鐘,這個過程中,卡卡掙托我的懷抱,躥入了那個洞穴。我跟着它一路穿行,最後發現竟來到了‘鬼望坡’上。當時我簡直象傻了一樣,只覺得很多事情,冥冥中也許真有天意。”
“那你的父親呢?你親手把他勒死,難道這也是天意嗎?”說到這件事情,羅飛的口氣變得嚴厲起來。
葉梓菲看了羅飛一眼,沒有絲毫的愧疚和慌亂,然後她平靜地說道:“你還是不了解狀況。這麼多年來,我父親早已看淡了生死,如果能夠彌補當年犯下的那個過錯,死亡對他來說甚至會是一種解脫。其實他在茶水中下毒時,已經有了死意,你後來對他進行逼問,更加堅定了他的想法。”
“那他為什麼不自盡,要由你來動手?”羅飛還是不太理解。
“我們是想製造出一些難以解釋的現象,加上‘鬼望坡’的傳說,這會嚇住一些人,也希望能夠阻撓你繼續調查。”
“可我是個徹底的無神論者。”羅飛似乎頗為對方遺憾,“你們這樣做非但嚇不了我,反而會刺激起我的興趣,而且,也留下了更多的線索。”
“是的,你始終都是我要面對的最大的麻煩。”葉梓菲很坦然地承認,“有時我甚至會感到絕望:當你下定決心要解開某個秘密的時候,似乎沒么什麼能阻止得了你。”
“即使我沒有抓住你,島上這幾天來發生的連環案件,我也都能猜到個八九不離十。但對於十八年前發生的事情,我卻仍然有一些關鍵的地方想不清楚。現在,就請你告訴我答案吧,蒙少暉母親的屍體為什麼會出現在‘鬼望坡’上?這裏面的細節,也就是你們父女倆苦苦想要隱瞞的東西吧?”羅飛的雙眼此時又發出一種銳利的光芒,讓人無法躲避。
葉梓菲卻並沒有因為對方的目光而心生震懾,她說話時甚至帶着一種大功告成的勝利感:“那件事情的當事人,就只剩下我一個了。我費盡周折要隱瞞的東西,有什麼理由要告訴你呢?”
“你也是當事人?”羅飛先是詫異了一下,隨即明白過來,“是了,你是德平的女兒,所以雖然你也在現場,但是臧軍勇的妻子並不認為德平‘救’了你。這樣倒是更好了,我原來以為你只是從父親那裏聽說過一些情況,還怕你轉述不清呢。”
“對,我知道一切,可我不會告訴你的!”葉梓菲被羅飛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樣激怒了,瞪着眼睛說到,“我寧可象我父親一樣死去,也要把這個秘密保守下去。”
“值得嗎?究竟是什麼樣的秘密,需要付出那麼多生命的代價?”羅飛搖着頭,多少有些不解。“如果你連死亡都無所畏懼,還有什麼樣的往事無法面對呢?”
葉梓菲“嗤”地冷笑了一聲:“你根本不了解狀況,你只是看到了一些表面的東西。你以為我們父女苦苦隱瞞,是為了自己?”
葉梓菲驕傲地抬起頭,目光中露出不屑的神情,似乎討論這樣的話題本身便是對自己的一種侮辱。
羅飛心中一動:“那是為了誰?蒙少暉?”
聽到這個名字,葉梓菲的目光立刻變得溫柔起來:“是的。我愛他,我為他做了那麼多,雖然他不會知道,但我仍然很高興。我活着的意義就是要讓他過得好,這對我來說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羅飛輕輕地嘆了口氣:“我知道你們之間的感情。蒙少暉曾向我說起過你,他也非常非常的愛你。”
葉梓菲嘴角露出一絲笑意:“這一點根本不需要你說,而且你不會明白我們相愛究竟有多深。因為我們在心靈的最深處有着如此強烈的共鳴。在那場海嘯中,我們都失去了母親。我永遠忘不了他們母子分別時的情形,我了解他內心的一切,我多麼希望能一輩子守在他的身邊,呵護他,不再讓他受到任何的傷害。”
她在說這段話的時候,起初完全是一個沉浸在愛情幸福中的女人,可隨着回憶的出現,她的表情又開始變化,露出明顯的悲傷和憐憫。
羅飛也禁不住被對方的情緒感染了,可他很快就掙脫了出來,警察天生的正義和使命感重新在他心中佔據了上風。他決定不再兜圈子,直接進入實質性的話題。
“你可以守住那個秘密,可你能守住這幾天來犯下的罪惡嗎?蒙少暉知道你殺人的行為後,他又會怎麼想?他能原諒你嗎?你苦心經營的這一切,又是否能達到預期的效果呢?”羅飛說話的聲音不大,但這一連串的問題卻咄咄逼人。
葉梓菲顯然被戳中了心底的要害,她的身體猛地顫抖了一下,淚水也隨之滾落。僅僅是一瞬間,她就變成了一個孤弱無助的女人。
“不,不能讓他知道這些……”她哀求着哭訴,“我無法向他解釋……”
羅飛看着她的樣子,心中竟有些發酸,這是他第一次對施惡者產生同樣的情緒。他嘆息了一聲:“可現在已經晚了……你做過的事,沒有辦法再挽回。
葉梓菲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她低着頭,緊着嘴唇,偶爾發出兩聲壓抑不住的輕微抽泣。
羅飛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等待着。他知道對方心中正有情感在激烈地衝突着,同時,她也在艱難地做着某些權衡。
羅飛相信,事情會走向一個他想要的結果。
果然,葉梓菲最終拿定了某個主意,她深深地吸了口氣,控制住自己的情緒,然後對羅飛說道:“好吧,我告訴你曾經發生過的事情。而我的目的,是希望你在了解了這一切之後,能夠幫我將其中的秘密繼續隱藏下去。也許我現在提要求會讓你覺得可笑,甚至有些天真。但我已沒有別的退路了,只盼望你會向我們父女一樣,對一個孩子的悲慘遭遇產生足夠的同情。然後你會作出相應的讓步或者妥協。我父親說過,你是有正義感的人,你不會拒絕我的請求,是嗎?”
葉梓菲睜大黑亮的眼睛看着羅飛,那雙眼睛中淚光閃動,充滿悲哀和祈求。即使是鐵人在這樣的目光下也無法不軟下心腸。
羅飛沒有說話,他只是豎起耳朵,開始傾聽對方的講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