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這些回魂屍——”

“你們這些回魂屍——”

1970年11月7日,第5時區(東部標準時間)22:17。紐約市“老爹”酒吧。

我正在擦凈一隻喝白蘭地酒用的矮腳杯時,“未婚媽媽”進來了。我注意了一下時間:1970年11月7日,第5時區或東部時區下午10點17分。干時空這一行的人總是注意時間和日期:我們必須如此。

“未婚媽媽”是一個二十五歲的男子。他個頭還沒我高,顯得稚氣和急躁。我不喜歡他那副模樣——我一直不喜歡——不過他是我要招收的人,是我需要的人。我對他報以一個酒吧老闆最殷勤的微笑。

或許我是太挑剔了。他確實說不上英俊。他所以得了這個綽號是因為每次當某個愛管閑事的人問起他的行業時他總是說:“我是個未婚媽媽。”如果他興緻好一點的話還會加上一句:“——一個字四分錢。我寫懺悔故事。”

如果他情緒惡劣,他會等什麼人來鬧一場。他有一種類似女警察的近身毆鬥的兇猛風格。——這是我看中他的一人理由,當然不是唯一的理由。

他喝了不少,臉上的表情看上去比平時更鄙視別人。我沒有說話,倒了一杯雙份的老恩酒給他,倒完外后把酒瓶放在他手邊。他喝完后又倒了一杯。

我用布擦了一下櫃枱面。“‘未婚媽媽’的騙局怎樣了?”

他的手指緊緊攥着玻璃杯,那副樣子像是要朝我扔過來。我把手伸下櫃枱去抓棍子。在瞬間的衝動下你得防備一切可能發生的事情,然而,有多種因素使用權你永遠不會冒不必要的險。

我見他神經鬆弛了一點。在局裏辦的訓練學校里他們就教你如何察言觀色。“對不起,”我說,“這就像要問‘生意怎麼樣’,而說的卻是‘天氣怎麼樣’?”

他仍很慍怒。“生意嘛還可以。我寫故事,他們去印,我受用。”

我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上身靠攏他。“事實上,”的說,“你這根筆桿不錯,我挑了幾篇看過。你有一種令人吃驚的明確格調,帶着好女觀看問題的眼光。”

我必須冒一下險。他從未承認過他使用什麼筆名。不過也許是太激怒了,他只顧及了最後那幾個字。“婦女的眼光!”他哼着鼻子重複着。“是的,我懂得女人的眼光。我應該懂。”

“是嗎?”我詫異地問,“有姐妹嗎?”

“沒有。我就是告訴你你也不會相信。”

“不錯,”我溫和地回答,“沒有比真相更稀奇的東西了,這一點無論是酒吧老闆還精神學家都明白。聽着,年輕人,如果你聽了我說的故事,哈,你會發財呢。難以置信。”

“你根本不懂‘難以置信’是什麼意思!”

“是嗎?沒有什麼事會讓我吃驚。我總是聽到最壞的消息。”

他又哼了起來。“想賭一下瓶里的剩酒嗎?”

“我願意賭一整瓶酒。”我把一瓶放在櫃枱上。

“喂——”我招呼另一個酒吧招待來照看生意。我們坐到酒吧盡頭一塊狹小的地方,我在裏面堆放了一些酒具雜物和腌蛋之類的東西,這地方了就專屬我使用了。在酒吧另一端有幾個人在看打架,有一個人在擺弄自動電唱機——完全沒有人注意這地方。“好!”他開始講述,“先要說明的是,我是個私生子。”

“這在這兒不稀奇。”我說。

“我不是開玩笑。”他急促地說,“我的父母並沒有結婚。”

“這沒什麼稀奇,”我還是說。“我父母也沒有結婚。”

“當時——”他停頓住,給予我熱切的一瞥,我還從未見過他有這種表情。“你當真?”

“當真。一個百分之百的私生子。事實上,”我補充道,“我的家庭里沒有一個人曾經結過婚。全是私生子。”

“別想着來蓋過我——你就結婚了。”他指着我的戒指。

“噢,這個。”我伸手給他看,“它看上去像個結婚戒指;我佗是為了避開兒們。”這隻戒指是一件古物,是我1985年從一個同行那裏買來的,而他是從基誕生前的希臘克里特島弄來的。

他心不在焉地瞧了戒指一眼。“如果你真是私生子,你知道這種滋味。當我還是個小姑娘時——”

“唏——”我說,“我沒有聽錯吧?”

“誰在唬你?當我是個小姑娘時——聽着,聽說過克里斯廷·喬根森嗎?或是羅伯特·考埃爾嗎?”

“噢,性別改變?你想告訴我——”

“不要打斷我,也不要逼我,否則我就不講了。我是個棄兒,1945年在我剛滿月時被遺棄在克里夫蘭的一個孤兒院裏。當我是個小姑娘時,我羨慕有父母親的孩子。以後,當我懂得男女情慾的時候——真的,老伯,一個人在孤兒院裏懂得很快——”

“我明白。”

“我發了一個莊嚴的誓言,我的每個孩子將都有一個父親和一個母親。於是我表現得十分‘純潔’,在那種環境中可稱得上聖女了——我必須學習怎樣竭力維護這種狀況。後來我長大了,我意識到我幾乎沒有結婚的機會——理由同樣是因為沒人收養我。”他的臉綳得緊緊的,“我長着一張馬臉,牙齒東倒西歪,胸脯平平一點不豐滿,頭髮直直的沒有一個彎。”

“你的樣子比我還是要強一些。”

“誰會在乎一個酒吧老闆長得什麼樣?或者一個作家外貌怎麼樣?可是人們誰都想認領那種金髮碧眼的小蠢貨。男孩子們要的是那種漂亮臉蛋,乳

這是房鼓鼓的,還要有一副‘你真夠帥氣’的嗲勁。”他聳聳肩膀。“我無法競爭。於是我決定參加婦總。”

“嗯?”

“婦女危機全國總部遊覽分部,現在人們管它叫‘太空天使’——外星軍團輔助護理隊。”

這兩個名字我都知道,我曾經把它們記下來過。只是我們現在用的是第三個名稱,那個軍隊化的精英服務團:婦女太空工作者後援團。在時空跳躍中最大的便就是詞彙變更——你知道嗎,“服務站”曾經是指石油分離物的檢測所。一次我到丘吉爾時代去執行一項任務,一個女子對我說,“在隔壁的服務站里等我”——這句話可不是現在這個意思,那時的服務站絕不會放一張床在裏面。

他說下去:“那時他們第一次承認不可能讓人到太空工作幾個月或幾年而不造成緊張心態。你還記得狂熱的清教徒是怎樣尖聲喊叫的嗎?——這增加了我的機會,因為自願者很少。必須是一個品行端正的姑娘,一個貨真價實的處女(他們要從零開始訓練她們),智力要中上水平,此外情緒要穩定。可是大多數的自願者都有是些老娼妓,或是離開地球不到十天就會垮掉的神經病人。所以我不需要外表怎樣。如果他們接受我,他們在訓練我如何適應主要任務之外,自然會校正我的歪牙齒,把我的頭髮燙出波浪,教我走路的步態和跳舞和怎樣愉快地聽男人談話,以及等等的一切。如果需要的話他們甚至會採用整形手術——直到讓我們的小夥子無可挑剔為止。”

“最令人高興的是,他們保證你在服務期間不會懷孕——同時在服務期結束時你幾乎肯定可以結婚。今天也同樣,‘天使’嫁給太空工作者——他們彼此說得來。”

“在我十八歲時我被安排作為‘母親的僕人’。這個家庭需要一個費用便宜的僕人,而我也不在意,因為我要到二十一歲才可以被徵招。我做家務后還去夜校上學——聲稱是繼續我在高中時學過的打字和速記課程,但實際上是去上‘魅力課‘以增加我被招收的機會。”

“此後我遇到了那個城市騙子和他的百元大鈔。”他陰沉着臉說,“這個癟三倒確實有一疊百元鈔票。一天晚上他拿給我看,還說我可以隨意拿用。”

“我沒有拿。我喜歡他。他是我遇到過的第一個對我好又不想脫我褲叉的男人。為了能更多見到他,我從夜校退了學。這是一段我一生中最快活的時光。”

“然後,一天晚上,在公園裏我的褲叉還是脫了下來。”

他停住。我說,“後來呢?”

“後來什麼也沒有了!我再也沒有見到他。他步行送我回家,告訴我他愛我——和我吻別,以後就一去不返了。”他的臉色很陰沉,“如果我能找到他,我要殺了他!”

我說:“我表示同情。我明白你怎麼想。不過殺了他——就為了那種必然會發生的事——嗯……你反抗了嗎?”

“嘿,這有什麼關係?”

“有關係。他遺棄了你,他的手臂活該被抓破,不過——”

“他應當受到的懲罰比這要重!你聽着,別急。我不至於對任何人都不再信任,我認為事事皆天意。我並沒有真正愛他,或許我永遠不會愛任何人——而我比以往更迫切地想參加婦總。我並沒有被取消資格,他們並不堅持一定要處女。我開心起來了。”

“直到我的裙子緊了以後我才明白。”

“懷孕?”

“這個私生子讓我意亂心迷,不知怎麼才好!那些住在一起的小氣鬼只要我還能幹活也不來理會——但後來還是把我逐了出去,孤兒院不再收容我了。我進了一家收容了不少‘大肚子’的濟貧院,百無聊賴地躺在床上等着那一刻的來臨。”

“一天晚上我忽然被人抬上了手術台,一個護士對我說:‘別緊張。深呼吸。’”

“我醒着躺在床上,胸部以下沒有一點知覺。為我手術的外科醫生走進來‘你感覺怎樣?’他快活地說。”

“‘像一個木乃伊’。”

“‘這很自然。你被包得嚴嚴實實還打了足量的麻藥讓你感不疼痛。你會恢復的——不過剖腹產畢竟不同於手指上的一根刺’。”

“‘剖腹產?’我說,‘醫生——孩子死了嗎?’”

“‘噢,活着。你的孩子很好。’”

“‘嗯。男孩還是女孩?’”

“‘一個健康的小姑娘。5磅3盎司。’”

“我放心了。生下孩子多少是一種寬慰。我對自己說,應當到一個別的地方去,在我的名字前加上‘太太’的稱號,同時讓孩子認為好的爸爸已經死了——我的孩子絕不能再去孤兒院!”

“外科醫生還在說話。‘告訴我,這個——’他避開我的名字。‘——你有沒有想到過你的腺組織有些特別?’”

“我說,‘噢?當然沒有。你想說什麼?’”

“他猶豫着。‘這個葯你一次把它服下,然後我給你打一針讓你睡一覺,你的過敏症就會好的。我這就去給你拿。’”

“‘這是為什麼?’我堅持要知道。”

“‘聽說過那個直到三十五歲還是個女人的蘇格蘭醫生嗎——那以後她動了術,在法律上和醫學上都成了一名男子。結了婚,一切正常。’”

“‘那和我有什麼關係?’”

“‘這就是我要說的。你是個男人。’”

“我想坐起來。‘什麼?’”

“別緊張。在我剖開你的腹部后,我只見亂糟糟的一團。我一邊把嬰兒取出來一邊讓人去找外科主任醫生。我們就在手術台上為你會診——一連幹了幾小時,盡我們所能進行挽救。你有兩套完整的器官,都沒有發育成熟,不過女性器官發育得相當充分,所以你懷上了孩子。它們已經永遠不會對你有用了,所以我們將它們取出來並且重新整理了你的內臟,以便讓你正常地發育成為一名男子。’他把一隻手搭在我身上。‘不要擔心。你還年輕,你的骨骼會逐漸適應。我們將觀察你的腺平衡——讓你成為一個出色的小夥子。’”

“我開始喊叫。‘我的孩子怎麼辦?’”

“‘嗯,你不能哺育她。你的奶水連喂一隻小貓都不夠。如果我是你,我就不再見她——交給別人去收養。’”

“‘不!’”

“他聳聳肩膀。‘決定當然由你來做:你是她的母親——嗯,她的父母親。不過現在別操這個心:我們先讓你恢復身體。’”

“第二天他們讓我看了孩子,我每天都見到她——我試着習慣她。我從未見過一個剛出生的嬰兒,也根本不知道它們看上去會這麼丑怪——我的女兒看起來像一隻小棕猴。我平靜下來了,決定好好照顧她。不過,幾星期後這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哦?”

“她被偷走了。”

“偷走?”

“未婚媽媽”幾乎碰倒我們壓賭的那瓶酒。“被綁架了——從醫院的育嬰室偷走的!”他喘着氣,“把一個人生活的最後一點希望奪去了,這算什麼?”

“太不幸了,”我表示同情,“讓我給你再倒上一杯。沒有一點線索嗎?”

“警察找不到任何線索。一個人來探望她,謊稱是她的叔叔。當護士背過身去時他就抱着她走了。”

“他長得什麼樣?”

“一個男子,一張極普通的臉,就像你的或我的臉。”他皺着眉說,“我想會不會是孩子的父親。護士卻一口咬定是一個年齡較大的人,不過他很可能化裝過。別人誰會來拐我的孩子?沒有孩子的女人有時會鋌而走險——可是誰聽說過一個男人會幹這樣的事?”

“那以後你怎麼樣呢?”

“我在那鬼地方又呆了十一個月,動了三次手術。四個月後我開始長出鬍子。在我離開那裏之前我就經常刮鬍子了……而且我不再懷疑自己是個男人。”他咧開嘴苦笑了一下,“我開始盯住護士們的胸口往裏看了。”

“嗯,”我說,“看來你順利地挺了過來。現在瞧你,一個正常的男人,能賺錢,沒有大的麻煩。而一個女人的生活就不那麼容易了。”

他盯着我,說,“你想必知道得很多了!”

“什麼?”

“聽說過‘一個墮落的女人’這種說法嗎?”

“嗯,幾年前聽說過。現在已經沒有多少意義了。”

“我就像一個墮落的女人那樣完全毀了。那個畜生的確毀了我——我已不再是一個女人……而我卻不知道怎樣成為一個男人。”“努力習慣它吧,我想。”“你不懂。我不是說學會怎樣穿衣戴帽,或是不要走錯到男女有別的場所。這些我在醫院就學會了。只是我怎樣生活?我可以做什麼工作?媽的,我甚至連開車都不會。我不會任何手藝,不能幹體力活——我全身各處組織大多動過手術,十分纖弱。”

“我也恨他毀了我參加婦總的希望。我是直到想去加入太空軍團時才明白事情的嚴重性。只需瞧一眼我的肚子就夠了,我被打上不適宜服兵役的標記。那個醫務官僅僅是為好奇才在我身上化費時間,他讀過關於我的醫案的報道。”

“於是我換了名字來到紐約。我先是當一個油煎食品的廚師勉強混混,後來租了一架打字機干起了公共速記員——多麼可笑!在四個月裏我打了四封信和一份手稿。這份手稿是投給《真人真事》雜誌的,不過是一疊廢紙,可是寫故事的這個小子居然把它賣出了。這倒讓我產生了一個想法。我買了一大疊懺悔故事雜誌進行研讀。”他現在玩世不恭的神態,“現在你明白我在講述一個未婚媽媽的故事時怎麼會具有一個道地的婦女的眼光了……我還保留着這種眼光,真正的眼光,我是不是贏了這瓶酒?”

我把酒瓶推給他。我有些焦慮不安,事情並沒有完。我說,“年輕人,你還想逮住那個負心漢嗎?”

他的眼睛閃着亮光——一種野性的凶光。

“算了吧!”我說,“你不會殺了他吧?”

他咯咯地笑起來,聲音顯得很淫穢。“那就審判我吧。”

“慢着。我對這件事知道得比你認為的要多。我可以幫助你。我知道他在什麼地方。”

他從櫃枱一側探過來,一把抓住了我,“他在哪裏?”

我壓低聲音說,“放開我的襯衣,年輕人——要不你會有麻煩的。我要告訴警察你喝醉了。”我揮動了一下棍子。

他鬆了手。“對不起。他在哪裏?”他看着我,“再說你怎麼會知道得這麼多?”

“世間的事在一個‘巧’字。我可以看到各種記錄——醫院的病例、孤兒院的檔案。你那所孤兒院的女總管是費瑟雷思太太——對嗎?她後來由格倫斯坦太太接任——對嗎?你的名字,姑娘時的名字,是‘珍妮’——對嗎?而你剛才並沒有告訴我這一切——對嗎?”

他被我弄得呆愣愣並有幾分畏縮。“什麼意思?你想找我麻煩嗎?”

“哪裏的話。我真心為你着想。我可以把這個人送到你的鼻子下面。你認為怎樣合適就怎樣處置他——我相信你會罵他混蛋,叫他滾。不過我認為你不會殺死他。如果殺死他你就是個傻瓜——而你不傻。根本不傻。”

他沒有心思聽這些。“別瞎說了。他在哪裏?”

我給他添了一點酒。他醉了,不過憤怒壓過了醉意。“別這麼急嘛。我為你做件事——你也為我做件事。”

“嗯……什麼事?”

“你不喜歡你的工作。要是有一個工作,工資高,工作穩定,開支不受限制,自己能獨立做主,同時又富於變化和冒險,你會怎麼說?”

他眼睛睜得大大的。“我會說,‘少來你那一套天方夜譚式的神話!’去你的,老伯——根本沒有這樣的工作。”

“那麼,這樣說吧:我把他交給你,你和他了結恩怨,然後試試我乾的工作。如果不像我說的——那好,我就隨你便了。”

他在身體在晃動,這是最後那杯酒的緣故。

“如果同意成交——現在!”

他使勁晃着頭:“同意成交!”

我向手下人示意照看一下買賣,記下了時間:23點——就俯身穿櫃枱下的門——這時自動電唱機高聲放出《我是我老子》的歌曲。因為我不喜歡1970年的“音樂”,我讓服務員在電唱機上裝上早期的美國歌曲和古典音樂,可是我不知道那盒磁帶還在裏面。我叫道,“關掉它!把顧客的錢退還給他。”我加上一句,“我去儲藏室,一會就回來,”就徑直往裏走去,“未婚媽媽”在後面跟着。

沿着走廊拐過廁所間后就是儲藏室,房間有一扇鐵門,除了我的日班經理和我自己外別人都沒有鑰匙。裏面有一扇門通向內室,只有我才有鑰匙。我們來到那裏。

他醉眼惺忪地張望着沒有窗戶的牆壁:“他在哪?”

“馬上。”我打開一隻箱子,這是房間裏唯一的東西。這是一部美國製造的92系列Ⅱ型外攜式座標式變換器——美觀、利落,全重21公斤,外型設計得正好放入一隻手提箱。這天早晨我剛調整好,我所需做的只是晃動即限制變換場的金屬網。

我這樣做了。“這是什麼?”他問。

“時間機器。”我說著將金屬網拋出。

“哎!”他喊叫着倒退了一步。這裏有一種技術,金屬網必須拋出使相關人本能地倒退而踏在網上,然後你就把已經完全包圍着你們兩人我金屬網收束起——不這樣的話你也許會遺留下一隻鞋或一隻腳,或者是颳起一塊地板。當然這種技法說穿了也沒什麼了。有些代理商;連哄帶騙地把相關人弄進網裏。我卻告訴他們實話,利用對方剎那間的極度驚訝而啟動機關。我正是這樣做了。

1963年4月3日,第5時區10:30。克里夫蘭,“俄亥俄之頂”大樓。

“哎!”他又在喊,“把這鬼東西拿掉!”

“對不起,”我向他道歉並收起金屬網,將它裝入提箱,關上箱子。“你說的你想找到他。”

“可是——你說這是一部時間機器!”

我指指窗外。“這裏看上去像11月份嗎?或是像紐約嗎?”在他獃獃地看着嫩綠的枝芽和一扯春色時我又打開了提箱,拿出一疊百元面額的美鈔,檢查了一下鈔票的編號和戳記都與1963年份符合。時空旅行局並不在乎你花了多少(這與它無干),不過他們並不喜歡發生不必要的年代錯誤。若是你犯了太多這樣的錯誤,一個綜合軍事法庭會把你流放到一個嚴劣的年代去呆上一年,譬如說去實行嚴格食品配給和強制勞動的`1974年。我從來沒有犯過這類錯誤,這些錢沒有問題。他回過頭問我:“發生了什麼事?”

“他在這裏。到外面去,找到他。這是給你花的錢。”我塞給他時又補充了一句,“和他了斷,然後我不接你。”

成疊的百元鈔對於一個不習慣於使用它們的人,具有一種近乎催眠的作用。我送他進了樓廳。叫他寬心,就把他關出在門外。他這時還一直難以置信地捏着那一疊鈔票。下一步的跳躍是太容易了,僅僅是在同一時代的一個小小的挪步。

1964年3月10日,第5時區17:00。“克里夫蘭之頂”大樓。

門的下方有一個通知,說我的租房合同下周要滿期了,除此之外這個房間看上去與剛才並無兩樣。外面,樹木光禿禿的,天空像要下雨的樣子。我十分匆忙,僅僅停留了片刻,取走了我租房間留在那裏的現錢、上衣和大衣。我雇了一部車來到醫院。我化了二十分鐘才把育嬰室的看護弄得不耐煩起來,於是我便乘她不注意偷走了嬰兒。我們回到“克里夫蘭之頂”大樓。這種用標度盤的時間裝置是更為複雜的,因為大樓在1945年還不存在。不過我預計到了。

1945年7月20日,第5時區01:00。克里夫蘭“雪景”旅館。

時間機器,嬰兒和我都到了城外的一家旅館。早些時候我就以“俄亥俄州沃倫市的喬治·約翰遜”登了記。於是我們來到了一個窗帘拉上、窗戶和房門緊閉的房間。地板也進行了清理使其能夠承受機器的不規則的震動。你的身體可能會碰上一張原不該在那裏的椅子而出現一塊令人不快的烏青——當然並非椅子,而是變換場能量的回沖。

一切順利。珍妮正在熟睡着。我把她抱出來,放在我事先放置在汽車座位上的一隻食品箱裏,驅車到孤兒院。我把她放在台階上,開車過了兩個街區來到一個“服務站”,打了一個電話給孤兒院。我驅車回來時正好看見孤兒院的人把食品箱拿進去。我繼續開了一陣,把汽車丟棄在旅館附近,步行來旅館后就“跳躍”到1963年的“克里夫蘭之頂”大樓。

1963年4月24日,第5時區22:00。“克里夫蘭之頂”大樓。

我把時間劃分得十分精細——時間的精確性取決於跨度,當然你如果是回到起始點時例外。如果我是正確的話,在這裏溫和的春天的夜晚珍妮正在公園裏發現她並非像她以前所想的那樣是一個“純真的”姑娘。我攔了一輛出租車來到那些小氣鬼的住處,我讓司機在拐角上等着,自己藏在陰影處。

很快我發現他們正在街上走,胳膊互相勾搭着。在門口他把她摟起,長時間親吻她祝她晚安——時間性之長超過我的想像。然後她進屋去了,他轉身走下行人路。我竄上台階抓住他的一隻胳膊。“結束了,年輕人,”我平靜地說,“我回來接你。”

“你!”他嚇了一跳,喘着氣說。

“我。現在你知道他是誰了——而且你仔細想過以後你會明白你是誰……而且如果你再好好想想,你會猜測出這個嬰兒是誰……還有我是誰。”

他沒有回答,身子抖得厲害。當事實證明你無法抗拒勾引你自己的話這對你的精神是一個很大的震動。我帶着他去“克里夫蘭之頂”大樓,再次進行了時空跳躍。

1985年8月12日,第5時區23:00。洛基地下城。

我叫醒值班軍士,給他看了我的身份證,告訴軍士給他吃一片葯后好好地睡下,第二天早晨招收他。軍士的表情很難看,不軍階就是軍階,這與時代沒有關係。他照我說的做了——毫無疑問他在想下次我們相遇時他可能是上校而我是軍士。在我們的軍團里這是有可能的。“他叫什麼名字?”他問。

我寫給他。他的眉毛揚了起來。“像這樣的人,嗯?這——”

“你干你的工作,軍士。”我轉身對我的夥伴說,“年輕人,你的麻煩已經過去。你就要開始從事一個男人所能有的最好的工作——你會幹好的。我知道。”

“可是——”

“沒那麼多‘可是’。好好睡一覺。然後考慮一下這個建議。你會喜歡它的。”

“你一定會的!”軍士表示同意。“瞧我——生於1917年——仍然健旺,年輕,享受着生活。”我回到進行時空跳躍的房間,把一切撥到預定的零點上。

1970年11月7日,第5時區23:01。紐約市“老爹”酒吧。

我從儲藏室走出來,拿了1/5桶的蘇格蘭制威士忌利喬酒,算是說明我離去的那一分鐘。我的助手還在與那個點播《我是我老子》的顧客爭辯。我說,“算了,讓他放吧,放完后就關掉。”我已十分疲倦。

這種工作的確很艱辛,可是總必須有人來做。自從1972年的災變發生后,近來要招募到人是很難的。

我提前五分鐘關了店門,在現金出納機上留下一封信給我的日班經理,說我準備接受他的主意,鬆弛一下,弦別綳得太緊了。在我外出長期度假時他可以找我的律師。局裏最關心的是事情必須井井有條,收入多少還在其次。我來到儲藏室裏面的那個房間,跳躍到1993年。

1993年1月12日,第7時區22:00。洛基地下城附設時空勞工總部。

我向值勤官出示了證件後進去,來到我的住處,打算睡它一個星期,在寫報告前我抓起我們下賭的那瓶酒(不管怎麼說我贏得了它)喝了一杯。酒的味道太差勁了,我奇怪以往怎麼會喜歡上老恩酒的。不過它總比沒有強,我不想像一根木頭那樣清醒着,我思考得太多了。

我口授了我的報告:為太空軍團進行的四十次招募活動都得到了局裏的批准——包括我自己的這次,我知道會被批准的。我現在回來了,不是嗎?接着我用磁帶錄下一份請調工作的報告。我對招募活動感到厭倦了。我要急流勇退。我向床頭走去。

我的目光落在床頭上方的《時間準則》上:

永遠不要把明天要做的事搬到昨天去做。

如果你終於成功了,永遠不要再次嘗試。

及時一秒勝過事後九億秒。

似是而非的事可以用似是而非的方法來處置。

你想到的時候事情已經發生了。

祖宗也是凡人。

真神也有瞌睡時。

當我是一個時間商人時,這些話曾經激勵過我,現在卻不同了。在時空跳躍的三十年的身不由己的生活,完全把人累垮了。我脫去衣褲,當身體裸露出來時我瞧了瞧我的肚子。剖腹產留下一道長長的疤痕,只是我現在身上的汗毛又濃又密,要是不仔細看就不會注意到它。

然後我瞧了一眼手指上的那個戒指。

蛇吞吃了它的自己的尾巴,周而復始,何謂始,何謂終……我知道我是從什麼地方來的了——可是你們是從什麼地方來的呢,你們這些回魂屍?

我覺得一陣頭痛襲來,不過我是不吃頭痛藥粉的。

於是我鑽進床鋪,吹口哨關了燈。

你根本就不在那裏。不是別人而是我——珍妮——孤獨地呆在這黑暗中。

我真想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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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伯特·海因萊因短篇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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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這些回魂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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