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好好想想,阿夫塞一邊在小艙房裏走來走去,一邊對自已說道,肯定能想出名堂,解釋我的觀測結果。
恆星、行星、衛星、太陽,甚至“上帝之臉”本身。它們是怎樣結合在一起的?又是怎樣相互聯繫的?
阿夫塞試圖把它們分門別類。例如,太陽和恆星可以自己發光。行星、衛星,對了,還有“上帝之臉”,似乎是被反射光照亮的。不,不,沒有那麼簡單。有些行星好像也不是自己發光,所以才會有盈虧的周相變化。但另外還有一些行星,特別是那些在黑夜的天空中掛得很高的行星,卻沒有周相變化。也許這些行星能夠自己發光。但這種看法似乎也不太對頭。難道有兩類行星不成?它們更有可能是同一類行星。
衛星又怎樣呢?那些迅速移動的、明亮的圓盤?它們都有周相變化。用望遠器可以看到每一顆衛星表面的細節,連最小的“緩行者”也不例外。
阿夫塞努力思考。就他的經驗來看,光源只能是燃燒的物體,比如蠟燭、燈、野營的篝火,甚至太陽也是某種散發著熱和亮光的、燃燒着的物體。所以,衛星肯定是被反射光照亮的。但光源是什麼?惟一的答案似乎是太陽。
十三顆衛星都是球形的——這一點阿夫塞十分肯定。他能從外表特徵上判斷出它們都是旋轉着的球體。即使不用望遠器,球體的細節特徵也很明顯。就連薩理德的辦公室都有一個代表“大個子”的天體儀,是阿夫塞的前任哈爾坦根據裸眼觀察到的天體外形製作的。
行星呢?雖然從望遠器里仍然看不清輪廓,但它們似乎也是球形的。
唔,如果行星和衛星都是球形的,而且都被太陽照亮,人可以同時看到明亮部分和陰暗部分,這就是產生周相的原因。
他的手捏成拳頭,伸到艙房中那一閃一閃的油燈前,把拳頭來來回回、上上下下地移動。拳頭被燈光照亮的部分一會變大,一會變小。如果他站起來,頭擋住燈光,燈光就完全照不到拳頭了。但如果把燈放在眼睛和手之間,拳頭幾乎會被完全照亮。
阿夫塞肚皮朝下趴在地板上,感到一陣欣慰。他再次問自己,為什麼只有某些行星經歷了周相呢?
他凝望着艙壁。和往常一樣,木板牆在波浪拍擊下嘎嘎作響。一塊木板上有一個節疤,一小團旋渦狀的紋理,很顯眼。時間久遠,它已經干透了,和周邊部分脫離開來,像憑空浮在牆板上似的。阿夫塞在這個艙房裏已經度過了一百三十個夜晚,他逐漸喜歡上了這個節疤。它那旋渦狀的紋理使他想起“上帝之臉”上的圖案。
但是,這個節疤不同於“上帝之臉”,它總是清清楚楚地呈現在人們眼前,它也沒有周相變化——
因為它比阿夫塞本人離光源更遠!
當然,當然,當然。阿夫塞一陣熱血沸騰,猛地站了起來。一些行星所處的方位比他更靠近太陽,而另一些則更遠。這樣一來,一切都解釋得通了。
這些行星肯定是在一條封閉路線上運行——很可能是一個圓圈,因為占星圖表明,行星總會在特定的時間回到天空中的同一地點。有周相變化的行星比沒有周相的行星更快地走完它們的圓形路線。
還有,有周相的行星的運行路線從來不會改變,而沒有周相的行星卻會周期性地朝後運動。它們會從相反的方向滑過天空,很多天後才重新向前移動。
阿夫塞走上甲板。頭頂上,“上帝之臉”那大大的圓圈異常明亮。已經是午夜了,他想馬上從廚房裏拿點東西出來擺放一下,驗證自己的這些猜測,但眼前的景象把他迷住了。他把身子斜靠在厚重的尾巴上,凝望天頂,凝望頭上這個纏繞着各色綵帶、佔據四分之一天空的球體。
現在是午夜。戴西特爾號和“大河”一片漆黑。
太陽許多個分天前就落下西面,再也無法看見。
現在是午夜。“上帝之臉”多麼明亮啊。
阿夫塞凝望着,凝望着。腦子裏各種想法紛至沓來,如同大船周圍翻滾的水波。
“上帝之臉”明亮照人。
上帝的眼睛正朝上方移動,朝圓形的最寬處移動。
像影子……
他揉揉脖子,依依不捨地轉身走向廚房。廚房裏四處擺放着各式各樣廚具:從骨頭上剔肉的刀;用來洗涮工具的金屬盆;木頭案板和切肉刀;盛鹽的碟子;用來砸軟硬邦邦的腌肉、帶有數百個金屬齒尖的大頭錘;架子上的香料(這在長途航行中非常重要,可以掩蓋變質的肉味);還有刮魚鱗的器具;等等。廚房裏一個人也沒有,阿夫塞可以隨便拿他需要的東西。他在一個儲藏槽發現了一些玻璃燒瓶,裏面有些煮得很老的、滷製的翼指蛋。他抓起一對燒瓶,朝自己房間走去。
阿夫塞回到艙房,小心翼翼地把油燈從黃銅掛鈎上摘下來。在船上,任何火種都得加倍留意。他把燈放在地板中央嘎嘎作響的木板條上,從自己的儲藏槽里拿出幾件飾物:祈禱用的領圈;墜着很多袋子、用來盛東西的腰帶;第一天幹完活兒后得到的紅色皮帽(表示他已經成為戴西特爾號船上光榮的一員);還有三條學徒時期的綬帶。綬帶被宮廷裁縫改過,在他之前的學徒占星師波格—迪衛(堅持了三十天時間才被薩理德送回楚圖勒爾省)比阿夫塞年齡更大,腰身更粗。
阿夫塞把這此東西分別擺放在地板上。他打開一個燒瓶,拿出一隻翼指蛋,擦掉蛋上的滷汁,再把蛋放到一件衣物上。船上下顛簸,但織物上的褶保證了蛋的穩定。他接連擺好九隻蛋。一些蛋離燈近,另一些離燈遠。一些蛋放在艙房左舷,一些蛋沿着艙房的右舷擺放。阿夫塞站在這些蛋的中央,越過閃爍的油燈,仔細往下看。
先知的爪子啊,這一招真管用!他發現,無論在小房間的什麼地方,每隻蛋都剛好有一半被照亮——正如他對行星的猜測:每顆行星都有一半被太陽照亮。阿夫塞在地板上趴下來。地板冰涼,他時常睡覺的那個地方墊了沙子,但沒墊沙子的部分卻被他或他之前的香客的腳爪磨得到處是疤痕。
大船在他身體下輕輕搖蕩,隨着波浪翻滾,他的胃也起起落落。阿夫塞小心地靠近一個小蛋躺下,鼻口緊貼在地板上。從這個角度看去,隔在他和代表太陽的燈之間的小蛋幾乎完全變暗了——被照亮的最多只有一條狹長的新月狀。那邊還有一個蛋,從他的角度看,它的位置正好垂直於燈光。那個蛋有一多半被照亮了。而油燈另一面的一個蛋幾乎全部被照亮了。
這可能嗎?可能嗎?太陽在行星們中間?但這樣想沒有意義。如果太陽真的處於中央位置,那麼行星就只能圍繞它沿着圓形路線轉動,而不是圍繞“陸地”。這非常荒謬。
太荒謬了。
大船在他身下吱嘎作響。
阿夫塞又想到衛星。這個模式不適合衛星,不能用它來解釋衛星的運動。和行星一樣,衛星無疑也是被太陽照亮的。但它們顯然沒有圍繞太陽做環形運動。它們看起來很大,明顯比行星離“陸地”更近,幾天左右就可以完成一個周相的循環,而不需要一千日。它們的行程路線肯定是環形的,但它們是在圍繞什麼旋轉呢?
阿夫塞用尾巴拍打着甲板。蛋被震得紛紛跳起來。究竟圍繞什麼呢?
他站起身,走向工作枱,抽出幾張用於書寫的珍貴皮紙,幾罐墨水和溶劑,開始塗寫筆記,畫出草圖,嘗試各種計算。不知不覺中,太陽已經升起很久了,藍白色的陽光落在阿夫塞舷艙的皮窗帘上。最後,他用水洗乾淨中指爪,衝去墨水,仔細看着畫好的東西。這是他思索出來的惟一解釋,惟一可能的排列方式。
太陽在中央。
行星繞着太陽轉動。
衛星繞着行星運動,把小小的圓形陰影投射到上面。
“陸地”本身就在衛星上!
就是這樣。
他知道自己是正確的,知道這肯定是事實。他滿意地磕着牙。這時,戴西特爾號標誌性的鐘鼓相間的鳴聲破空而來。幹活的時間到了,他急忙衝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