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沒多少要說的了。
在發現賽科薩奎恩的灰色聯合封地之前,那裏曾經作為弗蘭諾克斯的無限光域而廣為人知,賽科薩奎恩的灰色聯合封地就在它的前方。在賽科薩奎恩的灰色聯合封地裏面有一顆叫做查斯的恆星,在圍繞它的軌道上有一顆叫做普列留塔恩的行星,行星上是瑟文畢奧普斯特里大陸,而瑟文畢奧普斯特里大陸就是阿瑟和芬切琪在旅途之後,帶着些許的疲憊到達的地方。
他們在最後來到了在瑟文畢奧普斯特里大陸中的拉爾斯紅色大平原,這個平原與昆塔勒斯·誇茲加山脈的南邊接壤,根據噗啦克臨死前所說的,他們可以在山脈的遠端找到三十英尺高的火焰字母寫成的上帝給自己造物的最後一個訊息。
根據噗啦克所說的,如果阿瑟沒記錯的話,那個地方由洛布的拉傑斯提克·凡察謝爾守衛,後來證明他記的沒錯。那是一個戴着奇怪帽子的小個子男人,他賣給他們一張門票。
“一直左拐,”他說,“一直左拐。”然後他就坐着一個小電動車急急忙忙從他們身邊經過走開了。
他們意識到自己並不是第一個經過這裏的人,因為伸向大平原左方的小路看起來經常有人走動,而且點綴着一些售貨亭。他們在一個售貨亭上買了一盒軟糖,這些軟糖是是在山中一個山洞裏烤出來的,用的就是上帝給自己造物的最後一個訊息的那些字母的火。他們又在另一個售貨亭上買了點明信片。上面的字母被用噴繪工具弄模糊了,“為了不破壞那‘巨大的驚喜’”,明信片的背面寫着。
“你知道那個訊息是什麼嗎?”他們問售貨亭后那個乾癟的小婦人。
“哦是的,”她開心地叫着,“哦是的。”
她揮手向他們送別。
每過二十英里左右就有一個石砌的小屋子,裏面有淋浴和洗漱設施,但是旅途十分艱辛,高懸的太陽烘烤着紅色大平原,紅色大平原在熱浪下微微起着漣漪。
“有沒有可能,”阿瑟在一個大一點的售貨亭問,“租一台小電動車?就像拉傑斯提克·凡察謝爾開的那樣的?”
“電動車,”一個買雪糕的小婦人說,“是不虔誠的。”
“好的,那就簡單了,”芬切琪說,“我們並不怎麼虔誠。我只是感興趣。”
“那你們現在就該回去,”那個小婦人嚴厲地說,當他們提出抗議的時候,她賣了兩頂“最後訊息”的太陽帽和一張以拉爾斯的紅色大平原為背景他們緊緊擁抱的照片給他們。
他們在售貨亭的陰影裏面喝了點汽水,然後再次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陽光下。
“我們的保護霜用完了,”走了幾英里之後芬切琪說,“我們可以在下一個售貨亭買,或者可以回到之前那個售貨亭,那樣近一點,不過之後我們就得把這段路重走一遍了。”
他們向前盯着遠處在蒸騰的熱浪中閃爍的黑點;他們向後看了看。他們決定繼續向前走。
然後他們發現他們不僅僅不是第一批走這條路的人,而且不是唯一正在走這條路的人。
在他們前面一些的地方,一個笨拙的小影子正在地上可憐巴巴地挪動着身軀,慢慢費力地蹣跚着,半蹭半爬地向前走。
它走的太慢了,沒過多久他們就追了上去,並且看清了這個東西是由破舊的,裂開的,扭曲的金屬製成的。
他們接近的時候它呻吟了一聲,翻倒在熱騰騰的灰塵中。
“這麼長時間,”它呻吟着,“這麼長時間。還有痛苦,也這麼多,而且還是這麼長時間的這麼多痛苦。如果只是其中一種我還應該能應付得了。兩個一起來我就真沒辦法了。哦你好,又是你啊。”
“馬文?”阿瑟尖聲叫道,他在它身邊蹲下來,“是你嗎?”
“你永遠是這樣,”機械人陳舊的外殼呻吟着,“問一些超級聰明的問題,是不是?”
“這是什麼?”芬切琪在阿瑟背後蹲下來,抓住了他的胳膊,警惕地問。
“算是個老朋友,”阿瑟說,“我……”
“朋友!”機械人悲慘地咕噥。這個詞在一陣劈啪聲中消散了,幾片銹斑從它嘴裏落下來,“請你原諒我要努力回憶這個詞是什麼意思。我的記憶庫不像以前了,你知道。所有幾萬億年沒用過的詞都被放到輔助存儲備份裏面去了。啊,找到了。”
機械人砸扁了的頭向上合了一下,似乎在思考。
“唔,”他說,“真是個奇怪的概念。”
他又想了一會。
“不對,”他最後說,“我想我沒遇到過一個這樣的。對不起,我幫不了你。”
他在塵土裏悲慘地滑動着一隻膝蓋,然後努力要在自己扭曲的手肘上撐起來。
“有沒有什麼最後的服務你可能會希望我做的?”他用一種空洞的咔咔聲問,“要我給你撿張紙?或者要我,”他接著說,“打開一扇門?”
他那生鏽的脖子支撐着的頭吱吱轉動這,看起來在掃描遠處的天際。
“看起來這會兒周圍沒有門,”他說,“不過我肯定如果我們等的時間夠長的話,會有人修一個起來的。然後,”他慢慢扭過頭來看着阿瑟,“我就可以給你開門了。我非常習慣等待了,你知道。”
“阿瑟,”芬切琪在他耳邊嚴厲地小聲說,“你從來沒跟我說過這個。你對這個可憐的東西幹了些什麼?”
“什麼都沒幹,”阿瑟悲傷地聲明,“他永遠這個樣子……”
“哈!”馬文厲聲說,“哈!”他重複了一遍,“你知道永遠?你對我,這個由於你這種生命組織一直派我穿越時間去完成那些愚蠢的小任務,現在已經比宇宙自己都古老三十七倍的機械人,說‘永遠’?多注意一點收回你的用詞吧,”他咳嗽着,“用點腦子。”
他咳嗽着向前划拉,又接著說。
“丟下我,”他說,“接着走吧。丟下我在這裏痛苦地掙扎。我的日子總算快到頭了。我的路快走完了。我真希望,”他說,“用一根破碎的手指和它們揮手告別,——終於要結束了。很是時候。我在這裏,腦容量……”
他倆從兩邊把他架起來,沒有理會他微弱的抗議和侮辱。他身上的金屬熱得幾乎要把他們的手燙起水泡,不過他輕得令人吃驚,就那樣軟塌塌地在兩人的胳膊上耷拉着。
他們架着他壓着拉爾斯紅色大平原左拐的路走向環繞在前方的昆圖魯斯·垮茲噶爾山脈。
阿瑟試着向芬切琪解釋,但是總是被馬文悲痛的傾訴打斷。
在一個售貨亭,他們想看看能不能給馬文找點備用零件,可是馬文一個都不要。
“我整個都是備用零件。”他喃喃的說。
“別管我!”他呻吟着。
“我的每個零件,”他哀號着,“都被換了至少五十次了,……除了……”他看起來好像難以察覺地高興了一下。他的頭在他們之間晃動了一下試圖回憶起來,“你記不記得,你第一次碰見我的時候,”最後他對阿瑟說,“我被派來執行那個鍛煉大腦的任務,就是帶你去艦橋?我跟你說過我左邊所有的二極管都疼得要命?我讓他們給我換換,但是一直都沒換?”
他停了一會兒沒接著說。他倆在兩邊架着他,上面的太陽好像一直沒挪過窩,更別說落下了。
“看看你能不能猜到,”馬文發現他的停頓已經變得很尷尬,於是說,“我哪個部分一直沒被換過?來,看看你能不能猜到?”
“哎喲,”他接著說,“哎喲,哎喲,哎喲,哎喲,哎喲。”
他們終於到達了最後的幾個小售貨亭,把馬文在陰影中放下來。芬切琪給拉塞爾買了幾個鏈扣,那些鏈扣上鑲着磨光了的小石頭,那些石頭都是從昆圖魯斯·垮茲噶爾山脈里,寫着上帝給自己造物最後的訊息的火焰字母下面撿來的。
阿瑟在櫃枱上翻動着一個小架子裏面的內容虔誠的小冊子,都是有關訊息的意義的一些冥思。
“準備好了嗎?”他問芬切琪,芬切琪點點頭。
他們從兩邊把馬文架起來。
他們繞過昆圖魯斯·垮茲噶爾的山腳,就到了山頂上火焰字母寫着的訊息。在一塊面對訊息的大石頭上用護欄圍出了一個很小的觀景台,那兒的視野非常好。那裏還有一個付費的小望遠鏡用來仔細觀察每個字母,不過從來沒人用,因為那些字母是來自天堂的神聖光輝燒成的,如果通過望遠鏡去看,就會嚴重損害視網膜和視覺神經。
他們驚嘆着看着上帝最後的訊息,心中慢慢充滿了難以言喻的巨大的平靜,以及終極的、徹底的理解。
芬切琪嘆了口氣。
“是的,”她說,“就是這個。”
他們盯着訊息看了足足十分鐘,這才注意到耷拉在他們肩膀上的馬文正面臨困境。這個機械人的頭再也抬不起來了,沒法看見那訊息。他們把他的頭抬起來,但是他抱怨說他的視覺線路幾乎完全壞了。
他們找到一枚硬幣,幫他來到望遠鏡前面。他又是抱怨,又侮辱他們,可他們還是幫他依次看清每一個字母,第一個字母是“w”,第二個是“e”。然後是一截空白(這是第一個單詞we,即“我們”)。接着是個“a”,再接着是一個“p”,一個“o”,一個“l”。
馬文停下來休息了一會。
過了一會他們接着來,讓他看到了“o”,“g”,“i”,“s”和“e”(這是第二個單詞apologise,即“抱歉”)。
跟着的兩個單詞是“for”,和“the”。最後一個單詞比較長,馬文又休息了一會才能接着看。
這個單詞以“i”開頭,然後是一個“n”和一個“c”。接着是個“o”和一個“n”,後面是一個“v”,一個“e”,又是一個“n”,一個“i”。
休息了最後一次,馬文聚集了最後的力量來完成。
他看到了“e”,“n”,“c”,並終於看到了最後一個字母“e”(這個詞是inconvenience,“不便”。整個的訊息是Weapologisefortheinconvenience,“我們對造成的不便感到抱歉。”),然後搖晃着倒向他們的胳膊。
“我想,”他終於透過那鏽蝕的發出咔噠咔噠聲音的胸腔低聲說,“我對這個感覺很好。”
他眼中的光最後一次,永遠地熄滅了。
幸運的是,附近有一個售貨亭,你可以從長着綠色翅膀的傢伙那裏租到電動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