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克里姆希爾德之葬送

第六章 克里姆希爾德之葬送

再過不久,直升機就會到了。

賽門歐索普悠然地說道。

站在甲板上的他的腳邊排列了五個大皮箱和一隻小公事箱,每個箱子裏都塞滿了一捆捆以特殊油墨印刷着人物肖像、數字以及$符號的長方形紙片。

蕭羅博士、克拉莉絲和古鄉三人在六名持槍男子的挾持下站立着。這六人包括歐索普的三名部下、船長以及兩名船員。

就像金銀島里的西爾弗一樣,歐索普的劫船行動成功了。倘若諾第依然健在,瞄準博士三人的槍口應該會有七個才對。他因為被古鄉打成重傷而不省人事,現在是完全失去戰鬥力了。

歐索普笑着對古鄉說道。

別用那種怨恨的眼神看我。你手上那筆十五萬美金必須還給毒品組織,讓你寬限到今天,你還得感謝我呢!

但是二十五萬美金也輪不到你拿吧?那是雷因小姐預備要付給我的。

古鄉不友善地回答道。

那些是我的錢,給我放下!

唉,也難怪你會又激動又瘋狂的。不過你無法完成雷因小姐的委託,所以不能接受這二十五萬美金,這麼說應該沒錯吧?

歐索普的臉皮相當厚。

反正你根本就不需要錢。

那你又需要錢了嗎?

這可是讓組織順利運作下去的資金啊!我的五十萬美金、你的十五萬美金加上二十五萬美金,還有我手下的四百五十萬美金、購買武器的十萬美金,總共是五百五十萬美金

歐索普以關愛的眼神望着皮箱。

我一定會好好善加利用的,雖然就額外的收穫來說是稍微高了一點。

那樣豈不正和你的意?你大可以把喜悅表現出來呀!

這倒是,一想到多年的懸案也能一併解決就讓人高興。

你這個人還真惡劣到讓人受不了。背叛委託人,最後還把酬勞搶奪一空。吃相好歹也好看一點,客氣一點嘛!

雖然知道拿道德這一套是對付不了歐索普的,但古鄉還是這麼說了,他只想試着把話說出來,並不期待會有任何效果。而結果也正如他所預料的。

不過古鄉,我真正的委託人其實從五年前就開始進行白令海峽水壩的爆炸計劃了。順便提醒你一下,我接受蕭羅博士和雷因小姐的委託不過是一個月前的事,忠誠度不夠也是在所難免的吧。

你應該開一門詭辯學的課才對,你的課堂肯定會被一大群政客或律師給擠爆了。對了,將軍閣下,請問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和你所想像的並沒有太大的出入。搭直升機前往阿拉斯加半島,十字軍的寒地戰鬥訓練中心有一百個部下正在等候命令,我們會從那裏北上攻擊白令海峽水壩。這就是我們大概的計劃。

然後讓白令海峽上空佈滿核子云塵嗎?

那並不是一幅讓人能夠平靜的想像畫面。

你真正的委託人該不會是美國或日本的水產業者吧?因為阿拉斯加沿岸是世界最大的漁場,假使這個地方被放射能污染的話,漁獲量自然會銳減。不提升商品的品質,反而以減少商品的供應量來哄抬價格,這可是資本主義的慣用手法啊!

古鄉明知自己在胡說八道,所以猜測嘲笑將會像迴音般反彈回來,沒想到賽門歐索普卻突然不悅了起來。就像貧困的親戚被拿來討論,或是不成材的弟弟被當成笑柄一樣。

你好像有嚴重的妄想症。與其想那些有的沒有的,是不是應該先擔心一下自己的處境呢?

怎樣?你打算在我身上綁上鉛錘,把我沉入白令海峽嗎?

這種事根本用不着發揮想像力。

我可不會那麼野蠻,我不是黑手黨。關於你的處置方法,其實我會遵照客戶的要求。

是國際人權組織嗎?

是被你拿走十五萬美金,因你而受害的人。

他們想請你到他們的大本營去,好好招待你。

我非常忙,只好在這裏鄭重地謝絕了。

古鄉已經沒辦法像平常一樣毫不費力氣地狡辯了。一想像到毒品組織既殘忍又多樣的報復手段,他就不由得為光輝燦爛的未來感到憂心。

關於他們招待你的事,還有一個小小的附帶條件,古鄉。

難不成得另外繳參加派對的費用?

喔,不,完全相反,他們還準備請你盡情享用最高級的白粉呢!

古鄉真實地感受到冰冷的觸手正在撫摸他的胃壁。

從白粉的價格來考量,這可是非常慷慨的提議不是嗎?不知道有多少人要羨慕你啰!

你打算讓聖司吸毒過量致死嗎?

充滿着憤怒、厭惡、恐懼的聲音來自於克拉莉絲。

實在太過份了!你應該感到羞恥!

古鄉咳了一聲之後問道。

我的處置方式已經說得夠清楚了,至於蕭羅博士和克拉莉絲,你打算怎麼做?

我不會殺害他們的。

然後呢?

他們兩個會繼續留在這艘船上。我的屬下會把自動駕駛裝置固定好,讓船一路向西行使,朝國際換日線的另一邊前進。

那不就是蘇聯的極東地區嗎?

沒錯。反正蘇聯領海距離這兒不過咫尺,就讓偉大的科學家回歸祖國吧!

古鄉開始感覺呼吸困難了。

你一定知道返回蘇聯對蕭羅博士而言意味着什麼吧?

不好意思,我的想像力沒有你那麼豐富。

歐索普滿不在乎地回答之後,克拉莉絲代替說不出話的古鄉開口。

歐索普將軍,我有件事情想問你。

聽得出克拉莉絲極力剋制自己的情緒。

你真的非把我們弄到那步田地不可嗎?

你這麼說實在讓我很為難,大小姐。

歐索普撫摸着下巴。

其實我也很不願意對你們兩個做得那麼絕。古鄉是他自作自受,怨不了別人,但你們兩個就非常值得同情了。

既然如此,你就應該幫助他們兩個啊!那樣做不會有人笑你軟弱吧?

別作夢了,古鄉。我的事業一旦被世人知道,對將來的活動一定會造成阻礙。蘇聯政權唯一讓我感到佩服的就是管制國家情報,不讓愚昧的民眾獲得多餘的訊息。可惜在西方世界根本不可能如此。

我跟你約定絕對不向任何人提起這件事,一定幫你保守秘密,難道這樣也不行嗎?

克拉莉絲不抱期望地問道。

這世界上再沒有比約定更不可靠的事了,大小姐。

一點也沒錯,克拉莉絲,既然是歐索普老大親口說的,那就一定不會有錯。

對於古鄉的嘲諷,歐索普如柳樹迎風般輕鬆迴避。

總之結論就是這樣了,雖然很遺憾,但還是得請你們認命。我也非常不願意做這樣的事,可是人生當中總免不了會有不愉快或遇上麻煩,若選擇逃避,那麼就註定是個失敗者了。

古鄉和克拉莉絲並未反駁,因為他們兩人都錯愕得說不出話來。

鴉雀無聲的甲板傳來了低沉的轟響,佇立的十人當中有九個人動作一致地仰望天空,只有大個子馬藍無論視線或槍口都沒有離開過古鄉。

看來是迎接的人到了。

看過手錶之後,歐索普臉上綻放出會心的微笑。

縝密的計劃加上訓練有素的成員,有了這樣的組合,成功的機率肯定是百分之百。

盡量得意吧!古鄉在心裏想着。此時此刻,勝利女神似乎只眷顧克烈與賽門歐索普,她的微笑遠比專制君主的寵幸更加虛幻無常。地獄無時不刻都張大嘴巴在等待着。

盡情陶醉在勝利中吧!可惜這個勝利不會是永久的,在不遠的將來,我要你打從心底後悔沒有立刻殺了我

直升機在甲板上降落,雖然克里姆希爾德號的甲板空間相當寬敞,不過駕駛員的技術也相當不錯。歐索普的部下們將大皮箱和公事箱裝進直升機的後座之後,傭兵組織的首領對着馬藍交待。

下一班直升機大約三小時以後會到,其他的事這段期間就交給你了。

放心交給我吧,老闆!

馬藍一面斜眼盯着古鄉一面回應,那對眼睛看起來就跟爬蟲類一樣。

不用客氣,讓古鄉好好嘗嘗純度最高的海洛英的滋味,那可是我對他一點微薄的心意。

歐索普以溫和的語氣下令,這讓古鄉越發感到厭煩。

哇咧!那傢伙

就在古鄉試圖隱藏住憎惡感,將視線投向直升機時,內心不由得大吃一驚,因為他看見自己養的那隻討人厭的貓正表現出一副滿不在乎的表情,悠然地跳進直升機後座。

哎呀!

發出驚叫聲的是克拉莉絲,她似乎也注意到了。

怎麼了,大小姐?

歐索普殷勤地詢問道。

這下糟了!古鄉心想。歐索普一行人目前還不知道貓兒坐霸王機的事,雖然他的確把貓的事情忘得一乾二淨,不過既然知道了,總不能置之不理吧?歐索普倒是其次,他真正擔心的是馬藍那種爬蟲類的行為舉止。一定得想辦法將他們的注意力吸引到這邊才行。

然而古鄉還來不及開口,克拉莉絲已經搶先拚命大喊出聲。雖然說是為了那隻貓,不過主要應該是把握向歐索普詢問的機會吧!

歐索普將軍,求求你!聖司和我都是無名小卒,我們別無選擇,但是請你救救蕭羅博士!

傭兵組織的首領微微皺起眉頭,望着克拉莉絲卻沒有答覆。

求求你,將軍!

下一瞬間,除了在程度上有所差異之外,在場的所有人都大吃一驚。這位美麗的金髮女孩在歐索普面前跪了下來。

求求你,將軍

歐索普依舊沉默不語,沒有回答。

別這樣!克拉莉絲!

不要這樣!克拉莉絲!

兩個叫聲同時響起。得知並不是只有自己在叫喊,一直如石像般默不作聲的蕭羅博士也發出怒吼時,古鄉再次嚇了一跳。

在其他人的注視之下,蕭羅博士走向克拉莉絲,他全身幾乎都被肉眼無法察覺的細微顫抖包圍着。

流亡科學家執起克拉莉絲白皙的手,溫柔地對她說道。

站起來,克拉莉絲,你沒必要向這種人屈膝,更何況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我。

博士

來,站起來。別擔心,重返蘇聯,情況未必會像這個惡徒所想的一樣。

這句話讓古鄉的眼神為之一亮,不過並沒有人注意到他。

場面真是越來越感人了!

歐索普掃興的聲音從甲板傳來。

這一幕大概會成為我這輩子都難以忘懷的感動回憶吧!不過的確也浪費不少時間。不用依依不捨了,趕快道別吧!

等一下嘛!賽門歐索普。

刺耳的聲音化為鎖鏈,絆住了準備進入直升機的歐索普的腳步。

我也有一句話要對你說。

歐索普回頭一看,對着古鄉揚起嘴角。

哦,你也想效法她的勇氣為博士請命嗎?

我不是和平主義者。我要向你宣戰,你要不就在這裏殺了我,否則我一定會殺了你。

聽好了,你讓克拉莉絲對你下跪,光是這點就死不足惜了,再加上毒品組織那些事,我一定會讓你比我先掉入地獄的大門的。

這傢伙真教人吃驚啊!

歐索普回以冷嘲熱諷的表情。

你根本不適合擔任圓桌武士的角色,無論你多麼用心扮演,看起來也只會像唐吉訶德。朝令夕改本來就是我最不喜歡的事。計劃不會改變,你將會變成因吸食海洛英過量而中毒的廢物被送到南美洲去,墮落到為了白粉不惜向人下跪,甚至趴在地上舔對方鞋子。

或許是企圖以自己的方式來轉移被克拉莉絲的行為感動的情緒,歐索普的語氣中明顯帶有一股特別狠毒的惡意。

我的話就說到這裏了。馬藍,聽好了,一切照計劃進行。

歐索普坐上直升機的副駕駛座,但隨即又探出上半身大喊。

還有!對大小姐要紳士一點啊!

直升機在甲板上留下轟隆巨響並捲起一陣旋風升空離去,與飛行船和雙翼飛機不同,這可是毫無浪漫氣息的交通工具,古鄉心想。希望貓叉那傢伙別暈機才好,只要能撐過這關,接下來應該會順順利利的吧!因為它比自己的飼主要爭氣多了。

請三位各自到該去的地方。

馬藍粗野的聲音將古鄉拉回現實。

博士到掌舵室,大小姐到廚房,這位先生回自己的房間去。

除了馬藍之外,還有塞拉斯與白石,這三個人圍住了古鄉。他們三個都是歐索普的部下,同時也是在這個毫無禁忌的世界裏的殺人專家。即使一對一都不容易取勝,更別說是一次對付三個了。

古鄉並不絕望,但是卻不由自主地憂鬱了起來。只要一瞬不,只要有半瞬的可乘之機就好,然而那似乎是不可期望的。

馬藍正以和他那龐大的軀體毫不相襯的靈巧手法準備海洛英注射器具,另外兩個人則以手槍瞄準古鄉,看起來他們不像是拙劣的搶手。被迫躺在床上的古鄉的體內開始感覺到自己的焦躁。

好了,該送他啟程展開天國之旅了。

馬藍一開口,白石立刻附和。

讓他直上天堂吧!

所謂上行下效,歐索普的屬下似乎都具備了與他同樣惡毒的幽默感。不過另一個人塞拉斯並沒有跟着唱和,他像一隻正在聆聽笛聲的狗一樣,轉頭看看四周。

喂,你們不覺得有種煙霧瀰漫的感覺嗎?

是你神經過敏吧!

白石的反應讓塞拉斯無法接受。他走向門邊轉動門把,一片白濁的氣體從走道侵襲而來。

失火了!

塞拉斯不知不覺地抬高聲調,使得馬藍和白石的注意力都離開了古鄉。

就在那一瞬間,古鄉的腳颳起疾風。

被用力踢中鼠蹊部的馬藍咆哮地倒卧在地,針筒飛向空中,接着撞上牆壁破碎四散。同一時間,古鄉右手的食指與中指化為V字型的矛頭戳向白石的雙眼,並以左手把手槍擊落。痛苦的哀嚎聲響起,震驚的塞拉斯站在門口轉身向後,而那時古鄉已經從床上撲到地板上,抓住了白石的手槍。古鄉的動作極為迅速敏捷,已經達到人類的最大極限,這也是在一連串的險惡戰鬥中讓他得以生存到今天的主要原因之一。

回過身來的塞拉斯馬上開槍攻擊,但是準頭偏向上方,子彈扯斷古鄉數根頭髮后陷入牆壁。假設古鄉仍然躺在床上,這槍肯定能準確地射穿他的心臟。就在室內的槍響尚未平息之前古鄉亦開槍反擊,並以無比熟練的技巧讓子彈射穿塞拉斯的眉間,塞拉斯的瘦削的身軀就這樣在迴音重疊的槍聲中化為一根肉棒應聲倒地。古鄉發揮出極強韌的瞬間爆發力猛然一躍而起,衝出房間,以最快的速度在瀰漫著濃濃白霧的狹窄走廊上奔跑。

克拉莉絲!

古鄉大聲呼喊,搜尋她的所在位置。

克拉莉絲!你在哪裏?

在這裏!聖司!

聲音從廚房裏傳來。古鄉直覺那裏就是火災的起火點,而且放火的人正是克拉莉絲,那是她為古鄉所製造的機會。她不惜讓價值百萬美金的遊艇陷入被燒毀的危險。不,豈止百萬,克拉莉絲是具有十億以上價值的女孩!

轉向通往廚房的走道時,古鄉突然遭到襲擊,原來是其中一名船員,他以身體猛然地撞了過來。在無法完全閃避的情況下,古鄉的身體一時失去平衡,此時男子快速繞到背後,將古鄉的喉嚨勒住。就一個業餘的打手來說,他的本事算是相當不錯了,不過他並不知道自己的對手是個多麼可怕的人物。當他察覺到自己踩住老虎尾巴的時候,身體已經被古鄉以全身的重量直接撞到牆上。古鄉省略了將男子的手臂扳開的工夫,直接用自己的身體朝背後的牆壁猛撞。男子像三明治一樣被夾在古鄉和牆壁之間,發出含糊不清的哀嚎聲,腳背同時也被狠狠地踩住。男子在劇痛難當之下只得放開雙手,行動恢復自由的古鄉緊接着以一記兇猛的右勾拳,朝對手下巴側面擊過去。

看也不看那名倒地的男子一眼,古鄉一腳衝進廚房,險些被飛來的盤子割傷臉部。

在濃濃的煙霧以及龍舌狀的橘紅色火焰當中,克拉莉絲正隔着配膳用的小桌子和另一名船員對峙,她朝那個人扔出去的盤子正好被閃過。男子握在手上的切肉刀發出了朦朧的光芒。

可惡的女人

下流的咒罵從男人的口中擠出。

我要把你的身體連同衣服一起剁成碎片!

有種你就試試看!

冰冷的聲音從背後射過來,男人愕然地回頭一看。就在那一瞬間,頭部所受到的強烈重擊讓男人傾斜了身體,原來是克拉莉絲使盡全身的力氣,用手上的平底鍋朝他狠狠地敲了下去。古鄉則毫不留情地在搖搖晃晃的男人胸口上補上一記直拳。肋骨發出異樣的聲響應聲斷裂,男子翻起白眼昏了過去。

克拉莉絲仍然緊握着功勛顯赫的平底鍋呆立在原地。

太精采了!

在古鄉的讚美下,克拉莉絲以僵硬的笑容予以回應,然而握着平底鍋的手卻毫無放鬆的跡象。

把那煞風景的東西放開吧!

可是手手就是放不開呀!

金髮女孩虛弱地求助,古鄉苦笑着走到她身邊,將她那修長白皙的手指頭一根根從平底鍋的握柄上扳開。克拉莉絲的手指重獲自由,而沉重的平底鍋正好就砸在古鄉的腳上。!

古鄉眼冒金星,啞口無言地抬起下巴。身為一名驍勇果敢的騎士,他絕不能大聲喊痛,只能抱着腳跳來跳去。

對不起!我真是笨手笨腳的。很痛吧?

不,一點也不

古鄉逞強地回答。

別說了,我們還是快點離開這裏比較好。

這可不是讓羅密歐在陽台底下長篇大論發表愛的告白的場面。火勢不斷地增強,他們隨時有可能會呼吸困難,火已經大到沒辦法熄滅的程度,受傷的馬藍和白石也差不多要恢復了。古鄉一手握槍,一手牽住克拉莉絲的手,衝上通往甲板的階梯。

目前必須做的事情有好幾件把關在掌舵室的蕭羅博士救出來、取得救生艇和救生帶。可能的話,最好將馬藍和白石兩人完全處理掉。

登上階梯來到甲板時,古鄉已經把行動的優先順序決定好了。首先是讓克拉莉絲坐上救生艇,將救生艇拋到海面,其次是救出蕭羅博士,在過程中順便將馬藍和白石除掉。如果大火可以解決他們當然是再好不過了,只可惜他們不是那種乖乖等着被火燒死的傢伙。

救生艇被繩索固定在甲板後方。那是一艘全長六公尺,附有船艙,可獨立當成汽艇使用的高檔貨。

就我父親出來!

克拉莉絲大喊。

當然!我馬上就去!

兩人來到甲板後方,此時古鄉的腳步突然停了下來,因為蕭羅博士就站在救生艇前方,而在他身旁早已繫上救生帶的船長,正以一對閃亮的眼睛瞪着兩人看,握在手上的手槍槍口對準了蕭羅博士的頭。

真是太豈有此理了!

船長以憎惡的嘶啞嗓音大罵。

這艘船應該是我的,歐索普將軍是這麼答應我的,而你們竟然縱火燒船!

是誰該恨誰呀?給我差不多一點,你這下三爛的海盜!

古鄉忍無可忍地罵了回去。

這要是在十八世紀,你的下場就是被弔死在帆桁上。怎樣,希望傳統復活嗎?

閉嘴!把槍扔掉!

船長吼道。

把槍扔掉,否則我就射穿博士的腦袋!

雖然明白對方是認真的,但古鄉卻無意聽從命令,因為對方的王牌就只有這麼一張而已。

你試試看啊就在這句好戰的答覆即將脫口而出時,克拉莉絲使勁抓住了古鄉的手肘,一對認真的碧藍色大眼睛望着他。古鄉耳邊響起低聲細語。

拜託你,把槍扔掉。

我知道我們只會成為你的累贅,但是求求你,把槍扔掉,不要讓他殺害我父親!

古鄉完全說不出話來,他突然發現自己正在做的事根本是本末倒置的行為,臉頰剎時因羞愧而漲紅了起來。於是他默默對克拉莉絲點點頭,並將手槍朝甲板扔了出去。

對不起

克拉莉絲以快要哭出來的語調道歉。

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古鄉只能如此回答。他很想說些更體貼的話,但就算再美麗的辭藻也完全無法表達他的心情。

很好,現在給我慢慢站到前面來。

得意的船長下令。

把小艇放到海面上。動作快點!別磨磨蹭蹭的!

此時槍口微微偏離了博士的頭部。

就在那一瞬間博士採取了行動,他一手抓住握着槍的船長的手腕往下按,另一隻手則握緊拳頭,狠狠地朝船長的臉頰揍過去。反應不及的船長痛苦地彎下身體,博士的手企圖把手槍奪下,雙方於是糾纏在一起。古鄉這時如脫兔般一躍而上準備幫助博士,但就在他伸出手準備把兩人分開時,手槍突然轟地噴出火花,射出的子彈貫穿了博士的腿。

克拉莉絲髮出哀嚎聲,這是古鄉第一次聽見克拉莉絲的哀嚎。在奔騰的怒氣下,古鄉以膝蓋朝船長股間猛力一頂,對着臉部打斷他的鼻樑,再以灌注全身力氣的手刀將他劈倒,然後轉向博士。

克拉莉絲跑向倒地的博士身旁,白皙的手沾滿鮮血,企圖以手帕裹住博士腿上的傷口。美麗的臉龐一片蒼白,睫毛與嘴唇明顯地在顫抖。

等一下!

古鄉制止了克拉莉絲的動作,俐落地檢查傷口的狀況。在確認過是貫穿性槍傷之後,他從衣服口袋裏取出隨身攜帶的辛辣琴酒,將高酒精成份的液體含入口中后噴洒在傷口表面,最後再將手帕撕成繃帶進行包紮。

還好沒有打中動脈,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古鄉以這番話來安慰克拉莉絲。緊接着,越過點着頭的克拉莉絲頭部所看到的景象讓古鄉全身上下都緊張了起來。

趴下!

古鄉猛然抓住船長掉落的手槍,一個黑色的物體從他們三人頭頂上飛過,滾進救生艇內。

伴隨着雷電般的巨響,救生艇前端發生爆炸,船體的碎片四處飛散。

趴在甲板上的古鄉看到一臉狼狽呆立不動的白石。

白石對於自己投擲手榴彈的技巧應該很有自信才對,他肯定沒打算要破壞救生艇,只想把這三個人轟掉,以便自己逃脫。沒想到被古鄉手指重重戳過的雙眼,視力尚未完全恢復,讓白石失去準頭。

儘管如此,白石仍企圖搶先在古鄉舉槍之前扣下手槍的扳機,不過他實在是惡運連連。因為剛才以右手投擲手榴彈,所以手槍現在正握在他的左手上,而該直接用左手開槍還是換到右手?他遲疑了幾分之一秒,但那已經成為他的致命傷了。

白石的胸膛中央被子彈射穿,手槍被拋向空中旋轉,他整個人撞上甲板欄杆,身體失去平衡,翻了個筋斗往海面墜落,接着只留下一個短暫的慘叫聲。

從升降口噴出的煙霧開始籠罩整個甲板。馬藍在什麼地方?對此感到不安的古鄉從掌舵室里拿出兩人份的救生帶,讓克拉莉絲和博士繫上。

你的救生帶呢?

克拉莉絲皺起美麗的眉毛問道。

裏頭只有這兩副。

那我不要好了。

放心吧!我可以拿船長的救生帶來用。

船長死了嗎?

嗯,我可沒有手下留情。

剛剛手刀那一擊應該折斷了船長的頸骨才對。一想到他卑劣的行為,古鄉實在沒辦法為他默哀。

到冰冷的海面上雖然危險

古鄉改變話題。

但是已經沒有其他選擇了。除非留在這裏被火燒死,不然也只能在海上等待救援了。

對了,船上有求救信號的發射裝置。

是嗎?我好像慌了手腳似的。就用那個來求救吧!

別作夢了。

冷漠的聲音冰冷地打斷了兩人的對話。在越來越濃的煙霧彼方,佇立着馬藍的龐然身軀。

快跳!

古鄉在大喊的同時往向地上的手槍撲過去,剛才幫兩人繫上救生帶的時候他一時疏忽,讓槍離開手上。馬藍的華瑟手槍連續發出兩聲巨響,一槍擊中古鄉的手槍,把槍給打飛,另一槍則擦過古鄉的袖口。在這濃煙當中,真可謂本領精湛。

迷濛中,一片格外濃密厚重的煙霧在甲板上張起幕簾,克拉莉絲以全身的力氣將蕭羅博士推上欄杆,然後藉助反作用力和博士一起墜落海中,這是水肺潛水的要領。一浮出海面,克拉莉絲立刻以單手拖着博士的救生帶開始游泳。突破煙霧的障礙來到欄杆旁的馬藍發現了他們的蹤影。

可惡的小女孩!

如咆哮般開口咒罵的同時,馬藍以華瑟手槍瞄準了克拉莉絲的金黃色腦袋。

火花轟然地射出,但是子彈並未命中目標,而是遙遙地從克拉莉絲的頭上飛過,消失在海風當中,因為在馬藍扣下扳機的瞬間,有個東西擊中了他的右手腕。馬藍滿是憤慨的視線前端,那個東西正劇烈地在甲板上滾動着,那是一個只剩半瓶的琴酒小瓶子。

海面上,克拉莉絲瞪大了碧藍色的眼睛,注視着克里姆希爾德號的甲板。

在流動、反轉、飄揚、翻騰、忽濃忽淡的煙霧當中,兩個人影正在激烈地打鬥着。一陣特別濃的濃煙突然將人影團團包圍,當濃煙被風吹散后,人影也隨之消失不見。克拉莉絲一手支撐着蕭羅博士,驚訝到發不出聲音。

從克拉莉絲的視野中消失的古鄉和馬藍,其實正扭打成一團,在甲板上滾來滾去。來自於雙方體內與體外的熱氣,讓兩人全身汗水淋漓。

馬藍一面發出猙獰的怒吼,一面試圖將華瑟槍口壓向古鄉的腹部。古鄉突然以雙手抓住馬藍的右手腕,並以全身的力量將手腕往甲板上壓,因為那個地方正好有一塊被大火燒得灼熱的金屬零件。熱浪宛如看不見的牙齒,狠狠咬住馬藍的手背。

在痛苦與憤怒的叫喊聲中,華瑟手槍脫離了主人的控制飛向空中,並在撞上甲板時走火。槍口吐出了大紅色的火舌,在古鄉身旁的甲板挖出一道深深的溝槽。古鄉的腳迅速伸出,鞋尖一勾,托住華瑟的槍把,立刻將它踢進不斷地發出陰沉怒吼的白令海中。下一個瞬間,馬藍的左手抓住古鄉的領口,揪起他的身體將他拋出去。古鄉在撞擊到甲板的剎那將身體縮成圓形的保護姿勢,讓撞擊力減到最低的程度。

可惡的蠻力!

古鄉低聲罵道。

正準備站起來的古鄉突然向側面翻倒,原來是浸濕甲板的海水讓他腳底打滑了。

甲板早已如虐疾病患一般發出高熱,濕透的材質冒出了白色的蒸汽。

古鄉看見馬藍勇猛站立起來的身影,他正一邊用嘴巴舔着被火燙傷的右手手背,一邊踩着沉重的步伐朝自己逼近。

古鄉放棄站起來的念頭,他決定試着滾動身體,讓自己從船邊的欄杆底下鑽過去,直接掉到海里,但是

你休想得逞!

夾雜着喘息的不祥詛咒在耳邊響起,強勁的力道將古鄉的身體猛然拖回去。透過風、海浪飛沫以及煙霧的薄幕,古鄉可以看到馬藍散發出偏執光芒的雙眼。

馬藍強而有力的左手牢牢抓住古鄉的左腳。

一個也不準活着踏上陸地!

嘴角堆着白沫的馬藍咆哮道。

不,連屍體也是!像你們這種傢伙用不着墳墓,拿去填飽鯊魚的肚子正好!

白令海峽有鯊魚嗎?

縱使置身於險境之中,古鄉仍然忍不住要耍耍嘴皮子,同時將右腳高高抬起,對着馬藍的頭部給予犀利的一擊。這腳要是命中,對方肯定會因為頭蓋骨碎裂而當場死亡,但卻被巨漢在千鈞一髮之際閃過,不過也因為這閃躲的動作,馬藍嚴重失去平衡,不由自主地跌倒在甲板上,讓古鄉的左腳得以脫離束縛。

兩人同時站了起來。雙眼射出殺氣的馬藍漫不經心地縮短兩人之間的距離。古鄉一個飛踢,但歷經過無數實戰經驗的馬藍卻以熊掌般的手,極敏捷地抓住古鄉的腳全力一拉。古鄉背部朝下地摔落在甲板上,瞬間停止呼吸,全身僵硬。就在此刻,馬藍撲了上來。

馬藍的身高比古鄉高了十公分左右,體重大概多了將近三十公斤。那副巨大的身軀毫不留情地壓在古鄉身上,並以覆滿濃密棕色硬毛的手猛然抓住他的頸部。

馬藍的體格與蠻力成正比,恐怕一手就可以捏碎對手了。起初古鄉還試着想把馬藍的身體推開,但很快就打消這個念頭,因為那龐大的身軀沉重得有如花崗岩一般。接着他又試圖將鎖緊咽喉的那隻手扳開,但這份努力一樣徒勞無功。就算狠狠地用指甲插進馬藍被燙傷的右手背,也只換來幾聲不悅的呻吟,絲毫未減他的力道。馬藍這個人完全不能以大而無用來形容。

灼熱的甲板開始穿透厚厚的材質燒焦背上的衣服,再過不久,甲板就會燒毀坍塌了,古鄉陷入腹背受敵的困境。氣管的空氣量顯著減少,視線漸漸變暗。在微亮的前方他看見滿面猙獰笑容的馬藍,死神開始在耳邊吹送着無聲的氣息。

古鄉拚命試圖從即將吞噬自己的死亡之口掙脫。宛如戴上鉛制手環般沉重的雙手緩緩伸出,好不容易抓住馬藍的兩個手肘,將所有的力量灌注於指尖使勁一掐。這種攻擊敵人的關節或神經是中國傳統武術中擒拿術的基本技巧,事到如今能發生多少作用實在很難預料,然而輕易放棄自己的生命亦非古鄉所好。

感覺上就像是永恆的數秒過後,宛如榨油機般緊緊鎖住古鄉喉嚨的人肉頸枷迅速鬆開,冰冷的新鮮空氣大量湧入即將爆發的肺部。古鄉一面發出有如故障的笛子般的聲音,一面貪婪地吸入生命之糧。在此同時,他的手依然沒有放開馬藍的兩個手肘,令馬藍發出兇惡卻徒然的呻吟。

終於調整好呼吸的古鄉,在一聲尖銳的吶喊聲中翻轉雙手的手腕。馬藍的身軀在沉重的撞擊聲中翻倒在甲板上。

古鄉朝着與馬藍相反的方向滾動身體,企圖從甲板邊緣逃到海上。馬藍立刻伸出長長的胳臂想抓住古鄉的衣服阻止他逃跑,然而關節的劇痛減緩了他行動的敏捷度,古鄉這次終於達成目的。馬藍的手抓了個空,古鄉的身影也從他的視線中消失不見。

往海面落下的同時,古鄉聽到一聲幾乎與身體上的壓力同時發生的巨響。甲板已經整個燒毀坍塌了。

海水的冰冷為古鄉帶來了舒暢的衝擊,一浮出水面他立刻以手掌抹了抹濕答答的臉孔,抬頭仰望。

克里姆希爾德號在火焰與濃煙的包圍下熊熊燃燒,宛如穿戴着華麗的金縷衣與黑色貂皮的日耳曼公主一樣(註:克里姆希爾德之名源自於中世紀的德國史詩《尼伯龍根之歌》。在史詩的下半部,克里姆希爾德公主為了替丈夫報仇而嫁給匈奴國王,在復仇的最後自己也死於部下之手。)。

古鄉踢着水,讓自己遠離燃燒的遊艇。

真可惜呀

他一面撫摸着疼痛的喉嚨一面喃喃自語。

本來可以賣個好價錢的,作為馬藍那傢伙的棺材實在太浪費了。

但古鄉同時也有種感覺,克里姆希爾德似乎正一步步地走向最適合她的結局。唯有以鮮血和火光所綴飾的黃金壽衣才是最適合克里姆希爾德的吧!

聖司!

一隻白皙的手碰觸古鄉的肩膀。回頭一看,出現在視線彼方的是克拉莉絲,她的另一隻手抓着蕭羅博士的救生帶,支撐他的身體。秀麗修長的臉龐雖然蒼白卻並未失去活力。

沒事吧?你晚了好久,害我好擔心呢!

真是抱歉,讓你擔心了。

古鄉笑着回應。

唉,不過總算設法回到了這個世界。我始終沒辦法讓討厭我的傢伙稱心如意。

我想也是。

你的語氣怪怪的。不說這個了,蕭羅博士的情況怎樣?

克拉莉絲的碧藍色眼眸蒙上陰影。

不太好,不趕緊治療的話,恐怕

博士緊閉雙眼。經歷了絕望、疲憊、負傷等嚴重打擊的那張臉龐,就像日光燈底下的蠟像一樣。在古鄉與克拉莉絲注視他的同時,死亡之翼所投射下來的陰影彷彿分分秒秒都在加深當中。

治療?在白令海峽的正中央?

說得也是距離阿拉斯加海岸不曉得有幾十公里,搞不好這裏離西伯利亞還比較近。

沒錯,不只是博士,就連我們的處境也很不樂觀。

兩人互相看着對方。克拉莉絲小聲地發出了神經質的笑聲。

如果把絕望畫下來,內容肯定就是這樣,就是這種誰也無能為力的狀況。看來只能求神幫忙了。

那就交給你了,因為我是無神論者,就算現在祈禱也不可能得救吧!

如果阿拉真神向我們伸出援手,要我改信伊斯蘭教也沒問題。

這也太極端了吧!

能夠把我們從絕望里救出去的只有真正的神才辦得

克拉莉絲吞下語尾,發出小小的驚叫聲。順着她的視線朝背後回頭看的古鄉,突然有種想要效法她的感覺。

在銀灰色與金黃色交錯的波浪當中,有個人影正朝着他們接近。以即將燒盡的克里姆希爾德號的臨終姿態為背景,划著自由式向他們游來的人正是巨漢馬藍。

惡魔的追隨者顯然有很強的生命力呢!

他為什麼那麼固執呢

錯了錯了,雷因小姐,應該稱之為不屈不撓才對。這可是關乎榮耀與名譽的傭兵精神啊!不過實在一點也不討喜。

古鄉伸出雙手,將克拉莉絲和博士推開。

快走!我會把那隻怪物解決掉的,博士就交給你了。

小心一點!

克拉莉絲一面拚命地撐起博士,以免他的臉沒入水面,一面大喊着。

雖然是令人感激的忠告,不過可能有點困難啊!

就在古鄉苦笑的同時,馬藍的一隻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被夜行獸般炯炯有神的目光盯住之際,古鄉的背脊突然升起了一股恐懼。

我說過,我絕對不會讓你活着回去。

堅毅的下巴蠕動着,馬藍陰沉地宣告。

你們幾個,全都得比我先死!

水中的阻力本來就比較大。對古鄉而言,他只能將命運寄托在他的雙手上。於是他握緊拳頭,朝着馬藍的臉揮出強勁的一拳。馬藍的鼻樑在異樣的聲響中應聲碎裂,整個臉立刻變得像個被擠扁的番茄醬空瓶一樣。但馬藍卻像個失去痛覺的人,面無懼色地逼近古鄉,猛撲而上。

馬藍的粗腿纏住了古鄉的身軀,巨大的手掌則掐住他的喉嚨。就在含混不清的喜悅之聲正要從馬藍血淋淋的口中逸出之時,一個大浪打了過來,兩個纏鬥中的男人就這樣在屏息注視的克拉莉絲眼前消失在海平面之下。

聖司!

克拉莉絲以單手撐住博士身體讓他仰躺,並用另一隻手解開救生帶的繩子。因為救生帶在潛水時會造成阻礙。然而被海水浸濕而硬化的繩子卻怎麼也無法靠單手解開。於是克拉莉絲一面以所有想得到的壞話咒罵那條無辜的繩子,一面將繩子拉到嘴邊,企圖利用白磁般的牙齒將繩子咬斷。在知道這個方法也同樣無效時,克拉莉絲深深吸了一口氣,以堅決的語氣命令道。

給我浮上來!立刻!

接着,就像是回應命令似地,海面上的波浪開始劇烈起伏,兩顆頭顱從水裏沖了出來。克拉莉絲拚命伸展上半身,企圖抓住古鄉的衣領,可惜差十公分手指頭就可以夠到時,無情的大海再次閉上嘴將兩人吞沒。

大量的氣泡浮出水面,然後又一個個破裂消失。殊死決戰在海里似乎更加激烈地持續着。克拉莉絲聽到一個像是硬物互相規律地碰撞的聲音,她花了一些時間才明白原來那是自己牙齒的打顫聲。寒氣與不安都是令她打顫的原因。

克拉莉絲全身都在顫抖。縱然是年輕、健康、具有優越抵抗力而且沒有受傷的她也不得不有所覺悟,自己的體力已經接近極限了。

快浮上來呀!聖司,快浮上來

克拉莉絲以似半祈禱的語調說著。

我一個人根本什麼也做不了啊!

突然間,克拉莉絲抬起頭仰望着天空的一隅,低垂密佈的陰鬱雲層一部分裂開,夏天的太陽對着海面投射出豐饒光束的這一幕,被她的眼睛捕捉到了。還有,橫越光束飛來的那個黑色物體。

低沉而規律的聲響毫無疑問的是引擎聲,頓時傳進她的耳里。那並不是鳥,而是飛機。或許是持續燃燒的克里姆希爾德號的黑煙引起了機員的注意,飛機毫不遲疑地筆直向她靠近。

克拉莉絲冰冷濕濡的臉龐因笑容燦爛而閃耀,支撐着蕭羅博士的手也重新凝聚起力量。

博士!是飛機,我們有救了!

遺憾的是博士毫無反應。她抓住博士的手腕確認,脈搏雖然微弱,但確實還在跳動着。於是她以單手划著十字並喃喃說道。

神的聖名還是值得讚頌的

就在克拉莉絲回歸為虔誠基督徒的同時,揚起激烈的水聲與飛沫之後,一顆人類的頭顱從海里沖了出來,但這次只有一個。克拉莉絲瞬間倒抽了一口氣,做出保護蕭羅博士的動作,接着便露出安心的表情。

聖司!你沒事就好了!

一手撥開貼在臉上的頭髮,古鄉望着克拉莉絲,正想對她展露笑顏時,他的臉部的肌肉卻彷彿被鉛制面具黏住似的沉重不已,手腳也好像被肉眼看不見的沙袋纏住一般。古鄉不得不承認體內的能量已經完全耗盡。

有沒有受傷?

克拉莉絲的手抓住古鄉的手臂,一臉擔憂地問道。

還好,總算還活着。

古鄉在思考了片刻之後回答道。

但是,接下來

古鄉停止說話,抬頭看着上空。在看見不斷降低高度接近而來的黑色飛行物體之後,他的眉毛精悍地動了一下。

沒錯,是飛機。

克拉莉絲雀躍地說道。

這下子得救了,神果然會嘉許好人。

古鄉略顯驚訝地望着金髮女孩,在調整好呼吸之後才宣佈。

別高興得太早,那可是蘇聯軍方的巡哨水上飛機呢!

喜色頓時從克拉莉絲的表情和聲音中被抹掉,就像用雨刷刷過一樣。

不會吧

克拉莉絲彷彿遭受到卑劣的背叛行為似地吼道。

不會有這種事情的!怎麼會是蘇聯的軍用機

事實是無法改變的,況且蕭羅博士的情況不是不太好嗎?

太過份了!害我白高興了一場!

在過度的懊悔與氣憤之下,克拉莉絲以拳頭拍打海面。

什麼嘉許好人,簡直太豈有此理了!我收回剛剛說的話,我再也、再也、再也不相信神了!

蘇聯的軍用水上飛機完全無視於克拉莉絲的憤怒,悠然地降落在海面,一面激起白濁的水沫一面在海面上滑行,最後停在距離三人漂浮地點不到二十公尺左右的地方。

升降口開啟,身穿飛行夾克的士兵們出現。

馬利諾夫同志,漂浮在海上的生還者有三人,兩男一女。現在立刻前往救援。

烏拉基密爾馬利諾夫點了點頭,默默眺望着在銀灰色波浪間忽隱忽現的三個人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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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夜的吊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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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克里姆希爾德之葬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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