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三埃伯哈德
“出什麼事了?”埃伯哈德緊張不安地問。
他一出現在胚胎室的門口,我就知道一個下午的美好時光就要泡湯了。這個慢條斯理的,胖乎乎的荷載電子物理學專家是個破壞他人情緒的高手。
埃伯哈德是飛船上最聰明的人之一,差不多在所有的科目上他都能拿到優秀,不論是皮爾查德的經濟學導論還是漢謨拉比的法律條文,他總能記得清清楚楚,一字不差;他還能閉着眼睛算出波函數3次冪的乘積,毫無疑問,他是個天才。
他的根本性缺點可能就在於他分不清所學到的和生活的區別。他總是一味地維護飛船上不存在的秩序,無時無刻不在想着調和船上對姑姑的尊嚴和戒條發起的一次次爭鬥。飛船上沒有人喜歡姑姑,因此也就沒有一個人喜歡他。他使自己變成了個極不討人喜歡的孤僻的傢伙。總而言之,他就是一個傻子。
一看見我拿着的玻璃瓶子,他就驚愕得連嗓音都變了樣。“船長,你不應該跑到這兒來。”他頗為嚴肅地說,“如果每一個人都隨隨便便到別人的工作室里竄門,那船上就全亂了套了。”他蹙着額頭嘆着氣說,“再說姑姑看得到這兒的一切,你難道不明白嗎,她什麼都會知道的。你又會被挨罰,關進禁閉室或者做清潔,這成不了小孩們的好榜樣。”
“別扯了,埃伯哈德。門口那隻監視器已經壞了快一天了,那個老太婆什麼都不會知道的。”我沒好氣地說,發現自己還拿着那隻試管,連忙厭惡地把它扔到了桌上,就讓它在邊緣處危險地晃動着。
“壞了?”埃伯哈德驚恐地大聲說道,“快一天了?他們應該馬上報告的,維修機械人一會兒就能把它修好。我真不明白現在為什麼沒有人願意擔起責任來。我們只有唯一的一條船,它也許還要在一條危險的航線上跑很久,”埃伯哈德痛苦地說道,“如果我們這些船員不關心它,那麼誰還會關心它呢?總有一天,它會象鐵達尼號那樣沉掉。”
“行啦,埃伯哈德,”我生氣地說,“上次你就說過我們會象什麼什麼號一樣炸掉,或者象什麼什麼傢伙那樣消失掉。不要再看那些災難小說了,它們對你沒有一點好處。”
埃伯哈德猶豫了一會兒,遲疑地問我,“我想問一下,你是否知道監視器為什麼不起作用了?那會變得很危險嗎?”
“知道,”我說,“斯彭斯把它的調壓平衡器拆掉了。”
埃伯哈德臉色變得刷白。“他做了什麼?”他皺起眉頭說:“這是違反戒條的。他不應該這麼做。如果他已經這麼做了,”他極其痛苦地看着我,“船長,我們要去報告給姑姑嗎?”
我轉過身,滿腹懷疑地直盯着他。埃伯哈德的臉上是一副純潔、誠實的表情,他永遠不會做出任何姑姑不喜歡的事情。不論船上有誰破壞了我們賴以生存的道德準則,他總是會痛苦得發瘋。要不是他是個傻子,他的正直品性簡直令人驚嘆。
“你要是敢對別人說一個字,我就把你塞到垃圾口衝到太空去。”我說,“到底你是船長還是我是船長?”
埃伯哈德打了個寒噤,退縮了。
“聽我說,你到底想不想幫我把它拿到恆溫室去。”迦香說。“別把它擱在桌子邊上好嗎?”
“我死也不會去碰那鬼東西。”我厭惡地說。
“讓我來吧,”埃伯哈德自告奮勇地說。“這玩意兒有危險么?”他小心翼翼地問道,伸出又短又粗的指頭去抓試管,活象去拿一管硝化甘油。
如果說我在整件事件中也有錯的話,那就是我不該惡意地在他碰到試管的一瞬間用大拇指猛地捅他一下。
埃伯哈德象是中了一槍,整個人跳了起來,帶着一種他自己絕不會意識到的逃避危險的快速反應把裝滿了小爬蟲的試管遠遠地扔了出去。試管在解剖桌後面的角落裏飛散成萬千塊玻璃碎片。有幾隻蟑螂給埃伯哈德的這種不人道做法嚇傻了,昏頭昏腦地扎在玻璃碎屑里爬不起身來,但是大部分蟑螂們把握住了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張開它們那小小的油質翅膀四處逃命。
迦香尖叫一聲,伸手去按電磁門的開關。在門縫合攏之前,還是有幾隻勇敢的蟑螂象阿爾戈號穿過達達尼昂海峽一樣飛快地衝出生天,逃之夭夭了。
埃伯哈德瘋狂地嚎叫,弄得我以為他被蟑螂吃掉了。說實話,我心裏也怕得要命。我以前從來沒有讓數不清的噁心玩意兒劈頭蓋臉地撲到身上來過。
迦香拂去撲到臉上的幾隻蟑螂,摸索着打開了一個噴霧器,一股生物麻醉劑一直撲到我的臉上,暴動的蟑螂們這才老實了下來。
驚魂甫定,我轉過身兇狠地盯住埃伯哈德,“好了,你這個自以為了不起,愚蠢透頂的胖水桶。放跑了這些蟑螂,現在你滿意了?”
埃伯哈德慌了神兒,“我只不過想幫你。”他說。他總是千方百計想幫助別人,我生氣地想,“這玩意兒有危險嗎?”“不會出什麼事吧?”他總是心驚膽戰地問着,而只要他在就不可能沒有危險。
“你這回可完了,”我幸災樂禍地說,“瞧你乾的好事。打翻了試管!姑姑會把你關起來的。”
“阿域,別對埃伯哈德那樣,這事你也有份。”迦香生氣地說。
門外有幾個小孩尖叫起來,姑姑肯定發現這邊出了什麼事。牧師怒氣沖沖的腳步聲從門外的廊道下傳來,埃伯哈德嚇得臉上沒有一點兒血色。“噢,不。”他可憐巴巴地說,“姑姑不會懲罰我的,是吧?我從來沒有犯過錯。”
腳步聲停在了門口。“他來抓你了。”我幾乎是高興地說。
電磁門被砰地一聲推開了,臉色陰沉的牧師衝進了房間,他大步穿過胚胎室,抓住了我和迦香,把我們關進了禁閉室。
我知道辯解是沒有用的,只有在心裏狠狠地詛咒拆掉監視器的那個瘋小子。這是我第一次出現在一個亂糟糟的場面卻沒有闖禍,但姑姑還是把我關進了禁閉室。要不是迦香在我身邊,我簡直要氣瘋了。
“就為了三隻蟑螂,”我生氣地嚷着,“三隻小蟑螂。把我們關在這裏是不公平的。”
“我倒希望姑姑不太明白我們闖的禍有這麼大。”迦香反駁我說,“你知道蟑螂的繁殖能力嗎?過三個星期,跑掉的一隻雌蟑螂就會生出頭一胎四十隻小蟑螂來。如果沒有什麼可以阻止它的話,兩年後,它就會有四千萬隻後代。”
“不可能,”我說,“你是在嚇唬我。你猜會發生什麼,兩隻雄蟑螂會為了爭奪雌蟑螂大打出手,最後兩敗俱傷。那隻可憐的雌蟑螂會孤零零地活着,然後乾乾淨淨地死掉。”我拍了拍衣服,得意地說。
被震動驚醒,一隻小蟑螂從我的工作服口袋裏鑽了出來,搖了搖觸角,飛快地溜入門縫,加入到自由世界中去了。我目瞪口呆地盯住它爬出去的縫,說不出話來。
迦香快活地在一旁說:“現在是四隻蟑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