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簡挺直了腰。“但他們並沒有死！”她很快就反駁道，“舅公確實說過看到了一位提煉鈾礦的工程師，卻沒說自己把他留在飛船上了。”
“或許他不願以此為自豪。”尼克盡量讓自己的口氣緩和下來，“當然，他也不知道德雷克和麥奇真的給飛船添加了燃料。他倆沒把這個秘密告訴別人，他們可能已經厭煩了官方的盤問。而且他們也清楚，星際公司一旦知道了這事，會有什麼樣的結果。”
“你是說……”她驚愕得說不下去了。
詹金斯默默地點了點頭：“那兩隻岩鼠不擅長與星際公司的人打交道，卻知道怎樣在太空中生存。德雷克最初想臨時組裝一台機器來提煉麥奇那一袋礦石，卻發現那點礦石遠遠不夠用，而前邊多的是不計其數的CT流星。”
“他們不可能使用CT！在飛船的鈾反應器中絕對不行！”
“德雷克把反應器改裝了一下，”他看了眼簡疑惑的神情，“這個工作並沒有你想像的那麼難。反應場能夠阻止溫度極高的核物質與其它物質發生接觸，它能像吸引鈾一樣吸住CT，德雷克擔心的是反應發生後會出現什麼情況。他換掉原來的連接電線，重新調試了穩流器，以便讓更多的能量進入反應場線圈。儘管這還遠遠不夠，但他必須抓住任何一個可能活下去的機會。”
“那，他們真用了CT作燃料？”簡睜大眼睛，她對此表示懷疑，同時又想知道更多，“CT流星是怎麼進入反應器的？”
“麥奇把它弄進去的。反應室被砸開了一個洞。在德雷克打着手電清除反應器的雜物時，麥奇就駕着宇航服從那洞口出去了，弄回了一塊CT鐵。這事從來沒有人干過。”
“你自己不也採集過這類東西嗎？”
“那不同。我要先用雷達確定流星的位置，再用測試槍測出它的成分，最後才用一個很複雜的工具把它放進礦石石箱。麥奇所有的裝備就是一塊電磁鐵，連接在宇航服里的電池上，再就是他的感覺了。他出了洞口，發現了一塊別人都不可能認清的CT流星，藉助宇航服驅動場的作用，使它放慢了飛行速度，再緩緩地用磁鐵把它吸進了反應室里，最後德雷克用反應場俘獲了它。”
“然後他們就往反應器里加入反物質燃料了嗎？”
“只需一絲氣流就足夠了。德雷克後來說，當時，控制氣流是最讓他費神的一件事。
要知道，哪怕是人哈出的一口氣碰上CT，也會發生像原子彈爆炸一樣的劇烈反應。最後，他終於淘神費力地鑽了一個極小極小的孔。空氣就從低壓氣缸里出來，通過小孔進入了反應器里。”
“那……頂用嗎？”
“當然，從改裝過的設備中泄露出來的射線雖然危險，卻不至於立即喪命。因為沒有足夠的時間把反應器改裝成全自動的設備，德雷克只得守在反應器旁邊，不斷地調節着控制氣流的壓力膜片。飛船上終於又有了能量。
救生艇早已用完了能量，在不足一百公里的地方飄浮着。麥奇發了一個信號，沒有人回答。值得慶幸的是，和飛船相比，它是個小得多的目標，還沒有被流星撞上。有人忍受不了那遙遙無期的等待，打開了阿迷丁藥劑。麥奇用一條鋼繩勾住了它，拽着它飛出了那片流星雲。九天後，他們到達了黎明女神星。
“黎明女神？”簡驕傲地抬起頭來，“舅公就是在那兒組織小行星人阻止木星人進攻的！”
“星際公司人的歷史觀。”尼克反駁道，“實際上，小行星人根本不需要組織。戰爭發生了，地球人害怕了，也撤走了，就剩下他們，沒有生活必需品，沒有軍隊保護，但他們已經習慣了照顧自己。黎明女神上的小行星人錯把天涯海角號當成木星戰艦，便準備向它開火。麥奇通報自己的身份后，他們派出了飛船營救。”
簡的眼中現出了一絲懷疑的神情：“如果德雷克和麥奇真的使用了CT能量，那時他們怎麼沒被發現呢？”
“他們的飛船沒有着陸，也不可能着陸。”詹金斯解釋着，“黎明女神星上有空氣，而飛船上的反應器密封不好，任何一絲空氣進去都會把飛船炸成幾塊。營救是在這兒進行的，飛船被廢棄了。飛船的外殼不斷發散着射線，很危險。沒有人敢上去看。”
簡緩緩地點了點頭，扭頭看着牆壁，好一陣子沒說話。她一定想起了再見·簡號也同樣危險。
“他們都沒有因為受輻射而生病嗎？”她聲音沙啞了。
“德雷克病得很厲害。”他點了點頭，“他在那台泄露的反應器邊上呆的時間太長了。麥奇可能已經有了一定的免疫力，雖然也受到了輻射，卻很快康復了，還給德雷克輸了血。最後，兩個人都沒事了。你舅公從阿迷丁昏迷中蘇醒過來，就丟下了那時仍在康復中的德雷克和麥奇走了……”
簡在那張高高的凳子上不安地挪動着。“你一點都不相信他嗎？”她氣憤地抬高了聲音，“不相信他離開是為了組織小行星人起來抵抗木星人嗎？”
“小行星人不需要任何人來領導、組織。”詹金斯依然固執已見。
“木星叛亂平息后，我舅公又去了趟列寧斯克，敦促新的木星統治者簽署了一份互不侵犯條約。難道這一點，你也不相信？”
“他值得信任的還遠遠不止這一點呢！”詹金斯嘲諷地說，“在星球大戰中，他和星際公司其他貴族們犧牲了無數的生命，浪費了無盡的財力，這不也同樣值得信任嗎？”
“至少。他們對地球是忠心的。”簡激動地分辯道。“他們中許多人為了地球和星際公司不惜犧牲自己寶貴的生命。舅公在歐羅巴星戰役中受到了嚴重輻射，從此，他再也沒有真正康復。他並沒有人仍傳說中的那些從小行星掠奪來的巨額財富。退休以後，他只能靠那點些微的養老金度日。”
“對不起。”詹金斯看到她怒氣沖沖的樣子，不想再惹她生氣了，“我們看待問題的態度總是不一致。也許你舅公對星際公司確實是真心的。”
“我們的角度是不一樣，”她也認真地點頭承認，“可能我們以後還會這樣。”地停了下來，好像想起了什麼，“你再說說，德雷克是怎樣使用CT的？”
“我知道的就那麼多了。故事還只是開始，目前暫時沒有結局。當布賴恩發送器投入運行的時候，或者德雷克和我們其餘的人都死了的時候，結局也就出來了。”他急切地望着她，“你現在明白，我們要乾的事情了嗎？”
她點了點頭。“德雷克先生同我舅公一樣勇敢、能幹，只是方式不同而已。在我看來，能量自由始終像一個理想化的美夢。”
詹金斯還沒來得及表露自己的失望之情，她又接著說道，“再談點別的吧，我還想知道更多的事情，比如說，他後來的工作進展怎樣？”
詹金斯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剛才那個故事，我是從瑞克和安那兒聽來的，而他們又是聽瑞克的媽媽講的。德雷克和麥奇，自從那件事後，再也沒談過自己的事情。”
“但你肯定還知道點別的事情。”簡熱切地追問着，“早在星球大戰以前，他們就能使用CT能量駕駛飛船了。是什麼東西阻止他們，使他們至今仍沒有造成一座真正的電廠呢？”
“一方面是錢。CT研究很費錢，而德雷克沒有布賴恩那種能用想法換錢的天賦。另一方面是時間。有了錢，還得花上幾年的時間才能開發出建電廠所需的一整套CT新技術。那時，布賴恩發送器還沒有發明出來，沒有這些新技術，即使建成了電廠，也沒多大的用處。
“星球大戰後，他們花了好幾年時間觀察流星群，安放指示器，才掙得了一小筆錢。他們那時還同奧巴良在一起，麥奇救過他手下人好幾次，並幫這些人找到了穿過流星群而不被地球飛船追擊的安全通道。德雷克還建成了很多應急食物合成廠，就是靠着這些廠，小行星人才度過了被封鎖的日子。”
“既然德雷克真的能使用CT，他為什麼不製造CT武器呢？”
“安說，為這事，她父親求過德雷克。而且有個小行星地下組織密探們也提出過類似的要求。然而，德雷克很清楚什麼是CT戰爭，統統拒絕了。”
“那他後來又為什麼造啦？”她尖銳地質問着，“就是現在那些襲擊者用的……”
“製造那些CT導彈。並不是為了進攻別的行星，”詹金斯立刻解釋道，“只是為了保衛自由之星。布賴恩後來說服了他，為了防止別人偷襲我們的實驗室。用我們的機床製造出征服所有行星的軍火，我們確實需要那些導彈。”
她目光犀利地盯着他。“我明白了。”她很隨意地點了點頭，“再談談自由之星吧。他們從什麼時候起開始在那兒做實驗的？”
看到她那種掩飾不住的焦急心情，詹金斯又有點疑心起來：“我是新到高層太空來的，不知道這些。但他們擁有這顆小行星也不過幾年時間。”
“五年前，他們擁有了自由之星的合法所有權。第二年，德雷克就因非法研究罪被捕。那時，他們研製的CT底座和連接器已經很完美了，進展的速度真夠嚇人。”她用探究的跟光看着他，“他們很早以前就在那兒偷偷工作了吧？”
“不可能。”尼克沉思着搖了搖頭，“五年前，德雷克先生才剛剛完成了安放指示器的工作，再說，他也不願違反CT法。”
“但他已經違法了。”
“確實是這麼回事。”尼克沉緩地承認了，“太多的人願意給他提供太多的錢研製CT武器。他感到了一種戰爭的危機，便開始製造布賴恩發送器，想趕在戰爭爆發以前完成。
“簡瞪大眼睛，好像不相信：“就兩年時間！德雷克和麥奇絕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裏造出如此完美的自動機床！”
“他們有好幫手呀，像瑞克和安德斯這些人，還有安，關於CT，她懂得幾乎和麥奇一樣多。另外還有瑞克的妻子，凱倫。”
“凱倫·胡德？”簡的話語裏流露出嘲諷的語氣，“在太陽城時，我就認識她。那時她還沒有跟着做託管委員的父親到託管地來，更沒有同瑞克。德雷克結婚。一個奢侈的富家小姐，她能幹什麼？”
“被剝奪繼承權后，她做成了很多事情。她熟悉星際公司，一直是德雷克和麥奇在巴勒斯港上的得力助手，後來布賴恩才取代了她。她在幕後策劃了很多事情，還負責為自由之星購買設備，並讓所有人都相信德雷克只是在研製一種更好的指示器。”疑雲仍籠罩在她眼中：“算一個能幹的人，但我仍不相信他們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完成那麼多事。沒有任何CT工具，要造出最初的連接器和底座無疑是相當困難的。”
“可能是很困難。”
“你敢肯定，他們是到了自由之星以後，才開始從事CT研究的嗎？”她熱切地向前傾出身子，“在此以前，他們有沒有別的秘密實驗室呢？”
“恐怕沒有。”尼克緩慢地說道，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心中一個一直未解開的疑團，不由得皺起了眉頭，“我也不清楚CT研究的進展為何會如此神速。德雷克從不喜歡別人問問題，但我問過瑞克和安。”
“他們怎麼說？”
“什麼也沒說。”他沉思了片刻，又說，“儘管他倆都很坦率，他們可能知道有些事是不能隨便說的。”
簡一下子從凳子上跳下來。“什麼事？你一點也不知道嗎？”
“知道一點兒。我只是根據幾點模糊的線索得出了一個很離譜的猜測，也許這個猜測本來就徹徹底底錯了。這些事太不可思議了。”“什麼線索？”她一把抓住他，“快說吧！”
“記得有一次，我們碰巧談起宇宙中是否存在CT生命的問題，安不容置疑地就斷定有CT生命存在，而且就在撞上阿多尼斯行星的那一顆CT行星上。”
“是嗎？”她迫不及持地追問道，“還有些什麼線索？”
“在自由之星上，我仔細觀察過所有CT底座和連接器的設計方法。”尼克慢慢地說道。
“怎麼啦？”
“嗯……”尼克皺起了眉頭，臉上現出困惑的神情，“它們只是——只是很奇怪，並不算設計錯誤，這些機器運行起來都非常好。它們好像代表着一種更高的智力水平。如果讓我做設計構想肯定與之大相逕庭。它們屬於一種完全不同的思維方式。”
“麥奇設計的？”簡很快提醒道，“既然他是個變體……”
“要知道，他不是工程師，即使是，思維上也不會有那麼大的差別。”
“那……是誰製造出了那些機器呢？”她充滿了好奇。
“我也不知道。我還看見了一些別的東西。”他站起來，眼望着她身後的牆壁，“就放在自由之星CT實驗室的角落裏，周圍圍着護欄，前面掛着警告牌。那些都是德雷克第一次做實驗用的工具，依然保存良好，只是太簡陋，現在已經不用了。”
“就在實驗室里？”簡難以置信。
“我還注意到了機床中間一個蘑菇狀的底盤，令人吃驚的是，它的CT柄製作得比物質柄更精緻。”
“你是說……”
“我不知道。”尼克說，“我還發現了一件東西，一個用來連接物質軸與CT配件的連接器。它上面有個手柄，卻不是為人類的手的大小、形狀而設計的。”她難以置信地輕輕搖着頭。
“它看上去確實像個手柄，”尼克輕聲說道，“卻只適合三根手指的手使用。它加工精細，還經過打磨、電鍍等工藝過程，但它卻在連接器的CT部分，任何物質碰上都是危險的。”
“你不是在說……”簡害怕得要說不下去了，“你不是在說德雷克和麥奇有什麼CT怪物幫忙吧？”
尼克微微點了下頭：“我覺得那些東西都是安所說的那顆CT行星上的生命製造出來的。物質對他們就像CT對我們，始終是個難題。當他們的行星撞上阿多尼斯號的時候，他們可能正在研究物質。”
“他們還活着嗎？”簡臉色發白，她急於想知道答案，“他們中還有人活着嗎？”
“恐怕沒有了。那次行星碰撞發生在很久以前，從殘留碎片的同位素射線測試結果看，至少在十萬年以前。任何一種生命，無論是CT的，還是物質的，都不可能在那樣的爆炸中存活下來。而且，在我們的物質世界中，CT生命也不可能活很長時間。”
“那CT工具就可能存在這麼久嗎？”
“當然。你知道，我們不會把危險的CT帶回地球上，出於同樣的原因，那些CT生命也不會把物質帶回他們的行星去。所有的飛船和實驗室，只要裏邊有物質的東西，都在遠離那顆CT行星的太空中。當CT行星闖入太陽系，與阿多尼斯行星相撞時，它們幸免於難，在太空中飄浮着。”他長長地吸了口氣，如果有人能找到這些東西，那隻可能是麥奇。
“真是太可怕了！”她低聲說，“你還知道些什麼？”那就是全部了。他一想起這些頭腦中就浮現出那些想像中的CT生命在太陽系中喪生的悲慘場面。
他對簡搖了搖頭，那些奇怪的工具究竟是怎麼來的至今仍是個謎，但人類目前的困境對他來說才是最重要的。
“那就是我所知道的一切。”他虛弱地笑了笑，“也許我的猜測根本就是錯的，也許連接器上的那個部件根本就不是手柄，即使是，能夠握住它而沒有任何危險的生命早在人類出現以前就不復存在了。”
“確實如此。”她背靠着駕駛台站着，好像有點累了，“恐怕我們還有其它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我一直就想告訴你這些事情，”尼克忐忑不安地朝她走去，“德雷克和流星群的故事，我知道的就這麼多。現在，你相信能量自由不是一個異想天開的美夢了吧？”
她點了點頭，又笑了起來：“你把德雷克吹得和我舅公一樣神奇，我不是已經夠同情他了嗎？”尼克慢慢退了一步，好像受到了傷害。
“怎麼啦，尼克？”她注意到了他的表情，笑聲里透出了嘲諷的意味，“我知道我和安。奧巴良，還有凱倫。胡德都不是同一類人。我既不是太空工程師，也不是星際公司繼承人，只是工薪族成員。但記住，我把你救出了監獄。我也很喜歡你，尼克，真的。”這一刻，她的聲音聽起來格外真誠。忽然，她話鋒一轉，“你還想要我怎麼樣呢？”她仍是一個謎。也許她是真的喜歡他，但她總像在對他掩飾着什麼。不管她的動機是什麼，反正她企圖說服他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勞。
簡仍是他的敵人，握着一張沒有亮出的王牌，想贏一筆賭金，而那賭金具體是什麼，他還不知道。他疲倦地轉過身去，調試飛機儀器，校正機械人駕駛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