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狩獵!阿夫塞激動地用尾巴敲擊着禮拜堂的地板。所有年輕的昆特格利歐恐龍都嚮往着加入獵隊,按照儀式要求獵取食物。
可阿夫塞還是有點害怕。因為狩獵太難了,又有危險。但如果想馬上開始朝覲,他就必須立即加入一支獵隊。
這裏大多數學徒都比阿夫塞年長——他畢竟只是個剛來首都不久的新人——只有少數人能在第一次狩獵中成功,並得到紋飾。想到這裏,阿夫塞不禁抬手摸了摸腦袋左側。紋飾的位置就在那裏,在耳洞上方。有沒有其他人也沒得到紋飾呢?
迪博。
自然是那個比阿夫塞還矮三個指頭的迪博。迪博在音樂和詩歌上很有天賦,但在數學和自然科學上卻需要阿夫塞幫忙。迪博喜歡惡作劇,常常把阿夫塞搞得相當狼狽,而自己卻毫髮未損。
迪博是這個王國的王子。
肯定能夠說服迪博參加狩獵。雖然他有血紅色的皇家飾帶,但在大家眼裏,那畢竟只是一種空洞的榮耀,因為飾帶不是他自己掙來的。而一個獵手的紋飾到哪兒都被人看重,人人都可以努力得到。當然,一個堂堂的王子即使沒有紋飾也照樣過好日子,但人們卻永遠會把他與那些沒有本事獲得紋飾的人——比如那些和翼指鳥爭搶爛肉的乞丐——相提並論。
阿夫塞知道,很多人都時不時地自己捕殺一些獵物來吃。他們認為那樣做很刺激,多餘精力也得以宣洩。還有一些人把捕獵作為職業——這些傢伙天性兇殘,無法與其他人和平相處,所以只好從事這種職業。但如果放棄狩獵這個成長過程中最重要的儀式,就意味着你永遠不懂什麼是團隊情誼,因而也永遠不能成為社會的一員。
是的,迪博是最佳選擇。他的地位高,拉上他可以使他倆排到前面,早點加入狩獵隊。但上哪兒去找他呢?阿夫塞望着白亮的太陽。它太小了,像一個燃燒的亮點,正快速滑過天空——不是那種可以用肉眼看到的快,但大約幾十次心跳的時間過後,就能看到它的位置發生了明顯變化。正午快到了。
和其他人一樣,迪博也在奇數晚睡覺。也就是說他今天不睡覺。一般人通常在睡覺前吃飯,因為飽食之後會很慵懶。但迪博和別人不同。他的好胃口是眾所周知的,這會兒他說不定又到哪兒狼吞虎咽去了。
阿夫塞穿過斜坡來到庭院。他深吸一口氣,四周掃視一下。沒有迪博。
他急急忙忙衝進飯廳,看了看那個盛零散牙齒的垃圾箱。箱子底部只有十來顆亮白色的昆特格利歐恐龍牙。彎彎的,呈鋸齒狀。小的和阿夫塞拇爪的長度差不多,大的比他最長的指爪還要長。牙齒這麼少,意味着皇宮裏大多數恐龍還沒有吃飯。阿夫塞在裝飾着精緻陶瓷花紋的垃圾箱前看了一會兒,咔地一磕牙齒。在皇宮裏,即使一個垃圾桶也稱得上是藝術品。
他走進頭等餐廳。幾千日前的大地震以後,餐廳的石頭天花板出現了裂痕。餐桌中央是一道排放血水的溝槽。餐桌很破舊,木質的頂端佈滿坑坑窪窪的爪印。三女一男正在桌邊坐着,互相隔得很遠。每個人都在咔嚓咔嚓地大啃肉骨頭。
阿夫塞向離自己最近的人行了個讓步禮,這才走進餐廳的最裏面。不出所料,迪博就在那兒。
這時的王子看上去一點也不尊貴。因為剛吃了一隻角面,他的鼻口上糊滿干血,胸前滿是牲口的油脂和血點,還有不少他自己淌下的口水。大家都知道王子貪吃。為什麼不呢?飼養牲口的畜牧場緊挨着餐廳,女王的孩子吃的肉都是最好的。看着迪博用牙齒和爪子撕咬那塊又乾淨又新鮮的臀肉,阿夫塞充滿嫉妒。要知道,他們這些占星師學徒只有在節假日才能享受到如此美味。
“很榮幸見到你,迪博。”阿夫塞說道。這種問候通常用於自家的長輩,但對皇室成員也必須表達這種敬意。皇室成員是一個相互有着血親關係的特殊群體,是拉斯克先知的直系後代,是一小撮精英人物。
迪克胸前撐着一塊板床,與桌子成一個斜角。他抬頭看了看。“阿夫塞!”他用一隻裝飾精美的碗從桌上舀起一碗水,大口大口喝下去,“阿夫塞,你露出蛇皮了!”迪博高興地笑着,“你肚子上的釘形褶邊變硬了!你的上半身有殼了!看在上帝份上,見到你真高興!”
阿夫塞輕輕磕着牙,迪博的溢美之詞真是既好笑又令人尷尬。“只要時間允許,我也很高興來看你,迪博。”
“吃過了嗎?你皮包骨頭,瘦得像翼指。”就一頭昆特格利歐恐龍而言,阿夫塞確實單薄了些。但只有和迪博相比,他才稱得上是“皮包骨頭”。像王子這種吃法要花大價錢,不是每個人都負擔得起。
“還沒有,”阿夫塞說,“我一會兒就吃。我喜歡在偶數晚睡覺。”
“那好,那好。以後一定抽空告訴我,別人在睡覺的時候你都幹了些什麼。惡作劇,我敢肯定是惡作劇!”
阿夫塞開玩笑地磕磕牙,“那是。”
“無論如何,你一定得多吃點。我的朋友,吃飽了才睡得香。你看,你是惟一一個在偶數晚睡覺的人。”迪博樂得直磕牙,牙齒髮出一連串清脆的撞擊聲,“啊,阿夫塞!總有一天,你醒來後會發現尾巴被別人打了一個結!”
“真要這樣,”阿夫塞說,“我就把尾巴砍下來,讓那個惡作劇的壞蛋把它全部吞下去。”
“呸。別在我吃飯的時候說這種事。”
這下輪到阿夫塞笑了,“還有更好的時候嗎?”
迪博點點頭表示讓步,“那倒也是。還能有什麼時候呢,我的朋友?”他邊說邊指着臀肉,“這東西就快吃完了。我要撤下它,另外挑幾隻翼指來吃。但只能再吃一點點。我想,你肯定也喜歡來點。”
“那當然。”
“太好了!”迪博用爪掌拍拍板床邊,“屠夫!”他叫道,“我說,屠夫在哪兒?”
一個身穿紅色罩衣的昆特格利歐恐龍出現在門口。他的四肢像昆蟲一樣碩長,鼻口向下拉着,樣子很憂鬱。
“再拿一塊臀肉來。”迪博吩咐道,“要上好的,帶血,血要多。還來點水。”
聽了王子的吩咐,屠夫快步跑出去。
“好了,阿夫塞,你的鮮肉馬上就來。對了,你來找我有什麼事?不會又是唱歌吧!我真的喜歡你,喜歡你那功能不全的腸胃。但是,看在衛星的份上,如果你又想強迫我聽你唱歌的話.我可得用鵝卵石堵住耳洞,消除噪音了。”
迪博的音樂天賦像他的好胃口一樣有名,阿夫塞不得不承認,在他面前,自己那點歌唱才能簡直不值一提。但他仍然熱愛音樂,熱愛它那數學般的精確。
“喂,”阿夫塞說,“不瞞你說,我還真想和你談談唱歌的事。”
一絲佯裝的驚恐從王子臉上閃過。“別來這一套!看在上帝卵殼的份上,不要!”
“我想說的也和上帝有關。我要去朝覲。”
迪博用爪掌拍打着板床。“好啊!雖說你皮包骨頭,但個頭暴露了你的年齡。我們確實該把你送去遠航了。”
“的確是這樣。但——”
屠夫來了。他的前肢很長,不用彎腰就把臀肉放在桌子上,正好對着排血槽。這塊肉比剛才迪博啃咬的那塊更大。鮮肉上冒着熱氣,想來那牲口剛被宰殺不久。阿夫塞抬頭看看屠夫,只見他狹長的口鼻上鮮血淋漓,一定是他親手宰殺的。
“謝謝你,屠夫。”迪博說。他從不用心記人的名字。阿夫塞到這兒還不到五百天,連他都知道這個單薄瘦長的屠夫名叫鮑爾—坎杜爾。
“真好。”阿夫塞說,“謝謝你,尊敬的坎杜爾。”
屠夫鞠了一躬,邁着像昆蟲一樣的步伐出去取水。
“行啦,別光站在那裏,你的殼都快長出來了。”迪博對阿夫塞說,“趴下來,吃吧。”
阿夫塞彎下身子,像做掌上壓一樣趴在另一塊傾斜的板床上。木質板床承受住他身體的全部重量。“迪博,我希望你和我一塊兒去朝覲。”
迪博的臉埋在臀骨架子裏,撕下骨頭上還有一絲熱氣的鮮肉,狼吞虎咽地吞下,這才抬頭,愣愣地看着阿夫塞。
“我?”
“是的,你。你總要去朝覲的,對吧?”
“你說得不錯。可我還沒認真想過這事呢。我母親不會讓我乘駁船出行——”
“我要搭乘戴西特爾號,和瓦爾—克尼爾船長一道。”
“是嗎?就這次?”
“耶納爾博已經為我說妥了。”
“你是說戴西特爾號?看在先知爪子的份上,那可是一艘好船!搭乘它肯定棒極了,肯定的!想想吧,我們會遇到多少有趣的事!”
“我想也是。你到底去不去?”
“得我母親點頭才行。皇族成員屬於人民,身不由己啊。”
“如果你過三百天還不回來,你的人民也許能吃到更多的肉呢。”
迪博“噗”地放了一個臭屁。“這倒是實話。”他“咔咔”地磕着牙,大笑起來,“很好!那就讓我們做好出發的準備吧。”
“太好了。戴西特爾號十天後啟航。”
“這麼快?”一大塊肉卡在迪博牙縫裏。他用爪子剔下它,仔細瞧瞧這塊不聽話的肉,然後用磨得光滑圓潤的中指挑起,一點點地啃得精光,“好啊。那就一言為定!”
“還有一件事,迪博。”
“你吃了我的食物,還說服我陪你一道去朝覲。還有什麼要說的?”
“耶納爾博說,朝覲前應該參加一次狩獵。”
“他說的?現在?啊,那可真有意思。只是,狩獵嘛——”迪博扭頭看着別處。
“你害怕了?”
“害怕?”迪博的聲音有點悶啞,“你說的可是女王的兒子啊,你這個未來的占星師。”
“不錯。既然你不害怕,為什麼不和我一塊兒去狩獵呢?”
“可是——”
鮑爾—坎杜爾進來了,托着一個淺盤,裏面放着幾碗水。迪博停住不說了。
“味道怎麼樣?”坎杜爾問道。聲音拉着長腔,長得像他的身材。
“味道好極了。”迪博說,語音裏帶着一絲不易覺察的顫抖。
“年輕的迪博,”坎杜爾說道。他字斟句酌,說出的每個詞都拖得很長,“我知道我沒資格說話。但我剛才聽到了你們的一些談話。如果你允許的話,我想發表點意見。”
迪博驚訝地看着他,好像第一次發現坎杜爾的存在。“說吧,屠夫。”
坎杜爾在水中浸了浸鼻口,顯得乾淨多了。看得出他正盯着桌上的臀肉。“沒什麼,我年輕的王子。我只是想說,自己捕獲的獵物吃起來比桌上現成的肉更香。”
迪博看着坎杜爾。屠夫的鼻口呈現出正常的綠色,表明他說的是真話。迪博把目光轉向桌上的肉,張開鼻孔,盡情享受着這誘人的氣味。“好,真是這樣的話,我一定要試試。阿夫塞,走,咱們打獵去!”
“你不害怕了?”阿夫塞說。
迪博又把頭埋進擺在面前的肉里。“我連你的歌聲和鏟嘴都受得了,還有什麼比那更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