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鬼村驚魂
“等等!”她大聲喊,眾人齊刷刷回頭,她大步走上前來,倔犟地抬起頭:“你們要找的是我,和他無關,快把他放了。”
族長將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似乎摸不准她究竟是什麼身份:“是你殺了血燭陰?”
“沒錯,是我。”
她回答得很乾脆,瞿思齊在樓里捶胸頓足,小舟你這個傻瓜,怎麼不先問問我再出去啊,這簡直就是自投羅網!
族長嘿嘿冷笑兩聲,一揮手,苗人們就將年輕男人放了下來。年輕男人一改驚慌失措的神情,淡定地理了理衣服:“族長,你看,我就說她一定會出來的。”
白小舟愣住,詫異地看着他,他笑呵呵地說:“我的確喜歡四處旅行,不過,這裏是我的故鄉。”
一口怒氣悶在胸口,差點兒氣得白小舟吐血,是哪個混蛋說深山裏的人都淳樸的?是誰?她要將他拖出來暴打一萬遍。
“族長,謹防有詐。”拐杖長老沉聲說,“這個女人怎麼看都不像會用蠱,他們一定還有同夥。”
白小舟害怕他們查出瞿思齊來,大聲道:“血燭陰是我殺的,你們要殺要剮,儘管來。我一人做事一人當。”
族長又放出那隻蟲子,這次白小舟看清了,那是一隻紅色的甲蟲,蟲子在她頭上盤旋了一陣,又飛了回去,族長皺眉:“果然不是她。”
白小舟不明所以,明明是她用短刀砍殺血燭陰,怎麼族長說不是她?可惜那短刀忘在衣櫃裏了,否則還可以拿出來展示展示。
她忽然開始佩服自己了,這種時候竟然還有心思想這些。
“給我把她扔下去。”族長冷笑,“我倒要看看,那個會蠱術的人舍不捨得你變成蠱。”
等等,他說她變成“蠱”?不是被蠱蟲吃嗎?
還沒等她想明白,已經被苗人抬了起來,扔進蟄盆之中。瞿思齊握緊了瑞士軍刀,額頭上有青筋暴起,連他自己也沒注意到,刀似乎更長了,熒光也越來越強。他只覺得血管里的血液彷彿要沸騰了,他能看到自己手臂上的血管在微微跳動。
小舟,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任何想要傷害你的人,都要死!
他仰頭長嘶,眼中藍光畢現,縱身一躍,竟穩穩落在空地正中,手中的瑞士軍刀伸長猶如一把三尺長的長劍。
族長大驚:“快,把他拿下!”
兇悍的苗人們揮舞着苗刀衝上來,他被那股熱血驅使,揮劍亂砍,當族長和長老們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站在面前,身後躺着一地死屍。
紅甲蟲從族長的懷中飛出來,直撲他的面門,他將劍一揮,甲蟲一分為二。對上他的目光,族長第一次感覺到了徹骨的寒冷,面前的這個人,不,他根本不能算人,簡直就是個殺人不眨眼的修羅!
白小舟坐在蟄盆里,一動也不敢動,毒蟲們漸漸爬上了她的身體,她嚇得瑟瑟發抖,又聽到外面驚天動地的喊殺聲,忍不住尖叫:“思齊!思齊救我!”
瞿思齊覺得胸口像被什麼東西狠狠擊了一拳,猛然醒轉,瑞士軍刀上的藍光也驟然一減,又變成了普通的刀子。他丟下軍刀,發瘋似的跳進蟄盆中,也顧不得一地毒蟲,將白小舟抱起:“小舟,別怕,我來了!”
就在小舟被思齊抱起的剎那,借書證從白小舟的衣服里跌落下來,她覺得身體裏似乎有一股無色無味的氣息被釋放出來,向四周蔓延,原本還往兩人身上爬的毒蟲全都爭先恐後地退去,如潮水一般沿着四壁往外爬。坑外苗人們大亂,抱頭鼠竄:“毒蟲逃出來了!快跑啊!”
瞿思齊來不及驚訝,往上一躥跳出了蟄盆,滿地的毒蟲四處亂跑,驚得苗人們四下逃竄。族長大喊:“快,快去請蠱母!”
幾個苗人跌跌撞撞往寨子深處跑,瞿思齊和白小舟二人連忙跟上,一片混亂之間也沒人阻攔。
即使空地上亂成一團,寨子裏依然寂靜得可怕,越往深處走越靜,外面的種種喧囂彷彿都與這裏絕緣。這座苗寨里的建築大都是吊腳樓,但寨子的最深處卻有一座漢族樣式的小院子,黑瓦白牆,在這片森林中顯得格格不入,彷彿從江南的某個水鄉生生移了一棟房子來。
苗人們撲倒在那棟房子前,紛紛哭喊道:“蠱母,寨子裏來了個厲害的外鄉人,殺了我們很多族人,蟄盆破了,您快出來救命啊!”
屋裏依然安靜,什麼動靜都沒有。
苗人們面面相覷,又叫了幾聲,還是沒動靜。有個急性子上前敲門,木門忽然洞開,被猛地拉了進去,門又迅速關上,裏面隨即傳來撕心裂肺的慘叫。
苗人大駭,轉身就跑,還沒跑出幾步就撲倒在地,再回頭看時雙腿已經從膝蓋處生生折斷,斷處湧出細細長長的白色蟲子,像一條條白色毛線。苗人抓着自己的臉,皮膚下面似乎有什麼東西在爬動,他們瘋了一樣抓自己的臉,皮膚一破,立刻就有白線爬出來。
白小舟遲疑着,她不知道該不該去救,她記得外公曾說過,蠱苗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害人,不管有仇沒仇,否則就會被反噬。不知道死在他們手下的人有多少,那些可憐的旅人一入深山就再也沒有回去,他們的仇,又有誰來報呢。
“報應。”她硬起心腸,眼睜睜地看着他們被白色的線蟲包裹,直到被吃剩一副骨架。
門悠悠然開了,裏面是一座小庭院,院子正中還立着一隻大水缸,一派江南水鄉的景色,院子裏種滿了辛夷花,給人時空錯亂的感覺。白小舟抬腳就往裏走,瞿思齊連忙按住她:“小舟,小心。”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反正連蟄盆都進過了,還有什麼好怕的?”她倔犟地說,“橫豎不過一個死。”
瞿思齊心想你剛才不是怕得要死嗎?
兩人一踏進院子,木門便轟然合上,空氣中瀰漫著一股詭異的香味,像混合了某種中藥材,細細聞,又能聞到一絲絲血腥味。
白小舟四下嗅了嗅,來到水缸前,只往裏面看了一眼,臉色就變了,猛地捂住嘴,轉過身去嘔吐。瞿思齊摟住她的肩,住水缸里一瞥,水缸里全是血糊糊的液體,一顆嬰兒的人頭漂浮在水面,那頭極小,看起來像是小產兒,詭異的血香就是從那血糊糊的液體中傳出來的。
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這個嬰兒還活着。
水中有什麼東西動了一下,瞿思齊嚇了一跳,以為是自己看錯了,卻聽嘩啦一聲響,一條胳膊粗細的大蛇從裏面躥了出來,張開血盆大口,想要將他活生生吞下去。
他大叫一聲,手中的瑞士軍刀猛地長出三尺藍光,抬手一揮,便將大蛇齊頭斬斷,黑血四濺,他來不及躲閃,淋了一身。
劇烈的疼痛從每一寸肌膚傳來,就好像被潑了一身的濃硫酸,皮膚開始寸寸腐爛,嗞嗞作響,冒出陣陣白煙。
白小舟大驚,連忙將他抱在懷中,以左手按住他的額頭,治癒過這麼多次,這次似乎特別吃力。黑色的線蔓延到她的手腕處,瞿思齊才停止慘叫,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兩人都累得大汗淋漓,白小舟倒在他的懷中,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小舟,我又欠你一條命。”瞿思齊讓她倚牆而坐,溫柔地替她擦去額頭上的汗,白小舟喘着粗氣:“你欠我的何止一條命。”
瞿思齊哭笑不得:“難道你要我以身相許嗎?”
“去你的!”白小舟伸手打他,手抬到一半又落下去,“等我恢復體力,要你好看。”
“你真是越來越像龍老師了。”他小聲嘀咕。
兩人忽然聽到一陣女人的笑聲,笑聲很嫵媚,很動聽,但在這個時候聽起來卻格外嚇人。裏屋的門開了,瞿思齊去撿掉落在地的刀,卻看見一個他怎麼都想不到的人緩緩地走了出來。
“葉不二?”
葉不二依然穿着他那件運動服,肩上挑了兩隻空水桶,就像看不見兩人一樣,來到院子角落的井邊,自顧自地打水,動作機械,面目青黑。瞿思齊想要過去,被白小舟叫住:“等等,他有些不對勁兒。”
“廢話,用膝蓋都能看出他不對勁兒。”
“那你過去叫他吧,中了蠱可沒人給你解毒了。”
“呃……”瞿思齊連忙換上一副諂媚的笑臉,“還是小舟英明神武,我自愧不如。”
白小舟無奈地嘆氣,這個人神經還真是大條,她懷疑就算世界毀滅了,他都能繼續開玩笑。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算得上是一種強大。
葉不二挑了滿滿兩桶水,卻好像挑的只是兩片鵝毛,步伐矯健,目光卻很獃滯。
白小舟和瞿思齊又聽到了笑聲,這次不再奇幻詭譎,真實得近在咫尺。他們抬起頭,看見一個穿旗袍的少女立在裏屋門邊,靜靜地看着葉不二,一臉幸福。
瞿思齊手中的瑞士軍刀猛然一長,上前一步喝問:“你是誰?你把不二怎麼了?”
少女眼中有光華流轉,顧盼生輝,她輕輕笑道:“我已經放了你們一馬,你們怎麼還不走?”
“四個人來,就要四個人一起走。”
葉不二走到她身邊,放下扁擔,愛憐地摟住她的肩。她依偎在他懷中,臉頰浮現淡淡蘋果花般的顏色:“你們不覺得,他現在很幸福嗎?”
兩人倒抽一口氣,半天都沒回過神來。
本來這個畫面應該很詭艷,像一幅哥德式畫作,可是配上葉不二那張臉,就變成了抽象派了。
這個苗族少女的口味有多獨特啊。
“你,你在說真的?”瞿思齊有些不敢置信,“你,你喜歡不二?你看上他哪一點?”
苗族少女深情地望着葉不二,伸出手輕輕撫摸他的臉頰:“真像啊,你一定是他的轉世,他說過,哪怕下一世投胎到地球的另一邊,也會循着辛夷花的香味回來找我。你果然沒有食言。”
瞿思齊和白小舟都很無奈,瞿思齊心想,他一直擔心葉不二將來找不到女朋友,沒想到他的桃花運這麼快就來了,對方還是個超級大美女。
白小舟扯了扯他的袖子:“這女孩精神不正常吧?”
“我懷疑她眼睛有問題。”
白小舟恢復了一點兒力氣,扶着他站起來:“朱翊凱在哪兒?”
“朱翊凱?”少女咯咯輕笑,笑容嫵媚動人,“就是那個高大的男人嗎?他也走不了了。趁我現在心情好,你們還不快滾,難道要等着做我的藥罐子嗎?”
白小舟臉色劇變:“你說什麼?什麼藥罐子?你把凱子怎麼樣了?”
“你想見他嗎?”少女朝她勾了勾手指,“那就跟我來吧。”
瞿思齊也想跟過去,白小舟攔住他,低聲說:“你在外面接應我。”
瞿思齊還想說些什麼,張了張嘴,什麼話都沒能說出來,這個地方到處都有毒,稍有不慎,恐怕他又要給小舟添麻煩,還是乖乖待在外面吧。
屋子裏瀰漫著辛夷花的香味,隱隱中還是能夠聞到那一絲血香,令人作嘔。地板家什都乾淨得不染纖塵,而且感覺不到一絲活物的氣息,就像住在這裏的,都不是活人。屋裏都是些舊傢具,雕工粗糙,做得卻很結實,紅漆斑駁,想來已經是好幾十年的老物件了。牆角有個水缸,葉不二將打來的水倒進水缸里,小心地將蓋子蓋上。屋中幾乎沒有什麼裝飾品,連一面鏡子都沒有,只是床頭柜上擺放着一張發黃的相片。
白小舟的目光被那張照片吸引了,幾乎移不開眼睛。
照片里是一個穿民國長衫的男人,長得非常俊美,哪怕長久的歲月將照片變得發黃模糊,還是無法掩蓋他的絕代風華。
“很俊美,是吧?”少女在身後幽幽地說,“他是我的男人,就是他為我建了這座院子。”
白小舟驚得嘴巴張得老大,她的男人?那麼,剛剛她是說葉不二長得像他?她什麼眼神!看來她果然瘋了,還瘋得不輕。
“想聽聽我的故事嗎?”少女笑嘻嘻地問。
白小舟很想聽故事,但更想找到朱翊凱。
“抱歉,我沒興趣,我朋友在哪兒?”
少女在床沿上坐下,靠着床柱,朝着她艷艷地笑:“聽完故事,我就讓你見他。”
桌上點着一盞油燈,不知從哪裏來的風,搖晃了燈火一陣,暗紅色的光影將她的臉照得陰晴不定,詭異莫名。
“好久了,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這麼多年,從沒有一個人聽我說過這個故事,憋在心裏,都快要長蛆了。”
這個形容真噁心,白小舟在心裏想。
“我是在這個村子裏出生的,從很小的時候就被推選為蠱母,在這個村子裏,蠱母是神的僕人,由蠱母培育最厲害的蠱。那個時候村子盛極一時,遠近聞名。附近的‘青苗’寨子,經常有族長帶着自己手下的戰士來請我給他們下蠱,讓他的戰士永遠忠於他,勇不畏死。所有人都尊敬我,我那麼高高在上,接受眾人的朝拜,簡直就是皇帝過的生活。可是我不想要這樣的生活,我只想和一個我喜歡的男人一起,平平靜靜過一輩子,可是我是蠱母,蠱母是不能結婚的。”
這個故事太俗套,白小舟都能想到後面的情節,後來照片里的那個男人出現了,兩人愛得要死要活,你儂我儂忒煞情多。兩人背着族人偷情,被族人發現了,男人被殺,她瘋了。
“我永遠忘不了初見他的那一天,那年的辛夷花開得真美,他就站在辛夷樹下,我還以為他是天上的仙人。我無法自拔地愛上了他,可是,他不愛我。”
哦?那這個故事還有點兒新鮮。
“不過,我有本事讓他愛上我。”少女的臉上滿是自信,白小舟驚道:“你對他下蠱了?”
少女笑得花枝亂顫:“我對他下了情蠱,任何人只要中了這種蠱,整個心就全在那個下蠱人的身上,一刻也離不開她,願意為她去死。我的蠱術從來都沒有令我失望過,這次也沒有例外。”
白小舟看了看站在一旁像木頭人的葉不二,冷笑道:“你想要的丈夫,就是這樣的行屍走肉?那還不如找個充氣娃娃呢。”
“充氣娃娃?”少女奇怪地問,“那是什麼?”
白小舟乾笑了兩聲:“你繼續,繼續。”
“他中了情蠱,我把他留在村子裏,日夜纏綿,族長和長老們很不滿,但我的蠱術是族中最強的,他們誰都不敢惹怒我,只能選擇沉默。但我知道,他們一直在計劃要除掉我男人。我防他們防得很嚴,可是半年後,他們還是下手了。”
她輕輕撫摸着床柱上的雕花,眼中有一絲危險的殺意:“那天是一年一度的蠱神節,按慣例我要去青苗的寨子裏接受供奉,並為苗人們祛病滅毒。我自然是不能帶他同行的,就在屋子裏下了許多蠱,還將我最寶貝的血燭陰留在這裏保護他。原本一切都萬無一失,可是那天我眼皮一直跳,不停地跳,我很擔心,借口身子不適,好幾個寨子都沒去,急匆匆回了寨子。可我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族人們個個都躲避我,不敢看我,我發瘋似的衝進屋來,只看到一地的死屍。我的蠱蟲們的死屍。”
白小舟忍不住叫好,是哪位大俠英雄救美,若是有緣見到,她一定要敬他一杯。
“他不見了,我幾乎將整個寨子都翻過來,還是找不到他。”少女眼神陰鷙,“我知道一定是族人們將他帶走了,我在族長和長老們身上下了蠱毒,最可怕的蠱,他們的身體會一絲絲腐爛,爛成白骨,露出內臟,但是,他們不會死。我知道,他們很害怕,他們一定會告訴我真相。果然,族長頂不住,告訴我是巴治長老將他帶走,帶到千里之外,然後將他殺死了。”
說到這裏的時候,她那一頭又黑又濃的長發飛舞起來,像一條條兇狠的毒蛇,不過只維持了片刻,又如瀑布般披散在她的身後。
白小舟總覺得她的頭髮有些怪異。
“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見過巴治長老,但是他的家人一個不剩,全都被我做成了‘植物人’,用來煉我的蠱。那些妄圖拆散我們的族人,我也給了他們應有的懲罰。”她側過臉來,月光和火光融在一起,將她的肌膚映出一種恐怖的顏色,這種顏色,白小舟在解剖教科書上看到過。
“故事講完了,朱翊凱到底在哪兒?”她急切地問,一種不好的預感在她心中膨脹,她害怕自己的情緒會失控。
“他一直就在你們的面前,只是你看不到而已。”她站起身,緩緩來到水缸前,將蓋子移開,“你看,他不是就在這裏嗎?”
白小舟腦中“轟”的一聲炸了,什麼都聽不見,只能聽見自己如雷的心跳。她一步步走過去,每一步都彷彿踏在雲端。
她終於看見了水缸里的景象,她覺得自己落入了地獄,渾身都冷得可怕。
朱翊凱被泡在黑糊糊的液體中,只留了半個腦袋在水面之上,雙眼緊閉,面色青紫,水中彷彿有什麼東西在遊動。忽然,他張開了嘴,白小舟以為他要說話,卻看見一隻拇指粗的五彩蟲子從他嘴裏爬出來,鑽進水中,不見了蹤影。
少女在身邊咯咯媚笑:“他是一個很好的藥罐子,我在他身體裏種了五種蠱,等七七四十九天之後,就可大功告成了。”
白小舟站在水缸邊,低着頭,長發披散下來,遮蓋了她半張臉。
少女以為她嚇呆了,笑得更歡:“他是你什麼人?”
“他是我男人。”
“原來你也是個情種。”少女緩步來到她身後,白得如同蔥根的手指在她臉上輕輕摩挲:“你聽了我的故事,就走不了了。既然你這麼愛他,不如下去陪他吧。”說罷,握住她的肩膀,往水缸里推。
“啪。”白小舟握住了她的手,緩緩轉過身來。少女看見她眼中泛起的熒光,忽然有些害怕,想要抽回手,卻發現自己動彈不得。她不敢看白小舟的眼睛,覺得被那泛着熒光的眼睛盯一下,渾身都發疼。
“你竟然敢傷害翊凱。”白小舟的嗓音低沉、冰冷,隱隱透着一股兇狠,“我絕不會饒了你!”她抓住她的胳膊,將她往水缸中一按,水面映出的臉,卻是一副古稀老婦的模樣,皺紋縱橫,像乾枯的老樹皮。
少女尖叫起來,一把推開她,抓住自己的臉:“不,那不是我,不是我!”
白小舟冷笑起來:“原來這才是你真正的模樣。”她拿起床頭柜上的相框,在桌角砸碎,拿出照片:背面寫着一行小字:1922年攝於廣州。
“原來,你已經是個老怪物了。”白小舟眼角儘是鄙夷,“怪不得這間屋子裏沒有一面鏡子,連水缸都用蓋子蓋上。你以為,你用蠱術改變自己的相貌,就能永葆青春嗎?別傻了,那只是假象罷了,你幻象之下的身軀早已經衰敗不堪。”
“你,你胡說!”少女尖叫,“我還年輕,我才十八歲!”
白小舟衝過去,雙手捂住她的臉。她覺得自己的臉如同火燒一般疼,想要召喚寄居在身體裏的蠱蟲,卻發現身上空空如也,那些由她飼養,以喝她的血為生的蛇蟲,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逃之夭夭了。
這個時候,她才感到一種徹骨的恐怖,她惹到了不該惹的人。
白小舟鬆開手,從隨身的小包里掏出鏡子,湊到她面前,殘忍地說:“看看吧,這才是真正的你,一個醜八怪,老得快死了的怪物。”
少女只看了一眼就瘋了,抱着腦袋嘶聲尖叫:“那不是我,不是我!”她伸出食指和中指,將兩顆眼珠都摳了出來,血液順着她的臉頰往下流,如同兩行血淚。
白小舟的嘴角,勾起一抹陰冷、殘忍、狠毒的笑。
“小舟!”聽到尖叫的瞿思齊以為她出事了,發瘋似的衝進來。聽到他的聲音,她打了個冷戰,眼中的熒光黯淡下去,不敢相信地看着在地上打滾的老太婆。
白小舟不敢相信自己做了這樣的事。
“小舟,你沒事吧?”瞿思齊看了看那個老婦,“她是誰?”
“別管她了,快來幫我。”白小舟也顧不得有毒無毒,將雙手伸進水缸中,將朱翊凱拖了出來。瞿思齊被嚇得不輕:“凱子……他,他不會死了吧?”
“蠱母不會用死人做藥罐子。”此時的朱翊凱光着身子,全身都是黑水,白小舟心疼得直掉眼淚,咬了咬牙,從瞿思齊手中搶過瑞士軍刀,沖向蠱母。瞿思齊拉住她:“你要幹什麼?”
“我要宰了她!”
“住手!”瞿思齊劈手奪下軍刀,眼中燃燒着憤怒的火焰,“我來殺!反正我也已經殺了人了,不在乎多殺一個。”
軍刀又變成光劍,瞿思齊怒氣沖沖地朝蠱母走過去。白小舟從來沒見過他這麼生氣,覺得他變成了另一個人,一個殺人不眨眼、渾身浴血的魔鬼。
白小舟想起空地上那些被殺的苗人,原來,當最好的朋友、最親的親人受到傷害的時候,不管平時多麼善良老實的人,都會變成可怕的修羅。
蠱母似乎發現逐漸逼近的殺意,尖叫道:“卿雲,卿雲救我!”
一直像木偶人一般站在一旁的葉不二忽然動了,瞿思齊只覺得眼前一花,葉不二已在眼前,將蠱母抱起,迅速朝門外跑去。瞿思齊提劍便追,追到院中,大喊:“不二!你這個混蛋,你給老子醒醒!”
葉不二好像聽不見他說話,連頭也沒回,抬起頭,對着天空中懸挂的那一輪紅月發出驚心動魄的嘶吼。
那聲音,根本不是人類。
“不二?”瞿思齊覺得後背有些涼,就算中蠱,也不至於變成怪獸吧?
他清楚地看到,在這血紅的月光下,葉不二的雙手長出密密麻麻極細極短的黑色絨毛,那張醜陋的臉似乎也在發生某種變化。
“不二……你……你不會是……”“妖怪”這兩個字,他沒能說出來,梗在他的喉嚨里,像一根尖銳的刺。
葉不二身形一起,躍入這恐怖的長夜。四周樹木嘩嘩作響,一切又恢復了死一樣的寂靜。
愣了足足半分鐘,他才想起白小舟和朱翊凱還在屋裏,連忙迴轉,發現凱子的臉色已經恢復了正常,白小舟趴在他身上,體力極度透支,不省人事。
瞿思齊忽然覺得很頭痛。
這兩個加起來兩百多斤的大活人,要怎麼才能把他們帶回去?
菜香浮動,好像是紅燒肉,白小舟抽了抽鼻子,醒了過來。
“醒了,醒了,小舟,你終於醒了。”瞿思齊高興得手舞足蹈,白小舟看了看四周,似乎是哪裏的農戶,屋子收拾得很乾凈:“這是哪兒?”
“苗寨。”
“啊?”
“別激動。”瞿思齊連忙安慰,“這裏是苗族的村子,是‘花苗’,不是‘蠱苗’。”
花苗就是漢化了的苗族,除了還保留着一些風俗習慣和民族服飾之外,其他幾乎都和漢族人沒有多少區別了。
正好主人背了一簍青菜回來,笑呵呵地和他們打招呼:“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我去看看鍋里的飯菜熟了沒有。”
“我們怎麼在這兒?凱子呢?”
瞿思齊沉默下來,表情有些詭異。白小舟覺得不對勁兒,臉色驟變:“凱子不會死了吧?”
“放心,放心,他活得很好。”瞿思齊連忙搖頭,“不過……”
“不過什麼,你說話能不能別大喘氣啊。”
“你跟我來。”瞿思齊等她穿好衣服,帶着她走出院子。這是一處小山坳,住着幾十戶人家,都蓋了磚瓦房,看起來和普通的南方村落沒有多少區別,村民們都很淳樸善良,小孩子們圍着他們玩鬧,老人們坐在屋門口納鞋底,安寧得如同世外桃源。
翻過一個山頭,瞿思齊往下一指:“那就是幾天前我們剛去過的蠱苗山寨。”
白小舟睜大眼睛看了半天,怎麼都看不見山寨的影子:“在哪兒?”
“就在那一片。”
“胡說,那裏除了樹什麼都沒有。”
“的確什麼都沒有。”瞿思齊的臉色有些難看,“你昏倒之後,我怕那些苗人追殺,拖着你們往山上走。說起來真是邪門,明明剛剛還晴空萬里,突然就開始下雨,下得還很大。我怕滑坡,找了個山洞避雨。雨整整下了一天,等天晴了,我就再也找不到那個山寨,我還以為是我在雨中走錯了方位,也沒多想。幸好那邊有個小村落,我把你們安頓好,又出來看了看,在那邊的辛夷花叢里找到了我們的裝備,但還是沒有看見那個山寨。後來聽村裏的人說,這裏一直有‘鬼村’的傳說,常有人在山裏看到古老的苗人村子。”
白小舟驚得張大嘴:“你的意思是,我們撞鬼了?”
“其實也沒什麼不好。”瞿思齊哈哈乾笑,“至少咱們殺的不是人類,不會被判個防衛過當。”
白小舟面部肌肉抽搐了兩下:“重點不在這裏,如果他們都不是人類,那我們到哪裏去找葉不二?”
“聽說村子裏有個老人,知道一些關於鬼村的事情,我正準備去拜訪。”
“叫上凱子吧,他在哪兒?”
瞿思齊頭上顯現窘態:“他在下面小河溝里洗澡,已經洗了三個小時了。”
兩人趕到小河溝的時候,好幾個苗族少女躲在樹叢里往河裏偷看,一邊看一邊咯咯嬌笑。
“長得真漂亮。”
“是啊,還很壯實呢。”
瞿思齊和白小舟兩人頓時尷尬非常。
朱翊凱腰部以下泡在水中,陽光灑在他身上,將他的頭髮映成好看的栗色。
“泡上癮了是不是?”瞿思齊臭着一張臉,“快上來,你以為你在拍寫真啊。”
朱翊凱的臉色很不好看,卻也沒多說什麼,白小舟自覺轉過身去,那幾個苗女卻伸着腦袋不肯走。她上前一擋:“看一眼三十塊,不打折。”
苗女們這才依依不捨地離開,白小舟無奈地翻了個白眼,心裏想人長得太帥也不是什麼好事啊。
朱翊凱穿着一身從村民那裏買來的新衣服,一直沉默寡言,白小舟心想那一缸的毒水不會對腦子有什麼損壞吧?輕輕拉了拉他的衣角:“凱子,呃……翊凱,你沒事吧?”
朱翊凱輕輕推開她的手,垂着頭,臉色陰鬱:“我沒事。”
怎麼看都不像沒事啊。她又不敢多問,一路上氣氛降到了冰點,還好有瞿思齊偶爾說點兒笑話,不過都冷得要死。
那個傳說中知道“鬼村”的老人住在村子的盡頭,家裏很是破敗,屋頂的瓦片都破了,只用幾捆茅草擋着,窗戶透風,裏面陰暗無光,似乎也沒有通電。瞿思齊敲門進去,見一個頭髮都掉光的老頭正躺在搖椅上,身上有一股難聞的腥臭味。
白小舟很懷疑,這位老人是不是還活着。
“老大爺,你好。”瞿思齊害怕他耳背聽不見,放開嗓子吼,老人慢悠悠地說:“別那麼大聲,把我屋頂都要震裂了。”
“呃……老大爺,我們聽說,你知道‘鬼村’?”
老人忽然睜開眼睛,一雙渾濁的眼珠子狠狠瞪着三人:“你們見到鬼村了?進去了嗎?”
“呃……進去了。”
“不可能!進了鬼村的人,沒有一個人能活着出來!”老人激動地喊,“當年我親眼看到的啊,我的兄弟們進了鬼村,我只聽到一聲聲凄厲的慘叫,他們,他們都死了,死了。”
“冷靜,冷靜。”瞿思齊害怕他一激動危及生命,“您慢慢說。”
“那個晚上太可怕了,我不想再回憶。”
“這……那您說說這個鬼村的來歷。”
老人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好像這一口氣就吐走了十年的壽命,看起來更加蒼老:“我聽我的父親說過,以前山那邊有一座蠱苗的村子,有一位很美麗的蠱母,蠱母愛上了一位外來人。那位外來人聽說姓葉,是到山裏找一味藥材,就寄宿在咱們村子裏。我們村的族長正好要去拜見蠱母,他很好奇,求族長帶他一道去。聽說那位姓葉的漢人長得非常俊美,他在村子裏的時候,好多女孩子都喜歡他,但他對誰都不動心。族長因為一心想招他當女婿,就沒有拒絕他的要求。誰都沒有想到,他這一去,就引來了一場災禍。後來族長一個人回來了,臉色很難看,別人問他葉先生哪裏去了,他什麼都不肯說。村裏的人還以為他被蠱苗的蠱毒給嚇跑了,也沒多想。直到幾個月後的某個晚上,我父親起夜,發現一個男人站在村子外面,撲哧撲哧粗重地喘氣,他藉著紅色的月光仔細看,發現是葉先生,就跑過去跟他打招呼,看到他的臉色很奇怪,身上還長着奇怪的黑色絨毛。我父親很害怕,葉先生叫他不要驚慌,還叫他不要再去蠱苗的村子,不管誰來問,都不要說見過他。說完就不見了,我父親嚇得要死,還以為見了鬼。這件事他一直沒有告訴任何人,也沒有人來問。直到幾個月後,有人去求見蠱母,沒有再回來,很多人去找,也沒有回來。這個時候,族人才發現蠱苗山寨已經變成了鬼村,寨里沒有一個人,但只要進去了,就永不會回來。那座山坳也就成了禁區,幾十年後發生了一次小地震,山體滑坡,蠱苗山寨被埋。聽說後來有人在山裏看到過山寨,還看到過那些消失了的蠱苗人,但他們都不是活人了。”
三人的臉色都變了,互相看了看:“您說,那位先生……姓葉?”
“對。”
“您知不知道他的全名?”
“好像叫……葉雲什麼‘親’?記不得了,我父親都去世三十幾年了。”老人講這個故事彷彿用盡了所有的力氣,頭靠在椅子上睡著了。三人輕手輕腳地走出來,沉默了一陣,白小舟說:“我們是不是該給龍老師打個電話?”
瞿思齊和朱翊凱都表示認同,三人趕往村長家,那裏有全村唯一一部電話。好不容易撥通了,龍初夏似乎宿醉未醒,在那邊有氣無力地問:“怎麼樣,玩得高興嗎?”
“高興,非常的刺激。”瞿思齊嘴角抽搐兩下,“龍老師,你老實交代了吧,不二是不是狼人?”
“狼人?他怎麼會是狼人?”
“你就別想騙我了,我都看到他變身了。”
“胡說!”龍初夏氣哼哼地說,“他就算變身也不會變狼人啊。”
瞿思齊翻白眼:“他果然是妖怪!你為什麼一直瞞着我們?”
“我沒瞞着你們啊,我說過他是人類嗎?而且你們也沒問嘛。”
瞿思齊哽得半天沒說出話來,心裏嘀咕龍老師的臉皮比城牆都厚,她是絕對不會承認自己的錯誤的。
“好吧,他究竟是什麼妖怪?”
“你真的想知道?”
“真的,你說吧,我血壓很正常,不會腦溢血。”
“他是山魈。”
瞿思齊腦子裏掠過山魈的模樣,嚇得呆若木雞。
不是吧,不二人形已經夠丑了,真身比人形還要丑啊!
“不是生活在熱帶的那個山魈,是《山海經》裏所記載的妖怪山魈。《山海經·海內經卷》說‘南方有贛巨人,人面長臂,黑身有毛,反踵,見人笑亦笑,脣蔽其面,因即逃也’,就是他。”
瞿思齊萬萬沒想到,整日裏與他同吃同睡的戰友,竟然是上古妖怪山魈,他一時無法接受。白小舟拿過電話:“他的力量有多強?”
“山魈雖然是上古妖怪,不過不二年紀太輕,才二十來歲,可能除了速度比別人快點兒,力氣比別人大點兒之外,也就沒什麼其他法術了。喂,不二不會出事了吧?”
白小舟將這幾天發生的事原原本本講了一遍,這次換龍初夏嘆道:“這位蠱母真是情深義長,令人欽佩。”
“喂!龍老師,您能正常點兒嗎?”白小舟終於忍不住發飆。龍初夏乾笑道:“開個玩笑。紅月的夜晚是山魈力量最強的時候,你們最好在下次紅月之前找到他,否則那個瘋婆子不知道會操縱他做出什麼事來。”
“下次紅月是什麼時候?”
“等我先起一課。”龍初夏掛斷電話,三人心急如焚等待了足足半個小時,電話終於響了起來:“真是人倒霉了喝水都會塞牙縫兒,明天晚上將會出現‘紅月’。”
“您什麼時候學會算命的?”
“一直都會,只不過十回只能算對兩回。”
“……”白小舟黑着臉掛斷電話,“看來關鍵時刻掉鏈子是051研究所的傳統。罷了,咱們還是想想辦法吧,怎麼把葉不二找回來。”
“我有辦法。”朱翊凱抬起頭,低聲說,“不二是山魈對吧,山魈心與山通。紅月之夜他的力量最強,正是因為這樣的夜晚山體才最不穩定。”
“不行。”白小舟打斷他,“你想引起山崩?那這村子怎麼辦?”
朱翊凱沉默,三個人都沉默下來,氣氛又變得很怪異。瞿思齊的肚子突然響起,白小舟和朱翊凱也不甘落後,腹如擂鼓,此起彼伏。
“還是先吃飯好了,人是鐵飯是鋼啊。”瞿思齊一手攬了一人的肩,“走,走,去祭祭五臟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