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仕途是走鋼索的生涯
Ⅰ
我們五人一起前往荷西·森田的房間。所謂五人包括藥師寺涼子、室町由紀子、貝冢里美、阿部真理夫,還有我。而“搜查總部”日前處於空城狀態,就算這時有人趁機攻佔也不要緊。涼子認為目前不應分散難得的堅強戰力,由紀子也表示贊同;意即不在場的岸本已經被摒除在戰力之外。
一群日本警察沒帶搜查令擅自闖入的行為自然令荷西·森田大為不滿,然而我與阿部巡查執行了涼子的黷武命令,一把將兩名遭到五花大綁的保鏢拋到荷西·森田與都賀的腳邊,最後他們才同意談判。看來涼子認為跟這種無法無天的惡棍講理根本行不通,顯然是正確的判斷。
此時再多做描述稍嫌累贅,不過房間客廳裝璜是採用裝飾藝術風格,而荷西·森田就在這裏迎擊我們。涼子已經把MD塞到他眼前了;他仍舊面不改色地放話。
“由於推薦人數眾多,我決定出馬角逐日本參議院議員或東京都知事的選舉。”
“我要殺光所有恐分子!”
都賀心滿意足地點頭;看來他已經決定不管涼子說了些什麼,都要假裝不懂日語到底。
“現今這個時代,恐怖分子猖獗橫行於世界各地,不斷挑戰先進國家的和平與繁榮,處在這種慢性戰爭狀態之下,唯有日本缺乏危機意識,長此以往國家將朝不保夕;憑藉我對恐怖分子的瞭若指掌、卓越的判斷力與強烈的愛國心?我要拯救祖國免於危難,萬事已準備俱全,我也作好了為國家民族鞠躬盡瘁的覺悟。”
這番高談闊論並未打動涼子。
“你要參選是你的自由,但你以為你真有辦法當選?”
“當然沒問題,試問全日本究竟有幾個國會議員的操守會比我更高尚?”
“少跟我講這些五四三的,低級也有低級的優點,換個角度看的話,至少寄生蟲的危害比起怪獸小多了。”
“等一下,驅魔娘娘,你這種反駁根本講不通好不好?”
“你也給我閉嘴,說來說去還不都是那群政客一點長進也沒有,才害得我這麼辛苦。”
涼子說得好像她就是受害者一樣,讓荷西·森田聽了一時無言以對,半晌才開口打岔。
“那麼,正因為如此,一年後的我或許已經成為負責危機處理的日本大臣,屆時再請Senorita擔任我的秘書吧,對,就跟Senorita·室町一同共事如何?”
“我拒絕——”
涼子跟由紀子以精彩的合唱齊聲回應。荷西·森田眨着眼,順道色眯眯地勾起兩端嘴角。
“這樣嗎!那我們就花點時間好好相處吧。”
“等到你變成化石,答案還是一樣,我不管你存有什麼痴心妄想,你真要恬不知恥當上日本官員,叫善良的巴爾馬人民臉往哪兒擺!”
“善良的巴爾馬人民全是我的擁護者。”
荷西·森田傲慢地大言不慚,涼子也不甘示弱地自吹自擂。
“以我的立場而言,我可以保證善良的警官全是我的擁護者,你說對不對呀?泉田。”
拜託不要問這種讓人無法回答的問題好嗎?見我一語不發,荷西·森田使露出一個很討厭的笑容。
“呼嗯,是不是……就跟Senorita站在那邊的部下一樣?”
我是善良的警官沒錯,但不是涼子的擁護者。不、“正因為善良所以才不擁護”,我正想這麼回答的當頭,涼子已經斬釘截鐵表示。
“沒錯!”
接着將纖纖玉堵戳向都賀。
“泉田的價值相當於這隻瘋狗的二百萬倍。”
都賀雙眼散發著泛黃的目光。
“竟敢說我是瘋狗,臭女人……”
“瞧瞧,原來你會說日語嘛,雖然用的是最沒命的字眼;來、喊幾聲在給我聽聽,你是只瘋狗嘛。”
我輕輕拾起左腿,掃過正要撲向涼子的都賀腳部,都賀隨即臉朝下撞擊地板;一聲悶響之後,都賀發出呻吟,才要撐起上半身,涼子馬上以高跟涼鞋的鞋跟往他的後腦勺輕輕敲下去,只聽見第二聲如同兩棲類動物的呻吟,倒霉的都賀完全躺平。
“我明白了,看來我有點低估Senorita了,失策、失策。”
荷西·森田發出愉悅的笑聲,是信心滿滿呃?亦或者到現在還分不清事態輕重?
“那麼,Senorita,是不是要直接在這裏做個了結呢?”
只要他出現半點奇怪的舉動,我準備馬上撲過去,但涼子抬起右手攔阻我,目不轉睛地盯住荷西·森田。
“先別急,等解決掉你的寶貝怪物再說。”
“那就不知道你們會死得多難看了,笨條子。”
荷西·森田冷笑道。這句話的前半段才是我要說的,誰叫你惹毛了“驅魔娘娘”,那就不知道你會死得多難看了。
沒錯,我對藥師寺涼子向來給予高度評價,以她作為“破壞女神”的身份而言。一旦她認真起來,沒有任何事物是打不倒的。問題在於她對這種行為本身具有樂在其中的傾向,不過論誰也無法否定她的戰績。
涼子整了整水手帽,走出荷西·森田的房間。其餘四人則跟隨在後,殿尾的我負責關門。在房門即將闔上之際,我瞧見都賀擦抹鼻血,費力站起身的模樣。
一行人行經走廊,由紀子開口道:
“這下事情愈弄愈糟,接着要怎麼辦才好!”
涼子連眉毛也沒挑半下。
“一點也不糟,反而對我們有利哩!”
“什麼有利?現在荷西·森田已經正式與我們為敵,誰曉得他以後會使出什麼手段來妨礙我們!”
涼子沉着冷靜的態度讓由紀子着了火冒三丈。
“你這個人怎麼腦筋一點也轉不過來,不過,棄功課落後的學生於不顧,總不是教育的好榜樣,泉田,你來跟她說明一下。”
我出於無奈扮演起代言人的角色。
“藥師寺警很認為的‘有利’,完全是以她自身的角度出發,意即,她打從一開始就想整垮荷西·森田,讓他無法東山再起,但荷西·森田一直表現得中規中短,偽裝出正人君子的姿態,根本找不出破綻,現在荷西·森田暴露野心勃勃的本性,總算可以毫無顧忌地痛宰他一頓,無論對方使出任何手段等於是自討苦吃,完全對我們有利不是嗎?你是這個意思對吧,藥師寺警視?”
涼子趾高氣昂地頡首。
“大致是這樣沒錯,這段解釋以巡迴演員由紀的程度來說,應該聽得懂。”
室町由紀子打量着涼子的表情,然後輕咳一聲。
“泉田警部補的說明我完全了解,不過如此一來,我也可以進一步演繹出另一種說法。”
“怎樣進一步?”
“總歸一句話,其實打從一開始你就是故意用計讓荷西·森田失控,迫使他露出真面目。”
涼子抬起右手調整水手帽,由於這個動作不具絲毫相關的必然性,就算不是由紀子,也會認為這是一種掩飾表情的舉止。
“沒有證據就隨便懷疑人,可悲啊!”
“你沒有資格說我!”
由紀子氣憤不已,隔着眼鏡瞪視涼子的黑眸美麗卻攝人,心虛的人見了想必會膽怯退縮吧。而涼子完全不為所動,那是因為她從來不曾感到良心不安。
“我問你,你身為警察,難道分不出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
“那我也要問你,你當警察到底有什麼目的!我看八成是想接替你父親的位子統治警視廳,以武力與恐怖手段鎮壓東京,企圖將這個世界化為人間煉獄對不對?”
“根本不對!”
“瞧,講沒幾句就動氣,很可疑哦!”
涼子譏笑道。這是故意轉移話題的惡劣技巧,一旦受劇影響,就很難恢復冷靜;迄今已經不曉是有多少名窮兇惡極的罪犯掉進涼子的圈套,眼睜睜自掘墳墓;罪犯可以不用理會,但室町由紀子可是自己人哪。
“你們二位冷靜點,要是你們斗到兩敗俱傷,豈不正中荷西·森田的下懷了嗎?”
我先嘗試安撫她們,接着向阿部巡查問道:
“對了,岸本警部補人呢?”
“應該還在後台休息室勸說那群緊身衣小姐。”
“哦,這樣嗎?”
“需要我去找他回來嗎?”
“不用,讓他待在那兒吧。”
岸本目前正沉浸在幸福又充實的時光當中,打斷他的美夢似乎太殘忍了點,更何況接下來要是遇上動作場面,他百分之百隻會礙手礙腳。
“哼!你少得意。”
涼子砸着嘴離開,被撇在一旁的由紀子也氣憤地跟在後頭;着來全面戰爭的警報已經解除了。
走過一個轉角,呈現在眼前的是紅色的走廊。
Ⅱ
這裏是船艙尾部嗎?
我霎時以為是錯覺,不過下一刻便清醒過來,地毯的紅色是由鮮血所渲染而成的。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室町由紀子極力保持鎮定的語調,我默默搖頭,涼子則雙手抱胸痛斥道:
“在我的船上居然還這麼無法無天!”
把這艘豪華客輪當成“我的船”是涼子一貫的口氣,不過撲鼻而來的血腥味也令她蹙起秀眉,縱使想調整呼息,這股血腥臭味卻令人不敢隨使做深呼吸。
前方響起一陣荼亂的人聲與腳步聲。
“這、這是啥米呀!”
一群又沒有規定要穿制服卻統一穿着黑西裝、戴墨鏡的粗俗男子嚎叫着,就算問我們,我們也沒辦法回答;同一時間後方也傳來相同的人聲與雜音。
這邊是由七八名老外組成的集團,發色、眼睛與鼻形各有不同,使用的語言明顯聽得出是拉丁語系。
原來他們正是追殺荷西·森田的巴爾馬販毒組織。這種狀況之下,假如再來個俄國黑手上的東西,不但有手槍,甚至還握着自動步槍。
我們一行人連忙想找藏身之外,然而原本就不算寬的走廊兩端已經被一群歹徒兩面夾攻正處於進退維谷之際,我看見老外集團的背後有個物體。
不管怎麼說,我認為自己好歹也算得上親切,只不過現在完全沒有心情發揮親切的一面。臉上泛起比剃刀刀刃來得更細薄、更危險笑意的拉丁男子身後,矗立着一個銀色物體。
這個不固定型的物體就如同阿米巴變形蟲、果凍或軟泥一般,從拉丁男子身後往上方延伸,眨眼之間便化為一把巨大的銀色鐮刀……
拉丁男子的頭飛上半空,臉上仍掛着勝利的冷笑;掉了腦袋的身體還握着自動步槍,動也不動站在原地二秒鐘左右。被砍斷的頭顱滾落地板,同一時間銀色阿米巴變形蟲從後方包住身體。
眼前是一幅只能以超現實來形容的光景,被砍斷的頭顱沒有噴出鮮血,更是增強了非現實性。由於砍斷的動作過於迅速,使得血管在瞬間收縮,然而落地的人頭濺出鼻血,代表血壓變化劇烈導致微血管破裂。
拉丁男子的同伴們總算有了反應。
那是西班牙語的慘叫。不用翻字典也明白他們喊的是“救命”二字;明白歸明白,實際上我們也無能為力。
而走廊另一頭的那群全黑西裝男子則是:
“那是哈米呀!”
邊大叫邊轉身逃之夭夭,字彙雖然少得可憐,但反應倒是出奇地快。
第二名拉丁男子遭到怪物捆綁,喉嚨被緊緊勒住,完全發不出聲音。
扯斷脖子只剩一層皮連着身體的酷刑,這是信仰虔誠的基督教徒皮薩羅以“不信真神”的罪名殘殺末代印加皇帝的手法。
槍聲四處亂射,自動步槍的子彈嵌進怪物的銀色身軀。
“這邊走!”
涼子緊追在黑西裝男子們身後衝出,我們五人拋下慘烈又無益的戰事,往前全力疾奔。身後的槍聲與哀鳴縱橫交錯,一個特別刺耳的慘叫中斷之後,只剩下沉默尾隨我們而來。
最後我們撞進一個寬廣的空間,此處正是位於船身正中央的挑高大廳,看來我們已經跑了一百公尺左右。在迴廊繞了半圈才注意到,半空的兩端支了一條粗大的鋼索,似乎就是今早岸本提到的單輪車表演專用鋼索,隔着跳高規劃的空間望向“對岸”,岸本就站在那兒。
他正與穿着極其挑逗的“金髮小姐”們有說有笑,想來短短時間內他已經跟她們交上朋友了,同時右手還扶着單輪車車身。先前聽巡航導演町田先生表示:“舞者們都非常恐懼”,而岸本似乎成功地安撫了她們,讓她們答應參加空中表演秀。町田先生一定會感激涕零吧,不過現在不是顧及這些事情的時候。
“小心,岸本警部補!”
岸本好像聽到了我的聲昔,見他連忙挪動視線,總算是注意到了銀色怪物。
“哇——”所有人發出世界通用的尖叫,金髮小姐們立刻作鳥獸散,不愧是職業級的舞者,連逃跑時的舉手投足都很優美,結果只留下岸本一人茫然地柞在原地。
“快逃啊!”
“要、要逃到哪裏、哪裏去……”
岸本甚至連語言中樞也遭受驚恐大浪的洗禮,他扛着一輛單輪車,右兩步、左三步移來晃去之際,銀色的不固定型生物已經擺動着身軀直逼而來。
雖然不至於發出“碰”的一聲,岸本的理性安全被突然彈飛,他居然跨過單輪車座墊,將單輪車騎上鋼索。
“啊哇啊哇哇啊哇哇哇啊哇哇哇哇!”
岸本開始橫越鋼索,沒錯,就是把單輪車騎上橫吊在挑高大廳半空兩端的鋼索,有如馬戲團的演員一般。
距離大廳地板有五層樓的高度,將近二十公尺左右吧,一名年輕的資優警察官僚正騎着單輪車橫越半空。
“動作快點,岸本!”
“加油,岸本警部補!”
“還差一點就到了!”
這樣看起來我們似乎很不負責任,然而除了聲援以外,我們也幫不上什麼忙。
“不能走回頭路了,直接騎過去!”
挑高空間裏長方形,寬約二十公尺,前後長度有五十公尺,此時岸本的單輪車正好在正中央的位置停了下來。
Ⅲ
岸本往前瞧瞧又往後瞄瞄,接着發出絕望的呻吟。
“哇——、哇——、哇——”
“還不快點騎過去!”
“不、不行啦,根本不可能啦!我騎單輪車還沒那麼厲害到可以騎上鋼索。”
可見他很有自知之明,只不過這個時候才注意到這點有什麼用。
“不行也得騎!”
“這個情況單憑那種唯心論是行不通的啦,無論在機率或理論上,這種行為都是不可能辦到的。”
真不愧是CAREER官僚,很擅長為自己做不來的事情辯解。
涼子往前踏出一步,隔着迴廊的扶手高聲嘁道:
“岸本,你現在是孤立無援,再蘑菇下去鐵定沒救,不管是被怪物吃掉還是跌下來摔斷脖子,兩邊的下場都很凄慘就對了。”
“哇——我兩邊都不要!”
“不要哭!”
女王陛下怒聲喝斥,銳氣四射的目光幾乎要在軟弱的岸本身上燒穿一個洞。
“既然兩邊都不要的話,沒辦法,我就大發慈悲,忍痛讓你早點解脫。”
涼子握緊手上的陶瓷制手槍,身上穿那麼少的衣服到底要藏在哪裏呀?我感到不可思議,不過也沒時間探索下去,我連忙從一旁按住手槍槍身。
“不可以,你千萬不要亂來。”
“放心好了,我的手法不會笨到被法律逮到小辮子的。”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涼子扯開嗓子大喊:
“岸本,不要亂動,這麼一來我就能用一顆子彈讓你連跳兩個階級,要是你隨便亂動,不但沒有被一槍斃命還摔下去,到時會吃兩次苦頭哦!”
“嗚哇——我哪一邊都不要!”
“不要耍性子!”
岸本的哭叫令人心浮氣躁,而將之視為要性子的涼子自己也是半斤八兩。
從剛剛一直保持緘默的室町由紀子此時由扶手探出上半身,對着凈會惹麻煩的部下喊話。
“岸本警部補,快騎過來吧,驅魔娘娘真的會開槍哦,只有騎過來才是你惟一的生存希望。”
“嗚哇——怎麼連室町警視也這麼說……”
岸本的牢騷還沒發完,涼子撥開我的手,舉高槍口。
下一瞬間。
數個動作同時發生。
銀色怪物的身軀裊繞住鋼索,滑溜地伸出部份軀體撲向岸本,涼子以陶瓷制手槍開槍,子彈射斷了鋼索,鋼索如同一條蛇帶着單輪車躍過半空。
“哇啊啊啊啊……”
岸本甩動短手短腳,跟着飛天的單輪車從二十公尺下方的地面倒裁后墜下……
以上是來自事後貝冢里美巡查的說明,我的腦海也不由得掠過“安息”二字,孰料……
單輪車停在半空搖來搖去並未墜落,岸本也緊抓着單輪車在半空見來晃去,不過他的位置相當低,距離地板約有五公尺左右。
我一時把握不住眼前的狀況,只得端詳映入眼帘的情景。
一個銀色物體如同橡皮筋一般,從理應已經被打斷的鋼索延伸出來銜接鋼索兩踹,是“活水銀”。銀色怪物的部份軀體才剛裊住單輪車,涼子便在同一時間開槍打斷鋼索,為了防止自己墜落,活水銀不得不緊緊抓住鋼索兩端。
涼子一開始的射擊目標就是鋼索吧,那她的槍法未免也太神乎其技了,居然能以手槍的子彈打斷位於二十公尺以上高處的鋼索。
“好,完全跟我預料的一樣——”
耀武揚威的涼子發出響亮的鬨笑。真的是這樣嗎?應該只是湊巧被她蒙對了而已吧。
“岸本,從那個高度可以自己跳下來沒問題吧,閉上眼睛,把手從單輪車鬆開。”
“哇——、哇——、哇——”
岸本仍然死命抓着單輪車。
“我辦不到,我有懼高症……”
“嘖,這小子怎麼那麼多名堂,看來我還是一槍斃了他比較省事。”
“現在馬上跳下來吧,岸本,頂多只會受點皮肉傷而己!”
岸本似乎連哭叫的力氣也沒了,只剩嘴巴一開一闔。涼子咂了聲嘴,打掉我的手,不加瞄準就直接開槍。
岸本在餘音繚繞的槍聲中墜落,由於是頭朝下落地,我才在心裏想着:這下完了!下方卻傳來歡呼聲。隔着扶手望下去,岸本在白色床單上躺成一個大字。
不愧是豪華客輪,船員個個訓練有素。目睹眼前的狀況,七八名船員便到處募集床單並排在大廳,接着在下方攤開床單,所有人各自舉起床單一角。這就跟發生火災時,為了接住從大樓窗口跳下的人們因而懸挂在下方的救生網功用是一樣的。
岸本的身體摔在床單上,先反彈起來隨即又落下。
在確認岸本毫髮無傷之後,我立刻轉移目光。
“怪物呢……?”
銀色不固定型生物正在半空劇烈蠕動身軀,不知是眼睜睜看着煮熟的鴨子飛了而感到失望與憤怒呢?或者只不過是單純的生物反應而已?蠕動的時間並不長,怪物再度像蛇一般纏住鋼索,以快得讓人類視線無法追上的速度朝着涼子與我們的相反方向奔出,在迴廊的對面可以望見數名乘客與船員失聲驚叫、彈跳閃躲。
涼子放下手槍,氣惱地嘟嚷。
“嘖,本來是想連同岸本一起解決掉的說。”
當我們走下大廳,托怪物跟涼子雙方之福撿回一命的岸本,感激涕泗地奔上前想擁抱涼子。
“我、我得救了,這不是在做夢吧!”
“還發什麼愣!知不知道你給別人添了多少麻煩!”
“好痛、痛痛痛、我現在知道不是在做夢了,別再掐我了。”
眺望着甫獲救就必須馬上面臨現實殘酷面的岸本,由紀子與我同時嘆了口氣。
“怪物逃掉了。”
“是啊,不過既然已經得知了它的弱點,它以後就不能再像之前那樣囂張了。”
刷白了臉的町田先生身影映入我的視野,於是我對他說道:
“謝謝您救了我的同事,您剛剛也看到了,怪物的弱點是海水,麻煩您轉告其他船員。”
“啊、說的也是。”
町田先生挪動視線,見涼子頷首,自己也點頭重複道!
“我明白了,我會轉告船長的。”
町田先生說完便匆匆離去。
Ⅳ
“如此一來,既然岸本的葬禮延期舉行,那麼經紀人!接下來的行程是什麼?”
涼子看着我,對我而言,經紀人是我的新頭銜。
“不是解決怪物就是教訓荷西·森田吧。”
“優先順序呢?”
“着你的意思了。”
“那我另有計劃,先去拷問葵羅吏子。”
這個回答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猜不出涼子真正的用意,只好提出一個最初級的疑問。
“我以為你對葵羅吏子這個人的評價向來很低。”
涼子以指尖輕戳水手帽的帽舌。
“現在的評價還是很低,那女人怎麼看都是個白痴,但是不能因此就認為白痴不具備野心與心機。”
有道理,換成男人也一樣,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沒錯,瞧瞧日本企業社會好了,一家公司里少說有一百名看了太多企業教戰叢書,自以為是織田信長或根本龍馬再世的妄想症患者。”
我覺得意思有點不一樣。
“該不會實際上是葵羅吏子在幕後唆使荷西·森田吧?”
室町由紀子湊過來,帶着一臉疑惑,涼子則擺出意味深長的眼神。
“噢,這下你說到童點了,沒錯,那女人可是很不好意的,我不認為她會對荷西·森田百依百順。”
我打量着涼子的表情;她真的認為荷西·森田是葵羅吏子的傀儡嗎?或者只是想嘗試做些腦力激蕩?還是提出一個自己也不相信的問題,藉此耍弄由紀子呃?
怎麼想都覺得應該是最後的選項,不過要說到葵羅吏子對內情有所知悉或者掌握了什麼機密的話,這個可能性是相當高的。依照“驅魔娘娘”的行事方針而言,有一點我很在意。
“警視,關於那隻銀色怪物……”
“拉·佩諾拉羅斯塔。”
“對,你說那怪物害怕海水,這點你是怎麼知道的?”
“來自醉鬼修道士的傳說。”
涼子以面對懵懂學生的教授口吻,開始講述傳說的內容。
銀色的不固定型怪物出沒在銀礦吃人!以上謠言一起,零星分佈在安地斯山脈北方、亞馬通河與巴爾馬河水源地帶的數座銀礦立即陷入恐慌。原住民、非洲黑人奴隸相推脫逃,西班牙工頭們便動員軍隊,屠殺奴隸,不過他們自己也自身難保。奴隸們拚命抵抗,反過來殺了工頭與西班牙士兵,但最重要的是怪物對原住民、非洲黑人、西班牙士兵一律一視同仁,公平地殺了所有人並把他們吃掉。
一年之間,巴爾馬流域一帶的銀礦產量銳減為三分之一,令當地總督鐵青了臉。西班牙母國還寄信來責問:“該不會是你隱瞞銀礦產量,故意中飽私囊吧?”再繼續這樣下去,好的話被解僱,糟的話可能會被處死。
如此一來只有求神了。手持十字架、聖經與聖水的傳教士與修道士們在總督的請求之下,陸續前往位於內地的銀礦。總督自然是在事前對他們允諾了高額的布施與教會的興建。
可惜怪物不懂得區分一般人與神職人員的差別,於是數十名神職人員就此永遠一去不返。到最後連一人也不剩,只好把某間修道院最惹人厭的醉鬼修道士送出去。幹勁十足的醉鬼修道士啟程上路,卻在半途接受沿海村落的招待,暢飲廉價土產酒之後跌了一跤,聖水灑了一地。
撥倒聖水的醉鬼修道士傷透了腦筋,不得已只好把海水裝進瓶子,沿着巴爾馬河繼續他的行程,終於來到其中一座銀礦。集士兵們的期望於一身的修道士自暴自棄地前去迎戰怪物,—面喊着“聖母瑪莉亞”一面將海水潑出去,萬萬想不到……
怪物消失了,銀礦恢復平靜,修道士因此被後來人推崇力英雄,受到總督與百姓的感激。
當時修道士自然是隱瞞了真相,但在他年老臨終之際,他表示懺悔,坦誠打敗怪物的武器不是聖水而是海水。
也因此,據說巴爾馬的每個人都知道“醉鬼修道士的傳說”。聽起來似乎是個平凡無奇的民間故事,不過有個無名英雄發現了打敗怪物的訣竅則是不爭的事實。
爾後,怪物究竟是如何現身於二十一世紀的日本?這就要問問荷西·森田了。
此時町田先生踩着急促的腳步回來,挪威籍船長也與之同行,紅臉變得更紅了。涼子一看見他們便主動走到船長面前。
涼子開始與船長討論一些事情;挪威籍船長是個身高接近二百公分的偉岸臣漢,連比日本男性平均身材來得更高的涼子,跟他站在一塊兒時看起來就像個小女孩。
看樣子似乎是涼子提了個不合理的要求。歐美人尤其在乘船時,傳統上對女性總是備加禮遇。雖然船長頻頻想反駁,最後只得聳聳厚實的肩頭,稍施一禮之後便從涼子身邊離開;町田先生則緊追過去。
“你剛剛跟船長談了些什麼?”
“很多。”
涼子神秘兮兮地回答我的問題。反正一定是在動歪腦筋,只是我找不到繼續追問的具體話題,所以沒有再提出詢問。
接着涼子的視線越過我的肩頭,一見到室町由紀子便毫不遲疑走上前。搶在由紀子開口之前,突如其來喊道:
“巡迴演員由紀,這裏就交給你了!”
涼子湊近由紀子,只差沒牽起由紀子的手,同時雙眸閃爍着星光,是虛偽之星。
“我剛剛拜託船長下令船員們以橡皮水管將海水噴洒整個船內,並且啟動給水系統,不使用造水機雨將海水直接送到每個房間的水龍頭,能不能請你跟岸本一起完成這項重大任務?”
“好、好吧。”
由紀子被涼子的氣勢壓倒,不得不答允下來。涼子聽了隨即綻出微笑,然後轉身離去並使了個眼色要我跟上來。我漫走着邊低語道:
“其實你很信賴她對不對?”
“你說誰?”
“就是室町警視呀,正因為其他人都不可靠,所以你才會拜託她對吧?”
“別開這種噁心的玩笑好不好?”
“難道不是嗎?”
“當然不是!拿着橡皮水管在船內噴洒海水這種不起眼的工作,根本就不適合我,所以這類差事交給巡迴演員由紀就綽綽有餘了。”
“原來如此。”
我能做的只有點頭。
“也就是說,室町警視腳踏實地、努力耕耘,等麥子成熟后你再邊慢收成,堆進自己的倉庫,對吧?”
“照你這個說法聽起來,我不就成了不折不扣的陰險小人了嗎?”
的確是陰險小人沒錯呀!
雖然在內心偷偷這麼說,事實上我毫無選擇餘地,只有跟隨涼子先行前往桌球室,目的是籌措“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