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梯
他們獃獃地看着腳下那具醜惡而又可憐的屍體。沒有救了,墨綠色的體液已經浸透了破碎的殘軀,把地面染得象潮濕的柏油;裂開的頭殼裏面,露出淡黃色的大腦,溝回複雜,顯示着這一小堆散發腥臭的有機物曾經是一個具有智能的生命。
比爾忍不住埋怨起來:“高,你總是壞事。為什麼不小心些?”
高昶說:“我……它一爬過來,我就不由自主地踩了……踩了一腳。”
他不解釋別人也會理解的:這麼丑的東西!一身油黑髮亮,又長得那麼大!誰看見了能控制住自己的腳呢?
雖然新憲法規定,太陽系內一切智慧種族,包括蟲族都擁有“人權”,但沒有誰真正把蟲族當成“人”。這種東西丑得令人噁心,並且使人害怕。
“現在好了,咱們怎麼跟那些蟲子解釋?它們會做出什麼事啊?”比爾說。
高昶知道蟲族會有何種反應:它們會派出一隊“特使”到地球政府,特使們會很有教養地,靜靜地站在聯邦法院裏,用它們丑怪但並不自知的目光,謙遜而頑固地盯着法官。直到法院作出讓它們滿意的裁決。一般來說,是賠一筆款。蟲族知道自己的生命不象其他種族的生命那樣值錢,能得到賠款已經不錯了,但它們烏黑的硬殼眼睛裏隱藏的感情誰也看不懂,如果說它們有感情的話。
賠款之後,也許就要追查他們三個人為什麼會私自到蟲族的領地去遊逛。這才是最要命的。
“把它弄走!”比爾突然說,“燒掉!埋起來!毀屍滅跡算了。”
柯克說:“蟲族要是發現少了一個成員呢?在我們眼裏,它們都長得一個樣;可你別忘了,它們每一個人在自己的種族裏也是有名字的。它們會發現的!”
“那你說怎麼辦?”
高昶很想彌補自己的過失:“我們來偽造一個意外死亡的現場吧?”
“只能這樣了。”柯克說著開始動起手來。
這裏的環境被佈置得很象地球,小路邊有不少假山和樹木。柯克把一座假山上的一塊石頭搬下來,壓在蟲族的屍體上。然後,他們把一些碎石屑撒在路上,造成石頭從假山上滾下來的假象。只能做到這一步了,反正沒有誰能證明他們三個人跟這具屍體有任何關係。
柯克抬頭望着“天空”,頭頂是一團耀眼的光芒。那裏懸挂着由可控核聚變物質組成的小型“太陽”。它是這個空心球狀世界的中心。空心球體直徑兩千米,是“天梯”的一部分。
他們腳下的土地是仿造的。在空心球內部的“赤道”位置,有一條寬寬的圓環,象球體的腰帶。這個直徑兩千米、寬三百米的圓環不停地旋轉,使環的內表面上有了相當於地球表面的重力。而球腔內的其他地方都是無重力區。據說,以後在這樣一個空心球內,將可以居住三萬人。
高昶說:“真是精美——精美絕倫的創造。每個球體內部都是自給自足的生態圈。四萬個球體!真不可思議……”
柯克說:“只有蟲族能幹出來。它們都是沒人性的工作狂。”
“我真的懷疑它們的目的。為什麼把這些球體無償提供給地球人?”比爾說。
高昶回答他:“不是無償。它們要求也在地球軌道上定居。”
“這裏面有陰謀。”柯克說。
不管怎麼樣,他們必須走了。作為地球派出來與蟲族談判的使者,他們的越權行為必須及時結束。
柯克向議長彙報完了情況,靜靜地等待着。
議長對高昶踩死一隻蟲子的事不以為意。但是,他卻十分重視柯克他們對蟲族所造球體的描述。
“裏面真的能住三萬人么?”他問。
柯克說:“人口密度將不高於地球上的大都市。實際上,只要習慣了那裏的環境,我是說,習慣了人造的天空和太陽、人造的土地……那麼生活在那兒還會挺舒服呢。”
“三萬乘以四萬是多少?”議長自問自答地說,“是地球人口的七分之一!我們將減輕多少負擔哪……”
柯克提醒道:“議長先生,如果您問我的話,我的意思是:這不能解決根本問題。人口還在不斷增長……”
“是的。”議長說,“但這將使人們習慣太空生活。太陽系裏所有內圈行星都住滿了人;而火星、木衛三、土衛六這些外圈中可以居住的天體,也都人滿為患了。其它的行星和衛星不適宜居住,但那裏充滿了資源!一旦在地球的試驗取得成功,‘天梯’系統就可以在整個太陽系推廣。人們不必居住在環境惡劣的外圈各大行星及其衛星上,只需以它們作為資源供應地,而住在它們軌道上的‘天梯’里。”
“象我這樣有幽閉恐懼症的人,對您的主意可不敢恭維。”柯克插了一句。
議長不以為忤。他笑着說:“天梯還只是一個過渡階段。人們不可能永遠住在直徑兩千米或更大一點的球艙里。只要天梯成功了,我們會試驗更大膽、更宏偉的計劃……”
他從桌上拿起一本書,遞給柯克:“一本二百年前的書。挺有意思。”
柯克看到封面上寫着《圓環世界》,就說:“我有印象。”
“是嗎?那就好。”議長把書丟回桌上,“想想看:在地球的周圍有一圈直徑數百萬公里的巨大圓環,上面居住着上億的居民……‘天梯’的技術為這種前景增加了可能性。”
柯克感到議長的決心已定,很難動搖了,就搖了搖頭,說:“我們只想請您分析一下蟲族的動機。它們不會僅僅為了解決地球的人口問題就賣這麼大力氣的。”
議長說:“它們的動機很簡單,蟲族自從大站以後一直過着半流放的生活。提坦星的老家被人類佔了,它們想要有個定居地。”
“定居在地球?”柯克笑着,從側面提醒議長。
“定居在地球軌道。”議長說,“這沒什麼。蟲族是天生的工程師和能幹的勞工,它們作為我們的鄰居,會幫不少忙。”
柯克第一次忍不住了:“我不會高興有這種鄰居!”
議長看了他一眼,走到桌邊,鋪開了一張巨大的圖紙,示意柯克過去看。
那是一張“天梯”的藍圖。
議長說:“瞧啊……現在四萬個球艙已經全都在地球的赤道面上穩定運行。下一步,我們在赤道上空六百公里的地方,建造一條環形管道,就象地球的領帶!管道上向外輻射出上千條較細的運輸管,通向那些球艙!球艙之間也用同樣的運輸管相連。你想像過這樣宏大的工程嗎?建成之後,只要乘坐‘擺渡飛船’到環形管道,就可以繼續乘電梯到任何一個球艙!最外圈的球艙將是外太空飛船港口,飛船在那裏起航會減少大量的能源消耗。想一想,當你想去探望遠在幾萬公裡外的親戚時,用不着再象從前那樣乘飛船做十個小時的枯燥旅行了,而是通過電梯,只需三、四個鐘頭就能到達!四萬個球艙中有太空工廠、太空醫院、太空旅館、太空學校……”
柯克私下裏承認議長展望的前景很有吸引力,但他對蟲族仍不放心。
議長明白他的顧慮:“蟲族並不象你想的那麼壞。單個的蟲族是和氣、謙虛的;甚至所有蟲族都是這樣。發動侵略戰爭的只是它們的蟲王,而現在沒有蟲王了,它早已死在提坦星,屍骨無存。”
“如果新的蟲王又出現了呢?”
議長沉吟說:“我們對蟲王出生的原因和過程沒有什麼了解。但是……現在不是五十年前了,蟲族的當務之急是生存,而不是侵略。”
高昶對自己被派到“天梯”施工現場作監督,感到有些諷刺:他本是議會裏反對“天梯”工程最激烈最堅決的一個人,現在卻必須眼看着“天梯”在自己的面前被建造起來。
球艙中的生活雖有點沉悶,但卻非常平靜安寧。高昶每天除了例行的一點工作外,把時間都消耗在閱讀上面。
蟲族的工作精神確實值得欽佩,它們至少比高昶見過的所有地球人都更吃苦耐勞。在太空中沒有晝夜,蟲族幾乎一刻不停地工作,只有當陽光被地球巨大的影子遮住時,它們才作短暫的休息。
直到現在,高昶還沒有掌握如何辨認出單個的蟲族。它們真的是千蟲一面,毫無分別。尤其當它們全都在工作時,連動作幾乎都一模一樣。
但高昶能認出負責與自己交接的“部長”。那是個長相乏善可陳的蟲子,比起其它蟲族即不更丑,也不更大。只是它的背上貼着一片紅色圓形標誌,這顯示出它的特殊身份。高昶發現,蟲族內部等級森嚴,其它蟲子彷彿根本不敢與這一隻說話,它們在它面前恭謹極了。這一隻呢,也確實顯得很莊嚴,它甚至不與高昶一同進餐——實際上,高昶一看到它那三十公分長、油黑髮亮的軀體,就吃不下任何東西。
但今天,這蟲子竟邀請高昶一起進午餐!
高昶真不知道如何拒絕。這可是外交事件啊。但一邊看着那黑油油的軟東西,一邊吃飯……不堪想像!
最終,高昶還是和蟲子坐在了一間艙室內。他很小心地把目光避開它的身體。蟲子面前擺着五六個形狀、色彩都相當漂亮雅緻的小瓶,瓶里顯然裝着某種流質,當蟲子把它尖細的口器伸進瓶中時,就發出“吱吱”的吮吸聲。
高昶沒法吃飯。他只好盯着那幾個瓶子看。確實是美倫美奐,難怪人們都說蟲族的審美觀頗有獨到之處。
蟲子說話了。它那“嘰嘰咕咕”的細微叫聲在同步翻譯器里被譯成地球語言。所以從高昶的耳機中傳來的話是:“您為什麼不喝酒?”
“喝酒?”高昶愣了一下,看看那些小瓶,心想:“難道那是酒?難道這怪物讓我也從瓶子裏……”
幸好蟲子說:“我知道您帶了地球的酒。本來這裏是不能喝酒的,但馬上就快竣工了,我們不一起慶祝一下嗎?”
這小東西竟把他的事弄得那麼清楚。高昶索性把酒從柜子裏取出來,在面對着這麼一個丑東西的時候,如果不想失態地吐出來,確實需要一點酒。他喝了一杯。
小蟲子用一根長長的、堅韌的卷鬚狀腕足挽起一個瓶子,伸向高昶:“為了工程的成功,為了我們和地球人的友誼!”
看來不碰杯是不行的了。高昶苦笑了一下,也把杯子舉起來,挺心疼地看着自己的酒杯和蟲子的小瓶碰在一起。
高昶把杯中酒飲盡,重複着蟲子的話說:“為了友誼!”他心中想起了從書上看來的歷史:在太陽系戰爭中,蟲族屠殺了六百萬地球子孫,它們的戰俘營從月球上一直建到土衛六。
蟲子又揚了揚小瓶:“為了美好的未來!我們將永遠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高昶說。
書上寫着,當火星人發動對地球的侵略時,蟲族立刻宣佈與他們聯盟,向地球的海外省——月亮發起進攻,以便能在火星人的勝利中分一杯羹。
“共同繁榮!”
“共同繁榮。”高昶說。
蟲族佔領月球后,以其為基地,向地球發動了一波又一波的攻擊。它們提出與火星人分治地球。
蟲子黑黑的複眼不知在看着哪裏。它舉起瓶子說:“感謝地球政府給了我們這個機會!”
“不客氣!”
在蟲族佔領區,地球人的一切資源都被劫掠一空。單是月球上就有四十萬人凍餓而死。
“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都是地球子民了。”蟲子的話里似乎流露出某種感情。
“一家人了。”高昶機械地說。
“人蟲一家”,蟲族曾經提出過這樣的口號。當時它們已佔領了地球上的一個大陸。
高昶終於沒有忍住,他問:“你對上次戰爭怎麼看?”
蟲子呆了一下,說:“我不知道,我是戰後出生的。”
“你沒看過歷史書嗎?我是說,你們有沒有書本?”
蟲子說:“本族的歷史我們是有的。蟲族有悠遠的文化……”它開始顧左右而言他。
算了,話不投機,多說無益。高昶擺了擺手,他發現自己已經快喝醉了。
蟲子說:“好吧,先生應該休息了。請好好地睡一覺。”
“還有工作呢……”
“最後一個球艙已經在我們吃午飯的時候組接完畢。”蟲子低聲說。
蟲族確實效率很高!高昶說:“我去看看。”
“先生還是休息吧。”蟲子關心地說,“反正所有球艙都是一樣的,您不看也沒什麼。”
“工作嘛。”高昶站起身來。
蟲子在前面帶路:“好吧,我帶您去看。”
他們進了傳輸管,這是將來用於運送人和貨物的電梯。通過圓形的透明管道,他們能看見黑暗的太空和蔚藍的地球。
蟲子看着地球,喃喃地說:“真美……”而高昶卻看着外面成千上萬的蟲族——它們竟能毫無防護地在太空中工作。強韌的生命力和耐性,以及無比的內在凝聚力,使蟲族歷經五十年的小行星帶流放生活而依然種族繁盛,而且,它們在太陽系內的地位還越來越重要。
一艘艘小飛船在球艙之間穿梭。那是蟲族自己特製的飛船,其體積與內部空間都不適合人類乘坐。所以,高昶只能乘電梯來往於各個施工現場。迷宮般的電梯通道使他每次都走得頭腦發昏。
“我們到了。”蟲子說。
球艙確實千篇一律,裏面的裝置和環境都差不多。這些球是蟲族早就製造好了的,它們目前的工作只是把球艙用管道聯在一起。
高昶看了一會兒,就走了。他是工程專家,但他也挑不出一點毛病。蟲族的工作以精細著稱。
回到自己的休息處,高昶用無線電話向議長彙報。議長說,現在大批貨物已集中在赤道上空的大圓環里,開始向各球艙發送。
“什麼貨?”高昶問。
議長說:“蟲族建造的球艙環境不一定適合我們居住。這些貨物就是改造其內部環境用的。”
這已不是高昶職權範圍內的事了。
就在高昶躺在床上,睡意漸漸襲上心頭時,他忽然想到有什麼事情不對。
於是他坐了起來。回憶着此前的每一件事。從與蟲子喝酒一直到向議長彙報。
他猛地完全清醒過來。那是一件不尋常的事——蟲子帶他去看最後一個球艙時,他們走的通道……
高昶酒醒后,完全可以斷定蟲子帶他走了另一條路,去看了一個早已驗收過的球艙。
他一邊思索着種種可能性,一邊從床上跳下來,悄悄走出休息室,走向電梯。
小心地避開“照顧”他的幾隻蟲子,高昶溜進電梯。他雖然還不太熟悉這座迷宮,但他不是路痴。所以,他很快找到了應該走的路。那最後一個球艙究竟有什麼秘密?
無論如何他是弄不清楚了。因為在通向那座球艙的電梯口,把守着幾十隻蟲子,它們都用小巧玲瓏的槍支武裝起來。高昶知道那不是玩具。
為首的蟲子有禮貌地說:“這裏是不準通行的。先生。”
“連我也不準通行嗎?”高昶問。
“對不起。”小蟲子態度很堅決。
這時,通道中響起了一陣“嘟嘟”聲。這說明有大型貨物要經過這裏。高昶的注意力被吸引過去。在管道中央的貨物傳輸線上,一個圓柱形大貨箱一點震動也沒有、平穩、快速、無聲地滑過。
“是什麼東西?”高昶自語。
蟲子說:“據說是地球上發來的貨。過些日子地球會派工人來安裝的。”
高昶又看了看蟲子們把守的電梯口,就回頭走了。
球艙內,幾個地球搬運工正在搬着那密封的貨物。其實,在球艙的無重力區是不需要這麼多人搬東西的。但他們很小心,顯然是害怕貨被撞壞了。他們把密封箱用螺釘固定在艙壁上。
高昶問一個工人:“你知道這是什麼嗎?”經過近一年的太空生活,他變得有點嘮叨和瑣碎,他很好奇。
工人說:“我們都不知道。上面說不讓打開,等下一批人來了會安裝它們的。”
這究竟是什麼?高昶望着工人們乘上返回地球的電梯,露出了微笑。既然不能看到那個神秘的球艙,那麼,在無人時窺視一下這不準打開的貨箱,也是無傷大雅的吧。
議長面對着柯克和高昶兩人,不知他們要做什麼。
但當他看過了柯克遞過來的那個信封里的幾頁紙后,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
“你們都知道了……”他說。
高昶回答:“我看了你說的那些‘貨’。箱中裝的是炸彈。如果我不是工程專家,也很難分辨那些電路。”
“你為什麼想要炸掉所有的球艙?”柯克不解地問,“是你力排眾議決定讓‘天梯’計劃付諸實施的呀。”
議長白髮蒼蒼的頭慢慢低下去,然後又抬起來。他沒有看柯克和高昶,自顧自地說:“大戰中,我是一名中尉。”
“我們知道。”
議長不理會柯克的插話:“我曾經被蟲族俘虜,關押在月球戰俘營里。這個你們就不知道了吧?”他的臉上露出極其痛苦的表情,“我親眼目睹那麼多的戰友被蟲族折磨致死……地獄也不過如此……”
“您恨蟲族?”
“不僅僅是恨,”議長痛苦地說,“我對它們不報任何希望。它們的命運已經墮入了無底深淵,只要有機會它們就會犯罪。對蟲族來說,毀滅是最好的解脫。”
柯克替他說了下去:“你知道‘蟲王’一定會出現,只要‘天梯’建成,對嗎?”
“是的。‘蟲王’永遠隱藏在所有蟲族的基因里!隱藏在它們的血液里!一旦這個種族足夠強大,‘蟲王’就會出生,帶領它們去蠶食、去進攻、去殺戮……”
“您同意建造‘天梯’,只是為了引誘‘蟲王’出現,然後,您就有借口引爆那些炸彈,把所有蟲族都消滅掉。”柯克說。
議長點點頭:“我知道這有些瘋狂。但這是唯一的機會了。我老了……我要看着蟲族毀滅,不惜一切代價!”
“天梯上雖然還沒有地球人移居,但現在有上千名地球工程師。你甚至連他們的生命也不顧惜?”
議長搖了搖頭。
高昶說:“我想,那個不允許我檢查的球艙,一定是培養‘蟲王’的地方。我們難道不能只炸掉它,而保留整個‘天梯’嗎?蟲族畢竟也是有生命有智慧的呀。”
“你殺死一個‘蟲王’,以後還會出現新的!”議長說。
柯克卻說:“我不信。現在不同於五十年前啦,這是您的原話。”
“天梯”靜靜地展開在地球軌道上,從最外圍向里望去,地球如同黑暗宇宙中的一幅藍色的畫。小飛船在球艙之間忙碌地穿梭來往。在遠處,成千上萬的球艙和密密的小飛船濃縮成了一條光帶。
就在這寧靜而興旺的一刻,某個球艙突然搖動起來。
似乎它是一枚蛋,而在它的內部,有什麼東西正急切地想破卵而出。堅固的艙壁終於被鑿開一個洞,又一個洞……
幾條黑而長的須腕從破洞中伸展出來。接着是尖利得象機器的口器,暗紅的眼睛,巨大的三角狀頭……
“蟲王”出生了。
它把全身從球艙里拔出來,巨大無朋的醜惡軀體靠帶有吸盤的腕足固定在球艙外壁。幾十年的漫長蟄伏使它急於施展身手。它要帶領子民,去殺戮和搶掠……它向著空間發出了召喚。
一群群蟲子,和一艘艘飛船開始聚集在蟲王身邊。它轉頭望向地球,那美麗豐饒的地方……
怎麼,只有這麼多?它的子民只有……幾萬個?百餘艘小飛船可憐巴巴地偎倚在它黑色發亮的身體上。
其它蟲族呢?它的忠誠的蟲族?
億萬蟲族正在球艙里、在空間中忙着修建它們的未來定居地。對蟲王的召喚聽而不聞。蟲王張開它所有的長腕,繼續呼喚着。
這時,從許多球艙的背後,升起了大飛船。
地球的戰艦。向蟲王緩緩靠近。
不用開火了,僅僅靠這種無形的壓力就足以使蟲王把身體縮成一團。它晃了晃多節的碩大身體,似乎有些不解,又有些不甘心。然而它只有鬆開腕足,讓自己漂浮到寒冷的空間裏。身邊那些小飛船依然忠實地追隨着它,跟在它後邊,向遠離地球的深邃宇宙中逸去。
蟲王最後又回頭看了一眼地球,還有那些可恥地背叛了它的蟲族們。
蟲族中沒有誰對它作出反應。它們默默地留在自己的工作地,修建着“天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