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下午三點,兩個身着警服的警察走進馬文的自選商店。他們一看就不像是來買東西的,徑直走到收銀台旁,問周毅:“你們老闆在嗎?”
“在。”周毅回答,“要我叫他嗎?”
警察點了點頭。
周毅馬上到辦公室,把馬文叫了出來。
“兩位警官找我有何貴幹?”馬文走到警察面前,問道。
其中一個胖警察說:“例行調查,麻煩你讓店裏的員工都過來一下。”
馬文不知道出了什麼事,警察的要求不敢怠慢。他讓倪可和小何都聚集到收銀台前來。
胖警察摸出一張照片,展示在眾人面前,問道:“你們最近有看到過這個人嗎?他有沒有到這家店來買過東西?”
幾個人一起凝視那張照片——是一個看上去五十多歲的瘦弱男人。馬文搖頭道:“我沒有看到過。”他問幾個員工,“你們呢?”
周毅、小何和倪可也紛紛搖頭。
馬文問:“警官,這個人怎麼了?”
“失蹤了。”胖警察說,“就是住在這附近的農民。前天下午獨自出門,至今都沒回家,懷疑遇到了什麼不測。”
馬文皺了下眉,問道:“警官,你們怎麼知道他不是自己離家出走呢?一個幾十歲的成年人,可能只是到外地去,沒有跟家人說而已啊。”
“是啊,為什麼你們懷疑他遭遇不測呢?難道這周圍有什麼危險嗎?”周毅擔憂地問。
另一個警察一臉冷峻的表情,他沒有回答馬文和周毅的問題,從衣服口袋裏摸出另外兩張照片,問道:“這兩個年輕人,你們見過嗎?”
兩張照片上,分別是一男一女,大概二十歲左右。馬文看了幾眼,實在是沒有印象,說道:“我沒見過他們。”
周毅眉頭深鎖,盯着兩張照片看了許久,說:“我好像有些印象……他們兩個人,以前可能來我們店裏買過東西。”
“什麼時候的事?”
周毅努力回憶着:“這段時間都沒見過他們,好像一個月前來過吧。我不敢肯定。”
兩個警察對視了一眼,沒有說話。
馬文忍不住問道:“警官,這兩個人又是怎麼回事?不會也失蹤了吧。”
胖警察說:“正是如此。”
馬文難以置信地說:“三個人一起失蹤了?”
“不,這兩個年輕人是一個月前失蹤的。他們是一對戀人,所以當時父母以為他們只是貪玩,瞞着家裏到外地玩去了。但現在過了這麼久,還是聯繫不到他們。就在這時,我們接到報案,說另一個五十歲的農民也在前天失蹤了——很湊巧,他們都住在這附近。所以警方現在懷疑,這可能是一起連續失蹤案。”
幾個人都呆住了。馬文悄悄瞥了倪可一眼,發現她緊繃著嘴唇,面無表情,看起來好像是在努力剋制自己的情緒。
小何問:“那麼警官,現在有眉目了嗎?”
胖警察搖頭道:“我們正在展開調查,尋找線索。如果你們曾經接觸過他們中的某人,或者知道什麼情況,請務必配合警方辦案。”
“一定。”馬文代錶店裏的員工說,“如果我們想起或者了解到什麼與此相關的事,一定主動跟警方聯繫。”
兩個警察點了點頭,轉身離開了。馬文吐了口氣,對三個店員說:“好了,繼續工作吧。”
小何和倪可回到各自的工作區域。
馬文也回到辦公室,他虛掩着門,留了一條細小的縫隙,能夠看到外面的情況。現在外面的幾個員工肯定想不到,老闆此刻正在門縫中偷窺着他們。
實際上,馬文想看的只有倪可一個人。
他注意到,剛才警察在說那件事的時候,倪可一直一言不發。儘管她沒有表現出什麼強烈的情緒變化,但一些細微的表情,還是透露出一點——只有十分了解她的馬文才能看出來的一點——她每次緊咬嘴唇,目光不敢正視任何人,就表明她正在思索着什麼心事。
此刻,馬文從門縫中恰好可以觀察到倪可。她站在一排貨架前,神不守舍、表情凝重。店外走進來一些顧客,她也沒有像平常一樣熱情地迎上去招呼。看得出來,她現在的心思,完全沒在工作上面,而在思索着別的一些事情。
所有異常的表現,似乎都在證明一點——警察說的這起連續失蹤案,倪可知道什麼內情。
或者……馬文一驚。她不僅是知道什麼——這件事情,根本就與她有關?
晚上,倪可回到小木屋,她的腳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急促,幾乎是沖了進去。她點亮煤油燈,提到木屋右側的木頭柵欄門旁。門是半開着的,倪可蹲下來,厲聲問道:“夢女,你在裏面,是不是?”
小黑屋裏發出嘶嘶的聲音,算是女兒的回應。
倪可放下煤油燈,雙手抓住兩根木頭,把臉貼近柵欄,瞪視着裏面的女兒,一字一頓地問道:“告訴我,你背着我做了什麼?”
小黑屋裏的女兒嗚咽了一聲,靠在牆邊,不敢回答。
“說!”倪可厲聲喝道,她從來沒有這樣憤怒和焦急。“你白天出去‘吃飯’,吃的是什麼東西?你——”她打了個冷噤,“有沒有襲擊過人?”
女兒更加害怕了,整個人都蜷縮在了牆角,過了好一陣,才發出輕微的嘶嘶聲。
“我的天哪……”倪可聽懂了女兒特殊的語言,她恐懼地捂住了嘴,渾身發抖,“你真的……那三個都是你……”
倪可癱坐在地,眼淚簌簌落下。她周身發冷,身體不住地顫抖。過了片刻,她從地上躍起,拉開門欄,鑽了進去,捏起拳頭捶向女兒,痛哭着咆哮道:“你瘋了!怎麼做出這種可怕的事情?我給你帶的食物你不吃,你要自己出去找東西吃。我還以為你只是吃一些小動物,沒想到,你連人都敢,都敢……你真的是長大了是不是?!”
縮在角落的女兒嚇壞了,她用手緊緊抱着頭,承受着母親的拳頭,發出低啞的嘶嘶聲。倪可發泄了幾分鐘,終於精疲力竭,她坐在地上喘着粗氣,眼神空洞,悲哀而無力地說道:“乾脆,你把我也吃了吧……這樣我就可以解脫了。”
女兒嘶嘶地叫着,連連搖頭,好像是在向倪可認錯,又好像是在解釋什麼。
過了一會兒,倪可聽懂了。她怒吼道:“就算森林裏的動物吃完了,你也不能襲擊人類呀!我跟你說過,你也是人!是人!”
女兒不敢再開腔了。倪可望着她那副模樣,突然又覺得有些可憐,她的淚水混雜着太多複雜的情感,再次決堤。她仰面而泣,悲嘆命運的不公和殘酷。
不管怎麼樣,這個地方不能再待下去了。三條人命……警察目前還以為是失蹤案,可能還沒找到森林深處來。但一旦被他們發現,就完了。
我必須趕緊帶着女兒離開,到一個不起眼的小地方,隱姓埋名,捨棄現在的一切工作、自尊,還有馬文哥。
倪可的心突然緊縮起來。想到要離開馬文,她心中一陣劇烈的疼痛。這是為什麼?我漂泊了這麼多個地方,對身邊走馬燈一樣變化的人,已經不會產生感情。但這個給予我莫大幫助和關心的男人。跟以前遇到的所有人都不同。我該不會對他……
倪可默默啜泣起來。她不願直面自己的情感,更不願離開這裏,離開馬文。但是沒有辦法,她知道——不管有多麼難過和不舍,在事情暴露之前,她們必須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