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返程的路在我的感覺中比實際的要長得多,我想在藍月和戈爾的心中一定也有這樣的體會。有幾次我們都聽到一些奇怪的響聲從周圍的農作物叢林中傳來,以至於我們三人都曾開槍射擊。當然,除了在玉米樹的莖千上穿出幾個洞來之外沒有別的任何效果。開始我們還保持着合適的速度,到後來儘管我不願承認但我們己的確是在狂奔。就在我感到自己已經快要崩潰的時候我們終於遠遠地看到了那扇門。
別忙,藍月阻住就要進入出口的我和戈爾,我們應該再和另外四個組聯繫一下,一旦我們出去就再也和他們聯繫不上了。說不定他們需要幫助。
戈爾時咐地喘着氣,他看上去是累壞了,那就快點,這個鬼地方我一秒鐘也不想呆了。
藍月發出了聯繫信號,並把重複發送時間問隔定為30秒。我們等30分鐘,看看有沒有回應。
我在藍月的旁邊坐下,默默地看着她,過了一會兒她不自在地回過頭來問道:你千嘛這樣看我?
為什麼不把你知道的事情告訴我們,這不公平。我盡量使自己語氣平靜。
藍月的臉上微微一紅:你在說什麼,我不太明白。
她的態度激怒了我,我有些失控地大聲吼道:你一開始就瞞着我們很多事。你根本就知道這是個什麼地方,你也知道這裏發生了什麼事,你為什麼不對我們講明呢?難道我們出生人死卻無權知道一點點真相?
戈爾走過來,他無疑是站在我這一邊的。我們兩個人直勾勾地瞪着藍月。
藍月怔怔地盯着遠方,似乎對我的話充耳不聞。良久之後她才輕輕地嘆出一口氣,說:我並不是存心欺騙你們,從西麥農場開始運轉以來從沒有人進來過。我也是到了這裏之後才最終明白了許多事情的。而在此之前我並不像你們認為的那樣知道所有事情的前因後果。既然你們那麼想知道真相,那我就把我知道的全說出來吧。反正一旦回到基地,你們馬上就會想清楚是怎麼回事的。這件事情的源頭要從32年前說起,當時我父親取得了他畢生最大的研究成果。就在那一年他發現了時間尺度守恆原理。這個名字聽起來複雜,其實意思很簡單。根據這個原理,只要不違背守恆性原則,人們可以任意改變某個指定區問內的時間快慢程度。舉例來說,人們可以使包含一定數量物質的某個區間的時間進度變為原先的兩倍,與此同時減慢包含同樣數量物質的另一個區間的時間進度為原先的二分之一。
我倒吸一口涼氣:你是說西麥農場正是一塊被改變了的時區?
準確地說是一塊被加快了的時區。藍月糾正道,我們從進入西麥農場算起已經過了5個小時,可是等到我們返回基地時你們會發現時間停留在了5小時之前。送別的人群還在那裏,在他們看來我們只是剛走進傳送門就立刻出來了。這5小時只是對我們才有意義。就算我們在西麥農場過上幾十年甚至老死在這裏,對他們來說也不過是過去了一天。還記得在機房裏我念出的那個917402年的時間嗎?對人類來說西麥農場是在二十幾年前修建的,但在西麥農場裏卻已經春播秋收過去了九十多萬年,也就是說西麥農場的時間進度是正常世界的四萬多倍。西麥農場裏的一年差不多隻相當於正常時區裏的十來分鐘,所以在我們的世界裏會感到西麥農場總是按這個時間間隔輸出產品。你們無法體會當我見到這個時間時的那種驚心動魄的感受。正是西麥農場九十多萬年的生產供給了地球上五百億人這二十年來富足的生活。藍月說著話轉頭看着戈爾,你好像說過,你有十二個孩子。
戈爾一愣:是啊,我帶有他們的照片,你想不想看?
等等,我打斷了戈爾的話,有一點我不太明白,既然是你父親發現了這個原理,那為什麼卻是由西麥博士創建的農場?
這件事正是我父親心中的一個結。當年他剛一發現這個原理便立刻意識到了它在解決人類糧食等問題上的應用前景,但幾乎就在同時他意識到了另外一個問題,一個稱得上可怕的問題。想想看,我們人類其實也是從低等生物逐步進化而來的,如果我們把那些暫時比人類低等的生物放進一個比我們快了許多倍的時區藍月不再往下說,也許她也知道根本不用再說了,因為我們已經見到了後果。
所以我父親忍痛放棄了他畢生為之奮鬥的成果,對整個世界秘而不宣。但他沒想到的是他最得意的學生和助手卻背叛了他,
你是說西麥博士?
就是西麥,藍月苦笑,他創建了與外界隔絕的西麥農場,用聚集的太陽光束作為農場的能源。老實說西麥也是少有的天才。從時間尺度守恆原理到西麥農場之間其實還有不短的距離,就好比從愛因斯但的質能方程到核聚變發電站之間還有莫大的距離一樣。等到我父親發現時一切都來不及了,西麥已經成為了人類的英雄。我父親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儘可能地避免他所擔心的事情發生。可是這一切還是發生了。
為什麼沒有早一點發現問題?我有些多餘地問道。
剛開始時西麥農場的時間只是比正常時間快一倍左右,但是人類很快就不滿足了,他們不斷提出要過更高水平的生活的要求,於是西麥加快了農場的時間。但是人類的欲求越來越高,以至於後來成了以需定產,人們只管對西麥農場下達產出計劃,由農場的計算機自行安排時間速度,最終使得一切失去了控制。你們也看到那些機械了,它們都是農場的計算機根據需要自行設計的,單憑機械的升級換代速度你就能想像出農場裏的生物進化得有多快。如果你有一種辦法能站在正常的時區觀察西麥農場,你將會看到怎樣一幅圖像呢?
藍月沒有再往下說,她的目光有些迷離了。其實用不着她來描述,因為我想像得出那是怎樣一種可怕的情景:白天黑夜飛快更替以至於天空像是灰色,人造太陽在空中飛快地劃出道道連續不斷的亮線。風雨雷電雲來霧去等自然景觀走馬燈似的頻繁出現永無終結。植物像是慢錄快放的電影般地瘋長和枯黃以至於看起來更像是動物,而那些真正的動物則如同跳蚤一樣地來來去去,所有的生物都在以成千上萬倍於人類的速度生長繁殖遺傳變異。死亡以不可想像的速度追逐着生命同時又被新的生命追逐,造物主在這片加速了的實驗室里孜孜不倦地驗證着生命最大限度的可能性
良久,誰都沒有說話,我只感到陣陣頭暈。藍月描繪的情景讓我不寒而慄。戈爾的情況也不比我好多少,他無力地癱坐在地,身體彷彿虛脫了一樣。
藍月忽然看了下時間說:30分鐘已經到了,我們回基地吧。不過我們今天的談話內容最好先保密。
就在藍月低頭去取通訊儀的時候戈爾突然跳了起來,他的目光釘在了我身後。與此同時我也看到自己腳下出現了一片巨大的陰影。我馬上明白髮生什麼事了。幾乎是在本能的驅使下我立刻把藍月撲倒在地並一同向旁邊滾去,手中也己多出了一把激光槍。但戈爾先開火了,我聽到了一聲令人肝膽俱裂的嚎叫,就像是由千萬隻野獸一起發出的聲音。等到我回過頭去的時候卻只看到一片猶自搖擺不定被踐踏得狼狽不堪的玉米林,而我和藍月剛才所在的地方留下了幾道深達三尺的爪痕。
戈爾的眼睛瞪得很大,彷彿要從眼眶裏掉落出來,他的兩條腿都不見了,地上一片血跡斑斑。我默默地走過去把耳朵貼在他仍在蠕動的嘴唇上想聽清他在說些什麼。許久之後我抬起頭來用手合上了戈爾那雙不肯閉的眼睛。他說什麼?藍月問我,他看到了什麼?他一直在重複着兩個字。我低低地說,妖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