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搶救

十二、搶救

繼恩做夢也在想如何利用宇宙線的能量問題。東方號的外殼,不斷地受到這些高速的粒子的打擊,只要打開一個自動計數器,就可以看到數字幾十、幾百地跳躍着上升,這就是報導宇宙線數量的訊號。繼恩每天都在紀錄這些數字。數量都很大,每天都在數萬以上,有時達到十幾萬以至幾十萬!不過,遺憾的是,宇宙線是四面八方射來的,它們的能量互相抵消。如果能夠驅使宇宙線都向宇宙飛船的尾部射來啊,一股強大的推進力量將會出現

這願望,繼恩把它壓在心的底層。當亞兵沒日沒夜地用新安裝的望遠鏡觀測、拍照的時候,當繼來正在苦苦思索做解析幾何難題的時候,他拚命啃關於高能物理的書籍。可惜,什麼書籍上,關於宇宙線的記述都很少,把這種高速運動的粒子加以控制,更是從來沒有人辦到過

能不能在宇宙飛船尾部,安裝一個宇宙射線收集器呢?把宇宙射線的能量貯存起來,集中地向外噴射?

這的確是很誘人的想法。繼恩的思想還要走得更遠。這不光是一個返回地球的計劃。未來,開發宇宙空間,讓這無窮無盡的能源為人類服務,這是一個多麼美妙的前景!

業兵從外面空間進來了,正在脫宇宙服。他是去取望遠鏡拍下的照片的。有厚厚一大疊。美麗的亮星雲玫瑰星雲、三葉星雲、啞鈴星雲、蟹狀星雲;還有一些暗星雲宇宙飛船正前方的人馬座星雲、獵戶座馬頭星雲、南十字座的煤表拍攝它們,長時間曝光,看看是否能有什麼新的天體發現。另外,亞兵也拍下了許許多多恆星的光譜

亞兵一頭扎進了照片堆里,把它們和貯存在電子計算機里的舊照片對比,細緻地分析;測量那一條條綵帶子似的光清帶的譜線;再用各種各樣儀聚測量照片上天體的顏色、相對亮度等等。他不時發出一陣陣驚嘆聲。有一次他嚷嚷道:

繼恩,來看看,怎麼這幾個星系的紅移量那麼大呀?

繼恩頭也不抬地回答:我們的東方號自己就每秒鐘飛四萬公里嘛。我們看去,一切天體都會發生紅移的

咳,咳,不是。這種紅移表示,這些星系正在飛快地遠離我們。亞兵放下照片,飄到正在背英文單字的繼來面前,說:你知道什麼叫紅移嗎?

不知道。繼來柔順地回答。她太了解亞兵了,現在不聽他發表一番滔滔不絕的議論是不會完的。她合上了英文單字本。

你在鐵路附近呆過役有?亞兵果然高興地抓住了這個聽眾。當火車駛近前來的時候,汽笛聲愈來愈尖;而當火車駛遠去的時候,汽笛聲愈來愈低沉。這是由於聲源在運動。聲源接近,頻率變高;聲源遠離,頻率變低。

聲源會有顏色嗎?繼來問道。

光源在運動的話,頻率也會變化的。一顆星星正向我們靠攏,頻率就變高,波長變短了;一顆星遠離我們而去,頻率就變低,波長就變長你在中學物理課大概也學過了,不同顏色都有不同的頻率,紅顏色頻率最低,波長最長;紫顏色頻率最高,波長最短。所以向我們靠攏的星星,它的光譜線都向紫瑞移動,叫做紫移;遠離我們的星星,它的光譜線都向紅端移動,叫做紅移

亞兵,繼恩打斷他的話。你恐怕得先給繼來講講什麼叫光譜吧。

啊哈,我忘了!亞兵抱歉地說。繼來,你看過太陽光通過三稜鏡后形成的一條彩色帶子沒有?這就是光譜。所有發光體都有自己的光譜。每種元素都有自己的光譜線怎麼了,繼來?

繼來的臉上抽搐了一下,她彷彿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沒什麼。繼來輕輕地說。

繼恩放下地手上的工作,飛了過來。他凝視繼來的臉好大一會兒工夭。繼來在這凝視下低下頭去。

左邊肩膊上有點痛,不礙事的。繼來低聲說。

讓我看看,好嗎?繼恩說。

不要緊。繼來轉向亞兵。再講點什麼。我很喜歡聽。

但是亞兵也不吱聲了。

好吧,繼來嘆了一口氣。她解開胸口兩顆鈕扣,把襯衫領子扯開,袒露出左肩。

繼恩和亞兵仔細觀察着;一個極小極小的紅點。繼恩輕輕碰了碰,繼來痛得皺起了眉頭。

這是怎麼一回事?亞兵焦急地問。

繼恩不回答。他溫存地給繼來扣好鈕扣,問道:有多久了?

才兩、三天。

為什麼早不說呢?繼恩責問道。我早就懷疑。你看,他一手把花豹抱過未那條狗正髓縮着,靜靜浮在空中。繼恩把花豹的鼻子旁邊指一指,這兒也有一個明顯的紅點。他輕輕碰了碰,花豹一掙扎,竄上了駕駛艙頂。

宇宙線?亞兵恐懼地問道。

唔,繼恩沉重地回答。一定是前幾天那次事故:宇宙服漏了,宇宙線正好透進了身體。

怎麼辦,怎麼辦?亞兵焦急地問。

沒什麼,我挺得住。繼來咬着牙說。

我們這兒沒有大夫。繼恩嚴肅地說。也沒有什麼地方可以去請。唯一的老師是那些縮微晶體片。亞兵,你的天文學課程也停一停吧。我們都來鑽一鑽醫學。我們不會束手無策的。

宇宙線有這麼厲害?亞兵問。

當然。幸虧她受到的劑量可能不太多,要是超過一百五十倫琴,就不好辦了。宇宙線是我們現在已知帶有最高能量的粒子哩。

但是繼恩的估計不正確,繼來受到的宇宙線傷害大概超過了一百五十倫琴,園為她當夭晚上就開始感覺頭暈,而且嘔吐了。花豹的病情還要嚴重。它雖然不會說話,卻一天到晚蜷縮着,兩隻聰明的眼睛流露出痛苦和絕望的神色。它已經什麼都不吃了。

繼恩和亞兵發狂似地翻閱着寫着醫學的那幾箱縮微晶體片。他們已經不分白天和黑夜,沒有休息。他們在屏幕上展示過的材料足夠醫學院學生念好幾年的了。但是關於射線病的記載是很簡單的:射線劑量超過150倫琴的,50%死亡。如何救治?作燒傷處理,內服A.E.T.

A.E.T.是什麼?他們找我運艙中一個小葯庫。翻箱倒櫃,各種藥品多極了。他們翻了半天,A.E.T.終於找到了,是裝在膠囊中的粉末。他們按着說明書給繼來服下,也灌了小花豹兩勺。燒傷處理怎麼作?因為直接受灼傷的部分只是一個小紅點,塗點燒傷油膏試試看。這一切都處理完后,兩個人又守在繼來身邊。

他們相對無言,互相凝視,通過眼神交流思想。這些眼神里交織着什麼樣的感情啊!對子他們來說,繼來都是最親近的人。三個人,遠離祖國、集體和親人,在東方號中,深入星際空間,行程兩年,互相勉勵着,共同戰鬥,而忽然間,繼來

繼恩十分清楚,射線仍然威脅着親愛的妹妹的生命。書上的記載是治療一般的射線病,但是現在不知道透入繼來皮膚的是什麼樣的高能粒子?小花豹已經生命垂危了。這隻剛到東方號上時不過是四個月的小狗,兩年間長成了一頭健壯有力的大狗,然而它現在僵卧在半空中,它連抬頭的力氣都沒有了,有時只能動一動眼瞼。

當然,花豹是首當其衝的。繼恩分析着,他心裏一遍又一遍清理着思路。洞是它咬破的,所以宇宙射線首先穿透它的鼻子,到達繼來身上應該是微乎其微的,因為她和外界空間還隔着一隻狗。當然,強有力的輻射會毫不客氣地穿透一隻狗,但它畢竟要減弱力量

繼恩看了妹妹一眼。她靜靜地躺着,象是在酣睡,其實地是在昏迷狀態中。繼恩感覺到那樣痛苦,他無意識地讓自己在空中飄浮。當他飄到那個書寫日記的屏幕的時候,他漫不經心地打開了它。屏幕上映現出大前天繼來寫的一篇日記:

年十二月三十一日。今天除夕,離開家快兩年

了。兩年前的今天,我還在上海收拾行裝,準備到宇航城

去看爸爸媽媽呢!可是,哥哥和亞兵都在忙着自己的功

課和研究,他們好象根本忘了日子,我為什麼想得那麼多

呢?是女孩子的軟弱,感情脆弱,還是別的?肩膊上有點

痛,不知為什麼

爸爸和媽媽在幹什麼呢?在吃着除夕的晚飯,思念

着我們?還有岳蘭姐,她一定也來我們家,她就好象我們

家的人一樣不,他們不光是思念,他們一定在想法子,

在建造飛得更快、更強有力的宇宙艙,要派出來營救我

們。一定的!

繼恩讀着日記,覺得自己的眼睛有些濕潤。他繼

承了他爸爸的剛強的性格,決不是感情衝動的人。但

是此刻,一個病在垂危的妹妹寫的日記,勾起了他多少

聯想?真的,爸爸正在幹什麼呢?是在建造新的宇宙

船來營救東方號嗎?還有岳蘭唉,一道壕塹隔

在他們之間,這是二萬五千億公里的壕塹吶!即使是

二十一世紀的科學技術,也是難以逾越的!那末,冉想

這一切還有什麼意義?年復一年,東方號作為一個

銀河系中的天體,遨遊着,失掉音訊,他將在這個駕駛

艙內度過青春,直到滿頭白髮,老態龍鍾也許,將

來二十二世紀的銀河系巡航宇宙飛船,會發現這個奇

怪的天體,接近它,打開它,發現了他們在幾十年間研

究宇宙空間的一切成果,而在將來的廢史上,就會記載

着這三個星際航行事業的殉道者的名字這一切,

都是有可能的!

繼恩思忖了一會兒,他擰了一下開關,打開了空白的一頁,自己提筆寫上一頁新購日記:

一月三日。親愛的妹妹的生命受到巨大的威

脅,我,作為哥哥、團支部書記、這個三人小組的負責人,

沒有盡到責任,我心情十分沉重。誠如我們親愛的妹妹

所猜測的那樣,爸爸在設計新的速度更快的宇宙飛船來

營救我們嗎?我絲毫也不懷疑。但是天宇茫茫,他們將

要到哪兒找我們呢?不錯,有軌道根數,但是我們和太陽

系相距已經那麼遠,任何一顆流星體都會撞得我們略略

偏離開軌道,只要偏離一弧秒不,千分之一弧秒,那

么,軌道就大不相同了!我覺得我們應該想法子顯示自

己在宇宙空間中的位置,顯示自己的存在,用什麼萬

法?我還不知道。我想,也許可以發射一些什麼訊號,掃

描過太陽附近的天區因為地球雖然看不見了,太陽

還是很亮的一顆亮星哩。再說,地球的精確位置,只要我

們的日曆鍾是走得準的,那我們也能計算出來。

繼恩!亞具一聲喊叫使他放下了筆。他吃驚地先看看繼來,繼來還跟剛才一樣躺着,然後他才扭頭看業兵。亞兵指指花豹。顯然,這隻狗正在作垂死的掙扎,它呼吸急促,整個身體一陣陣抽搐,兩眼流露出極度的痛苦和絕望。它呻吟着,掙扎着,但是沒過一會兒它就不動了。

生命是怎樣結束的?繼恩從來沒有仔細觀察過。今天在他面前,一隻朝夕相處了兩年的小狗終於死去了。這是東方號啟航以來第一個殉難者。他關上日記屏幕,飄到花豹屍體跟前,仔細察看着。他還希望,這隻狗陡然又張開眼睛,嗚嗚咽咽叫起來。然而他伸手一摸,狗的四肢已經涼了,在毛茸茸的胸膛中,心臟已經停止了跳動。

他向亞兵打了個手勢,兩人小心翼翼地把已經長得很大的狗捧着,飛進載運艙,一直到達飛船尾部。那兒有一個隧道似的通道。有一扇門。打開門,把狗的屍體放進去。再關上門,進行抽氣。通道里的空氣抽盡,外面的門開開來,依靠彈簧的力量,花豹的屍體就離開了東方號。當然,它不會離開得很快,因為彈簧的力量是不大的。但是,這隻冰凍而堅硬的狗,仍然以大約每秒五厘米的速度離開東方號。從此,它將作為一個獨立的天體永無休止地在星際空間疾馳,除非恰巧碰上一顆流星體把它撞開去,或者把它擊得粉碎。

兩個人心情都很沉重。他們相互看了一眼。

亞兵,繼恩低聲說,聲音急促。我想給繼來動手術再拖下去不行了

你來動?亞兵懷疑地問。

我來動。繼恩堅定地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不能眼睜睜看着繼來

亞兵的心象被一把鈍刀子慢慢地割着。這個少女不但朝夕與共地跟他相處了兩年,還是他從嚴酷的星際空間中,從已經窒息的狀態下搶救回來的。而如今,又可能再度失去。

是的,繼恩沉思地說。我不能象外科大夫那樣熟練,但是我想,激光手術刀不是很難操縱的。要把受到宇宙線灼傷的部分肌肉割去,清除它的放射性沾染,封閉這部分肌體,激光手術刀都可以辦到。如果射線已經深入內臟,那就只有用服藥的辦法,再加上精心的護理

我負責。亞兵立刻宣稱道。

在飛船內部,也有極其有利的條件:失重,不會使病人長期卧床,空氣清凈,無細菌感染,繼來身體素質也好。干吧,唔?

繼恩用眼睛向亞兵徵求着意見。

好的,亞兵嘆口氣說。好的,亞兵稍稍提高聲音說。我去準備,激光手術刀,消炎藥膏,營養素,繃帶,麻醉針

半個小時以後,手術已經做完。兩個青年好象經過一場劇烈的搏鬥,疲乏得四肢攤開,浮遊在柔軟的空氣托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他們感受到象是激光手術刀在自己身上剜割那樣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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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向人馬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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