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篇 有客自南方來

第06篇 有客自南方來

他站起身,把空調開小了一點,客人身着薄衣,仍是毫無寒意。面前的茶點真的一點沒動。求隕突然有一個奇怪的想法:年輕人留在雪地里的腳印,是不是消失得快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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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風雪在野地里吼叫,而室內卻溫暖如春。求隕坐在沙發上讀小說。他的妻子在裏屋服侍女兒上床睡覺。

這時候,求隕聽見了輕輕的敲門聲。

在這樣的夜裏,會有誰造訪呢?求隕猶豫了一下,還是打開了房門。他看見了一張年輕人的臉。他不認識這人。

“你找誰?”

“對不起,我的車拋錨了。在雪地里走了半天,好不容易才看見有燈光。”

求隕猶豫着。但他看見年輕人臉上露出那樣一種期盼的表情,便不忍將其拒之門外。在50公里內沒有第二家人。在這麼寒冷的天氣里行走,他會凍死的。

“那就請進吧,進來避避雪。”

屋裏的燈光一下罩住了年輕人。求隕驚訝地看見,小夥子只穿了一件襯衣。那衣服式樣十分别致。他猜他車裏一定有暖氣。可是他說他已步行好半天了,也夠他受的。

“一定凍壞了,”求隕說,“孩子他媽,來客人了。把我的毛衣拿一件出來吧。”

女主人拿來了毛衣,端來了茶水和果點。室內愈發春意盎然。年輕人顯得很不安,大約是為自己的貿然造訪。他死活不願穿求隕的毛衣。

“我不冷。”他像見了怪物似的推擋着說。

“何必這麼客氣,就把這兒當你家吧。”

“我真的不冷。”客人十分執拗。

求隕略微有點不高興。但他沒有表露出來。他仍然熱情地說:“那就喝點茶,吃點點心,暖暖身吧。”

“對不起,我腸胃有點不好。”

客人生硬地拒絕。求隕不語了。

看見氣氛有些僵,求隕的妻子說:“你就讓客人自便吧。”

“那你就自便吧。呆一會,等雪停了再走。”

雪更加大起來,似乎還夾雜着冰雹,打在屋檐上嘩嘩直響。這是一年裏少有的壞天氣。求隕掉頭往窗外看去。大地白茫茫。他沒有看見來客的腳印。大概都讓雪給掩埋了。求隕也沒有看見另外的人。他想,如果他是壞人,也就這麼一個人,還能夠對付吧?

“這雪,真厲害。”求隕找話說。

“是呀,我第一次見呢。”

“你是南方人嗎?”

“啊,對對。南方。我從南方來。”

“是磯市吧?”

“磯市?”

“是呀。我一猜就是。從南方來,一定是磯市。那麼是要到蜃城去吧?”

“我將到下一座城市去。”

“那是蜃城。路還很遠。你怎麼想到自己開車呢?”

“我只是想沿途看看雪景。雪太迷人了。我沒想到它下得過火了。”

“現在像你這樣喜歡歷險的年輕人已經不多了。聽說火星人還愛進行這樣的旅行。”

“您剛才說什麼了?”

求隕臉色頓時變了。他慌忙說:“對不起,我說走嘴了。我心裏其實想的是……”他不知道怎麼掩飾這個要命的錯誤。

他的妻子也急了:“您就當他說走了嘴。千萬不要向強制局報告啊。”

客人似乎對他們說的這些不感興趣。他死死盯着求隕的臉問道:“您知道火星?”

他這是什麼意思呢?求隕恐懼地想。他會不會是強制局的人扮的?聽說以前就有過強制局的人在夜間私訪。

如果他真是強制局的,或者他想告密,那我就只好不客氣了。他把手伸進口袋。那裏有一把拴在鑰匙串上的水果刀。

“您還沒回答我。”客人說。

“我的確是說漏嘴了。要不,就是您聽錯了。咱們是不是換一個話題?”

客人撇撇嘴,露出很遺憾的表情。也許他覺得應該禮貌一些吧,他應求隕的要求沒有再追問下去。但他似乎對有關火星的話題仍很感興趣。

求隕對妻子說:“你回裏屋去照看好小姬。”

女兒在裏面睡覺。求隕這時不想讓她出來被客人見到。妻子擔心地看了求隕一眼,到裏屋去了。

又一顆大冰雹砸在房頂上。客人和主人都嚇了一跳,不約而同朝窗外看去。雪正在失去剛才的猛勁。但冰雹仍然不斷墜落。雪花格外地大起來,猶如楓葉一樣。密密匝匝的,無一遺漏。

“詩人們又該寫出雋永的篇章了。”為了緩和氣氛,求隕找話說。儘管詩人是很少歌詠冰雹的。

“詩?”客人大惑不解。

“是啊。我雖然不是詩人,可是在這難得的雪夜裏,也忍不住詩興大發呢。就在你到來前,也吟哦了一首。”

“能否拜讀大作呢?”

當著這位身份不明的來客的面,朗誦自己的詩作,求隕覺得不妥當。但他又覺得不朗誦也不好。

“那就獻醜了。”

沒料到,年輕人卻聽得專心,並大聲叫好。

“最後一句,尤為傳神。”詩歌似乎觸動了他的什麼心事。求隕覺得他的表情真摯。也許他真的很少讀詩。

“哪裏,寫得很差呀。”他一時忘了緊張,心中有些得意。

“你們是怎麼保存詩歌的?或者說,怎麼保存這樣的傳統文化的?”

這樣的問話引起了求隕的警惕。他又在套我了。這與火星有關。據說現在惟有火星人那裏沒有詩歌。如果我要說怎麼保存的,就很容易又把火星帶出來。他真是狡猾。

“政府教導我們要保存詩歌和傳統文化。”他敷衍了一句。確切來講,是強制局的命令。客人明知故問,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他站起身,把空調開小了一點。客人身着薄衣,仍是毫無寒意。面前的茶點真的一點沒動。求隕突然有一個奇怪的想法:年輕人留在雪地里的腳印,是不是消失得快了一點?

二人都無話可說。

這時,妻子領着女兒來到了客廳。求隕皺了皺眉頭。

“小姬睡不着。聽說來了客人,一定要出來見見。我攔也攔不住。哎呀,你們怎麼干坐着?求隕也不招呼客人吃東西。小姬,叫叔叔。”

求隕的女兒甜甜地叫了一聲“叔叔”。求隕家住得偏僻,很少來客人,所以小姑娘很興奮。

求隕無奈。他對年輕人說:“孩子不懂事。”

“她挺可愛的。”

小姬大方地走上前來,說:“媽媽說你駕車來的?你走了很遠的路,是嗎?你都看見什麼東西了呢?”

年輕人笑道:“這麼大的雪,什麼也看不見。”

“可是,難道沒有動物在雪野里出沒嗎?”

求隕注意到客人似乎面有難色,但是很快就掩飾了。他心裏一動。

“啊,說到動物,倒是有的。我正駕着車,突然看見一個大怪物,披着一身雪花,朝我撲來。我仔細一看,原來是一隻老虎……”

求隕、妻子和小姬都哈哈大笑起來。

年輕人怔住了。這回是他有些慌張了。

求隕想,看來,他真是第一次在雪地里旅行。

妻子想,這年輕人真幽默。

小姬想,叔叔開這個玩笑,是以為我沒有這方面的知識哩。

於是她說:“叔叔,你錯啦。我們老師講過,老虎早就滅絕了。它怎麼會撲到你車上來呢?你開車喝了酒吧?”

求隕喝道:“叔叔跟你講笑話呢。”

年輕人卻滿臉通紅,頗有些窘迫。

求隕不覺懷疑,他是在開玩笑嗎?他突然害怕女兒忽然說出什麼不得體的話,忙岔開話題:“我女兒今年上小學5年級,老虎什麼的,都是課堂上講的。現在的學校,實行了新規定,就是禁止幽默和玩笑。這孩子講話,有時沒大沒小,你可不要往心裏去。”

妻子也賠笑道:“是呀。”

這時,小姬已躥到爸爸的懷裏,在那裏撒嬌。

客人說:“哪裏哪裏。我還要向小姑娘學習呢。告訴叔叔,你們都有什麼課程呢?”

求隕正要代女兒回答,小姬卻來勁了:“可多了。有詩歌、繪畫、文字、歷史。”

“沒有物理和數學嗎?”

“絕對沒有!”求隕搶着幫女兒答道。

“可是我們有地理和天文。“小姬驕傲地嚷道。

“還有天文嗎?那我可考考你,太陽系你知道嗎?”客人說。

“那怎麼會不知道。太陽系是我們人類生活的星系。我們地球是太陽系的一顆行星。”

“那麼,太陽系有幾顆行星呢?”

求隕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妻子卻用眼神鼓勵女兒回答。她對女兒很有信心。小姬的回答一定能打消客人對我們家的懷疑,她想。

“有8顆呢。”女兒說。

“8顆……”客人喃喃自語。

求隕在一邊讚許地點點頭。

“是8顆。老師是這麼說的,課本也是這麼寫的。”

“小姬說的沒錯。小姬,你還是給叔叔談談文字課講些什麼吧。”求隕說。

客人卻似不願離開剛才的話題。

“那麼,是哪8顆呢?”他緊追着問。

“從內往外數,是水星、金星、地球、木星、土星、天王星、海王星和冥王星。”小姬掰着手指頭,琅琅地講。

求隕鬆了一口氣。

但他卻發現客人的目光轉向自己。他心亂起來。

“我好像記得剛才你還提到一顆火星吧?”年輕人彷彿漫不經心地說。

求隕僵住了。他的手又在口袋裏摸索。妻子變了臉色。屋裏的空氣緊張起來。4個人一時都不說話了。但小姬突然冒出一句:“叔叔,火星是什麼?”

“你把她帶到裏屋去!”求隕突然大吼起來。妻子害怕地拉着小姬,往裏屋走。小姬掙扎。客人手足無措地站起來。

待兩個女人走進去,求隕把通向卧室的門砰的一聲關上了。

兩個男人又面對面坐下來,陷入令人焦灼的沉默。

雪還在無聲地下着,出現了減弱的跡象。雹子似乎停了。年輕人沒有要走的意思。

“您不該當著孩子的面說那樣的話,”求隕陰鬱地看着客人說,“有什麼責任,我們大人可以承擔。”

“難道你也真相信只有8顆行星?”

“是的,我打心底相信。我剛才確實是說走了嘴。我有囈語的毛病。還有醫生證明呢。儘管如此,我也願意接受任何處罰。”

客人嘆了一口氣。

求隕不安地等待着。

年輕人說:“我又何嘗不知道有8顆行星。這我本不用問你女兒。只是我想證明,對火星人來說,不存在的是地球罷了。”

求隕這一驚非同小可。他心裏飛快閃過一個念頭。

“你到底從什麼地方來?”他喝問道。

“南方。”客人微笑。

大火流金的地方。是了,那兒從不下雪。我怎麼沒想到。求隕想。

“我明白了。你來這裏做什麼?”

“我其實是回家呀。”

求隕記起火星人曾是從地球移民出去的。要說回家,地球倒真是他們的老家。但是,是什麼時候地球人和火星人不再來往了呢?他的記憶一片空白。強制局對每一個人都進行了洗腦。

“你難道不害怕?地球人會殺了你的。”

“根本不會有人發現我。這裏沒有人認為火星存在。”

“如果你遇到強制局的人,你就不會這麼想了。”

“他們人數太少,不足以道。”火星來的年輕人輕蔑地說。“再說,我們那裏發展了物理和數學。”

“物理和數學?”

“兩種強大的武器。”

“我不太知道這個……你們有多少人來地球了?”

“很多。各個城市都有我們的人在活動。”

“你們來這裏的目的,是為了回去后好修改天文學嗎?”

火星人也許覺得這個問題很好笑,也許覺得自己也難以回答,便不做聲了。但他來地球的確是有目的的。

求隕心想,要是強制局的人現在撞進來,就糟了。

他站起身,把門打開一條縫。他說:“雪好像小些了。”

火星人明白了他的意思,站起身來。

“今晚實在不好意思,打攪你們了。我學到了不少東西。起碼知道老虎已經在地球上消失了——我們那裏還在講它是地球上最兇狠的動物。”

沒有等求隕開門,火星人的身體已經從門板上穿過,彷彿物質的障礙只是一道虛設。求隕吃驚地想,強制局的人可沒有這個本領。他急忙把門打開。雪的確小多了。映入眼帘的是夜空下白得刺目的雪原。火星人已不知去向,地面上沒有留下任何痕迹。

求隕走下台階,久久張望。

不知過了多久,他感到肩上被人披上了一件外衣。身後傳來妻子的聲音:“客人走遠了。回家吧,小心着涼。”

他默默回到屋裏。

“他到底是什麼人?他還會再來嗎?”妻子擔心地問。“以後,不要隨便開門讓陌生人進來了。”

“小姬剛才生疑了。”

“什麼?”

“這是一個我們將要面對的新問題。”求隕說完,摟着驚疑不定的妻子回到卧室。小姬已經睡熟了。求隕在她的小臉蛋上親吻了一下。

今夜,她也許要夢見一顆火紅的星球了,求隕心情複雜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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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漠古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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