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其他人大多已經先到了,只有埃莉斯琳娜引人注目的不在場。
羅賓漢穿了一身綠,看上去像那個表演誇張的演員埃羅爾弗林。他正坐在大廳另一頭,與一個美貌驚人的女性交頭接耳。這裏的人只要願意,誰都可以變得美貌驚人。這個女人好像有點拿不準該把自己弄成金髮還是褐發,於是乾脆介於兩者之間。
壁爐旁,雜種威利J、黏糊英國佬和唐麥克正圍着一堆地圖說得熱火朝天。
壁爐另一邊的屋角暗處放着一台老式遙控打印終端,顯然沒有動過。滑溜先生走過大廳,盡量不去理會那台電傳打印機。
喲,老滑來了。唐麥克從地圖堆里一抬頭,打着手勢讓他過來,瞧這兒,看英國佬打算搞什麼明堂。
嗯?滑溜先生沖大家點點頭,傾過身子研究最上面那張圖。
圖的四邊空白處看上去像年頭很久的上等小牛皮紙,地圖本身卻是三維立體的,豎起來,下端浸入紙面。這是一份典型的銀行防衛及現金流向圖。說它典型是針對圈子內部成員而言。大多數銀行並沒有這麼聰明,用這麼直觀的方式顯示其資產自動化防禦系統。滑溜先生估計,在這個方面,大多數銀行巴不得重新回到過去的好時光:大家都用信用卡,用COBOL語言編製程序。
羅賓漢最喜歡這種事,但英國佬居然也會插一腳,這就怪了。他探詢的抬起頭,什麼玩意兒?
標準的掛羊頭賣狗肉,老滑。好好瞧瞧這兒,看出來沒有?不是普普通通的防衛圖。照我看這就是你們這些夥計所謂的黑手黨,把這個銀行系統里沿海各州接管了。幹得不賴,肯定用上了腦關,花了老子好長時間才捉摸出是這些傢伙耍的花招。現在既然落進我的手裏看這兒,從正常帳戶里挪用資金、洗錢,瞧出手法沒有?
真聰明呀,可還是玩不過咱英國佬。他手指一戳,圖上頓時出現一條發光的紅線,穿過迷宮似的畫面,這些傢伙要是運氣好,明年秋天或許能發現我這一招分流術,只不過到時候短了三十億,而且休想弄清這筆錢上哪兒去了。
其他人點頭稱是。
這個層面里還有其他小圈子,遠沒有他們這個巫師會出名。本世紀幾件最出名的大型惡作劇都出自巫師會的手筆。其他小圈子大多只能勉強算個社交俱樂部。還有一些是與時俱進的犯罪集團,之所以在這個層面棲身,其目的完全是功利性的,想找到發大財的新途徑。大巫們通常不費什麼心思便能將這些集團玩弄於股掌之上,黏糊英國佬便是箇中高手。
可是,黏糊呀,這些傢伙的玩法可辣得很哪,比咱們的死對頭辣多了。死對頭指的是政府,要是讓他們發現你的真實身份,非把你在現實世界裏弄得死翹翹不可。
我雖說黏黏糊糊,卻沒瘋瘋癲癲。我可沒那麼大胃口,吞不下三十個億。連三百萬都裝不下。硬撐下去肯定露餡。我的玩法跟那邊的羅賓漢一樣,錢分進歐美三百萬個尋常帳戶,裏頭正好有一個是本人的。
滑溜先生耳朵一豎,你是說三百萬個戶頭?每一個都平添一筆小數目?黏糊,我敢打賭,單憑這個,我就能發現你的真名實姓。
英國佬滿不在乎的一揮手,當然啰,實際做法比我說的要複雜那麼一丁點兒。直說吧夥計們,你們當中從來沒有誰盯得上我,你們可比黑手黨的本事強多了。
這是實話。這個層面上的每個人都花過不少時間,想找出其他人的真名實姓。這不是毫無意義的消遣,只要知道另一個人的真名實姓,這個人就算攥在你手心裏了。憑自己極不愉快的親身經歷,滑溜先生剛剛證明了這一點。如此以來,大巫們不斷偵測彼此的真實身份,編寫了大量程序,以自己發現的對方特徵為條件,過濾政府掌握的個人信息數據庫,希望發現相吻合之處。
一眼看去,英國佬應該最容易被揭穿。他的怪癖極多,英國腔古怪過時,常常不經意間變成北美口音。所有大巫中,只有他既不英俊又不奇幻。那張臉實在太平凡、太現實,滑溜先生懷疑說不定這就是他的真實相貌。他花了好幾個月時間,搞了一項工程,搜索美國與歐盟的照片檔案,想把那張臉揪出來。結果一無所獲。最後大家都得出相同結論:英國佬肯定給自己搞了雙重掩護,甚至三重掩護。
雜種威利J卻不怎麼佩服,他笑道:是不錯,黏糊,我也承認風險可能非常小,可說到底,你得到的是什麼?形象飆升外加一筆小錢。而我們,他朝大家比劃一下,我們的本事遠不止這個,值錢多了。只要咱們稍稍合作一把,就能成為現實世界中最有權有勢的一群。對嗎,唐?
唐麥克點點頭,怪臉擠出一絲傻笑。他這個人從上到下只有這張鋼灰色的臉還算有個人樣,有點彈性,做得出表情。身體的其餘部分完全是按照標準的梅塞德斯-奔馳牌全天候機械人的模子打制的。
滑溜先生反應過來了,這麼說你現在也跟郵件人一塊兒幹了,威利?他朝那台電傳打印機掃了一眼。
嗯哼。
還是不告訴咱們這裏頭是怎麼回事?
威利搖搖頭,除非你加入。只告訴你們一件事:唐事第一個跟郵件人合夥的,現在已經腰纏萬貫,富得流油了。
唐麥克又點點頭,臉上還掛着那個傻笑。
唔。發財容易。從理論上說,單單英國佬最近這一擊,他便已經從黑手黨手裏奪了三十億美元。麻煩的是發達到這個地步,卻又不能引起別人注意,不讓別人察覺,還有不遭報復。連羅賓漢都沒這種本事。但唐和威利顯然認為郵件人已經做到了這一點,而且不止於此。
跟弗吉尼亞聊過那一番后,現在他也相信了。滑溜先生轉身,走近些打量那台電傳打印機。
打印機嗡嗡低吟,跟平常一樣儲備着大量備用紙。打印機卡着的紙的上端被整整齊齊撕掉了,能看見的只有郵件人的提示符,一個星號。大家只有憑藉這種方式跟圈子裏這名名氣最大的成員聯繫:在打印機終端上敲出一段話,一小時或一星期之後,這台機器會格格作響,打印出長達幾千字的回復。
一開始大家並不喜歡這種辦法,點子倒不錯,但延遲受不了,這樣對話太乏味了。他還記得從前郵件人打出數米長的信息,鬆鬆垮垮散落在石頭地板上,大多數根本沒人讀過。可是現在,郵件人每發一道聖旨,他的門徒便迫不及待的吞下去,還要謹慎的撕掉每一條輸出信息,不給別人留下任何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