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子夜。
葉蕭簡直要忙瘋了,剛勘察完兩個殺人現場,幾乎發生在同一時間。
第一起在七仙橋夜市,沙縣小吃店裏的小夥計,用切菜刀刺死一個中年男人。死者身份剛被確認,正是逃亡了八年的通緝犯路中嶽——此人身背數條命案,黃海警官也是為抓他而殉職的。殺人嫌疑犯已被逮捕,名叫路繼宗,年僅十九歲,自稱路中嶽的私生子。葉蕭聯繫了他的戶籍所在地警方,才知道其母陳香甜於兩個月前在家中遇害,當地警方也在四處尋找外出打工的路繼宗。
第二起發生在安息路19號,那棟空關了三十年的老房子,當年發生兇案而被廢棄。今天晚上21點55分左右,凶宅突然失火,短短几分鐘內燒得全部坍塌,隨後降下的大雷雨都沒起作用。消防隊在廢墟中發現一具燒焦的屍體,三十餘歲的女性,正在緊急核對身份。初步判斷是一起縱火案,現場有大量汽油痕迹,還有個遠程引爆裝置。火災現場竟有倖存者,一個年輕男子從二樓窗戶飛出來,摔斷了腿而被送入醫院——他叫司望。
整個白天,何清影到處尋找兒子,包括打電話叫上葉蕭警官,一起去了南明路的魔女區。等到晚上十點多,電閃雷鳴中下起滂沱大雨,她才想起另一個地方——安息路,在她神色大變的同時,葉蕭的手機也響了起來,據報在七仙橋剛發生一起命案,死者身份至關重要。當他前往殺人現場的同時,何清影坐着出租車來到安息路,才看到自己童年長大的房子,已燒成一片殘垣斷壁。消防隊與警察正在清理現場,有人提到一個倖存的小夥子,因為骨折被送往了醫院。
何清影幾番打聽趕到醫院,果然看到了兒子——他脫光了躺在病床上,半邊頭髮燒光了,頭頂與嘴上纏着紗布,渾身上下都是傷,最嚴重的是右小腿,醫生正在為他打石膏。護士們也竊竊私語,都說要不是年輕力壯,這麼多傷早就進重症監護室了。他的手上插着針管輸液,在急診室昏迷了一會兒,醒來正好看到媽媽,幾顆碩大的淚珠滾了出來。
她卻什麼都沒問,只是小心地抱着司望,避免碰到他的傷口,在耳邊輕聲說:“望兒,一切都過去了。”
葉蕭也來到了醫院,看到他們母子相擁,便想避開一下,卻被司望叫住了,少年忍着嘴上疼痛問:“她還活着嗎?”
他知道司望問的那個人是誰。燒死在安息路凶宅的女子,剛才已核實了身份,是司望曾經的高中語文老師歐陽小枝,也是申明當年帶過的高中畢業生。
葉蕭面無表情地搖頭,在司望的失聲痛哭中,他轉到急診室外邊,大雷雨下個不停,不曉得有多少人要露宿街頭?
一小時后,何清影出來說:“葉蕭警官,望兒不肯睡覺,希望跟你說幾句話,但麻煩你長話短說,他的嘴還在流血。”
然而,警察與少年單獨聊了整個後半夜,直到凌晨天色放亮,雨也漸漸停了。
司望堅持出院回家,葉蕭開着警車把他們母子送回去。他想把打着石膏的少年背上去,卻被何清影婉言謝絕,司望說只要有媽媽攙扶,自己可以單腿走上樓梯。
早上六點,何清影艱難地攙扶兒子來到家門口,只見一個黑色人影,她警覺地打開樓道燈,照亮一張似曾相識的臉。
她揉了揉眼睛,對方也惶恐地看着她,還有打着石膏的少年。
“十二年了。”
男人滿面悲傷地搖頭,看起來快要五十歲,頭髮有一半白了,額頭上刻畫著皺紋,手邊有個碩大的旅行箱。
司望掙扎着往前靠了靠,雖然整晚都沒睡,精神忽而恢復,盯着這個男人的臉說:“爸爸?”
“望兒!”
他戰慄着把司望抱在懷裏,沒想到這孩子長到這麼高了,個頭都超過了自己。他心疼地摸著兒子的臉,不曉得為何會受那麼重的傷?
何清影默默掏出鑰匙,給這對父子打開房門。
十二年,她仍然記得這張臉,就像2002年的小年夜,丈夫匆忙回到家裏,兩人大吵一架。他卻是來收拾行李的,明天早上高利貸就會上門,必須要去遙遠的地方避難。
於是,這次出門再也沒有回來過。
司明遠漂泊在外了幾個月,只想要儘快還掉賭債,以免老婆兒子陷入更大困境。他想辦法偷渡去了南美,卻成了契約勞工,在熱帶雨林里砍了八年甘蔗,終於攢夠了贖身的錢。但他已經兩手空空,沒有臉面回國來找兒子,而是繼續留在地球另一邊,在聖保羅開了家小超市,沒日沒夜地工作賺錢,等到上個月把超市轉讓出去,他已有了五十萬美金。
三天前,他帶着這筆錢回到中國,發現原本的家正在建造摩天大廈。司明遠四處找人打聽,幾經輾轉來到這個家門前,他想給妻子一個驚喜——曾經窩囊廢的丈夫,不稱職的父親,總算堂堂正正地做回男人,可以讓家人過上體面的日子。
司望打着石膏躺在床上,聽爸爸講述在南美洲的生活與奇聞,這個男人遭受過許多困難,並在臉上留下了幾道傷疤。
想起自己的小學時代,他有一種強烈的懷疑——媽媽殺了爸爸。
這個疑問一直埋在心底,從來不敢對任何人說出口,包括媽媽。
許多次面對黃海或葉蕭時,他都有種要脫口而出的衝動,最後他才發誓,要把這個秘密爛在心底。
去年,老房子拆遷時發現的屍體,最近被警方查明了真實身份,肯定不是司明遠。
司望抱着爸爸昏昏沉沉地睡去,想起葉蕭告訴他的另一件事——路中嶽在用手機撥號引爆汽油的同時,被他的親生兒子一刀捅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