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月夜下
月色朦朧,星辰寥落,幾個人影突然從一個曠野里走出來,夜風習習,撩動着他們的衣裳,月色下,幾個人不慌不忙地緩緩移動着。
在這“八百里秦川”,夜風吹拂,着實有點涼,眼看四周,山巒疊影,那便是堵在中南邊的秦嶺了。這地方,靠着渭河,依着秦嶺,山環水秀,乃是帝王氣息,物產豐饒之地,春秋戰國以來,便是帝王之家所好之地,古都長安,以及把持在平原裏面的各個大關口,都曾經享譽一時。
古人有云:“田肥美,民殷富,戰車萬乘,奮擊百貿,沃野千里,積蓄多饒。”更有說“此地乃是天府,天下之雄國也”。
秦、漢、隋、唐等朝建都於此。
說到中國曆朝歷代裏面的兵雄於天下,富甲一方,在世界上鼎立,舉世矚目的朝代,便可脫口而出,唐宗漢祖,何等地氣勢恢弘。
因而,到了民國的時候,在這一片沃野裏面形成了一股流竄作案的盜墓賊團伙,以深厚的歷史底蘊,採掘唐棺漢墓。當時正是國家大難之時,內有軍閥土匪,外有帝國列強,烽火連連,常年混戰,盜墓賊便有機可乘,特別是在關中地帶,形成了臭名昭著的盜墓幫派——關中幫。
在當時,盜墓出寶,一時流行,風靡整個關中平原,有民盜、匪盜、軍盜,各方勢力都深入到了盜墓里來,而且樂此不疲。也使得無數的寶物流失或毀壞,無數的墓陵遭到破壞,這股瘋狂到了極點的盜墓風氣直到1937年日本人在北京宛平縣盧溝橋開了侵華第一槍后才漸漸地減弱下來。
日本人來了,先是東北三省被佔領,然後是華北五省。日本人一路燒殺,從北往南,侵略者的足跡迅速蔓延整個神州大地,而關中平原地區在日本侵華戰爭打響后,也沒有得以完膚,很快就變成了淪陷區。
全民族戰線開啟,很多壯丁都參軍報效祖國去了。
戰火連綿,逃命的逃命,上戰場的上戰場,很多村子裏面都只剩下了老人小孩,孤兒寡母,曾經風行一時的盜墓也變成了過眼煙雲。這時候,誰還跟你玩盜墓?當然,不是沒人,是少量而已,還是有些膽大的、不怕死的,為了微薄的利益,是的,因為當時盜墓盛行,很多古玩商、文物商不肯給價格,作為盜墓賊一般拿不到什麼錢財,真正賺大錢的還是那些古玩商。
肚子總不能餓着,一些留守在村子裏面的人就重操舊業,繼續干起了盜墓的行當來。那時候,還是有不少的古玩商找生意,特別是一些本地的古玩商號稱是有其他的外國勢力支持,日本人拿他們沒辦法,在他們手裏出文物,完全沒問題。
有銷路,自然有人幹活。
在日本人的槍炮聲打響后,沉寂一時的盜墓業死灰復燃。
在這個晚上出現在平原上的幾個人,便是附近一個村子裏面的幾個留守漢子。
這地方叫清水原,這邊的地方大多以“原”字稱,比較出名的有五丈原、細柳原、白鹿原,等等。清水原地方不大,屬於關中的一個小平原,靠着秦嶺的一個支脈,依着從山脈裏面流出來的清水河過日子,人口也不算多,一眼望去,村落沒有幾個。但是,據說在秦漢的時候,這個地方非常地富裕,是當時出產糧食最多、最好的地方之一,所以當時住在這裏的人日子是風風火火的,後來,年代更換,住在這裏的人都流走外地,留下來的也只是一個個的墳土罷了。
當然,這一帶,一直被視為盜墓必到之地,只要技術好,就沒有空手而回的。
這幾個漢子,帶頭的叫方鼎,是清水原方家村的人,今年26歲,尚未娶妻,平時遊手好閒,弔兒郎當的,除了四處玩耍,四處遊盪,還真沒幹什麼事,不下地也不做家務,一向被視為村子裏面最沒有出息的人,日本人來了的時候,還差點就被崩了一槍,原因就是他給了日本人裏面一個隊長一板磚。
也不知道後來他是怎麼躲過這一槍的,總之還算振奮人心。
不過,日本人走後,大家都叫他去參軍打日本人,他打死都不願意去,說是死也要死在清水原,所以很多人對他失望。他也不在乎,整天還是無所事事,你問候他,他或許會答應你一聲,你不問候他,他連理都不理你。
方鼎的父母對他是教也不改,說也不聽,打也不是。
一個哥哥前年跟着部隊走了,最近來信說是做上營長了。一家人歡歡喜喜的,方鼎就悶悶不樂了,一個人跑到了村頭喝酒。
跟着方鼎一起出來的,有隔壁村的幾個“志同道合”的小兄弟,他們都是和方鼎從小玩到大的,雖然那時候村規森嚴,村與村之間鮮有來往,只是方鼎這個人就愛干大家不喜歡的事情,他老喜歡四處去,跑到這個村,又到那個村。從而結識了白家的白夜遊,犀牛村的毛虎,郭家原的大俠三個好兄弟。
“方老大,我確定,就是在這一塊地方。”
幾個人在夜色裏面行走,下了一個小山坡后,毛虎就指着一塊大石說。
毛虎是一個瘦小子,個子不高,人倒蠻精明的。
“你什麼時候來摸過底的?”方鼎問,這個“摸底”便是所謂的“尋龍點穴”,相當于山寨裏面的匪徒、劫匪摸盤、踩點的意思。
“前天。”毛虎回答。
“你小子最近手氣那麼爛,這一次希望你找到的是一個肥一點的,不然,有你好看的。”方鼎拍着毛虎,這裏面,毛虎負責踩點、摸底,前幾次出來做事的時候,也是他吆呼出來的,結果找到的只是幾個不及格的墓陵:兩個空墓,一個墓陵陪葬品少得可憐,那幾晚是瞎折騰了,幾個哥兒們對毛虎是猶有抱怨。
“這一次,我要是不給你們滿意,我毛虎就去跳清水河。”毛虎說。
“好了,別說了,要真去跳清水河的時候我還真怕你膽怯。”方鼎笑道,然後推了推身邊的大俠和白夜遊,說,“你們過去看看,要是假的,我殺了他。”他凶了毛虎一眼,毛虎努努嘴巴,說:“要是遇到真貨,我要多分一點。”
“想得美啊你,前幾晚的損失你怎麼說?”大俠這時候罵著,拉着白夜遊往前面的大石頭走去。大俠身材魁梧,體型碩大,蠻牛一般,白夜遊看上去文質彬彬的,還戴着一副眼鏡,在日本人還沒有打來的時候,他是在清水原學堂裏面教書的,算是這幾個人裏面相對有文化的一個。
白夜遊給大俠一拉,整個身子就跟了過去。
“我說毛虎,這石頭你哪裏弄來的?”大俠來到了石頭面前,看着這塊大如磐石的石頭,都有毛虎整個身子一般大,他不禁問道。
“山上搬來的。”毛虎走過來,這石頭的的確確是他找到了墓陵的時候搬來做記號的,也算是提醒自己的記憶,有時候,他還挺健忘的。
“什麼呀?你,你力氣挺大啊。”大俠還有點不相信,他伸手抱過大石頭,大石頭一動不動,大俠卻已經喘氣不已,送下手來,說,“毛虎,你來搬搬看,嘿嘿。”
“我,我,我嗎?”毛虎站到大石頭前,吐了一口氣。
“搞什麼?直接用鐵鍬。”一邊的方鼎丟了一把鐵鍬給大俠。
“毛虎,下一次做記號換個方便一點的。”白夜遊忍不住說道。
“隆——隆——”在大俠的鐵鍬下,大石頭撬起來了,滾到了山坡下面。
方鼎蹲下身子,伸手拍拍大石頭放置的地方,綠茵都給壓軟了,他看着毛虎,說:“確定了嗎?”毛虎點點頭,方鼎笑道:“上你小子的當上得太多了。”他說完又壓下身子,把耳朵放到地面上,招招手,白夜遊就遞給他一把鏟子。
方鼎拿到鏟子後站起來就挖土,大家看着他挖了一個一米多深的坑后,方鼎伸着身子爬進去,在裏面嗅了嗅,然後又爬出來,拿着鏟子整個人跳進了坑裏面。他這樣的舉動,對於身邊的幾個朋友而言,都看得習慣了,這裏面除了方鼎和毛虎懂得認墓和盜墓的技巧外,白夜遊和大俠基本是不怎麼懂得,在盜墓的時候多半守候。
白夜遊和大俠也不是一無是處,白夜遊的厲害之處在於甄別寶物,而大俠則是苦力型的。
幾個人盯着方鼎在坑裏面工作,一鏟一鏟的泥土往坑外翻的時候,方鼎突然從坑裏面一躍出來,手裏面的鏟子撒手就扔一邊去,毛虎問:“怎麼?見鬼了?”
“不行了,這地方不對勁。”方鼎坐到一邊,說。
“怎麼了?”白夜遊環顧四周一眼,問。
“想到了一個很嚴重的問題,唉,毛虎,給我根煙。”方鼎對毛虎說。
毛虎趕緊從衣服裏面拿出來一包“哈德門”,這煙是洋煙,是一些古玩商送的,方鼎他們從來是不跟古玩商客氣,做死做活地盜墓,還拿不到大頭,拿點洋氣的煙酒也不過分。毛虎抽出一根煙叼在嘴巴里,再丟了一根給方鼎。
火柴一閃,兩個紅色的煙頭就在夜色中閃着,忽長忽短。
煙霧繚繞,方鼎吞雲吐霧,也不再說什麼。
“方鼎,你這是怎麼了?剛剛還挺積極的。”白夜遊不解。
“今晚只怕是挖不成了,掃興,掃興死了。”方鼎顯得很苦惱。
方鼎這麼一說,大俠、白夜遊、毛虎三個人都圍了過來,的確很掃興。
“方鼎,你這是什麼意思?我白天睡了一天就為了今晚,我老婆嚷了我半天下地幹活我都懶得理她,你說今晚不幹了,我,唉,搞什麼?”大俠有些激動。
“就是,我敢保證這一次一定是一個大墓,肥得很。”毛虎說道。
“我知道這裏面寶貝很多,也知道這是一個先於秦漢的墓陵,裏面的青銅氣息特濃,但是,我們明天晚上再來好不好?”方鼎猶豫不決的樣子,讓幾人煩透了。白夜遊說:“都下鏟子了,你這樣,唉,怎麼又等到明天晚上?”
“你們不明白的,你們不明白。”方鼎好像很有理由。
“方鼎,你腦子進水了嗎?明明說好今晚動鏟,你真是不可理喻,認識你那麼久,都沒有見過你這樣的,給個理由,趕緊給個理由。”大俠性子沖,狠呼呼罵著。
“唉,我也不想,你們以為我願意嗎?你們看看今晚的月色。”方鼎突然看着天邊掛着的那個月亮,唉聲嘆氣的,啥鬥志也沒有了。
方鼎這麼一說,大家覺得奇怪了,都昂着脖子抬着頭往天上看。那一輪明月也沒有什麼奇怪的,也就是有些紅而已,跟以往不同的地方就是今晚的月亮有些紅,這是明擺的,但是這個跟今晚盜不盜墓有關係嗎?大家看了半晚也看不出什麼來,正愣着的時候,方鼎突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你們傻了嗎?看不出今晚是血月嗎?”
“血月?”白夜遊他們滿臉狐疑。
仔細地看起來,月亮的顏色是越來越紅了。血如殘陽,殘陽如血,這月亮過了一會兒后看上去的的確確有日薄西山的感覺,血紅血紅,就是附近的雲朵星星也給輝映得點點猩紅,紅色的月輝灑下來,幾個人的臉色不由得也紅通通的。
“為什麼?這是為什麼?”毛虎轉過頭來問方鼎。
“在盜墓這個行業裏面,最忌諱的一個就是在血月出現的時候出來盜墓,會有天災人禍的,說了你們也不懂。”方鼎擺擺手,不怎麼情願說下去似的。
“怎麼說?不明白。”大俠搖搖頭。
“反正相信我就是了,毫不保留地告訴你們,我所知道的在血月出現的時候出來盜墓的,是沒有幾個不倒霉的。就說我們村裏面那個盜墓三叔,就是因為在血月出現的時候不信邪,真的扛起傢伙出來盜墓,結果怎麼樣?被自己挖的坑埋了。”
“自己挖的坑埋了自己嗎?”毛虎疑問了,出來盜墓的自己的性命最關鍵的,怎麼自己挖的坑把自己給埋了?感覺有點玄,想了想,又說:“莫不是見鬼了?”
“那不是廢話嗎?”大俠說。
“那怎麼辦?今晚就這麼算了嗎?”白夜遊問。
“都怪我,都怪我,我現在才想起來天上掛着個血月。你們看看,那個血月,多可怕,咱們要是真的下墓室裏面,八成會死在裏面,不祥,不祥哪。”方鼎還在呢喃着,這“血月之下莫盜墓”乃是盜墓界裏面的至理名言,也是犯不得的戒律,前車之鑒,方鼎這心裏還很慶幸自己尚記得清楚。
“疑神疑鬼的,方鼎,難道你自己還真信了嗎?”毛虎搖搖頭說,他指着天上的那個血色的月亮,夜風徐徐,蠻涼爽的,天上月色雖血,但也是朗朗清清,也不見得是烏雲蓋頂,陰風陣陣,又說,“你們看看,這時候可能有什麼凶事嗎?”
“我也覺得不可信,這個世界上哪裏有什麼鬼怪?還有,方鼎,盜墓三叔的死不代表什麼的,那時候下了場大雨。”白夜遊好像也不願意放棄。
“我說了,今晚不挖,我明天可不敢來了,我婆娘管得緊。”大俠說。
“方鼎,咱們四個人害怕那點詭異嗎?什麼血月不可以開棺的,咱們信那麼多做什麼?你也說了,這口墓陵肥得很,那咱們還怕什麼?現在小鬼子害得我們那麼慘,我家裏面還等着我拿錢回去買米呢。”毛虎有點脾氣了。
毛虎這麼說,白夜遊也思考了一些,開口說:“學堂那邊也需要錢,裏面很多學習用具都給小鬼子破壞了。方鼎,雖然我跟了你,心裏面還是捨不得學堂那邊的。”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我何嘗不是?”大俠還想說什麼。
“噹啷——”方鼎已經站起來,拿起兩把鏟子扔給大俠和毛虎,鐵鍬則丟給白夜遊,自己拿着一把鏟子走到那口新發現的墓陵上,拿着一把尺子在地上左量了幾尺右量了幾尺,然後在一個鈍角三角形形狀的圈子裏面每一個角上插上一鏟。
“這是一個罕見的三角墓陵,咱們分三組挖下去,看看誰的鏟子最准。”方鼎說完就在最大的那個角下鏟,一鏟一鏟地翻出泥土,這邊三個都愣住了。
“不是說有血光之災,今晚不挖了嗎?”大俠問。
“傻什麼?動手啊。”毛虎一拍大俠的後腦勺,興緻勃勃地就拿着鏟子上來找到方鼎已經插了一鏟的那個三角形狀的其中一個角用力下挖。
“過來啊,我、毛虎、大俠一人一個坑,白夜遊負責在外面倒泥。”方鼎抓起一把泥土扔在了大俠身上,大聲叫着。
“好,好。”大俠和白夜遊兩個趕緊過來,一個挖土,一個幫着倒泥。
血月當空,夜風瑟瑟,血淋淋的光輝灑落在這大地上。
泥土一鏟又一鏟地從坑裏面堆出來。
“找到了,我找到了,挖到了,哈哈。”
一陣興奮,一聲激動,這正是毛虎從他挖下去的那個“墓洞”裏面傳出來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