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輪椅上的男人
整個大院都沸騰了。小雪跑到樓外時,保安們正拿着滅火器往樓里沖。很快,刺耳的警報聲由遠而近,消防車一輛接一輛地呼嘯而來。在小雪的記憶里,這大院裏出現火災還是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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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銅市以西兩百多公里有座大型煤礦。一年前,礦井發生透水事故,有12名礦工遇難。事發后,煤礦的礦長兼黨委書記翁雲剛被關了起來,成為小雪爸爸的獄友。對這個礦長的處理最近有了結果,鑒於他僅僅負有領導責任,因而免於刑事起訴,給予他撤除黨內外一切職務的處理。對這事,當地的報紙和電視都作了報道。現在,小雪正坐在他對面,聽他講爸爸在獄裏的一些事。
小雪接到礦長電話的時候,出於穩妥考慮,便讓他到家裏來談。可他不願意,他說雖然她爸已死,他和她見面已沒有串通案情的嫌疑,但來她家,或許還是會引來一些不必要的麻煩。小雪對此表示理解,便同意在外面見面。他和小雪約在一家小茶館,在城郊,小雪好不容易才找到。
翁礦長五十多歲,有點憔悴,但說話時仍有些當過領導的語氣。他對小雪說:『約你出來,這個、這個事嘛,當然很重要。』
接着,他講起了和小雪爸爸的一些事。他說,在鄒副市長被單獨關押前,有一周左右時間他和鄒副市長在一起。但鄒副市長除了看獄方提供的報紙,幾乎不怎麼說話。有時背着手在屋裏來回走,心事重重的樣子。在被單獨關押的前一晚上,他突然對翁礦長說,老翁啊,你的問題不大,關一段時間很可能就被放出去了。我呢,這輩子大概完蛋了,只是對不起老婆和女兒……
小雪聽到這裏,忍不住抽泣起來。翁礦長停了一下,繼續說道:『你爸還說對不起他的司機李祥,為了他,李祥也進了監獄。他讓我出來后一定要轉告你一件事,將一件東西交給李祥的弟弟李柱,這東西還值點錢,算是他對李祥的補償。』
小雪止住了抽泣,疑惑地問:『什麼東西?』
翁礦長說:『你爸爸沒講,我當時也不便深問,我以為你知道。』
小雪說:『我不知道,什麼也不知道。』
翁礦長想了想說:『既然這樣,你爸爸的司機李祥一定知道是件什麼東西,你見見李祥的弟弟吧,看他能不能說得清楚一點。』
『李祥的弟弟,他在哪兒?』
翁礦長站起身說:『他就在這裏,你跟我來。』
小雪跟在翁礦長後面,從茶館後門出去,眼前是一個農家小院,有不少樹木,靠牆還有一個井台,周圍鋪着青石板。在城郊還保留着這樣地道的農家小院,這讓小雪驚奇。
翁礦長叫了一聲『李柱』,從一間房子的雙扇門裏立即滾出一部輪椅來,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坐在輪椅里,他雙手滾動車輪,那輪椅瞬間就衝進院裏,並快速打了個旋,正對着翁礦長和小雪。
翁礦長給小雪和李柱相互作了介紹,然後說:『你們談吧,我有事先走了。』
坐在輪椅上的男人額頭寬大,這使他的兩頰更顯瘦削。他凹陷的眼眶裏射出的光讓人有些害怕。小雪多年前曾見過他一次,那是在一次春節的私人宴席上,他剛從車禍中撿回一條命,便坐着輪椅來赴宴。這之前,他搞城市拆遷工程掙了不少錢,剛換了一輛豪華車,便出了車禍。
此刻,他看着小雪說:『哦,長這麼大了,請進屋坐。』
一排平房的中間一間是客廳,從院裏上階都修有斜坡,李柱的輪椅比小雪走得更快。進屋坐下后,他將輪椅一轉,在茶几對面正對着小雪。然後,他用大嗓門叫了一聲:『鄢脂,來客人了!』
一個女人很快進屋來泡茶,她三十歲出頭,面容清秀,身材卻高大豐腴,儘管穿着寬鬆的深色衣衫,但仍掩不住她那像山丘一樣凸起的胸部和臀部。她剛為小雪沏上茶,李柱探身看了一眼,伸手端起茶杯便向她身上潑去,同時罵道:『傻婆娘,給你說過多少次了,給女士要泡冰糖菊花茶,你長的是豬腦呀!』
這個叫鄢脂的女人是李柱的老婆,她驚叫一聲,也顧不得身上被燙着沒有,便立即去外面拿來拖把,將地上的茶水打掃乾淨。她抬頭對李柱說:『你別這麼凶嘛,我重新泡一杯不就是了。』
小雪面前很快擺上了冰糖菊花茶,鄢脂退出后,李柱說:『我哥哥慘啊,為你爸爸開了很多年的車,鞍前馬後地伺候你爸爸,可如今落得個蹲監獄的下場。不過,你爸爸還算有良心,死前帶信出來說,要送件東西給我哥哥。當然,在我哥哥刑滿之前,這東西要由我代收了。』
『什麼東西?』小雪的聲音有些發顫。自從進入這裏后,她一直坐立不安,莫名地惶恐。
李柱問道:『你爸爸死前,你去監獄和他見過一次面吧?』
『見過,』小雪說,『可我爸爸沒提到過你說的事。』
『也許是吧,你們見面有獄警在場嘛。』李柱說話的聲音總是給人一種壓力,『不過你爸既然託人帶出口信讓你辦這事,你不會不知道那是件什麼東西。也許,你爸爸的死對你刺激很大,讓你失憶了。沒關係,平靜下來后,你慢慢會想起這事來的。』
小雪肯定地說:『我沒失憶,真不知道這事。如果你知道是件什麼東西,你就說吧。』
李柱說:『我暫時還不知道。不過,我最近要去探監,我哥哥也許知道是件什麼東西。當然,你也想想,別急,別急……』
小雪站起身說:『那我走了。』她急切地想離開這個地方,一邊說,一邊就向門口走去。
李柱的輪椅『嘩』地一下便堵在了門口,臉上浮現出笑容。『吃了晚飯再走,』他和氣地說,『都下午六點了,我已備好了晚餐,我還要和你一起給你爸祭杯酒呢。』
在這裏,小雪很奇怪自己怎麼就喪失了自主的能力。她重新在屋裏坐下,鄢脂開始上菜,李柱指着盤中的一條魚對小雪說:『你嘗嘗,這是我自己的魚塘里養的。你應該參觀參觀我這地方,外面的茶館是開着玩的,這院子是我和老婆住,後面有樹林,還有一個很大的魚塘。這個地方,是我以前搞拆遷時搞到手的,我不喜歡住城裏,就喜歡當農民,嘿嘿……』
小雪木然地點着頭,只想快速吃點東西就走。鄢脂來到桌旁,斟了三杯酒後,便站在桌邊,李柱瞪了她一眼,說了聲『滾』,她便出去了。小雪問:『她怎麼不和我們一起吃飯?』李柱說:『這是規矩,來了客人,老婆是不能上桌的。』
李柱將輪椅滾到桌邊,端起一杯酒,口中念念有詞地說道:『鄒副市長,你一輩子累了,也值了,今天你女兒在我這裏吃飯,我們祭你一杯酒吧。』說完,他便將酒徐徐灑到地上。
小雪心裏五味俱全。
李柱祭完酒後,對着門外叫了一聲『黑虎』,又將手指含在嘴裏吹了聲響亮的口哨,突然不知從哪裏躥進一條大狼狗來。李柱對小雪說:『別怕,黑虎是我們的家庭成員,超懂事的。它每頓都和我一起用餐。』
果然,這條黑色的大狼狗進屋后便照例在飯桌的一方蹲下,脖子一伸,頭已高出桌沿。李柱拍了拍它的頭說:『別急,今天有客人,先給客人敬個禮。』
狼狗便將頭轉向小雪,還點了點。李柱又說:『給客人握握手。』這狗便伸出了一隻前爪。小雪害怕地說:『不,不。』李柱說:『握一下吧,它不會傷着你的。』小雪仍然不敢伸手去握那毛茸茸的爪子。李柱只好說:『黑虎,行了,再給客人敬個禮完事。』
兩個人和一條狗共進晚餐,這讓提心弔膽的小雪沒吃出任何菜的滋味。飯後,李柱說:『我這地方偏僻,不好打的,讓鄢脂開車送你回去。』
鄢脂已將車停在外面等她了。小雪上車后,她那很肥的身體才擠進駕駛座。小雪側臉看去,她那很高的胸脯都快碰到方向盤了。
車上路后,鄢脂一直沒說話,也許是當著客人的面受到丈夫的粗暴對待讓她有些尷尬。小雪便打破沉默說:『李柱的性子很烈?』她說:『哦,我老公就是這個脾氣。你也許知道,他早年坐過監獄,犯搶劫罪,被判了12年刑,還是他哥在他服刑5年後將他弄出來的。後來辦了拆遷工程公司,才走上正路。』
其實,這之前小雪並不知道李柱的底細,只是對他哥哥李祥熟悉一些。作為她爸爸的司機,李祥周末會到學校來接她。在她的印象中,李祥是個笑眯眯的叔叔,他的兄弟怎麼會這麼粗暴。
這天夜裏,小雪有些頭痛。在李柱那裏受到的刺激讓她失眠了。手機里有好幾條新短訊,她半躺在床上打開短訊來讀。都是胡剛發來的,他說昨晚在日式餐館分手時,見她神情緊張,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他還說,親愛的,我能為你分擔點什麼嗎?
看完短訊,小雪不知道該對他說什麼,便簡單回復道,我今天一直在外辦事,現在才看到你的短訊,抱歉。我一切都好,放心。
其實,小雪這時很想向人傾訴,她爸爸死前要她交一件東西給司機,可她對此卻一無所知。同時,有人出資雇私人偵探保護她,這幫助她的人是誰,要害她的人又是誰,她同樣一無所知。這一切,除了老同學皮貴,對誰講她都覺得心裏不踏實。可此刻已是深夜,給皮貴打電話有些不妥,她尤其害怕皮貴接她電話時正在加班工作。這樣,她和他一邊通電話,一邊眼前浮現出他通電話的地點,旁邊有一具屍體。以前有過這樣的情況,小雪和皮貴在電話里說著說著突然就害怕起來,便趕緊對他說拜拜。
這天半夜,剛剛迷糊不久的小雪被電話鈴聲驚醒,她睜開眼在黑暗中判斷了一下,確實是客廳里的電話在響。這電話自從胡柳裝了來電顯示軟件后,就一直沒有響過。可是此刻,夜半電話又響了。
小雪出了房間,看見客廳里已開了燈,魏阿姨正站在離電話兩步遠的地方,眼睛看着電話不知所措。小雪也走近電話,剛要下決心去接聽,電話鈴聲卻停了。
『不用怕,』小雪對有些驚恐的魏阿姨說,『這電話來了正好,明天胡柳就可以查出底細了。』
魏阿姨說:『不只是電話,門外還有人,我剛才聽見外面有腳步聲,就靠在門后聽,那人在我們房門外停下,不停地喘粗氣,像是被追趕的賊一樣。』
小雪走到門後去聽,外面什麼聲音也沒有了。那種很重的呼吸聲,她以前聽見過,胡柳曾告誡她,遇到這種情況千萬不要開門。
小雪穩了穩神,對魏阿姨說:『沒事,睡覺去吧。』
第二天一大早,小雪便給胡柳打電話,告訴她昨夜的事。胡柳說:『我就擔心那電話不再打來,現在終於可以查到電話號碼了。我現在有點事,下午就到你家來。』
小雪舒了口氣,但心裏仍隱隱有點緊張。剛吃過早飯,突然有人敲門,她以為是胡柳提前到了,打開房門卻見門外站着一個個子很高、皮膚白凈的小夥子,是安柏。
小雪意外地說:『你怎麼來了?也不打個電話。』小雪的意外有道理,因為來她家找人,就算不提前約定,進大院時也會被門衛攔住,由門衛先給她家打電話,經同意后才能放人進來。
安柏站在門口說:『你好。我們以前不是通過電話了嗎?我今天雖然以記者身份到這裏,但沒有公事,只是作為老同學來看看你。』
小雪只得讓他進屋,魏阿姨給他端來了茶水。他坐在客廳里,眼睛卻好奇地往各處看。小雪鄭重地對他說:『安柏,你們要拍我爸的事,我無權過問。我爸的有關事情,媒體都反覆報道過了,你們拍片子有的是資料。可我絕不接受採訪,這不犯法吧?』
安柏有些尷尬地說:『當然,當然,被採訪者應該是自願的。唉,我們今天不說公事好不好?哦,我給你寄的那套書收到了吧,我想你現在經濟上一定有些緊,在國外買書又貴,所以送你點書,老同學嘛。』
這番話讓小雪聽得很不是滋味,她說:『哦,那套書我幾年前就有了,多了也沒用,等會兒你還是帶走吧。』
『那怎麼行?』安柏有些措手不及地說,『我、我的一點心意嘛。好,咱們不說這事了。小雪,好幾年沒見面,你有男友了嗎?』
小雪盯了一眼這個在中學時給她寫瘋狂情書的人,冷冷地說:『無可奉告。』
『我已有了女友,想看看嗎?』安柏並不理會小雪的情緒,將手機里的一張照片湊到了小雪面前,照片上是一個正在進行芭蕾舞訓練的女子,十七八歲的樣子。是舞蹈學院的,安柏補充道。
小雪說:『你別騙人家呀。』
『哪會呢,』安柏得意地說,『是她追我。』
說完這話,安柏站起身,在屋內走動起來。小雪跟在後面說:『我還有事,你該走了。』
安柏突然語氣很硬地說:『這家裏的場景,我們是一定要拍攝的,我不能先看看嗎?』
他一邊說,一邊推開小雪父母的房間門。他站在門口審視着裏面,突然,他有些緊張地問:『那、那是你爸爸的鞋子嗎?』
小雪從門邊看進去,在床邊的地上,放着一隻黑色皮鞋,另一隻離床邊遠一些,好像一個困極了的人,在上床前胡亂將鞋子蹭掉在床邊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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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周末,燕娜原準備接兒子回家,可是小雪突然要來她這裏談事,只好將接兒子的事放棄了。她給幼兒園的謝老師打電話說,這個周末又接不了孩子了,謝老師有些埋怨地說:『唉,你們搞電視的,怎麼這樣忙呀,豆豆有兩個多月沒見到你了,昨天夜裏睡著了都叫「媽媽」,怪可憐的。』燕娜聽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連忙說明天我一定來接他。
小雪要來,是皮貴打電話告訴她的。她開始想推託,可經不住皮貴的懇求,只好答應了。自從那個莫名其妙的姑媽在她家出現后,皮貴對她更顯得重要。她在電話中對皮貴說:『讓小雪來吧,不過電視片究竟怎樣拍,我也做不了主。』
皮貴說:『小雪只是想講講她的看法,給你們作參考嘛。』皮貴接着還對她講了安柏去小雪家,還向小雪炫耀他女友照片的事。
這時,皮貴聽見燕娜在電話里狠狠地說:『我殺了他!』
皮貴大驚,他從沒聽見過燕娜用這種語氣說話。燕娜接着問他安柏的女友是不是一個跳芭蕾舞的女孩,顯然,燕娜此前已有所察覺。通話結束時,燕娜又懇求皮貴,不要將她和安柏的事告訴小雪。她說,你們都是同學,我不想讓這事傳開。皮貴同意保密,因為這事與小雪實在無關,傳播女人的私事不是男人該做的事。
下午四點多鐘,皮貴帶着小雪到了燕娜家。小雪之所以急於見燕娜,是因為安柏到她家后,大院裏又起了變化。估計安柏進大門時出示了記者證之類的東西,大院裏的人對她爸的事又有了餘波未了的感覺。最明顯的現象是,小雪走在大院裏時,一些已經開始和她打招呼的人又開始迴避她了。昨天傍晚在大院門口遇見樓上的丁阿姨,她看見小雪也立即轉身去和門衛說話,以避免和小雪面對面的尷尬。走進院來,在小道上唯一招呼她的人仍是那個笑嘻嘻的孫伯伯,他每次都說同一句話:『哦,小雪,長這樣高了。你爸爸最近很忙吧……』
這種情景讓小雪擔心,如果安柏他們的攝像機哪一天進入這個大院,她接下來該怎麼做人呢?爸爸已走了,案子也結了,要拍片子可以,但有必要非到家裏來嗎?燕娜是攝製組的人,她想找她諮詢諮詢,拍攝計劃里是不是真有她家的鏡頭。因為安柏說得很肯定,家裏的場景一定要拍。
小雪和燕娜短暫寒暄后,很快談到了正題。燕娜說:『其實,拍攝計劃到現在都還沒定,有幾個腳本,上級部門正在審。』
皮貴忍不住在一旁插話道:『那安柏為什麼說一定會拍小雪家裏。我覺得他是在公報私仇,他在中學時追過小雪沒成,這小子便懷恨在心。』
燕娜說:『你們同學間的事,我不了解。不過安柏在攝製組裏只是個實習生,他說的話不算數。』
小雪鬆了一口氣,便說:『燕娜姐,我爸的事,報道、拍電視我都沒意見。只是我與我爸的事沒有任何牽連,我想清靜清靜,你們能理解我嗎?』
小雪說完這話,低下頭,無聲地流下了眼淚。燕娜的眼眶也紅了,她將手伸過去,搭在小雪的手背上說:『我理解你。』
這一聲安慰,讓小雪『哇』的一聲大哭起來。她感到燕娜的手是那樣溫暖,她的手指頭正撫着她的手背,這讓她哭得像一個孩子。這是一種半是傷心半是慰藉的哭,這之前,在看見舅舅從殯儀館帶回的菊花,以及輓聯上的『小雪節哀』四個字時,她也這樣哭過,儘管當時並不知道給她送花的人是誰。
眼淚是情緒的出口,哭過後的小雪變得很安靜。她開始參觀起這座房子來,並提議上樓去看看,燕娜略為猶豫了一下,便陪着小雪上樓去了。皮貴坐在客廳里,心裏也很舒服,感到自己的努力沒有白費。
小雪和燕娜從樓上下來后,燕娜留小雪在這裏吃晚飯,小雪欣然答應,並對燕娜說我陪你做飯吧,我還會做兩個菜呢。
小雪和燕娜進了廚房,小雪一邊做事,一邊問道:『你孩子多大了?』
燕娜說:『三歲多了。』
『他叫什麼?』
『叫豆豆,這孩子挺聰明的,就是說話有點口吃,幼兒園老師正在有意地讓他做一些訓練。』
小雪關住了正在洗菜的水龍頭,轉臉對燕娜說道:『你說孩子口吃呀,這可能是由他成長過程中的一些心理因素造成的,我知道有一本矯正孩子口吃的書,過幾天我買來送給你。這問題不大,你知道嗎?國外有一個著名的演講家,以前也曾經是一個口吃的人。』
燕娜感激地望了小雪一眼說:『謝謝你。』
這次交往,燕娜這個緋聞女主播留給小雪的印象是,善良並很有人情味。她幾次想問問燕娜,那個國外富商對這個兒子怎麼看待,但話到嘴邊終於沒問出口,畢竟,初次見面便提到個人私隱並不合適。
小雪和皮貴走出燕娜家時天已黑了,月下花園高尚住宅區內異常安靜,草叢中亮着幽幽的地燈。皮貴覺得,在這些影影綽綽的別墅里,必定藏着一段段複雜的故事。
他們出了大門,跨過街去,站在路邊等出租車。不一會兒,一輛銀灰色的轎車緩緩駛來。在離他們幾米遠的地方停下,車窗搖下后,一個女人探出頭來叫了聲『小雪』。小雪轉身看去,叫她的人是鄢脂。這時,鄢脂已下車走了過來,她說:『遇見你真巧。怎麼,去哪裏呀?』小雪有些莫名的慌亂:『哦,我和朋友辦點事,你,也出來辦事?』鄢脂用手指了指對面月下花園的大門說:『我來接老公呀。沒辦法,他去哪裏我都得接送。』
正說著,一輛輪椅已從對面大門口飛奔而出,轉眼之間就滾過街來了。鄢脂立即迎上去說道:『怎麼不叫你朋友送你出來呀?』輪椅上的李柱呵呵一笑說:『我才不讓人送呢,我對他們說,你們送我,沒我跑得快。』
李柱說完這話,轉頭看見了小雪和皮貴。他和小雪打了一聲招呼后,眼睛卻盯着皮貴,略帶驚訝地說:『這不是殯儀館的皮師傅嗎?你好!』李柱一邊說,一邊向皮貴伸出手去。皮貴有些迷糊地和他握了握手說:『你……』李柱說:『你不記得我,該記得這輪椅吧。去年我老母親去世,臨終前沒見到我哥,所以死不瞑目。我經人介紹找到你,是你替我老母親做的整容呀。』
『哦哦,是的是的。』皮貴應和道。他依稀記起,去年是有個死者家屬坐着輪椅來找他,沒想到今天在這裏遇見。
李柱這才將目光從皮貴轉向小雪:『你們認識?』
小雪坦然地說:『我們是中學同學。』
『同學?』李柱的思維一下子有點轉不過來,因為小雪的同學中居然有做這種行業的人,他覺得有點不可思議。不過他很快接受了事實,並說:『你們去哪兒呀?我送你們一程吧。』
小雪說:『不用了,我們就在這附近辦點事。』
『那好吧。』李柱一邊說,一邊讓鄢脂將他扶進了汽車後座。鄢脂熟練地將輪椅收起來放進汽車後備廂。
臨走,李柱探出頭來對小雪問道:『要交給我哥的東西,你想起來了沒有?』
小雪的心裏緊了一下,她無奈地搖搖頭,正要說『我什麼也不知道』,車已開走了。
皮貴望了一眼那汽車紅亮的尾燈,轉頭問小雪道:『這是什麼人?向你要什麼東西?』
小雪將事情經過講了一遍,皮貴略帶埋怨地說:『你爸也是,有什麼事也不向你交代清楚,讓你現在這麼為難。』
小雪的心裏也很矛盾。想起爸爸,有埋怨也有難受。尤其是昨天,當安柏推開她父母的房門,她看見爸爸的皮鞋出現在床前,心裏一陣猛跳。安柏走後,她還跑進自己的房間哭了一場。那雙鞋子是魏阿姨打掃房間時從床下找出來的,當時還來不及收拾,聽見有客人來了,便出來倒茶,將那雙鞋子赫然留在了床前。
現在小雪可以感到寬慰的是,電視攝製組不一定會到她家來拍攝,至少,她不接受採訪是可能的了。這晚回到家后,小雪因心情放鬆頓感困意,儘管才晚上十點不到,她已躺在了床上。她想起皮貴送她到大院門口時說的話:『你這段時間太緊張了,先好好睡一覺吧。』是的,她感到身心都疲憊不堪。
她剛睡去,突然聽見有人大喊:『失火了!失火了!』她猛地坐起來,揉一揉眼,以為是在做夢。不對,她明顯嗅到了煙火味,跳下床推開窗,看見二樓的窗口已被火光映紅了,有黑煙不斷地冒出來。
整個大院都沸騰了。小雪跑到樓外時,保安們正拿着滅火器往樓里沖。很快,刺耳的警報聲由遠而近,消防車一輛接一輛地呼嘯而來。在小雪的記憶里,這大院裏出現火災還是第一次。
然而,塞滿大院和街道的消防車並沒派上用場,保安人員的滅火器就將火撲滅了。火是從丁阿姨家的廚房裏燃起的,幸好發現得早,保安行動也迅速,火併沒蔓延開來。大院裏的人群很快散去,只剩下極少人還在樓外議論着這場有驚無險的火災。
小雪回到屋裏,下意識地走進廚房,檢查了一遍灶具和天然氣閥門。魏阿姨跟進來說道:『我都檢查過了,沒問題。樓上起火呀,不會是天然氣,要是那樣可就慘了。』小雪還是不放心,再次對魏阿姨叮囑了一遍用火安全,然後才回房睡覺。
外面的人聲已完全散盡,小雪因這一番折騰后卻沒有睡意了。不一會兒,她聽見有隱隱的哭聲傳來,這才想到應上樓去看一看丁阿姨。
丁阿姨給小雪開門時,臉上仍留有驚恐的痕迹。她帶小雪去看了廚房,裏面一片狼藉。小雪安慰她說:『還好,沒釀成大禍。』丁阿姨哽咽着說:『我這人,怎麼這樣倒霉呀。』小雪問起起火的原因,她卻閉口不談。待小雪在客廳坐下后,她才突然問道:『你爸爸葬在老家了?』小雪點點頭。她又說:『你去他墳上燒過紙沒有?』小雪說:『還沒有。舅舅讓我等一段時間再去,不然上墳時被記者看到,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們的提問。』
丁阿姨嘆了口氣說:『唉,你知道張叔叔工作忙,平時很少回家……』說到這裏,她欲言又止。『張叔叔』是她丈夫,近來升任市政府副秘書長了。
小雪問道:『張叔叔怎麼樣?』
丁阿姨說:『我實話對你講吧,老張昨晚回家住了一宿,半夜時卻被一個夢嚇醒了。他說他夢見你爸爸在敲門,要找他談工作。他去開了門,門外卻沒有人。他便對着暗黑的樓道叫道,鄒副市長,你在哪裏?突然,你爸爸的聲音在屋裏回答他,老張,我在這兒呢。老張回過頭來,你爸爸正坐在沙發上,雙眼直直地看着他。唉,這個夢真是奇怪極了。』
丁阿姨說到這裏,將身子湊近小雪,壓低聲音繼續說道:『所以啊,我今晚就在廚房給你爸燒了點紙。沒想到,有紙錢飛起來,一下子就將抽油煙機引燃了,我急得用拖把去撲,拖把又燃了,廚房裏一下子到處都是火……』
丁阿姨的講述讓小雪聽得心裏發慌,好像這場小小的火災自己也負有一份責任。她站起身說:『我幫你收拾收拾廚房吧。』丁阿姨連連擺手說:『你沒看見,都廢了,沒法收拾,明天得找清潔公司來做才行。』
小雪便又安慰了她幾句,臨走時丁阿姨鄭重地對她說:『這起火的原因,我只對你講了,可不能讓別人知道。』小雪讓她放心后,她這才讓小雪出門,並在門口說:『下樓要小心,樓梯上全是水。』
回屋后再次上床,小雪感到腦子裏亂糟糟的一片。聽見手機提示音后,她便打開來看,兩個未接電話和一條短訊,都是胡柳的。短訊說:『半夜給你家打電話的人,我們已找到了,現正跟蹤他,必要時將抓住他強制詢問。請稍等待,害你的人很快就要落網了。』
小雪的心『怦怦』地跳起來,看來,調查公司的私人偵探們還真有兩下子。只是,想到即將看見的真相,她又感到非常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