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紳士作家
1977年的心臟病發作並沒有使艾薩克放慢工作節奏,但他畢竟還是同意了要多休息,並且在珍尼特的堅持下,兩人度假期間,他放下了工作。可能是日益意識到余日不多,他開始享受遠離工作的樂趣。
80年代中,艾薩克與珍尼特經常出去旅行。他們再次乘QE2號前往巴黎。其他幾次則都是圍繞巡迴演說進行的。他們到過加拿大,每年夏天都要在百慕達度過兩個星期,並且經常參加天文島巡遊、觀測彗星與望星空等團體旅遊活動。
每年的7月或8月,他們都要花一周時間參加“人與科學會議”。這是美國知識界的一個聚會,與會者大都是些科學家與作家。他們發表演說,組織討論會,輕鬆的交談與充滿智慧的討論和諧地交織在一起,使會議有點類似於堪達罕小說界的聚會。會議每年在凱茨基爾斯以南25英里處的倫賽勒維爾小鎮召開,每次組織者都要選出一個不同的主題,演說與講座則圍繞這個主題展開,內容從太空旅行到社會與環境等,不一而足。
儘管在珍尼特的堅持下,艾薩克多了許多休息,但在80年代的前三年,他的心絞痛越來越厲害。1983年底,他的私人醫生建議他接受一次心臟手術。這種手術是心臟手術中最複雜、最危險的一種。
艾薩克對動手術感到非常緊張。保羅·艾瑟門醫生告訴他,在手術過程中,他的心臟將停止跳動,他將被接到一個心一肺功能機器上,着實令他不寒而慄。特別是最近他剛讀到一篇文章,說手術中有可能出現患者腦部供氧不足的危險,更是令他憂心忡忡。他竭盡全力向負責手術的大夫解釋說,他的腦子是一台非常精密的儀器,並且對氧氣非常敏感,請大夫多費點心。
後來雙方終於達成共識,手術后艾瑟門大夫將對艾薩克進行檢查,以確定他的腦子供氧是否充足且完好無損。手術后,艾薩克剛清醒過來,醫生便讓他做首打油詩。艾薩克張口念道:
從前有個老醫生名叫保羅他的陰莖出奇的小……①
①艾薩克·阿西莫夫著:《艾薩克·阿西莫夫又笑了》。
聽到這裏,艾瑟門醫生慌忙讓他住嘴,宣佈他的腦子沒有任何問題。
艾薩克在醫院中住了數月。這是個漫長的康復期,也是他成為專業作家以來首次被迫完全停止工作,並且在今後也只能慢慢恢復工作。出院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手術過程與住院經歷寫成了一篇幽默故事,倒也符合他的性格特點。
康復期的禁煙並未阻止艾薩克外出社交。1983年12月31日,他從醫院被解放出來,1984年1月2日,他就與珍尼特、朱迪·琳及拉斯特夫婦一起出去慶祝他的64歲生日。在過去的六七年中,他都是與他們共同度過自己生日的,此次他們去了第69街那家他們最喜歡的福勒德里斯餐館,晚餐后又去了百老匯。
自1970年回到紐約,艾薩克的社交活動明顯增多。與好友在一起,令他感到身心愉快,並且他還持之以恆地享受着與女人打情罵俏所帶來的樂趣,直到1992年他最後一次住院。
在這一時期,他交往比較密切的都是些50-60年代的老朋友——戴瑞爾夫婦、拉利·阿什米德及馬丁·H·格林伯格。艾薩克總是稱格林伯格為馬蒂。在整個80年代,馬蒂每個晚上都要給艾薩克打電話,每次兩人都要聊上至少一個小時,無所不談。電話熱線及午餐約會,使格林伯格成了艾薩克最親密的朋友。
拉利·阿什米德則是艾薩克的另一位密友。在60年代至70年代初,兩人曾是合作夥伴。儘管在阿什米德於1975年離開雙日出版社后,兩人沒合作過幾本書,但這並未妨礙他們成為好友。
只要有空,他們兩人便一塊兒去華道夫·阿斯特瑞亞酒店的孔雀坊吃豪華大餐。兩人都是美食家,甜點總要點上雙份。當第二份端上來時,艾薩克總要轉過身叮囑阿什米德:“你幹什麼都行,就是別告訴珍尼特。”
艾薩克不僅喜歡阿斯特瑞亞的美味,還是俱樂部的常客。自60年代起,他就加入了“活門蜘蛛”俱樂部。這個俱樂部的成員都是各界的成功人士,他們定期聚會,吃吃喝喝,交換些幽默故事。
另一個艾薩克尤為積极參加的組織是“AA制俱樂部”。他與阿什米德都是那兒的常客,艾薩克甚至還被選為俱樂部主席。這也是一個非正式的小團體,成員也都是各個行業的成功人士。他們經常請著名的演說家來俱樂部演講,並且每周聚會一次,吃頓飯,講一些下流故事。
此外,艾薩克生活中的另一內容就是關注他在《艾薩克·阿西莫夫科幻雜誌》的地位。
從商業角度來看,這本雜誌從起步開始,效益就很不錯,但阿西莫夫的主要興趣還在於它為默默無聞的年輕科幻作家提供了施展才華的舞台。
阿西莫夫一直念念不忘40年代流行雜誌為他創造的突破機會,尤其是約翰·坎貝爾曾給予他的無價啟迪。到了晚年,他認為自己必須為科幻小說界做點什麼,而這本雜誌正好為他提供了再好不過的機會。
在1976年,他只同意為創刊號寫篇編者論談,但後來他決定每期都寫稿。這個慣例一直保持到1991年,直到他不得不完全停止寫作為止。
《艾薩克·阿西莫夫科幻雜誌》的現任責任編輯希拉·威廉姆斯,自16歲起就是阿西莫夫的崇拜者。一次,阿西莫夫將去她的家鄉做演講,女孩的父親寫信問,演講后能否與他聊聊天。阿西莫夫回信說,如果他們能阻擋住激動的書迷們,他將非常願意。
到了演講的那天晚上,希拉坐在觀眾席上,滿心敬畏地盯着講台上她心目中的英雄。演講結束后,父親與女兒向阿西莫夫走去。當然,他記起了他們,在隨後舉行的晚宴上,邀請他們坐在了他的身邊。希拉做夢都沒想到,自那一夜過後不到10年,她竟然成了艾薩克·阿西莫夫雜誌的負責人,並與他建立了私人交情。
艾薩克堅持每天早上都到雜誌社來。雖然他不來,雜誌也能辦得很好,但他喜歡參與到這份工作中。每周他至少要花兩個小時與希拉在一起,除了瀏覽樣本、探討他的評論,剩下的就是與希拉插科打揮,胡謅打油詩,要不就背誦《吉爾伯特與沙麗霎作品集》的小片段,並配上即興編出的抒情韻文。
80年代初,艾薩克身體還算硬朗,尚能招待前來紐約的朋友。由於他與珍尼特都不願意在家裏興辦晚宴,他們總是在附近他們喜歡的幾家餐館中設宴招待朋友們。
艾薩克一直與老朋友們保持着聯繫,直到去世為止。當弗雷德·波爾或哈蘭·艾利森來到紐約時,他尤為感到高興,並喜歡聽他們講一些新鮮事。艾利森來之前,總要事先打個電話,約好飯局。每次打電話時,艾利森總要捏着腔調說話,戲弄艾薩克十來分鐘,而艾薩克則從未聽出對方是誰。
在這10年中,除非是在紐約舉行,一般他很少參加科幻小說界的聚會,這就使得他與科幻小說界的聯繫淡漠了許多,因此這些科幻小說界朋友的來訪對他來說,意義頗為重大。
從手術中完全恢復后,艾薩克的體重仍超出正常許多,他斷然決定採取新措施,更加註意保養身體。他是個饞鬼,但在聽了珍尼特的忠告后,他努力減少了肥肉、奶油點心及糖果的攝入量。這確實有點難為了他,因為他從不抽煙,酒也很少喝,而美食則是他生活中最大的樂趣之一。結果他的體重真的降了下來,自己也覺得健康了很多。在他1983年拍攝的照片中,我們見到的是一個顴骨微突、面貌一新、我們有點不太熟悉了的阿西莫夫。他那絡腮鬍還在,但因為掉了至少30磅的肉,多少還是失去了以往人們熟悉的那種“可愛的臃腫”。
1981年6月,阿西莫夫買了他的第一台電腦,對它感到很滿意。這是一台“無線電TRS80”。他以前總是抱怨電子打字機的速度太慢,跟不上他的思維,而這台電腦他認為恰好能跟上他的速度。拉利·阿什米德給阿西莫夫做了評論,說道:“艾薩克,他們永遠也造不出一台速度能趕得上你的機器。”
阿西莫夫從來不將自己寫的東西存盤,他幾乎是把微機當作打字機使用,並直接進行屏幕打印。即便如此,他仍喜歡用他那台舊的電子打字機打出初稿,微機只是用來創作短篇或謄寫終稿。這聽起來似乎有點奇怪,但許多作家確實都有這種愛好。
阿西莫夫寫作時的另一個特點,是在寫作過程中從不給作品分出章節,總要等到初稿全部寫完后,從文章中找出自然分段處,然後再加以修改,使得各章節銜接起來。通常他早上大約6點左右就開始創作(他一直是個早起者),到下午結束,每天要寫上十幾個小時。他在家中的創作室與珍尼特的工作室隔着大廳,寫作時他總是把百葉窗拉下,只有偶爾響起的電話鈴聲或來訪者才能打斷他的思路。
1981年夏天,紐約出版界流傳着阿西莫夫第一天使用微機的故事。他在打字機上完成了新作的草稿后,準備用微機打出終稿,但在鍵盤上鼓搗了20分鐘,微機仍是一聲動靜沒有。他只得給製造商打電話,大聲抱怨。一小時后修理工趕到了公寓,走到微機前一看,幫他按下了開關。
1984年,阿西莫夫被評為本年度的人文主義者,令他極為自豪。自70年代初加人這一運動以來,他一直投身於宣傳人文主義,並且利用一切機會進行公開探討。到了70年代末,這一話題已成為他公眾演說的重頭戲之一。他尊重別人的宗教信仰,也從不反對宗教,認為宗教辯論無論怎麼說都是一種侵犯他人個人觀點的行為,不願涉足這個領域。他承認宗教是許多世界性問題的根源,但同時又覺得宗教與個人的情感性格有着非常密切的聯繫,因此不願則它妄加非議。
80年代初,阿西莫夫開始接着創作基地系列。這些及他的最後兩部機械人長篇,是他在那個時期最成功的文學作品。當時,他在雙日出版社的編輯是凱特·麥迪娜。1984年,她因故離開幾個月,接替她的是她的助理,但沒過幾天,助理也離開了雙日出版社。
工作的任務便落到了助理的助理、年輕的詹妮弗·貝理雅身上。當時她剛剛畢業,並沒有什麼編輯經驗,出版社的意圖只是先堅持一陣,以便找到替代凱特·麥迪娜的人選。
在阿西莫夫的整個創作生涯中,他一直很重視與出版商保持良好的私人關係。自1970年搬回到紐約后,他每周都要去一趟雙日出版社。
有一次,阿西莫夫來到出版社,將其新近創作的《機械人與帝國》的全稿交給了詹妮弗。兩人交談幾分鐘后,阿西莫夫便離開了。
那天晚上,詹妮弗看了一遍手稿稍微做了些修改。她知道自己剛出校門,沒什麼經驗,但不想讓別人覺得自己笨手笨腳的。同時,她也明白阿西莫夫的名氣之大及他對雙日之重要性,並不想惹他不高興。另外,她確實覺得這本書寫得不錯,只需稍加潤筆便可。
第二周,當阿西莫夫來到出版社時,詹妮弗將稿件交還給了他。
阿西莫夫有點愣怔,他沒想到詹妮弗會親自動手修改稿子。那個晚上,輪到他來審閱修改的稿件了。
第三周,阿西莫夫到出版社時,將詹妮弗叫到了一邊,說他很滿意她的工作,尤其欣賞她的評註,認為所有的意見都是積極的,對她指出的問題,他已做了修改。
自那個下午起,兩人成了好朋友。隨後的幾個月中,詹妮弗在凱特·麥迪娜的支持下,繼續與阿西莫夫保持合作。凱特回來后不久,便跳槽去了蘭登書屋,阿西莫夫對到底由誰來編輯他的著作心中沒數,決定去拜訪雙日出版社的總裁亨利·瑞斯,建議由詹妮弗·貝理雅接替凱特。
瑞斯認為詹妮弗經驗不足,無法勝任編輯一職,只同意她與阿西莫夫繼續在文字上的合作,而在技術上他的書則列入主編山階沃漢姆的編輯書目。阿西莫夫對此安排很滿意。幾個月後,當詹妮弗升任編輯有了自己的書目時,阿西莫夫的著作成了她的主要業務項目。從1984年起,詹妮弗開始接手阿西莫夫在雙日出版社的所有作品,直到阿西莫夫去世后,她仍負責整理他的零散遺作。
詹妮弗就像是艾薩克的第二個女兒,同樣她也是羅賓的一位密友。在艾薩克的晚年中,詹妮弗每周至少見他兩次,而艾薩克隨着年齡的老化,也越來越倚重於詹妮弗幫他整理作品。
在80年代,艾薩克生活中的一大樂事,就是加入了紐約的吉爾伯特與沙利文社。他一直是個音樂迷,只要有該社的作品上演,他幾乎每場必到。1984年,他甚至參加了該社創作的一部諷刺劇的演出。這是由D.加利諾編寫的一部獨幕劇,劇名為《驚喜的旅途》,也稱之為《巴士奇遇》。這次經歷又給艾薩克一個在觀眾面前炫耀自己的機會,令他洋洋自得。他一直聲稱,如果他沒成為作家,恐怕早就加入了演藝圈。
艾薩克還給詹妮弗買了吉爾伯特與沙利文社的會員資格證。她與阿西莫夫夫婦經常一起去觀看演出。
80年代中期,當艾薩克正在創作《基地與地球》時,有一段時間,他覺得自己寫不下去了,同時也感到很苦悶,因為早些時候創作的一部小說沒能上暢銷書排行榜。他憂心忡忡,睡不着覺,情緒非常低落,生怕這回讓雙日出版社失望了。他總是說:“詹妮弗,雙日在這部新作上投入了那麼多錢,而我卻什麼都寫不出來了。更糟糕的是,上次那本書連排行榜都沒上。”詹妮弗十分為他擔憂,安慰他說,錢算不了什麼,雖說上一本書沒成為暢銷小說,但從總體來看,書的銷路還是不錯的。
遺憾的是,這些話似乎並沒起什麼作用。這時,詹妮弗想了一個主意。那天晚上,她在家中的一張紙片上寫下了“馬克·吐溫”與“吉爾伯特與沙利文”這幾個字——這兩個都是阿西莫夫的所愛。她想,沒準他願意就其中的一個題目寫本書。
第二天早上,她自己先否決了馬克·吐溫,因為關於他的作品已經很多了。下午,阿西莫夫來到出版社時,詹妮弗見他仍悶悶不樂,便建議他寫本關於吉爾伯特與沙利文的書。
這一招果然靈驗,阿西莫夫聽了后立刻來了精神。他笑道:“我一直想寫一本吉爾伯特與沙利文的註釋本,但總以為沒有人會願意出版這種書。”離開出版社時,他又恢復了老樣子,步伐中還帶着一種新增的活力。
六個星期後,當阿西莫夫再次出現在詹妮弗的辦公室時,他將一疊厚厚的手稿擱在了她的桌子上。
“這是什麼?”詹妮弗問道。
“關於吉爾伯特與沙利文的書啊。”阿西莫夫答道。
詹妮弗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因為即便是阿西莫夫的書也得經過編輯部理事會許可後方能出版,而她一直未將這個主意告訴同事們。等到下一次開理事會時,她急切地解釋了事情的整個經過,說阿西莫夫又有了笑容,已經開始接着寫《基地與地球》了,並且也擺脫了上一部小說給他帶來的失望感;但是,他想寫一部關於吉爾伯特與沙利文的作品。出乎她的意料,其他編輯都很贊同這個想法。
“他什麼時候能交稿?”他們問。
“昨天!”詹妮弗答道。
1982年,在他的基地系列新作《基地邊緣》(有關這本書將在最後一章討論)獲得了巨大的成功后,阿西莫夫突然轉移到了另一個不同的領域,這是他從事寫作以來最為輝煌的時期。
《基地邊緣》取得的成功幾乎可以說是空前絕後的,在他的其他作品中沒有哪一部曾在如此短暫的時期內引起這麼大的轟動,這反而令他有些失望。但無論如何,阿西莫夫還是為自己在扔了14年之後仍能重新開始創作基地系列而感到驕傲。
1985年1月2日是阿西莫夫生活和事業的一個裏程碑。這一天是他66歲的生日。他從未想過自己要退休,為慶祝生日同時向世人表明,作為一名作家他仍充滿活力,他與珍尼特在第66街他們所喜愛的一家中國餐館舉行了盛大的晚會。這個被稱為艾薩克“非退休”的晚會,邀請到了來自世界各地的150名客人,艾薩克的所有新朋友和老朋友難得地聚到了一起:弗雷德·波爾與哈蘭·艾利森乘飛機趕來了,歐洲的朋友們越洋趕來了,紐約的朋友們也趕來了。除了老友中的拉利·阿什米德、馬丁·H·格林伯格、拉斯特與朱迪·琳·戴瑞爾夫婦外,阿西莫夫的家人也到場祝賀。晚會給人們留下了美好的回憶,他們將整個餐館包了下來,艾薩克與朋友分别致辭,席間美酒芳香四溢,眾人頻頻舉杯,直到凌晨才結束。客人們各自散去后,艾薩克才與珍尼特信步當車,穿過數個街區,回到了他們的寓所。
這是這群老朋友們的最後一次聚會了。9個月後的10月16日,艾薩克最親密的一位朋友兼同事朱迪·琳得了腦溢血,陷入了昏迷狀態,不久便撒手人衰,年僅43歲。這突如其來的噩耗令阿西莫夫悲痛萬分。
在《艾薩克·阿西莫夫的科幻雜誌》的下一期編者論談中,他發表了一篇哀悼朱迪·琳的悼詞,深情地追憶了他們共同度過的美好時光及她捉弄他的一些惡作劇。整個科幻小說界中,他最崇拜的就是朱迪·琳了,他這麼寫道:
在我所認識的女人中,你是最熱情、最敏銳。也最有才華的一位。①
①《哀悼朱迪·琳·戴瑞爾的悼詞》,發表於《艾薩克·阿西莫夫的科幻雜誌》第106期。
在這篇悼詞中,艾薩克回憶了朱迪·琳有一次是如何捉弄他,竟使他真的以為她和拉利·阿什米德偷偷私奔了。在1985年4月艾薩克與珍尼特的第15個“結婚紀念日”上,朱迪·琳與拉斯特、拉利還趕來祝賀,但沒過6個月,朱迪·琳卻已不在人世了。
他追憶了朱迪·琳是如何從70年代初一步一個腳印地干到了《銀河》雜誌編輯的位置。他還記得這麼一件趣事。有一天,他收到了封名為弗麗茲·凡蓋爾森年輕女子寫來的信,自稱是《銀河》雜誌新來的編輯。阿西莫夫滿心好奇地給雜誌社打電話,被告知弗麗茲出去了。於是他們便開始了書信往來。不到兩個星期時間,兩人便在信中纏綿起來。艾薩克拿出了他與女人調情的伎倆,把信寫得極為撩人。這時朱迪·琳才怒氣沖沖地宣佈她就是那個弗麗茲·凡蓋爾森,艾薩克如夢初醒。接着她又酸溜溜地抱怨他轉眼就把她給忘了,迫不及待地與她的繼任者調情去了。
確實,自朱迪·琳去世后,艾薩克從未忘記過她,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后,他才逐步擺脫了她的去世給他帶來的失落感。
1990年秋,艾薩克聽到了杰特魯德死於乳腺癌的消息。好幾年前,他就已知道她身體不適。她一直是個大煙鬼,而抽煙顯然對她的身體沒好處。儘管在離婚後的20年中,艾薩克與杰特魯德不通音信,也極少見面,但她的死仍讓他不由地悲從中來。
在全家人中,羅賓與杰特魯德最親,常去看望母親,父母離異時她才15歲,是受打擊最大的人。艾薩克自己搬回紐約而將一家人扔在西紐頓時,大衛已上了大學,與家人的關係越來越疏遠,自然就只有羅賓被夾在了父母之間。幸運的是,她與雙親的關係都很好。
杰特魯德死前不久,艾薩克曾見了她最後一面,當時兩人都知道時日不多,但在心平氣和地說話、彬彬有禮的背後,他們的心中仍深深地怨恨着對方。杰特魯德死後不久,艾薩克便寫了他最後一部幽默著作《阿西莫夫又笑了》(這本書在艾薩克去世一周后才出版),這是一本笑話兼滑稽故事集,其中有許多篇章是極力貶低杰特魯德的軼事。顯然,艾薩克是要發泄一下自己對第一次婚姻的怒氣,但又覺得只有在杰特魯德去世后他才能這麼做。
80年代後期,艾薩克的健康狀況又出了一系列問題。年輕時,腎結石是他的常發病症,每次都要疼上大約一周的時間才能轉好,但隔上數月或幾年又將複發。將近70歲時,腎結石引發了一系列腎病,為此他多次住院。同時他還患有心絞痛,變得非常虛弱。
70年代後期,艾薩克的朋友們經常發現他由於病痛而不能出家門。珍尼特為此更多地承擔起了保護人的角色,越發注意他的生活起居。她一直試圖鼓勵他注意身體,提高飲食的質量,多點運動,但她的話往往被當做了耳邊風。直到1983年動了心臟手術后,艾薩克為病魔所困時,珍尼特才能開始按自己的計劃安排他的飲食起居。因此艾薩克的朋友們說,即便在他覺得身體還行時,要讓他出家門也非易事。
據艾薩克的一位朋友、生物學家傑克·科恩博士說,如果他或其他朋友碰巧來紐約,他們就會給他家裏打電話,要是艾薩克接了,要想出門就只能騙珍尼特說他有急事,得趕緊出去一趟,五分鐘就回來。只有這樣,他們才能見到艾薩克,一塊兒上咖啡館坐坐或去中央公園走走。
珍尼特如此縝密地看護艾薩克可能是對的,因為他對自己的身體實在是大不負責了。另一方面,在生命快到盡頭時,艾薩克竟然奉行起這麼一套哲學來:既然活不了幾天,為什麼不稍稍享受一番呢?他沒有什麼壞習慣,但是個貪嘴的人,尤其是喜歡吃那些他明知道對自己沒什麼好處的東西。
住院時,只要珍尼特一回家,他往往請求來看望他的某位朋友趕緊出去給他買個熱狗或漢堡包,說醫院的健康食品使他煩透了。他們無一例外地滿足了他的要求。這足以讓他幸福10分鐘。
從80年代到90年代初,艾薩克的健康狀況持續惡化。1991年夏季,他的前列腺又開始出了問題。這無異於雪上加霜,使他原本就患有腎病和心絞痛的身體又多了一種疾病。從那時起,他頻繁地進出醫院,不是因為這兒痛就是因為那兒病。那年夏天,他與珍尼特沒能去倫賽勒維爾參加一年一度的“人與科學會議”,他感到非常失望,因為在整個80年代,他們每年都要去參加這個會議,這已成了他們生活中的一件大事。
杜魯門(麥克)·塔利是艾薩克最早的一位同事,曾參與過艾薩克的一些科幻小說平裝本的出版工作。他回憶起1991年與艾薩克共進午餐的情景時說:“他看上去非常疲憊,憔悴不堪,用餐時幾乎一聲不吭,這完全不符合他的性格。我猜想他當時正接受大量的藥物治療。”
有幾次,艾薩克似乎暫時恢復了健康,詹妮弗於1989年離開雙日出版社,但她仍擔任阿西莫夫的自由編輯,與雙日的另一位責任編輯珍尼特·希爾一起協助阿西莫夫的工作。兩位女士成了好友,並經常一起陪同阿西莫夫參加在紐約的商務拜訪和會議。阿西莫夫喜歡讓兩位年輕迷人的女士陪着自己出現在公眾場合,左右各一個,有時羅賓也加入進來。每逢這時,他覺得自己簡直要被寵壞了。
詹妮弗與珍尼特親切地回憶起艾薩克參加1991年在紐約舉行的全美圖書協會年會時的情景。她們到公寓去接他,扶他上了出租車。車子啟動后,艾薩克才意識到把手杖落在了家裏。儘管他不喜歡手杖,但這時他已離不開它了。
“我得回去拿手杖。”阿西莫夫說。
“如果你直到現在才發現忘了拿,說明你其實並不需要它。”詹妮弗與珍尼特同時答到。
艾薩克笑着接受了她們的邏輯。
“艾薩克忘記了他的手杖,這果然是件好事,”珍尼特·希爾回憶道,“幾個星期以來,流言已傳遍了紐約文學界,說艾薩克快要死了。可是你看他,和我們兩人繞着看台漫步,連手杖都不拿。當然,艾薩克喜歡成為眾人的焦點,能夠帶着兩位年輕的女士參加全美圖書協會年會,這確實令他感覺良好,至少,在那個下午,他讓所有人都相信了流言是毫無根據的。”
然而不幸的是,他更多地依賴於妻子珍尼特和詹妮弗幫他完成作品的創作。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由於藥物治療所產生的副作用,到1990年下半年時,他的雙手開始抖得很厲害,越來越難於操作微機或打字機。他只能口述他的最新作品,由詹妮弗幫他打出來,然後兩人一起審閱稿子,艾薩克修改完后,再重新打一遍。
整個80年代,阿西莫夫在創作基地系列終結篇及最後兩部機械人小說《黎明時的機械人》與《機械人與帝國》的同時,他堅持每個月在《幻想與科幻》雜誌上發表專欄文章;自1958年以來,他一直堅持為這份雜誌寫稿。在他創作生涯的末期,由於健康狀況的日益惡化,有許多稿件是他與妻子合作的。當他病得根本不能再動筆時,他發現自己已給《幻想與科幻》雜誌投了399份稿件,儘管曾與妻子商量合作寫第400篇文章,但這個願望一直未能實現,這令他深感悲傷。
艾薩克過去總愛開玩笑地說,作家的唯一死法應該是累死在打字機上,當人們發現時,他的鼻子還夾在鍵盤中。雖然這種情形並沒有發生在他的身上,但整個1991年冬天和1992年春天,他不斷地出入醫院,突如其來的一點感冒或肚子疼都使得他必須接受觀察,而一次看似無礙的鼻腔出血竟引發了他最後一次的心絞痛。
那時,艾薩克已對頻繁地住院習以為常,根本沒當回事,也不再反對珍尼特一再堅持的要防微杜漸的觀點,此次他被送到了紐約市第一大街上的紐約大學道奇醫院,當晚便留院觀察。就是在這次住院中,他得了腎衰竭。隨着病情的不斷惡化,他已處於半昏迷狀態,但據朋友們說,即使到了這個時候,醫生還認為他能緩過來,他的死完全出乎他們的意料。
艾薩克去世的那個晚上,詹妮弗·貝理雅呆在家中。她知道阿西莫夫快不行了,因此讓他的家人陪着他。她希望一旦他去世,自己能在25小時內聽到消息。
夜裏二點,她接到羅賓從醫院打來的電話,告知艾薩克已去世。她哭泣了數小時,直到最後含淚睡去。
去世前,羅賓與珍尼特·阿西莫夫一直守在艾薩克的身邊。他的弟弟斯坦利也立刻得到了噩耗,同時一封電報送到了加利福尼亞大衛·阿西莫夫的手中。
1992年4月6日清晨,全世界都聽到了這個消息:有史以來最著名的一位作家——無疑也是自H.G.威爾斯以來最受人們喜愛的科幻小說作家——離開了人世。
《阿西莫夫又笑了》是阿西莫夫逝世后出版的幾本遺作之一,書中的尾篇可能是他一生中最後所寫的文字,同時也是阿西莫夫一生為數眾多的作品中,拉利·阿什米德最為喜歡的一篇。在文中,艾薩克感人至深地表現了對珍尼特的愛情,使那些認為他不能在文字中表述感情的批評之辭不攻自破。他是這樣寫的:
“珍尼特與我是在1959年5月1日相識的,當時可謂是一見鍾情。不幸的是,對於這段感情我無能為力,因為我是個已婚的男人。儘管這段婚姻並不幸福,但我改變不了自己已婚的事實,而且我還有兩個年幼的孩子。”
“因此,我們只能靠書信來往,彼此渴望着對方,一直堅持到了我的婚姻結束。從那以後,我們住到了一起,並結了婚。更重要的是,在這32年中,我們一直深深地相愛着。”
“生命的旅程快要到頭了,我不奢望自己能活多久。然而我們的愛情是永恆的,我沒有什麼可抱怨的。”
“在我的一生中,我擁有了珍尼特,我擁有了我的女兒羅賓和我的兒子大衛;我擁有眾多的好友,我擁有我的寫作及它帶給我的名望與財富;因此不論現在發生什麼事,我都已心滿意足,我這一生過得很幸福。”
“因此,請不要為我擔憂,也不要為我難過。相反,我希望這本書能夠給你們帶來一些歡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