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在卡庫拉馮乾燥的紅色世界裏,路德利特大沙漠的中部,舞台技術人員正在測試音響系統。
這是說,只有音響系統在沙漠裏,而不是那些技術人員。他們已經撤退到了安全地區——“災難地帶”樂隊的巨型控制飛船停留在這顆行星表面上空差不多四百英里高的軌道上。他們從那裏測試音效。距離揚聲器發射井五英里之內的任何人,都不可能倖存下來完成調音工作。
如果阿瑟·鄧特處在距離揚聲器發射井五英里之內的區域內,臨死之前,他將意識到,這些音響設備無論在規模還是形狀上,都與曼啥頓極其相似。中於相位揚聲器組群從這些發射井裏伸出來,像可怕的巨獸,矗立在天空下,遮住了成排的鈈反應堆,以及它們後面的地震級電結他。
深埋在這座揚聲器城市下面的混凝土碉堡里的是樂手們能夠從龜船上加以控制的樂器,光子結他、重低音雷管,還有超巨響組合鼓。
這將是一場響亮喧囂的演出。
巨型控制飛船上,一切都顯得活躍而匆忙。霍特布萊克,迪西亞托的豪華飛船停靠在對接塢上,跟這艘巨型飛船相比,活像一隻蝌蚪。這位已逝的先生被人從高高的拱形廊道上轉移下來,以便和媒介器連接,媒介器將把他的精神衝動傳遞到電結他的鍵盤上,
一位醫生、一位邏輯學家和一位海洋生物學家也剛剮抵達,他們花費了顯然非常昂貴的成本從馬克希姆佳倫飛過來,希望能和樂隊的主唱進行溝通。後者把自己鎖在衛生間裏,拿着一瓶藥片,宣稱他拒絕出來,除非有人能向他確切地證明他不是一條魚。樂隊的鯫斯手正在用機槍掃射他的卧室,而鼓手則根本不在船上。
經過一番瘋狂的調查,終於發現他正站在一百光年以外的桑特拉金斯5號星的一片沙灘上,在那裏,他宣稱自己已經快樂地度過了超過半小時的時光,並且已經找到了一塊將成為他的朋友的小石頭。
樂隊的經理由衷地鬆了一口氣,因為這意味着,在這次巡迴演出期間,這些鼓將第十七次由一個機械人來演奏,凶此,鼓點節拍將掌握得恰到好處。
亞以太嗡嗡作響,傳遞着測試揚聲器各頻道的舞台技術人員彼此之間交流的信息。傳人那艘黑色飛船內部的正是這種信息。
在它裏面,那幾個被震得頭暈眼花的乘客靠在黑色艙壁上,聽到了監聽揚聲器里傳來的聲音。
“好的,九頻道啟動,”一個聲音說,“現在測試十五頻道”
又一聲雷鳴般的巨響碾過飛船。
“十五頻道A,OK。”另一個聲音說。
第一個聲音捕了進來;
“黑色特技飛船已經就位,”這聲音說,“看上去狀態不錯。這次太陽俯衝肯定壯觀極了。舞台電腦在線上嗎‘”
一個電腦的聲音回答了他。
“在線上。”它說。
“接管黑色飛船。”
“黑色飛船已經鎖定軌跡程序,隨時待命。”
“換二十頻道。”
贊福德猛地跳起來穿過船艙,在下一聲巨響襲擊他們之前轉換了亞以太接受器的頻率。他站在那裏,渾身顫抖。
“太陽俯衝,”崔莉恩小聲地問,“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馬文說,“這艘飛船即將俯衝進人太陽。太陽…俯衝,這很容易理解。你們偷了霍特布萊克·迪西亞托的特技飛船,還能期望些什麼呢?”
“你怎麼知道,”贊福德說,聲音冷得會讓一隻維甘星雪蜥蠍打擺子,“這是霍特布萊克·迪西亞托的特技飛船?”
“很簡單,”馬文說,“為他泊船的是我。”
“那麼,為什麼……你沒告訴我們!”
“你說過你喜歡刺激、冒險,喜歡真正狂野的事。”
“太可怕了;”阿瑟在接下來的停頓中間毫無必要地補了一句。
“我正是這個意思。”馬文表示確定。
在另一個頻率上,亞以太接收器搜索到了一段公共廣播,此時飄蕩在船艙里。
“…今天下午的音樂會,天氣銀好。我現在正站在舞台前面,”這個記者顯然在撒謊,“在路德利特大沙漠的中部。藉助超級二進制光學服鏡,我能看到大量的觀眾,他們充滿恐懼地龜縮在我網周各個方向的地平線上。揚聲器組群在我身後升起,像一面陡峭的懸崖。太陽在我頭頂照耀,它不知道有什麼東西將要撞向它。持環境保護論的議會遊說者倒是知道,他們還宣稱這場音樂會將引發地麓、海嘯、颶風害,諸如此類,全是所有那些環境保護論者通常會掛在嘴邊嘮叨個不停的東西。”
“我剛剛收到一份報告,‘災難地帶’的一位代表在午餐時會晤了這些環境保護論者,把他們通通打死了,所以現在已經沒有任何東西阻止!”
贊福德關掉接收器。他轉向福特。
“你知道我現在在想什麼嗎?”他說。
“我想是的。”福特說。
“告訴我,你想我正在想什麼。”
“我想你正在想我們該離開這艘飛船了。”
“我想你想的是對的。”贊福德說。
“我想你想的也是對的。”福特說。
“日了怎麼離開呢々”阿瑟問。
“安靜,”福特和贊福德說,“我們正在想。”
“原來如此,”阿瑟說,“我們就快完蛋了。”
“我希望你能停止說這樣的話i”福特說。
這個時候,有必要重申一下福特在他初次和人類接觸時所提出的理論。這些理論是為了解釋他們的一種奇怪的習慣,即不斷重複一些非常非常明顯的事實,像“今天天氣不錯”,或者“你真高啊”,或者“原來如此,我們就快完蛋了”。
他的第一種理論是,如果人類不堅持鍛煉嘴唇的話,他們的嘴也許會失靈。
經過幾個月觀察之後,他提出了第二種理論,即“如果人類不堅持鍛煉嘴唇的話,他們的大腦就會開始工作”。
實際上,這第二種理論,就其字面意思而言,更適用於卡庫拉馮的貝爾塞拉朋人。
由於是銀河系中最開化、最有成就——最重要的是—一最安靜的文明之一,貝爾塞拉朋人曾經在鄰近的種族中引發了強烈的怨恨和不安全感。、這種行為被視為帶有進攻性的自我標榜和挑釁。銀河系裁判所決定懲罰他們,對他們處以所有社會弊病中最殘酷的一種,讀心術。因此,為了避免自己的任何一個哪怕最微小的念頭被五英里范嗣內的任何一個同類讀出來,他們現在必須非常大聲並且連續不斷地談論天氣、自己的小病小肩,當天下午的球賽,以及卡庫拉馮突然間變成了一個多麼嘈雜的地方等話題。
還有另一種方法可以暫時掩飾他們的思想:主辦“災難地帶”的音樂會。
音樂會即將開始。
特技飛船必須在音樂會開始之前就啟程開始它的俯衝,以確保在與它相關的那首歌的高潮部分之前6分37秒的時候撞上太陽,這樣,太陽所爆發出來的耀光才有時間到達卡庫拉馮。
福特長官完成了他對黑色飛船上其他隔問的搜索,這時,這艘飛船已經開始俯衝航程好幾分鐘了。他沖回船艙。
卡庫拉馮的太陽隱約地出現在視覺屏幕上,大得驚人,上面熔化的氫核形成了燃燒的白色地獄。隨着飛船向前推進,這個地獄似乎還在不斷擴張,全然不板上砸得砰砰作響。阿瑟和崔莉恩表情僵硬,活像夜晚竄上公路的兔子(它們認為對付逐漸接近的汽車前燈的雖好辦法,就是死死盯着它們)。
贊福德轉過身來,眼神癲狂。
“福特,”他說,“這裏有多少逃生艙?”
“沒有。”福特說。
贊福德卻還在嘰里咕啃。
“你點過數了嗎,”他叫道。
“兩遍,”福特說,“你試着用無線電聯繫舞台工作人員了嗎?”
“是的,”贊福德苦笑着說,“我告訴他們有一伙人在飛船上,他們卻讓我向每個人問好。”
福特瞪着眼睛。
“你告訴他們,你是誰了嗎?”
“哦,當然。他們說他們感到非常榮幸,就這些,和一點兒關於一張餐館賬單的事,還有就是我的遺囑執行人。”
福特粗魯地把阿瑟推到一邊,身體前傾到了控制台上方。
“沒什麼能用的控制鍵嗎?”他粗聲說,
“所有控制鍵統統無效。”
“把自動駕駛儀砸爛,”
“那你得先找到它,線纜相連的東西一個都沒有。”
一陣冰冷的沉默。
阿瑟在船艙後部徘徊着,突然間停了下來。
“順便提一句,”他說,“遠距傳物是什麼意思?”
又一陣沉默過去了。
慢慢地,所有人都把臉轉向他。
“也許問的不是時候,”阿瑟說,“我只不過記得不久以前聽你們用過這個詞,我現在提起來只是因為……”
“在哪裏,”福特長官鎮靜地說,“寫着遠距傳物?”
“喏,就在這邊。”阿瑟指着船艙後部的一個黑色控制箱說,“就在‘緊急’的下面,‘系統’的上面,‘故障’的旁邊:”
緊接着的一片喧鬧中,惟一的行動是,福特長官跨過船艙,來到阿瑟剛才指的那個黑色小箱子旁邊,反覆戳着上面惟一的一個黑色小按鈕。
一塊六英尺見方的面板在它旁邊滑開來,露出一個隔間。隔間的模樣就像一套組合淋浴設備獲得了新功能,成了一個電工的雜貨鋪;完成_了一半的布線從天花板上吊下來,一堆被拋棄的元件雜亂無章地扔在地板上,程序操作面板從牆上的窟窿里垂下來,而它本來是應該在裏面以樽到保護的。
一個“災難地帶”的初級會計師在參觀建造這艘飛船的船塢時,曾經要求工頭向他解釋,為什麼在這樣一艘只會有一趟重要航程需要完成,而且是尤人駕駛的飛船上,還要安裝一套相當昂貴的遠距傳物裝置。工頭解釋說,這套裝置可以有百分之十的折扣,會計師認為這並非實質性的原因:工頭解釋說,這是能夠用錢買到的裝置中最好、功能最強、最智能化的,會計師則認為錢根本就不樂意買它;工頭解釋說,人們可能還是需要進入和離開這艘飛船,會計師則認為飛船已經有了一扇相當完善的門;工頭解釋說,這個會計師應該去清醒一下腦子,會計師則向工頭解釋說,目前正從對方左側迅速向他接近的東西是對準嘴巴的一記拳頭。這場爭論結束之後,安裝遠距傳物裝置的工作也就中止了,但後來卻在開發票時填上了五倍的價錢。
“該死的蠢貨。”贊福德咕噥道,他和福特試圖清理纏在一起的線路,
過了一會兒,福特叫他靠後站。他朝遠距傳物裝置里投了一枚硬幣,然後輕輕打開垂着的控制面板上的開關,隨着一聲“噼啪”聲和一道閃光,硬幣消失了。
“這部分算是能正常工作了。”櫥特說,“可是沒找到制導系統,沒有制導程序控制的遠距傳物會把你送到--嗯,任何地方。”
卡庫拉馮太陽的巨大身影映在屏幕上。
“這有什麼關係嗎?”贊福德說,“我們去的就是我們去的地方。”
“並且,”福特說,“也沒有自動系統。我們不能全部離開,得有人留下來操作它。”
一陣莊嚴的時刻過去了。太陽顯得越來越大。
“嘿,馬文夥計,”贊福德輕快地說,“你好嗎7”
“非常糟糕,我想。”馬文嘀咕着。
不久以後,卡庫拉馮上的音樂會達到了一個事先誰也沒料到的高潮。
黑色飛船帶着它那個惟一的鬱悶的乘客,按照原定計劃撞上了太陽的核反應表面。瓦大的太陽耀光衝上幾百萬英里的空中,使大約十幾個耀光駕馭者激動不已,他們已經滑翔到了太陽表面附近,正期待着這一時刻。一會兒,被聲波所撞擊的沙漠居然裂開了一道深深的溝墼。一條巨大的、此前從未被發現的地下河流向星球表面奔涌而出,幾秒鐘之後就開始噴發數百萬噸沸騰的岩漿,噴射高度足有好幾百英尺。一瞬間,地上和地下的河流激起了一場爆炸,回聲遠播,直到這顆星球遙遠的角落,叉傳了回來。
那些為數非常之少、並親服日睹了這一場面並且倖存下來的人發誓說,整個數十萬平方英里的沙漠都升到了空中,像一張一英里厚的煎餅,翻了個身之後才落下來。而恰好在同一時刻,太陽耀光帶來的輻射透過水蒸氣形成的雲層,照射在地面上。
一年以後,這片數十萬平方英里的沙漠開滿了鮮花。圍繞着這變了。夏季的陽光不再那麼灼熱喜人的雨水光臨得也更加頻繁。於是漸漸地,卡庫拉馮的沙漠世界變成了一個天堂。甚至連卡庫拉馮人被詛咒而獲得的讀心術能力,也由於這次爆炸的力量而永久地消失了。
“災難地帶”的一位發言人,就是那個打死所有環境保護論者的傢伙——有一句名言,後來常常被人引用,他說,這是“一場好演出”。
許多人都感動地談論着音樂的“治癒力量”。而少數對此持懷疑態度的科學家,在仔細查閱了這一事件的記錄后宣稱,他們發現了一個巨大的人造誘導非概率場從附近空間飄過的微弱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