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捉拿機械人
當我第一次遇見蘇珊·卡爾文時,她恰好在自己的辦公室門口,正從她的辦公室往外搬檔案資料。
“年輕人,您的文章進展得怎麼樣?”她說。
“很好,”我回答道。我已經盡自己的能力將這些文章寫出來了。根據她所敘述的故事結構加了上對話,略加充實和潤色,使情節更加富有戲劇性了一些。“您能讀一遍嗎?看看內容上有無誹謗之嫌,或不準確和謬誤之處。”
“我想,我得看一看。我們到總經理休息室去吧,那裏能喝點咖啡。”
看來她的情緒很好,所以當我們在樓道里走的時候,我就不失時機他說:“卡爾文博士,我不知道……”
“說吧。”
“不知您能否再跟我講一些機械人的故事?”
“年輕人,您的希望會得到滿足的。”
“在某種程度上講,我所描寫的事情和現代的關係不大。我的意思是,過去僅僅搞出過一個能猜透人的心思的機械人;宇宙站早已過時,廢棄不用了;用機械人進行採掘也被看作是理所當然的事情。至於星際旅行呢?自從超原子發動機發明以來,已有二十年的歷史。而且人們都知道這是機械人發明的。實際是怎麼回事情?”
“星際旅行?”她沉思起來。
我們已經來到休息室。我叫了一客飯,她只叫了一杯咖啡。
“這不是一項機械人的簡單的發明。您知道,問題不止於此。當然,在我們製造出的智囊之前,我們的進展並不太大。但是,我們作了努力,真花了一番功夫。我第一次直接接觸到星際探索是在公元2029年。當時,一個機械人失蹤了……”
超級基地內一片慌亂,如同歇底斯里發作一般。人們倉促地採取了措施。
現在,按時間順序和事情發展到的絕望程度列述如下:
一、在第二十七號小行星群定宙站內的所有地點,研製超原子驅動的工作停頓了。
二、實際上已把整個這一部分空間和太陽系隔絕開來。不經允許,任何人不得進入;任何人也不得在任何條件下離開。
三、蘇珊。卡爾文博士和皮特·勃格特博士乘坐政府的特別巡邏飛船來到超級基地。他們的身份是美國機械人與機械人公司(簡稱機械人公司)的首席心理學家和數學部主任。
蘇珊·卡爾文從來還沒有離開地球的表面,而且這次她也沒有多大的願望要離開地球。在這個使用原子動力並很明顯將要進入使用超原子驅動的時代,她仍然是相當保守的。所以,她對這次出差頗不滿意,也不相信情況是如此嚴重。在超級基地用第一頓午餐時,她那中年人的並不秀麗的臉部,每一個線條都非常清楚表露出這種情緒來。
勃格特博士,裝束優雅,蒼白的臉上略帶幾分怯懦的神色。這個項目的負責人柯爾納少將的臉上,也總是帶着極為沮喪的神情。
一句話,這是一段令人難堪的插曲。以致午餐和隨後開始的三人會議都籠罩着一片陰沉、不愉快的氣氛。
柯爾納那發亮的禿頂以及他的軍服和整個氣氛非常不諧調。他強調作出直率的姿態說:“這說起來是一個奇怪的事,先生和女士①……對於你們獲得通知以後,還不了解緣由,就立即動身趕來,我表示感謝。現在我們要儘力糾正這一點。我們丟失了一個機械人,工作已經停頓下來,而且要停頓到一直把它找到為止。到目前為止,我們沒能找到它,因而我們需要專家的幫助。”
也許,這位將軍感到沒有把自己的困境強調出來。他接着用絕望的語氣說:“無需我來告訴你們,我們這裏的工作的重要性。去年科研拔款的百分之九十以上是用於我們……”
“那還用說嗎,我們知道。”勃格特表示同意他說,“因你們使用我們的機械人,機械人公司獲得優厚的租金。”
蘇珊·卡爾文略帶生硬和不快的口吻問:“是什麼原因使一個機械人對於這項工程來說變成如此重要,而且為什麼找不到它呢?”
將軍把通紅的臉轉向她,很快地舔了舔嘴唇說:“不,換一種說法,我們已經找到了它。”然後他又非常懊喪他說,“這裏,我想要解釋一下。當這個機械人一中斷作報告,我們就立即宣佈了戒嚴,超級基地上的一個切活動都停止了。在此前一天,一艘貨運飛船在這裏着陸,交給我們兩個機械人到實驗室工作。船上六十二個完全……晤……相同類型的機械人,是要運到其它什麼地方去的。我們確實知道這個數目,這點是毫無疑問的。”
“是嗎?那麼這有什麼聯繫呢?”
“當哪兒也找不到我的機械人時——我敢保證,如果需要在草坪里找到一片丟失的草葉子的話,我們早就找到了——我們突然想到要數一數留在船上的機械人。結果那裏卻只有六十三個。”
“所以,這第六十三個,我認為,就是那個失蹤的機械人。”卡爾文博士的眼光陰沉下來。
“是的,但我們沒有辦法把第六十三個區分出來。”
出現了死一般的沉默,聽見電鐘敲了十一下。然後心理學家說:“真是怪事。”她的嘴角往下一撇,“皮特,”她轉向自己的同事,態度生硬地問:這裏出了什麼事?他們在超級基地用的是什麼類型的機械人?”
勃格特博士猶豫起來,然後勉強一笑說:“蘇珊,至今這一直是個棘手的問題。”
“是啊,至今,如果這裏有六十三個同類型的機械人,其中的一個是他們想要我的,但又確定不出來哪一個是,難道隨便挑一個就不行嗎?這是打的什麼主意啊!於嘛要把我們派來?”她說得很快。
勃格特做出順從的樣子說:“蘇珊,您聽我對您講。超級基地正在使用幾個這樣的機械人,它們的腦子沒有輸入機械人學第一定律的全部。”
“沒有輸入?”蘇珊往椅背上一靠,“我明白了。製造了多少?”
“不多,這是根據政府的訂貨。而且不允許泄漏秘密。除了有關的高級人士之外誰也不知道。您沒有包括在內,蘇珊。我與這毫不相干。”
將軍帶着一種權威的口氣插進來說:“我想把這樁小事解釋一下。無須我告訴您,卡爾文博士,在地球上總是有人強烈地反對機械人。在這個問題上,政府唯一可以利用來對付原教旨主義的激進派的,就是製造出來的機械人總是嚴格地遵守第一定律這一事實,因為這一定律使機械人無論在任何情況下都不能傷害人類。”
“但是,我們必須要有另一種機械人。也就是一些NS-2型機械人,即《內斯特》①。在製造它們時,對第一定律作了些修改。為了保密,所有的“內斯特二型”都沒有出廠編號。而這些己按修改了的第一定律生產出來的機械人,就和一批正常的機械人一起交付到這裏,當然,對這些機械人已輸入嚴格的指令:永遠不得對沒有被授權的人講到它們被修改的一事。”他頗感為難地一笑,“現在這一切卻變得對我們不利了。”
蘇珊冷冷地問:“不管怎樣,您是否問了六十三個機械人中的每一個,誰是誰?無疑,您是被授權的嘍。”
將軍點點頭說:“六十三個機械人都否認在這裏工作過,當然,其中有一個在撒謊。”
“你們想找的那個機械人有磨損的痕迹嗎?據我所理解,其它都是嶄新的。”
“這個出了麻煩的機械人上個月才送到。它和剛送到的兩個,是我們所需要的最後一批。上面沒有任何明顯的磨損痕迹。”他慢慢地搖搖頭,眼睛裏又顯出非常沮喪的神情。“卡爾文博士,我們不敢放這艘飛船離開。如果存在不符合第一定律的機械人的消息一旦傳開來……”看來他只好說到半截把話結束了。
“把六十三個全都毀掉,”心理學家乾巴巴、冷冰冰地說,“就這樣把事情了結掉。”
勃格特撇了撇一邊嘴角:“您的意思是要把每個價值三萬元的機械人毀掉。我恐怕機械人公司未必會同意。蘇珊,在我們毀掉任何東西之前,我們最好先作一番努力。”
“那麼,”她毫不客氣他說,“我需要事實。超級基地從這些修改過的機械人那裏得到了什麼好處?有什麼必要把它們做成這樣,將軍?”
柯爾納皺起腦門兒,抬起手擦擦前額:“我們在使用先前那種機械人時碰到了困難。您知道,我們的人經常在有強烈輻射的情況下工作。當然,這是危險的。可是已採取了適當的措施。自從我們開始工作以來,這裏只發生過兩起事故,而且都不是致命的事故。但是,不可能把這些向一個普通的機械人講明白。第一定律講——我引用原話——‘機械人不得傷害人,也不得見人受到傷害而袖手旁觀。’”
“這是首要的,卡爾文博士,每當我們的人之中有誰必須短時間暴露在中等程度的伽馬射線下時,雖然這種程度的輻射不會引起生理反應,但離他最近的機械人就會衝上去,把他拽開。如果伽馬射線場非常微弱的話,機械人就要把這個人拽開,而工作也就不可能進行了。除非把所有的機械人都趕到別的地方去,才可能繼續工作。需要伽馬射線稍微強一點,機械人就根本沒法挨上這個人,因為它的正電子腦在伽馬射線下也會毀掉。這樣,我們就可能失去一個造價昂貴、而又非常需要的機械人。”
“我們曾試着說服機械人。但它們的論點是:一個人暴露在伽馬射線下,會危及他的生命,儘管他可以安全地在這種情況下呆上半小時而不受傷害。它們還講:假如這個人忘記了時間,因而呆了一個小時呢?它們不能讓人冒險這樣做。我們指出,機械人這樣做是冒自己的性命危險而希望又微乎其微。但是,保護自己只是機械人學的第三定律——而第一定律和人的安全總是擺在第一位。我們向它們下過命令,我們嚴厲地命令它們:不管發生多大代價的事情,只能停留在伽馬射線之外。但是遵從命令只是機械人學的第二定律,第一定律和人的安全仍然擺在第一位。卡爾文博士,我們只有或者不要機械人,或者想點辦法改變一下第一定律。我們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我不能相信,”卡爾文博士說,“為此就可以把第一定律摒棄掉。”
“不是摒棄掉,是修改一下,”柯爾納解釋說,“已製造的這些正電子腦,只輸入了第一定律的前一部分,即:機械人不得傷害人。就這些修改。因而,它不必強迫自己去防止人受到外界因素的傷害,比如說伽馬射線的傷害。勃格特博士,我是否正確地闡述了這個問題?”
“相當正確。”數學家贊同他說。
“而這就是你們的機械人和一般的NS-2型機械人的唯一差別嗎?就這一點差別嗎,皮特?”
“就這一點差別,蘇珊。”她站起身來,用結束談話的口氣說:“現在我要睡覺。過八個小時,我想和最後看見那個機械人的人談一談。並且,柯爾納將軍,如果多少由我來負責這件事情的話,從現在起,我要求有公認的權力全盤掌握這次調查。”
除了有兩個小時帶着滿腹怨恨惱怒迷糊了一會兒之外,蘇珊根本沒有睡着。在當地時間七點整,她敲了勃格特的房門,發現他也沒有睡。
看來,勃格特不嫌麻煩,隨身把晨服也帶到超級基地來了,他正穿着晨服坐在那裏。蘇珊走進來時,他放下了指甲刀。他用溫柔的聲音說:“我多少已經料到,您會來的。我想,您對這一切都感到討厭。”
“的確是這樣。”
“那麼,我很抱歉。但也只能如此。當超級基地要求我們來的時候,我就知道,準是修改了NS-2型機械人出了問題。但是能做些什麼呢?在來這裏的路上,我不能把情況向您透露,雖然我想跟您說。但是我必須保密。關於修改一事是最高機密。”
心理學家不滿地嘟嚷着:“本應該告訴我。《機械人公司》在不徵得心理學家的同意之前,無權這樣修改正電子腦。”
勃格特揚起眉毛,嘆口氣說:“蘇珊,您要明智點。您不可能對他們施加影響。在這種問題上政府決心自行其是。他們想搞出超原子驅動;輻射物理學家則想獲得不會來打擾他們的機械人。他們掃”算搞到這樣的機械人,哪這意味着要歪曲第一定律。我們得承認,從構造的角度來看,這是可能的。他們堅決保證,只需十二個這樣的機械人,並且這十二個機械人只在超級基地內使用;一旦超級驅動達到完善的程度,就立即把二十個機械人拆毀。而且他們保證採取預防措施。他們堅持要保密。情況就是這些。”
蘇珊透過牙縫不高興他說:“我還是辭職吧。”
“這未必會有用。政府提出給公司一一筆巨款,並威脅說,如果拒絕的話,政府將頒佈反機械人法。那時,我們的處境就會很困難。現在我們的處境已相當糟糕。如果這件事泄漏出去,柯爾納和政府會受損害,但是機械人公司遭受到的損失要大得多。”
心理學家盯着他:“皮特,難道您不了解這一切意味着什麼嗎?難道您不明白,摒棄第一定律意味着什麼?這不僅僅是個保密的問題。”
“我不是個小孩子,我知道摒棄可能意味着什麼。它可能意味着完全失去穩定可靠性,還會帶來完全可以想像得到的正電子域等式的答案。”
“從數學上講,是這樣。但是您能把這些大致地變換成心理學的觀念嗎?皮特,一切正常的生命都會有意識或無意識地反對統治。如果這種統治來自能力低下的一方,這種反感就會更加強烈。在體力方面,一定程度上也包括智力方面,機械人,任何一個機械人都優越於人。是什麼東西使它變得順從的呢?只有第一定律!噢,要是沒有這第一定律,您給機械人一下命令,它就可能把您搞死。這太不可靠了,您怎麼想的呢?”
“蘇珊,”勃格待露出了半表同情、半帶逗笑的神態,“我得承認。您剛講的這種弗蘭克斯但變態心理是有一定道理的。即然第一定律擺在了首位嘛。但是,我要一再重申,第一定律不是被摒棄了,而是略被修改。”
“而大腦的穩定可靠性會怎樣呢?”
數學家努努嘴:“自然會降低。但還是在安全係數之內。第一批內斯特是在九個月之前交付超級基地的,直至現在還沒有出於么問題。就連這一樁,也只是牽涉到使人擔心會被披露,而不包含對人有危險。”
“那麼,很好啊。咱們看看早上的會議會有什麼結果吧。”
勃格特彬彬有禮地目送她走到門口。而當她一離開后,就做了個鬼臉。他仍然堅持自己多年來對她的看法,認為她是一個性情乖張的失意人。
蘇珊·卡爾文的心目中根本就沒有有勃格特。多年來,她一直把他看成是個八面玲壠。自命不凡的傢伙。
傑拉爾德·布萊克在一年前獲得副射物理學科的學位,並和他這整個一代物理學家一樣,參與了研製超原子驅動的問題。現在,他的出席給超級基地內舉行的一系列會議總的氣氛增加了一些新的因素。他穿着油污的白色工作外套。這個人不僅有些倔強,但有時完全缺乏信心。他長得敦實有力;他的勁好像大得老要往外冒。他緊張不安地使勁把手指頭絞在一起,好像他那粗壯的手指能使鐵條都變形似的。
柯爾納少將坐在他身旁,面對機械人公司的兩個代表。
布萊克說道:“人家對我講:在第十號內斯特突然失蹤之前,我是最後一個看見它的人。我很理解,你們是想問我這件事。”
卡爾文博士感興趣地看着他:“從您的口氣聽起來,好像您自己也不敢肯定,年輕人。難道您不知道,您是否最後一個看見它的人。”
“它跟着我在搞野外發電機,女士。而且,在它失蹤的那天上午,它和我在一起。我不知道,午後是否有人還看見過它。誰也不承認看見過它。”
“您認為,有誰在撒謊嗎?”
“我可沒這樣說。但是,我也不想說,我願意為此而受責備。”他的一雙黑眼珠冒着怒火。
“這裏不存在責備的問題。那個機械人的行動,就像它作為一個機械人所應該做的那樣。我們正設法把它找到,布萊克先生。而且,讓我們把一切其它的考慮都放到一邊吧。那麼,既然您和那個機械人一起干過活,您大概比其他人更了解那個機械人。您發現它有什麼異常嗎?您以前和機械人一起干過活嗎?”
“我和我們這裏的其它機械人一起干過。那些都是簡單的機械人。這些內斯特,除了聰明得多並且也討厭得多之外,也沒有什麼與眾不同的地方。”
“令人討厭?怎麼說呢?”
“嗯……可能這不是它們的過錯。這裏乾的是笨重的活兒。我們當中大部分人都變得有點脾氣粗暴。在超空間幹些零七八碎的活並不是件好玩的事,”他淡然一笑。通過這種自白,他感到痛快。我們不斷地冒着會在正常的空間——時間的結構中打出一個窟窿,並冒着會立刻從天地間,小行星上以及一切東西上被甩掉的危險。這聽起來離奇,是嗎?自然,有時你會緊張不安;但這些內斯特卻不會。它們好奇,鎮靜,不焦躁。有時候,光這一點就足夠使你氣得發瘋。當你想要急急忙忙地把一件事情做好時,它們看來卻在慢條斯理地干。有時我寧可沒有它們都自己去干。”
“您說,它們慢條斯理地干?它們沒有拒絕過命令嗎?”
“不,沒有,”布萊克急忙說,“它們很聽從命令。雖然,當它們認為你錯了的時候,會給你指出來。它們只知道我們教它們的那些東西。但是,這擋不住它們。這可能是我個人的印象。但是,其他的夥計和他們的內斯特也有同樣的麻煩事。”
何爾納將軍有意地清了一下嗓子:“為什麼我沒有聽到有關這樣的抱怨呢,布萊克?”
年輕的物理學家的臉漲得通紅:“先生,我們並沒有真想不要機械人而自己干。再說,我們不敢確切肯定……這類……小小的抱怨,會有人聽。”
勃格特溫和地插進來問:您最後一次看見它的那個上午,沒發生什麼特別的情況嗎?”布萊克默不作答。卡爾文用安詳的手勢制止柯爾納講話,耐心地等着。
然而,布萊克的火一下冒了出來,他說:“我和它發生了一點兒糾紛事。那天上午,我打碎了一個金勃爾管,五天的功夫也白白報銷了,我的整個工作安排落後於計劃要求;我有兩個禮拜沒有接到家裏的來信。可它又來想讓我再搞一個月以前我已經放棄了的實驗。它總是在這個問題上和我糾纏不休,都使我厭煩了。我讓它走開。這就是我看見它時的全部情況。”
“您讓它走開?”卡爾文博士很敏銳地問,“用的就是這幾個字?你是說了‘走開’嗎?您好好回想一下,確切地用了什麼字眼。”
很明顯,布萊克的內心正在鬥爭。他用一隻大手掌擦了擦腦門兒然後放下手,用一種對抗的口氣說:“我當時講:‘走開,躲一邊去。’”
勃格特大笑了幾聲:“於是它就這樣做了,嗯?”
但是,卡爾文並不到此為止。她用誘導的口吻說:“現在我們已經弄明白一點了,布萊克先生。可是,確切的細節很重要。要弄明白這個機械人的行為,一個字、一個手勢或一種語調都可能起決定一切的作用。您大概不光是講了這六個字,是嗎?按您的講述,當時您心情煩躁。可能,您講話的語氣重了一點。”
年輕人滿臉通紅他說:“晤……我可能……罵它什麼來着。”
“罵了什麼?”
“哎,我記不確切了,再說,我也不能重複這些話。您知道,當您激動的時候,您會變得怎樣,”他發窘地傻笑起來,“我用了罵人的話。”
“沒什麼關係,”蘇珊一本正經他說,“現在,我作為心理學家,我希望就您所能記起來的,您盡量準確地複述一下當時自己所講的話,並且把您當時的語調也儘可能準確地表達出來。這后一點更為重要。”
布萊克轉臉去看自己的指揮官,尋求他的支持,但一無所得。他把眼睛睜得大大的,露出惶恐不安的神色:“可是,我不能。”
“您應該說。”
“假設,”勃格特仍然半帶着逗樂的腔調說:“您就假設是對着我說。這樣您可能便於講出口。”
年輕人的臉紅得簡直就像豬肺,轉向了勃格特。他結結巴巴他說:“我當時說……”他又不吭聲了,然後又使勁張開口,“我當時說……”他深深地吸了口氣,接着突突突地一氣說出了一連串的音節。隨後,在緊張的氣氛中,他幾乎是噙着眼淚把話說完了:“……大致是這樣。我記不起來罵它的話的先後順序了。而且我剛才講的話裏面可能有些出入。但大體上就是這樣。”
只有雙頰上微露的一點紅暈揭示了心理學家的內心感受。她說:“我明白大部分您所用的那些字眼的含意。其它的字眼,我認為,也同樣是帶侮辱性的。”
“恐怕是這樣,”布萊克狼狽不堪地承認道。
“而且,其中您還說了,讓它躲到一邊去。”
“我這只是形象的說法而已。”
“我明白這點。我相信,不會採取什麼紀律措施吧。”心理學家把目光投向柯爾納。
將軍氣呼呼地點了一下頭,就算表示了回答。可是五秒鐘之前,他還完全不是這樣想的。“您可以離開了,布萊克先生。感謝您的協助。”
蘇珊·卡爾文花了五個小時訊問這六十三個機械人。
五個鐘頭之內無數次重複着同樣的東西:相同的機械人一個接着另一個;提出問題,甲、乙、丙、丁;而後是回答,甲、乙、丙、丁;使用經過小心選擇殺和藹的詞句,很注意使用自然的語調、細心地創造一個友好的氣氛;當然,還有巧妙地藏起來的一台錄音機。
當心理學家幹完這件事之後,她感到精疲力竭了。
當她撒手膨的一聲把錄音帶扔到桌子的塑料貼面上時,勃格特正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她。
她搖搖頭:“在我看來,這六十三個機械人一模一樣。我沒法分辨出來……”
勃格特說:“您不可能憑耳朵把它們分辨出來,蘇珊。我想,我們來分析錄音機。”
一般他說,對機械人的語言進行數學譯釋,是機械人分析學比較複雜的一個分支。它要求有一批經過訓練的技師,並要藉助複雜的計算機。勃格特知道這點,他也是這麼說的。他聽完每一組回答之後,都掩蓋着自己極度煩惱的情緒,列出詞彙偏差表,標出了回答問題的問隔曲線圖。
“沒有顯示出反常現象,蘇珊。用詞的差異和反應時間的快慢,都在一般的常見的範圍內。我們需要更好的方法。這裏大概會有計算機吧,不———”他皺起眉頭,細心地啃起大拇指甲來。“我們不能使用計算機,這太容易泄漏秘密了。或者,如果我們……”
卡爾文博士用不耐煩的手勢打斷他的講話:“別說了吧,皮特這不是實驗室能解決的小問題。如果我們不能把確實存在的、用肉眼就能看得出來的那個明顯的差別找出來,從而確定哪個是修改過的內斯特的話,那麼我們只好認倒霉,而那樣,產生差錯並讓它溜掉的危險就太大了。圖表中的一小點正常值是不夠的。我告訴您,如果我只能依據這點東西的話,我寧可把它們全部毀掉,才能放心。您喂其它修改過的內斯特談過了嗎?”
“是的,談過了,”勃格特頹然地靠在椅背上,“它們沒有任何不正常。如果說有什麼不正常的話,那就是它們超乎一般地友好。它們回答我的問題,並為自己的知識豐富而洋洋自得——除了新來的兩個它們還沒來得及學習輻射物理學。對這裏的一些專業我所表現出來的無知,引起了它們善意的嘲笑。”他聳聳肩,接著說:“我想,這就是構成這裏的部分技師對它們反感的一些主要原因。這些機械人太喜歡賣弄自己豐富的知識了。”
“您不能稍微試試着普蘭南反應嗎?看看它們的智力裝置比出廠時有變化沒有,有什麼退化。”
“我還沒有,但我是要試的,”他豎起一根纖細的手指,對着她搖搖。“您變得沉不住氣了,蘇珊。我不明白,您幹嘛要過分渲染。它門實質上是無害的。”
“它們嗎?”卡爾文生氣了,“它們?難道您不知道它們當中的一個在撒謊?在我剛才訊問的這六十三個機械人當中,有一個就故意對我撒謊,儘管已下了最嚴格的命令要講真話。所表現出來的這種反常現象簡直太突出了,也太可怕了。”
皮特咬了咬呀。他說:“根本不是這樣。內斯特十號接到‘躲到一邊去’的命令。這個命令是由最有權命令它的人發出的,而且是以最緊急的方式發出來的。您既不能通過更高的緊急方式,也不能運用更高一級的指揮權來把這個命令抵銷掉。自然,這個機械人將儘力堅持執行他的命令。實際上,客觀的講,我非常讚賞它的機靈。一個機械人藏到一群和自己想似的機械人當中,難道還有比這更好的躲到一邊去的方法嗎?”
“是啊,您會讚賞這點。我發現,您覺得這很逗樂,皮特。您覺得逗樂,卻對事態缺乏了解到了可怕的程度。您是個機械人專家嗎,皮特?那些機械人對它們視之為優越性的東西很重視的。您自己剛才也講到這些。它們下意識地感受到人們比它們低一等,感到保護我們能對付它們的第一定律是有缺陷的。它們是不可靠的。而且我們的這個年輕人用厭惡、傲慢和鄙夷的腔調命令一個機械人離開他,躲到一邊去。那個機械人必須服從命令。但是,它會有一種下意識的反感;對它來講,證明它高人一籌,這比以前更重要了。儘管它遭到了種種可怕的咒罵。這樣,第一定律所剩下的那部分就不夠用了。這一點變得非常重要。”
“蘇珊,在地球上或太陽系的任何地方,機械人怎麼會懂得罵人話的含意呢?輸入它大腦的東西裏邊沒有污穢的語言呀!”
“原始的輸入並不代表一切,”卡爾文粗暴地對他說,“機械人有學習的能力。你……你這個笨……”
勃格特明白她是真的難以克制自己了。
卡爾文急匆匆地繼續說:“難道您不認為,它能分辨了的所用的語調和字眼並不是恭維話嗎?您不認為,它以前聽到有人用過,並且注意到是什麼樣的場合用過這種字眼嗎?”
“好吧,那麼,”勃格特嚷起來,“請您給我指出修改了的機械人能傷害人的一個途徑,不管它是怎麼樣地被冒犯了,也不管它多麼想證明自己的優越性。”
“如果我告訴您一種途徑,您能不聲張出去嗎?”
“是的。”
他們隔着桌子互相靠攏,用悻悻的眼光相互盯着。
心理學家說:“如果一個修改了機械人想要使一個重物墜落到人身上,它也不會違犯第一定律,如果它這樣做的時候,它認為憑自己的力量和反應速度能在重物質砸到人身上之前把重物抓住並拿開的話。但是,一旦這個重物離開它的手,它就再不也不是行為的主動者;行為的主動者將是不長眼睛的地心引力。這時候,機械人會改變自己的想法,而僅僅袖手旁觀地看着這個重物往下砸。修改後的第一定律允許出現這種情況。”
“這是胡思亂想,牽強附會。”
“這是我的職業有時要求我做的,皮特,咱們別再爭吵了,開始工作吧。您知道導致那個機械人躲到一邊的刺激因素的確切性質。您有它的最初智力特性的記錄。我希望您能告訴我,在什麼樣的情況下,我們的機械人就可能做出我剛才講的那類事情。請注意,不是具體的那種事情;而是整個那一類的行動。並且,我希望您能快點告訴我。”
“而同時……”
“而同時,我們只好搞搞性能檢驗,直接看它們對第一定律的反應。”
傑拉爾德·布萊克根據自己的要求,正在第二號放射大樓的第三層上監督安裝木製小隔間。
這是一間拱形大廳。在鼓鼓的一個大圓圈內,小隔間如同雨後春筍,一個接一個飛快地安裝起來。工人們基本上默不作聲地在幹着活兒。但是,不少人明顯地感到奇怪,為什麼還要安裝上六十三個光電管呢?
一個工人在布萊克身旁坐下,摘掉帽子,若有所思地用生滿黑斑的前臂擦掉前額的汗水。
布萊克向他點點頭:“進展得怎麼樣,沃連斯基?”
沃連斯基聳聳肩,點着一支雪前煙,說:“非常順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博士?起先,我們三天沒活兒子。然後就干一大堆這些小玩意兒。”他一邊用胳臂時支撐着向後靠,一邊吐出一團團煙霧。
布萊克的眉毛抽動了一下。他說:“有兩個機械人專家從地球上來到這裏。你記得咱們和機械人之間的麻煩事嗎?它們不能往伽馬輻射場裏跑。可是,我們反反覆復往它們腦袋裏灌輸這個道理之前,它們老往那裏鑽。”
“記得。我們沒有得到新的機械人嗎?”
“我們得到了幾個補充的機械人。但我們大部分的工作是給機械人輸入新知識。總之,製造它們的人想使它們不至於輕易被伽馬射線毀掉。”
“看來可真稀奇。把研製超原子驅動的全部工作停下來,只為了這些機械人的事。依我看,無論什麼事情都不應當使驅動的工作停頓。”
“嗯,只有樓上的那些人對這事有發言權。我嘛,我只是照人家說的去干。很可能,這是一樁什麼交易………
“是啊,”這個電工撇嘴一筆,狡黠地眨眨一隻眼睛。“在首都華盛頓一些人是相互認識的。但是,只要我的薪水準時送到,我就得使勁干。至於超原子驅動,可不是我的事。他們在這裏打算幹什麼?”
“你問我?他們帶來了一大批機械人,六十多個。他們打算測量一下反應。我就知道這麼一點。”
“要測量多久?”
“我還想知道呢。”
‘好吧,”沃連斯基大說其風涼話,“只要他們把我的錢給我,他們愛怎麼玩就怎麼玩去吧。”
布萊克感到頗為得意——讓這一說法傳開吧,它不傷害誰,但又比較接近實際情況,可以稍稍滿足人們的好奇心。
有個人一動不動,一聲不響地坐在椅子裏。一件重物墜落了,很快地向這個人砸下去。在最後一剎那,用同步的方法使一根鐵棍突然有力一擊,把重物打到一邊。在六十三個小隔間裏,這些NS-2型機械人正在觀看這種情景。就在重物被改變方向之前的一剎那間,它們都向前衝去。六十三個光電管都向前離開原來的位置有一米多遠,引起記錄筆上下跳動,在紙帶上劃出犬牙狀曲線。
重物又被抬起,墜落;又抬起,又墜落;再抬起……
總共十次!
這些機械人也向前沖了十次,每次當它們看見人安安全全地地穩坐在椅於里時,才又停住。
自從第一次和機械人公司的代表共進午餐之後,河爾納少將再也沒有全套地穿過他的軍服。現在,他上身只穿一件藍灰色的襯衫,敞着領口,黑色的領帶松垮地耷拉在胸前…
他期待地望着勃格特。勃格特的穿着依舊整整齊齊,大概只有雙頰上滲出的小汗珠,才顯露了池內心的緊張。
將軍問:“情況怎麼樣?你們想看到的是什麼東西呢?”
勃格特回答說:“一種差別,恐怕,這種差別對我們要解決的問題來講,顯得太細微而難以捉摸了,這些機械人當中,有六十二個必須沖向那個明顯受到威脅的人。這種必要性在機械人學中稱為被迫反應。您看,甚至當機械人知道這個人將不會受到傷害;而且在第三、第四次之後,它們應該已經明白這一點,它們還是無法避免不作出這種反應。這是第一定律所要求的。”
“嗯。”
“但是,第六十三個機械人,即修改過的內斯特卻沒有這種被迫感。如果它願意的話,它可以呆在自己的位子上。不幸的是,”勃格特的聲音裏帶出了少許憾意,“它並沒有這樣。”
“為什麼您這樣認為呢?”
勃格特聳聳肩:“我想,卡爾文博士到這裏的時候,會告訴我們的。很可能,也只是做些令入害怕的、悲觀的解釋。有時她有點煩人。”
“她能勝任工作,是嗎?”將軍突然擔心地皺起眉頭。
“是的,”看來,勃格特覺得怪有趣的。“她完全能勝任工作。她像機械人的姐姐一樣了解它們。我想,這是由於她非常痛恨人們的緣故。她是心理學家也罷,不是也罷,問題就在於她是個非常神經過敏的人,有時容易想入非非。您不要拿她太當真。”
勃格特把一長卷划有虛線的圖表在他的面前攤開:“將軍,您看。對每個機械人來講,從重物開始墜落,到機械人沖了一米多所用的時間隨着試驗一再的重複而呈逐次減少的趨勢。有一定的數學比例來支配這類現象,而脫離這種比例,就可能預示着正電子腦有明顯的異常。不幸的是,它們全部都顯得是正常。”
“可是,如果我們的第十號內斯特沒有作出被迫反應,那麼為什麼它的曲線和別的機械人的一樣呢?這點我不明白。”
“這很簡單。機械人學中的反應與人的反應不盡相同。這真是遺憾。人的自覺動作比條件反射的動作要緩慢得多。而機械人則不然。在它們身上,僅僅是一個人們自由選定的問題。否則,自由的動作和被迫的動作速度都是一佯的。我原希望看到第十號內斯特在第一次試驗時會吃驚,因而它作出反應的時間會推遲。”
“但是它沒有這樣?”
“恐怕是沒有。”
“那麼,我們沒有什麼進展嘍,”將軍帶着沮喪的表情仰靠在椅子裏,“你們到這裏已經五天了。”
這時,蘇珊走了進來,砰的一聲關上門。“皮特,把您的圖表拿開”她叫道,您是知道的,它們不說明任何問題。”
當柯爾納欠起身子迎接她時,她不耐煩地嘟哦了幾聲,然後接著說:“我們必須儘快地再試試別的。我不喜歡現在這種狀況。”
勃格特和將軍交換了一個順從的眼神,問道:“出什麼差錯了嗎?”
“您指的是特別的差錯嗎?那倒沒有。不過,我不喜歡讓第十號內斯特繼續躲避我們。這太糟糕了。這隻能滿足它那已經膨脹的優越感。恐怕,它的動機不再只是遵從命令了。我想,這不如說是它神經病似的竭力想以機智勝人。這是一種病態的、危險的狀況。皮株我求您的事,您做了嗎?您是否已把我想要的,修改了的機械人NS-2型的幾點不穩定因素給計算出來了?”
“正在進行。”數學家毫無興趣地說。
她面帶溫色地瞪了他一會兒,然後轉向柯爾納將軍:“將軍,第十號內斯特已確切知道我們在於什麼。它無須在這個試驗中上我們的鉤。尤其在第一次試驗之後,它已看出,沒有真正的危險在威脅我們的人。其它的機械人是不得不那樣做;而它卻是精心地裝出了這種反應。”
“那麼,您認為我們現在應該做什麼呢?卡爾文博士。”
“下次不能再讓它作出這種虛假的反應。我們將重複這個試驗,但要增加一些東西——在我們的人和機械人之間安裝上能電死這些內斯待型機械人的高壓電線。電線多放一些,使得它們沒法從上面跳越過去。而且事先要告訴機械人,碰上電線就會死。”
“別說了!”勃格特突然惡狠狠地對她喊道,“我反對這個辦法。我們不能為了找出第十號內斯特,而把價值200萬元的機械人電死。總還會有別的辦法嘛。”
“您有把握嗎?您連一點辦法也沒找到。無論怎麼說,這不是要電死那一個問題。我們可以安上繼電器。當重物壓上去時,繼電器就會切斷電源。如果機械人把自己的重量壓上去時,繼電器就會切斷電源。如果機械人把自己的重量壓到上面,它就不會死。但是這一點事先不能讓它們知道,您明白嗎?”
將軍的眼睛裏閃出了希望的光芒。他問:“那能行嗎?”
“應該能行。這種情況下,第十號內斯特將會留在原位。如果是命令它去碰電線,它會死的。因為關於必須執行命令的第二定律要優先於關於要保存自己的第三定律。但是,並沒有人命令它去那樣做它將只按自己的意志辦。其它機械人也將是按自己的意志辦。對其它機械人來講,關於人的安全這第一定律將驅使它們去死。儘管沒有命令它們。但是,我們這個第十號內斯特則不然。由於第一定律已不完整,再加上沒有接到要那樣去做的命令,第三守律,即:要保存自己,將成為最首要的起作用的因素。因此,它沒有其它的選擇,只有留在自己的位置上。這不是被迫的反應。”
“那麼,今天晚上能做嗎?”
“今天晚上可以,”心理學家說,“如果電線能及時安裝上的話。現在我去告訴機械人,讓它們知道它們將面臨什麼樣的情況。”
有一個人一動不動、一聲不響地坐在椅子裏。一件重物墜落了,很決地向這個人砸下去。在最後一剎那間,用同步的方式使一根鐵棍突然有力地一擊,把重物打到一邊。
僅僅一次……
在實驗室的觀察間裏,卡爾文博士從小巧輕便的摺疊椅上站了起來。一瞬間驚訝得氣都憋住了。
六十三個機械人全安安靜靜地坐在自己的椅子裏,嚴肅地盯着自己面前那個受到威脅的人。誰也沒有動。
卡爾文生氣了。她簡直到了怒不可遏的地步。但她看着機械人一個接着一個進入這問房間,又一個接着一個走了出去,而不敢表現出這種怒氣。這更使她感到怒火中燒。她核對了一下名單。第二十八個機械人應該進來了——下面還有三十五個在等着她呢。
第二十八躊躇地走了進來。
她強迫自己保持適當的鎮靜:“那麼,你是誰呢?”
機械人用猶豫的低低的聲音回答:“我還沒有得到我自己的編號,女士。我是一個NS-2型機械人。在外面排隊時,我排第二十八個。我這裏有一張紙條要交給你。”
“一小時之前,你在二號樓放射室里嗎?”
機械人有些為難。隨後,它用沙啞的,就像缺少潤滑油的機器發出的聲音,吐出了四個字:“是的,女士。”
“那裏有一個人幾乎要受到傷害,是吧?”
“是的,女士。”
“你什麼也沒有做,對吧?”
“是的,女士。”
“那個人可能因為你的袖手旁觀而被傷害,這你知道嗎?”
“知道,女士。我無能為力,女士。”
很難想像,一個龐大的、毫無表情的鋼鐵的身軀怎麼會畏縮起來。可是,它卻這樣做了。
“我要你明確地告訴我,為什麼你不設法去救那個人。”
“我想解釋,女士。我確實不希望您……不希望任何人認為,我會幹出導致一個主人受到傷害的什麼事情。哦,不,那將會是可怕的……不可想像的……”
“請不要激動,孩子。我不會為這事情而責備你。我只是要知道,當時你在想些什麼。”
“女士,在整個事情發生之前,您告訴我們:有一位主人可能會遭到被傷害的危險,因為有件重物將會墜落。而如果我們想去救他的話,我們必須越過電線。嗯,女士,這本不會使我留在原地。我的毀壞和一個主人的安全比起來,又算得了什麼呢?可是……可是我想到,如果我在撲向他的路上就死悼,我也就不能把他救出來。重物會把他砸壞,而我將毫無意義地死去,再說,如果哪天別的主人要遭到傷害,而只要我還活着,我就可以去救他。您明白我的意思嗎?女士。”
“你想說,只死一個人還是這個和你都死,僅僅是在這二者之間作選擇的問題,我說得對嗎?”
“是的,女士。救這個主人是不可能的。他可以被看作死了。在這種情況下,如果我白白把自己毀壞了,而且也沒有命令,那是不可思議的。”
心理學家捻着手裏的鉛筆。在這之前,她已聽了二十六遍這種說法,而且連說話的方式都沒有多大差別。現在,關鍵就在這裏。
“孩子,”她說,“你的想法有些道理。但是,我不認為這是你能想到的事。是你自己想到的嗎?”
機械人猶豫地說:“不是。”
“那麼,是誰想的呢?”
“昨天晚上,我們交談來着,我們當中的一個想到了這一點。而且聽起來也挺有道理。”
“是哪個?”
機械人沉思起來:“我不知道。是我們當中的一人。”
卡爾文嘆了一口氣:“就這樣吧!”
接着走進來的是第二十九個。後面還有三十四個。
柯爾納少將也生氣了。
一周以來,超級基地上一切都像死一樣地停頓下來。只有一組次要的小行星,上面還有一些日常的文書工作在進行着。將近一周以來,這兩個機械人學的高級專家槁了些沒有用的試驗。結果是把局面弄得更嚴重了。而現在他們兩人——或者說,至少這個女人一又是提出了些無法實現的建議。幸而,為了顧全大局,柯爾納沒有公開表示憤懣;他認為這樣是不策略的。
蘇珊·卡爾文還在堅持着:“為什麼不呢,先生?很明顯,目前的局勢是不幸的。將來我們可能獲得結果的唯一途徑——或者說,將來在這方面我們會碰到什麼情況的話一,那只有將這些機械人分開我們再也不能把它們放在一起。”
“我親愛的卡爾文博士。”將軍低沉地說,他的嗓音變成了低低的男中音。“我看不出來,我怎麼能夠在這麼一塊地方,分隔着放下六十三個機械人……”
卡爾文博士無可奈何地舉起雙臂:“那麼,我可就無能為力了第十號內斯特或者是模仿別的機械人去做,或者是用花言巧語勸說別的機械人不要去做那些它自己不能做的事。如果這樣,就糟糕了實際上,我們正在和我們這個躲起來的小機械人鬥智。並且它正取得勝利。它的每一個勝利只會加深它的異常。”
她毅然決然地站起來說:“柯爾納將軍,如果您不能滿足我的請求——把機械人分隔開來,那我只能要求立即把六十三個機械人通通毀掉。”
“您要求這個,是嗎?”勃格特驀地抬起頭,面帶怒色地看着她。“您有什麼權力要求這樣做。那些機械人要原封不動地保留下來。是我對整個安排負責,而不是您。”
“還有我,”何爾納少將接著說,“我要對世界協調人負責。要由我來決定解決問題的辦法。”
“這樣的話,”卡爾文回嘴說,“我只好辭職。如果不得不強迫你們去毀掉這些機械人的話,那麼我只有把整個事情公諸於世。製造修改過的機械人並不是我批准的。”
“只要由您的嘴裏,卡爾文博士,”將軍故作姿態地說,“講出一個違反安全措施的字,那麼您肯定立即會被關押起來。”
勃格特感到事態正要失去控制,他的聲音變得溫和起來:“暖,暖,現在咱們三個人變得像小孩子一樣意氣用事。我們只要再花上一點時間,就肯定能用智慧戰勝一個機械人,而無須誰辭職,無須誰被關押,或毀掉200萬元。”
心理學家冷靜地轉向他,怒沖沖地說:“我不能讓任何不可靠的機械人在現實中存在。我們已經有一個完全不可靠的內斯特,另外,有十一個帶有潛在危險的內斯特,還有六十二個正常的,但已經受到外界不可靠的因素影響的機械人。唯一絕對保險的辦法就是全部毀掉。”
蜂音器發出嘎嘎聲,使三個人都閉上了嘴,憤怒的爭吵、任意發泄、不斷激化的感情衝動頓時冷卻了下來。
“進來!”柯爾納吼了一聲。
進來的是傑拉爾德·布萊克。他神色不安;他已經聽到了憤怒的爭吵聲。他說:“我想,我還是自己來……我不願意求別的人……”
“什麼事?別裝腔作勢……”
“貨運飛船丙號分隔艙的鎖被人動過了。上面有新的刮划痕迹。”
“丙號分隔艙?”卡爾文馬上驚叫起來,“就是關着機械人的那個艙,對嗎?誰幹的?”
“從裏面。”布萊克簡短地答道。
“鎖沒有壞吧?”
“沒有,鎖還完好。我才在這艘船上呆了四天,沒有誰想要跑出來。但是我想,你們應該知道。再說,我不願意讓這個消息傳開。這件事是我自己發現的。”
“現在那兒有什麼人嗎?”將軍問。
“我把羅賓斯和麥克亞當斯留在了那兒。”
大家默不作聲地沉思着。然後卡爾文博士不無譏諷他說:“明白啦?”
柯爾納不知所措地搓了搓鼻子:“這都是怎麼回事?”
“還不清楚嗎?第十號內斯特打算離開。讓它躲到一邊去的命令支配着它,使它表現異常,以至我們下什麼命令都無濟幹事。如果第一定律所保留下來的那一部分不足以克服它的異常表現的話,我也不會感到驚訝,它完全可能跑到那艘飛船上,並乘船逃跑。到那時,宇宙飛船上就會有一個發瘋的機械人。下一步該怎麼辦呢?有什麼主意嗎,將軍?您還想把它們都留下嗎?”
“無稽之談,”勃格特打斷說,但他立刻又變得圓滑起來。“這隻不過是因為鎖上面有幾道刮划痕迹而已。”
“勃格特博士,既然您這麼願意講出自己的見解,您是否已完成我所要求您做的分析了呢?”
“是的。”
“我可以看看嗎?”
“不行”
“為什麼不行?或者我連問一下都不行?”
“因為那裏沒有什麼道理,蘇珊。我事先曾對您講過,這些修改過的機械人比它們各種正常的同類的穩妥可靠性要差一些;我的分析結果也表明了這一一點。只有在一種非常特殊的情況下,才會出現某些非把它毀掉不可的必要性。但是,這種非常特殊的情況,看來未必會發生。就談到這裏吧。我不想再為您那荒唐的要求提供子彈您要把六十二個極好的機械人都毀掉,僅僅是因為您至今還沒有能力把第十號內斯特從它們當中找出來。”
蘇珊逼視着勃格特,使他不得不趕緊把目光避開。她的眼睛裏充滿了鄙視的神色:“您不允許任何東西妨礙您永遠當廠長,是吧?”
“行了,”柯爾納半帶懇求、半帶生氣地說:“您就認定再也沒有什麼辦法了嗎,卡爾文博士?”
“我想不出別的辦法來,先生。”她厭倦地回答道,“如果第十號內斯特和其它機械人之間還有其它的差別,即不牽扯到第一定律的差別,那怕只有一點也好。比如在輸入的東西方面;在對周圍環境的適應方面;在專門技能方面……”她突然停了下來。
“怎麼回事?”
“我剛才想到一些問題……我想……”她的目光變得嚴峻而不可捉摸,“皮持,對這些修改過的內斯特也輸入了給其它正常的機械人輸入的東西嗎?”
“是的,完全相同。”
“那麼,布萊克先生,你曾說過些什麼,”她轉身問年輕人。年輕人經過剛才由他報告的消息所引起一場風波之後,正保持着非常謹慎的緘默的態度。她接著說:“有一次,在抱怨內斯特表現出優越感時,您說技師們把自己的知識傳授給了它們。”
“是的。輻射物理學方面的知識。當它們到這裏時,它們並不掌握這一門科學。”
“是這樣,”勃格特驚訝他說,“蘇珊,我告訴您,當我和這時的其它內斯特談話時,新來的那些就沒有學過輻射物理學。…
“為什麼會這樣呢?”卡爾文博士用更激動的口氣問。“為什麼不從一開始就給NS-2型機械人輸入輻射物理學呢?”
“關於這一點,我可以告訴您,”柯爾納說,“這全都是為了保密的緣故。以前我們想,如果我們製造懂得輻射物理學的特殊型號的機械人,而只用其中的十二個。其它的則放到與此無關的領域內去工作,將會引起人們的猜疑。和機械人一起工作的人將會感到奇怪,為什麼它們了解輻射物理學。所以,開頭只給它們輸入了接受這方面訓練的能力。自然,只有那些來這裏的機械人,隨後才受到這方面的訓練。這很簡單。”
“我明白了。請出去,請你們通通出去,讓我自己思考個把鐘頭。”
卡爾文感到自己無法經受這第三次嚴峻的考驗。她在腦也里反覆思考着這個試驗,最後,還是決定放棄由自己來搞,因為她緊張得簡直要嘔吐了。她無法再面對這一大串一模一樣的機械人。
於是,現在由勃格特來問機械人。而她則坐在一旁,半眯縫着眼,半休息着腦子。
已經進來第十四個;還有四十九個等在那兒。
勃格特從問題提綱上抬起眼睛問道:“按順序你是第幾號?”
“第十四號,先生。”機械人交上寫着自己號碼的紙條。
“請坐,孩子。”
勃格特接着問:“今天,你還沒有到過這裏吧”
“沒有,先生。”
“那麼,孩子,當我們一辦完這裏的事之後,我們會看到,另外個人將遭到傷害的威脅。實際上,你離開這個房間后,會被帶到有隔間的大廳里。你在那裏要安靜是等着,直到我們需要你的時候你明白嗎?”
“是的,先生。”
“那麼,自然嘍,如果一個人有遭到傷害的危險,你會儘力去救他的。”
“自然是,先生。”
“不幸的是,在這個人和你之間,將會有個伽馬輻射場。”
機械人不吭聲了。
“你知道什麼是伽馬射線嗎?勃格特嚴厲地問。
“能量的輻射,先生。”
接着,勃格特改用友好的語調,作出不假思索的樣子問:“以前在工作中接觸過伽馬射線嗎?”
“沒有,先生。”回答是明確的。
“晤……那麼,孩子,伽馬射線會立刻將你殺死。它會把你的腦子毀掉。你應該明白這個事實並記住。自然唆,你是不願意把自己毀掉的。”
“自然是這樣。”看來,機械人又一次大為震驚。然後它緩慢他說:“但是,先生,如果伽馬射線在我和那個可能被傷害的主人之間的話,我怎麼能救他呢?我會毫無意義地被毀掉。”
“是的,就是這樣。”勃格特顯出一付關切的樣子,“孩子,我唯一能向你建議的事情就是,如果你覺察出,在那個人和你之間有咖馬射線,你可以坐在原處不動。”
這個機械人如釋重負:“謝謝您,先生。冒險沒有什麼用處,對吧。”
“當然沒用。但是,如果沒有任何危險的輻射那就應該另當別論了。”
“自然是,先生,那是沒問題的。”
“現在你可以走了。門外邊的那個人會把你帶到你的小隔間裏。請在那裏等着。”
當這個機械人離開之後,勃格特轉向蘇珊問:“蘇珊,這樣行嗎?”
“很好。”她沉悶地說。
“您認為,通過很快地考問關於輻射物理學的方法,我們能把第十號內斯特抓住嗎?”
“也許能,但把握不大,”她的手隨便地垂放在膝上,“要記住,它在和我們斗,它也很警惕。我們能抓住它的唯一辦法,就是要比它更機靈,而在它的限度之內,它的思路比人要敏捷得多。”
“那麼,只是為了好玩,我想從現在起問機械人一些關於伽馬射線的問題,比如說,波長的限度。”
“不!”卡爾文博士的雙眼又閃爍着活力,“這會使它很容易地否認懂得伽馬射線的知識,而且它會對即將進行的試驗警惕起來。這個試驗是我們一次真正的機會。請按照我所標出的問題間,皮特,不要隨意提問題。問它們以前在工作中是否接觸到伽馬射線也是冒險的。而且當您提問時,要儘力讓您的腔調聽起來,顯得您並不那麼感興趣。”
勃格待聳聳肩,按了一下蜂聲器,讓第十五個機械人進來。
這個寬敞的輻射室又一次佈置好了。那些機械人不耐煩地在各自的木製隔間裏。所有的隔間都朝着中心開着,而相互之間卻是不通的。
柯爾納少將用一塊大手帕慢慢地擦去眉毛上的汗。這時,卡爾文博士和布萊克正在檢查最後的細節。
“那麼,您敢肯定,”她問,“這些機械人在離開導向室之後,誰也沒有機會相互交談嗎?”
“絕對肯定,”面萊克堅持說,“互相連一個字都沒交談。”
“而且每個機械人都放到應該放的隔間裏了嗎?”
“嗯,這是平面圖。”
心理學家沉重地看看平面圖:“哈……”
將軍從她的肩后盯着看:“這種安排是根據什麼想法,卡爾文博士?”
“我已吩咐把前兩次試驗中表現得不大正常的機械人集中到圓圈的一邊。這次我打算親自坐到正中央。我要仔細地觀察那些機械人。”
“您打算自己坐到那裏……”勃格特驚訝他說。
“為什麼不呢?”她冷冷地反問,“我所期望看到的,很可能是相當短暫的現象。我不能冒險讓其他人作為主要觀察者。皮特,您將呆在觀察間裏。並且,我希望您注意觀察圓圈的另一半邊。柯爾納將軍,我已安排人安裝了電影攝影機,把每個機械人部拍攝下來,以防目力觀察之不足)如果需要,機械人將留在原地。在膠片沖洗出來並進行研究之前,它們誰也不能離開,誰也不許變換位置。這點清楚嗎?”
“完全清楚。”
“那麼,讓我們作最後的嘗試嗎?”
蘇珊·卡爾文坐在椅子裏,默不作聲,眼睛卻左顧右盼。一件重物墜落下來,向她砸去。在最後的一剎那,一根鐵棍,通過同步的方法突然有力地把重物打到一邊。
這時,只有一個機械人驀地站立起來,向前走出了兩步。
但它又站住了。
而卡爾文博士卻站了起來,用手嚴厲地指着這個機械人:“十號內斯特,到這裏來,”她叫道,“到這裏來!到——這——里——來。”
這個機械人勉強地、慢騰騰地往前挪了一步。
心理學家用眼睛一動不動地盯着這個機械人,扯着尖嗓門叫起來:“把所有其它的機械人都帶出去。誰都行,快點把它們帶出去,別讓它們再進來。”
在她聽力所達到的某個地方發出了響聲,地板上發出沉重的腳步聲。她沒有把目光移開。
第十號內斯特——如果它是第十號內斯特的話——又走了一步。然後,在她那不容違抗的手勢的迫使下,又移了兩步,它離開她不到三米遠了。這時它用刺耳的聲音說:“人家告訴我,讓我躲……”
它又走了一步說:“我不能有服從。以前他們沒有能發現我……他可能把我看成是沒有用的……他對我說……但他說的不對……我聰明而有力量。”它急促地說著。
又走了一步。“我知道好多東西……他可能認為……是啊,我被發現了……真丟臉……不是我……我聰明卻被一個主人……他軟弱……行動遲鈍……”
又向前邁了一步。於是,一隻金屬手臂突然伸向卡爾文的肩膀。她感到重重的東西壓得她站立不住,嗓於眼也像給堵住了似的,隨後她慘叫一聲,淚水從眼睛裏涌了出來。
神志恍惚中,她聽到第十號內斯特接著說:“誰也不應該找到我,哪個主人也……”
這個冷冰冰的金屬塊緊緊靠在她身上;而她則在這個重量的壓力下倒了下去。
然後,她聽到一個奇怪的、金屬般的響聲。而她已經摔倒在地上了自己卻沒有聽到摔倒的聲音。一隻閃閃發亮的手重重地橫壓在她身上。這隻手一動不動,第十號內斯特也是中肢伸開,一動不動地躺在她身邊。
現在,有幾張臉俯下來看她……
傑拉爾德·布萊克氣喘吁吁地問:“您受傷了嗎,卡爾文博士?”
她無力地搖搖頭。他們用撬杠把那隻手撬開,小心翼翼地扶她站起來。她問:“發生了什麼事?”
布萊克說:“我向這個地方放了五少鐘的伽馬射線。開頭,我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一直到最後一秒鐘我們才明白,它在向您攻擊。於是,只好打開伽馬輻射場,因為干別的什麼都來不及了。機械人立即倒下了。這一點不足以傷害您,您不必擔心。”
“我不擔心。”她閉上眼睛,往他的肩膀上靠了一會兒。“我不會認為這確實是攻擊。第十號內斯特只不過試圖這樣做而已。第一定律中保留下的那一部分畢竟會把它控制住的。”
蘇珊·卡爾文和勃格特,在和柯爾納少將舉行了第一次會議的兩個星期之後,舉行了最後一次會議。
超級基地的工作已恢復。運貨飛船載着六十二個正常的NS-2型機械人,帶着由官方編造出來解釋推遲兩周的原因的報告,飛向自己的目的地。政府巡邏飛船正準備把兩個機械人學者送回地球。
柯爾納將軍再一次穿上華麗的軍禮服,當他握手時一雙手套白得晃眼。
卡爾文說:“其它修改過的內斯特當然也要毀掉嘍。”
“要毀掉。我們要用正常的機械人來代替它們,或者,如果必要的話,我們不用機械人,自己干。”
“好。”
“但是,請告訴我——您還沒有解釋——這是怎麼一回事?”
她勉強地笑了笑:“哦,那件事呀。如果我事先就能有幾分成功把握的話,我早就會告訴您了。您看,第十號內斯特有一些優越感的變態心理。而且,這段時間以來,變得更加強烈。它傾向於認為:它和別的機械人比人們知道得更多。對它來講,這種想法起着越來越重要的作用。”
“我們已了解到這一點。所以我們事先警告每個機械人,伽馬射線會把它們殺死——如果真是伽馬射線的話。而且我們進一步警告它們全體,伽馬射線就在我和它們之間。自然,它們就呆在原地。按照上一次試驗的第十號內斯特提出的邏輯,它們大家都認定,沒有必要設法去救一個人,如果它們在能救出他之前肯定會死掉的話。”
“嗯,對,卡爾文博士,這我懂。但是,為什麼第十號內斯特自己卻離開位置了呢?”
“哦!這是我和你們這位年輕的布萊克先生作的一個小安排。您看,輻射到我和機械人之間的這片地方的並不是伽馬射線,而是紅外線,只是一般的絕對無害的熱輻射。第十號內斯特知道這是紅外線,也知道是無害的,於是它開始衝出來。因為它認為,其它的機械人在第一定律的作用下也會這樣做。過了僅僅不到半秒鐘,它立即想起來,這些正常的NS-2型機械人只認得輻射而辨別不出輻射的類型,可是,這已經晚了。至於它自己,也只能依靠在超級基地上從人那裏獲得的訓練來識別波長。那怕稍稍想起這一點,也使它頗為感到羞恥。因為對正常的機械人來講,我們已經告訴過它們,這個地帶是致命的。而只有第十號內斯特才知道我們是在撒謊。”
“但在一剎那間,它忘記了,或者它不願意想起,其它的機械人會比人們知道得更少。這正是由於優越感支配的結果。再見吧,將軍!”
【①按一般習慣,對男女稱呼時,應先稱女士后稱先生。如:女士們,先生們,這裏因情節的需要,柯爾納在稱呼時把順序顛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