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還沒到星期天晚上,但JD艾維爾和庫特弗西決定先看看博物館,熟悉一下博物館內部。
進去要花九塊錢!弗西大聲嚷嚷着。他們已經穿過大廳來到收費處、他正好瞥見價目表。
那只是加拿大元。艾維爾說,它一塊錢只相當於半個美元。他把手伸進口袋掏出錢包,從裏面拿出兩張俗氣的紫色十元加拿大紙幣。這是昨晚在紅龍蝦吃晚飯時他付了五十美元之後的找頭。他把它們給了桌子後面的中年女人,她遞給他一張收據,一個兩塊錢的加拿大硬幣,兩個長方形的塑料夾子上面寫着安大略皇家博物館,在中間的皇家兩字上還懸着個皇冠。艾維爾盯着它們。
別在你的襯衣上,那女人說,一副要幫忙的樣子,表示你們已經付過錢了。
噢。艾維爾說,把其中一個遞給弗西,將剩下的一個夾在衣服上。
那女人給了他們一本泛着光的小冊子。這是展室地圖。她說,存衣處在那兒。她指指她右面。
非常感謝。艾維爾說。
他們向前走去。一個膚色黝黑的男人,戴着藍色保安帽,穿着白色襯衣,戴着紅色領帶,站在通向大廳的四級寬台階的頂部。假頁岩在哪兒?
保安笑了,彷彿艾維爾說了些好笑的東西。在你們後面,入口就在存衣處旁邊。
艾維爾點了點頭,但弗西還在繼續往前走。就在前面,有兩個巨大的樓梯,左右各一。從這兒可以清楚地看到樓梯直達三層,右面的樓梯還可以通到地下室。每個樓梯都環繞着一個巨大的深色木頭圖騰柱。弗西停在一根圖騰柱旁邊,向上張望着。這根柱子一直通向屋頂,頂端立着一隻鷹的雕像。木頭表面沒有油漆,上面可以看到一根根長長的縱向裂紋。
看看那個。弗西說。
艾維爾瞥了一眼。異教徒的象徵。走吧。他說。
兩個人順着大廳往回走。衣帽間的隔壁有一排敞開的玻璃門,門的上方有一塊石刻,上面寫着葛菲爾德韋斯頓展覽館。在韋斯頓名字的兩旁還裝飾着小麥穗。在石刻上面是一面深藍色的橫幅,上面用白色的字母通告:
布爾吉斯頁岩珍品
寒武紀大爆炸化石
沿着門框鐫刻使這次展覽成為可能的贊助公司的圖案和名字,包括蒙特利爾銀行、加拿大貝爾公司和多倫多《太陽報》。
弗西和艾維爾進了展廳。一幅描繪古代海底的壁畫佔據了一面牆,裏面有各種樣子奇怪的生物游來游去。沿着四周的牆壁和中間的隔牆擺放着一溜玻璃陳列櫃。
看。艾維爾指着說。
弗西點了點頭。陳列櫃從牆的表面突出,下面都留有空間,炸彈可以放在那兒。問題是它有可能會被別人發現,如果不是被大人,也會被小孩子看到。
展廳里大概有幾百個遊客擠在一起觀看化石和記錄如何發現它們的影片。艾維爾從他的屁股口袋裏掏出一本小本子,開始記筆記。他在展廳里轉了一圈,數着陳列櫃的個數一共二十六個。同時,弗西注意到了展廳里有三個攝像頭,兩個是固定的,剩下的一個來來回回掃描着。它們會製造些麻煩,但並不是不可逾越的。
艾維爾不關心化石看起來是什麼樣子,但年輕的弗西挺想了解。他順着次序仔細看了每個展櫃。柜子裏陳列着被有機玻璃外殼包裹着的灰色頁岩片。這將是個麻煩問題。雖然頁岩掉在地上以後會破裂,但它們還是挺堅固的。除非爆炸設計得非常合理,否則陳列櫃有可能會破碎,但那些帶有奇怪化石的頁岩可能會逃脫爆炸。
媽媽,一個小男孩說,那是些什麼東西?弗西順着小孩指的方向看去:,屋子深處有兩個巨大的模型:一個長了很多條像高蹺一樣的腿,背上長滿觸角:另一個長着管子般的腿,背上是一叢叢刺。
小孩的母親,一個二十來歲的漂亮女人,瞥了一眼說明板,隨後向她的兒子解釋道:親愛的,聽着,他們並不十分確定這個生物到底是什麼,因為它的模樣太奇怪了。過去他們甚至不知道它究竟是怎麼站立的,所以他們就設了兩個相互顛倒的模型在這兒。
小孩子似乎對答案很滿意,但弗西好不容易才壓制住開口的慾望。這化石明顯是個謊言,一種對信仰的考驗。無論從哪個方向設置這個模型看上去都很奇怪,這一事實表明它從來就沒有存在過。看到一個小孩被這把戲引人歧途,他覺得自己的心都碎了。
弗西和艾維爾在展館中花了一個小時,他們對它已經相當熟悉了。每個展櫃弗西都畫了草圖,這樣他就能知道它們裏面都裝了些什麼化石。艾維爾則注意到了警報系統如果你刻意尋找的話,這些東西非常明顯。
結束以後,他們出了博物館。外面站着一大群人,很多人都別著紀念章,上面畫的是傳統的大頭黑眼灰色皮膚的外星人。弗西和艾維爾進博物館時他們就已經在這兒了,全是UFO瘋子和宗教狂熱分子,等着看一眼外星人和他的飛船。
弗西從街頭小販那兒買了一小包油油的爆米花。他吃了一點,將剩下的一粒一粒拋向無數只在便道上蹣跚的鴿子。
嗯,艾維爾說,你怎麼想的?
弗西搖了搖頭。沒地方藏炸彈,即使放了也不能保證炸掉那些石板。
艾維爾不情願地點了點頭,彷彿他是被迫同意的。這就是說我們不得不採取直接的手段。
恐怕是的。弗西轉了個身,面向博物館正面壯觀的石階。寬大的台階通向博物館的玻璃大門和門上方的三扇彩色玻璃窗。
咱們沒能見到外星人真是太糟了。弗西說。
艾維爾點頭分擔了弗西的失望。外星人可能信仰上帝,但他們還沒有找到耶穌。想像一下,如果我們能指引他們見到救世主
那將是無上的光榮啊。弗西說,他的眼睛都瞪大了,絕對是無上的光榮。
艾維爾拿出他們一直在用的城市地圖。好吧,他說,看起來如果我們往南乘四站地鐵,就離他們拍攝《紅與綠》的地方很近了。他用手指彈彈地圖上一塊紅色的正方形標誌,標誌里印着:加拿大廣播公司演播中心。
弗西笑了,所有關於光榮的想法暫時被擱到一邊。他們都愛看《紅與綠》,發現它居然是在加拿大製作的還大吃了一驚。今晚是現場錄製,門票是免費的。咱們走吧。他說。兩人走向地鐵入口的扶梯,從街面上消失了。
好吧,我得承認。在等死的過程中有一件好事:它能加強你的自省力。就像塞繆爾約翰遜曾說的:當一個人知道兩星期後會被弔死,他的注意力將變得高度集中。
我知道我為什麼如此堅決地拒絕智慧設計的說法為什麼幾乎所有進化論學者都會拒絕。我們已經和創造論者戰鬥了一個多世紀,那些相信地球是在公元前4004年的六個二十四小時內造出來的傻瓜們。他們認為化石,即使它們是真實存在的,也不過是諾亞洪水的遺留物。他們還認為上帝故意將宇宙創造成這個樣子,使得我們誤以為它很古老,而且巨大無比。
進化論發展中著名的事件包括托馬斯亨利赫胥黎在進化大辯論中擊敗了主教狡猾的山姆威爾伯福斯。還有我學到過的克萊倫斯達羅在學術爭論中埋葬了威廉姆斯錢寧斯布萊恩。但他們的戰鬥只是個開始。不斷有後人前來,在所謂的創造論的幌子下滿嘴噴着垃圾,妄想將進化論趕出課堂。甚至在今天,在二十一世紀的開端,他們還極力要將原教旨主義對聖經的說明推向主流社會。
我們的仗一直打得很漂亮,斯蒂芬傑古德,理查德陶金斯,甚至,在某種層面上說,也包括我我沒有那兩位的演講天分,但我也在安大略皇家博物館和多倫多大學與創造論者爭論。大約二十年前,博物館的克利斯麥克高文寫了一本極妙的書叫作《世之初:一位科學家表明為什麼創造論者是錯的》。但我記得我的一位朋友一個教授哲學的傢伙指出副標題有些傲慢:一個人就可以表明世界各地的創造論者都是傻子嗎?不過話說回來,我們那種處於包圍之中的感覺的確是可以被原諒的。甚至到了今天,美國的民意測驗仍然表明只有不到20%的人相信進化論。
承認在某一時間點存在過某種智慧引導,這就好比打開了泄洪閘。我們鬥爭了這麼長時間,鬥爭得這麼艱苦,我們之中有些人甚至為此被投進監獄,要讓我們承認可能的智慧引導就等於讓我們打白旗。我們確信媒體會因此進行白熱化的辯論,最終無知會支配高層,我們的孩子不但無法分辨,而且也學不到任何真正的科學了。
回顧起來,我們在當初應該更開放些,應該考慮到其他多種可能性。或許我們不應該這麼快就為達爾文理論中的粗糙之處上光上色。但是,如果我們真的這麼做了的話,代價或許會讓我們無法承受。
弗林納人不是創造論者,肯定不是他們不過是一批科學家,接受大爆炸理論,並認為宇宙有個開端(愛因斯坦覺得這種想法和常識太格格不入了,於是他做出了他自認為這輩子最大的失誤:調整他的相對論公式,以避免承認宇宙有個開端)。
但現在泄洪閘己經打開了。所有的人在所有的地方談論創造、大爆炸、以前的宇宙循環、基本常數的形成以及智慧的設計。
對於進化論學者,生物化學家,宇宙學家和古生物學家的指責一浪高過一浪,說我們知道或是至少有模糊概念這一切都有可能是真的,還說我們故意壓制它,拒收有關這個主題的論文,嘲諷那些在通俗雜誌上發表類似觀點的人。
要求採訪我的電話如潮水般湧來,根據博物館交換機的記錄,幾乎每三分鐘就有一個。我告訴部門助理黛娜,除非教皇親自來電,否則不要煩我。我是開玩笑的。但薩爾班達在布魯塞爾披露真相后不到二十四小時,教皇的代表就給博物館打了電話。
雖然我很想一頭扎進公共辯論,但我實在沒有多少時間可以浪費。
我彎着腰站在我的桌子前,翻着上面的一堆文件。東西很雜:AMNH組織需要的一份我曾寫過的關於雲南龍的報告;在這個星期結束前我要批准古生物學部門的預算;一個高中生的來信,告訴我他想成為一個古生物學家並要求我給他一些職業上的建議;黛娜的職工評議報告;一份去柏林作報告的邀請;我給丹尼洛娃和塔瑪薩基的書寫的引言;我答應修改的兩份JVP的手稿;兩份我們需要的樹脂;一個要求修理恐龍館中照明設施的通知單;一本我自己的書,要求我在上面簽名;七封不,八封未答覆的信;我自己的上季度報銷單還沒有填;部門的長途電話單,上面那些沒人承認打過的電話用黃色標了出來。
事太多了。我坐下來,轉向我的計算機,雙擊E-mail圖標。七十三封新郵件等在那兒。上帝,那麼多郵件我連看的時間都沒有。
就在這時.黛娜從辦公室門邊探出頭來。湯姆,那些休假報告你批了嗎?
還沒有,我說,我會批的。
請儘快。她說。
我說了我會批的。
她看上去被嚇着了。我以前大概從來沒對她咆哮過。但沒等我道歉,她就消失進走廊了。
或許我應該把自己的管理任務分配給下屬,但是,怎麼說呢,如果我不再是部門的頭,我的繼任者會奪取充當霍勒斯嚮導的權利。而且我不能留下一堆爛攤子。必須儘可能處理好所有的事,直到
直到
我嘆了口氣,又把目光投向桌子上的那堆東西。
時間不夠啊,該死。時間就是不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