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由上而下的賦格曲
Ⅰ
案發地一天:一具屍體從天上掉進皇后飯店中庭,有翼人逃進“萬魔殿”,亦即財務省三田分處。
案發第二天:我與兵頭警視以及賈琪若林非出於自願結識,有翼人現身於夜晚的銀座街頭。
案發第三天:午後,驅魔娘娘與由紀子小姐達成同盟,決定於晚上六點向“萬魔殿”出擊。
案發第四天:會不會有後續發展就不得而知了。究竟是藥師寺涼子仰天高笑、舉杯稱慶呢?抑或是帶着一張氣惱的表情撰寫辭呈?無論哪個結局都必須活着回去才能看到。
我們四人跑上通往一樓的階梯。
原本應該是如此,只不過我肩上扛着室町由紀子,走上階梯時險些絆到腳,演出兩人一起摔落樓梯的慘劇,因此涼子不耐煩的以高跟鞋鞋跟敲着地板。
“真氣人,多了一個絆腳石,害的泉田這個戰力也發揮不了作用。”
“我們就快被追上了,現在該怎麼辦才好?”
岸本晃着兩手上的紙袋。
“有時間動嘴巴講這些話,還不如用你的拳頭去阻止敵人!”
“哇——請饒了我吧,我根本無法勝任這項任務!”
“別再推辭了!你剛剛不是說過‘能當上警察真是太好了,就算現在要我死,我也無怨無悔!’。”
“後半段我沒說過,絕對沒說過!”
“嘖、有什麼上司就有什麼部屬,早知道實在不應該跟這對搭檔聯手。”
這時,我背上的室町由紀子開口了,她按這塊要滑落的眼鏡。
“那邊那個門可以通往收藏室,接着要怎麼做,我想你因該很清楚才對,驅魔娘娘。”
來此之前,由紀子比涼子更專註的查閱平面圖。
“我明白了,收回前言,原來你多少還派得上用場。”
當我們擅闖收藏室之際,在靠近門邊的書桌整理看似資料卡的白髮老人驚愕的站起身來。我用腳關上門,再將由紀子放在靠牆的沙發上,然後向老人說了聲:“抱歉。”接着把書桌推上前,從裏面堵住房門。
而涼子則趁着此時打開其中一個陳列櫃,拿出擺在裏面的一個壺。
這個壺高約三十公分到二十五公分左右,白色的壺身鏤刻着紅色的蔓騰圖樣,整體呈現出優美絕妙的曲線,再刻意調整的燈光照射下泛着柔潤的光澤,對於美術或古董一竅不通的我也看得出那是一件價值連城的絕品。
涼子卻粗魯的用左手抓起這個絕品高舉到頭頂,右手就像拿劍一般持着一支手杖,另一支則掉在她的腳邊。
“快、快住手!住手!”
白髮老人哀嚎着。
“你知道那是多麼貴重的寶物嗎!?是你們一般人連想都想不到天價啊!”
涼子一臉稀鬆平常的看向老人,以流利的語調回答:“元朝的青花釉里紅大壺,大約是十四世紀前半的文物。這種文化資產不該被財務省的官員獨佔,必須擺在博物館展示,開放給全國民眾參觀才對。”
說著左手腕輕輕轉了一下。
“泉田,接住這個。”
一聲慘叫頓時響起,白髮老人發出與先前第一次無法比擬的嘶聲尖叫。
我連忙把飛過來的古壺接到胸前,幸好是兩手空空才辦得到。
“造、造孽啊!造孽啊!”
老人當場抓狂,氣得口吐白沫。
“那可是全世界僅剩三件的文化至寶!你、你這個沒教養的小丫頭,你難道不知道要尊重藝術嗎?”
“任何藝術都無法取代我的生命,如果有人想加害於我,我就毀了這個壺!”
我換個手勢把壺抱得更緊,同時問了一個從剛才就一直想問的問題。
“這個東西要多少錢啊?”
“這個嘛,大約是三十億日元左右吧。”
是我預測金額的十倍;雖然古壺好端端的躺在我的懷裏,但我就仍然禁不住全身起雞皮疙瘩。室町由紀子則冷靜地望着價值三十億日元的古壺,想必她早就猜出古董的價值了。奇怪的是,岸本露出心中一塊大石落了地的表情,他大概是暗自想着:“幸虧接到古壺不是我!”
憤怒與不安讓老人全身顫抖不已。
外頭有人重重敲打房門,甚至讓堵在門邊的書桌也跟着搖晃起來,但憑我一個人就推得動的書桌,其防守能力實在無法與銅牆鐵壁相提並論。
“喂、快開門!一定是躲在裏面了!”
“……什麼事啊?”
應門的是老人,配合他瞪視這涼子的眼神,口氣聽起來相當不悅。
“剛才有群可疑人物躲到這裏來了,快開門讓我們搜查!”
“這裏是收藏室,陳列了許多連國立博物館也沒有的貴重珍品,我可不能隨便讓你們這群魯莽的小子說進里就進來。”
“什麼!老傢伙你好大的口氣!你以為你是誰呀!”
“我是收藏室管理員,正式取得博物館學藝員資格(譯註:日本博物館學藝員為博物館專門負責資料搜集與調查研究的職員,必須通過日本博物館法所制定的資格鑒定考試),還在短大教美術師直到今年三月為止。”
“誰在問你的經歷,快開門!要不然我們就撞進去!”
不等老人回答,一個清脆響亮的聲音傳來:“到時三十億日元的古壺假如有任何損壞,就唯你們是問!”
門外的叫罵聲頓時中斷,看來對方跟我一樣也被這個天文數字嚇壞了。
趁着對方腦子陷入一片空白的剎那,涼子巧妙地把話接下去。
“我們有事要找你們的教祖業就是百目鬼老師,不料遭到某個不願意讓我們會晤百目鬼老師的人物故意放還,萬不得已才躲進這裏避難,這件事關係到精神能源工學研究所的存廢,快帶我們去見百目鬼老師!”
我佩服得五體投地,涼子一定可以成為一個優秀的外交官,因為她是個虛張聲勢的高手。
無視於門外的沉默,涼子走向沙發,將手杖遞給由紀子。
“拿去,快站起來,拄着拐杖應該走的動吧,所以我才特地帶過來。”
由紀子基於禮貌說了聲:“謝謝”,同時臉上浮起些許疑惑的神情。
“高跟鞋少了一隻。”
“哎呀呀,這是個傷腦筋的灰姑娘,王子殿下這時大概還在找你呢!”
涼子無意對勁敵繼續表示友善,於是轉頭看向我。
“算一下,今天到目前為止,我們要是被捕了會被冠上幾項罪名?”
“首先是假冒身份、接着是非法入侵、偷穿他人衣物;攻擊警衛構成傷害罪以及對公務員施暴凌虐罪;把身為政府小官的鍛治塞進垃圾桶是綁架監禁罪,準備施以致命的一擊是殺人未遂……呃、大概就這一些吧。”
“嗯……這樣有可能會遭到免職處分。”
“不是‘有可能’,是‘一定’!”
“傷腦筋,這要如此就不能行使警察公權力了。”
“不是‘行使’,是‘濫用’吧。”
涼子不理會我的好心指正,一個人自言自語起來。
“好吧,事到如今只有想辦法促成山洪暴發,讓土石流沖毀一切,揭穿中神跟百目鬼的惡行,然後佯裝不知情到底,就跟在戰場上殺人不構成殺人罪一樣。”
真是個超級無厘頭的比喻,聽的連岸本的嘴巴也一張一合彷彿有話說不出口的模樣,此時涼子瞟了岸本的上司由紀子一眼。
“勝者為王!有意見嗎!?”
意見想必是多得不得了,然而由紀子並為加以反駁。確實,事到如今我也覺得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這時,門外終於做出結論。
“承蒙百目鬼大人不計前嫌,表示願意接見各位,所以我們不會傷害你們,快點出來。”
“真是!連個‘請’字也不會說。”
涼子大搖大擺的命令岸本移開門前的書桌。
“滾出去!不要讓我再看到你們!”
老人大吼,他火氣會這麼大也是理所當然的,因此我們也就任由他唾罵。
Ⅱ
由於我們手上握有身價三十億日元的“壺質”,警衛根本不敢碰我們一根汗毛,只能悻悻然的圍住我們。
“不管三十億日元還是一百億日元,任何金銀珠寶都賣不到一顆祥和的心靈,宗教不都是這麼教導信徒的嗎?”
涼子的嘴巴又開始不安分了,我們是靠着三十億日元的古壺才得以確保自身的安全,她還不知死活的亂講話。
“驅魔娘娘一行”四人與負責帶路的警衛四人共乘一架可以載重三十人的大型電梯來到最頂樓,電梯門一開便可以見到一個裝潢的跟宮殿沒兩樣的大廳,正前方有道長廊直通內部。
室町由紀子脫掉了高跟鞋,赤着一雙穿有網狀絲襪的腳,一邊撐着手杖。扭傷的左腳踝想必很痛吧,看她不時蹙起的柳眉實在令人於心不忍,可她連一個痛字也沒說,仍然一路跟過來,確實突顯出她認真努力的個性。
“要不要緊?如果真的走不動,一定要說一聲哦。”
我說道,由紀子則用力擠出笑容。
“別擔心,拄着手杖走起路來輕鬆多了。”
“喂,泉田。”
不悅的語氣來自我的上司大人。
“我不是說過嗎?不要對她太好!”
“她受了傷都沒有喊疼,我就覺得很了不起。”
“了不起的是我,因為我穿了高跟鞋和巡迴演員由紀同樣跑來跑去卻一點事也沒有,你應該誇獎的是我才對。”
這時我注意到她的燕尾服里側佩戴着某樣東西,於是小聲問她:“你有帶手槍來啊?”
涼子也小聲答道:“這還用問,我沒有拿手槍就等於亞瑟王沒拿艾克斯卡利佛寶劍一樣。”
我想亞瑟王若是地下有知一定難以瞑目,不過一照目前的情況來看,身上攜有武器總是比較安全的,亦或者招來更可怕的危險?
“不,不會比現在更危險了。”
“你一個人在嘀咕些什麼啊?”
“沒有,看目的地好像到了。”
只見合計六名警衛分站大門兩旁,向我們投以兇狠的目光。其中一名微啟門扉向室內報告,緊接着大門整個打開,我們便走進室內。
這是一個相當寬敞又舒適的房間,我卻感到有些反胃。桃花心木材質的桌面擺着一杯白蘭地,如果再加上一隻黑貓的話,就跟我不經意的想像完全契合。
造型雖然陳舊但看起來所費不菲的安樂椅上坐着兩名男子:西裝筆挺的中神議員與一身紫袍的百目鬼教祖。
兩人坐在椅子上,另外地板上還坐着七個人,清一色是年輕女性,打扮與涼子跟由紀子相去不遠,只不過沒有戴高禮帽,而是換成兔子的長耳朵也沒有穿燕尾服,完全是兔女郎的裝扮。我們並未從她們之中看待任何一個熟面孔,想必是與先前在休息室遇到的那群女性是不同公司吧。
中神與百目鬼看到涼子與由紀子時的眼神毫不遮掩到幾近赤裸的地步,等於是“色迷迷”這句話的具體表徵。說實在話,如果身為一個男人,看到現在的涼子與由紀子卻沒有任何反應,肯定就是怪胎。而涼子打從一開始即以本性相待,從來不可以隱瞞,一眼為其美貌所迷惑的男子不計其數,這也只能說男人實在太好騙,已經到了無藥可救的地步。
“你們退下。”
中神手一揮,七名兔女郎發出分不清是不平亦或是安心的細碎雜音站起身,一邊以同性的角度打量這涼子與由紀子,最後是帶着一臉“慘敗”的表情走出房門。
“至於你們這群不請自來的不速之客,我仍然向你們表示歡迎,來點拿破崙酒(譯註:法Napol’eon上等科涅克酒)如何?”
面對中神的懷柔政策,涼子嗤之以鼻。
“不必了,我可不記得我們又受到貴賓級的禮遇,反正你那幾瓶拿破崙酒說穿了一定是挪用人民的血汗錢買來的,不要連累我們跟着你變成貪污舞弊的共犯,我問你,你把西太平洋石油開發的二千億日元拿到哪裏去揮霍了?”
“區區二千億日元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中神議員是指交叉擱在肚皮上。
“我能動用的金額是一百兆日元,引進公共基金以解決銀行惡性債權問題、提高消費稅、講公共事業納入國家預算等等,這一切我想怎麼做都隨我高興,只要我動一根手指頭,就足以讓銀行倒閉、土木建設公司破產、沒錢沒勢力又沒能力的一群窩囊廢全家自殺。”
這次他翹起了二郎腿,繼續發表他的演說。
“明白了嗎?一億以上人口的命運全部掌握在我的手裏,麻煩你要弄清楚你現在是跟一個實力雄厚的人在說話。”
“有什麼了不起,你要知道你那一丁點兒命運是掌握在我的手中。”
涼子雖然是“我行我素的活動代名詞”,但絕對不是個不懂禮貌的人。面對一個年齡、地位都在她之上的人物,一開口卻是如此粗魯,是因為她明白對方不知的她以禮相待。她的判斷是正確的,我想。
“我知道這裏藏有屍體跟兇手,我要搜查這棟房子。”
“如果什麼都沒搜到,誰要來負這個責任?”
中神威脅道。
“別以為可以跟小學生一樣說聲對不起就能了事,你們擅自搜查的行為將損及我中神的聲譽,到時我會依情節輕重給予你們適當的處罰。”
這個人還是不要開口比較好,不然每講一次話就越發突顯他庸俗的本性,目前還是保持沉默的百目鬼看起來就穩重多了。
“好吧,到時候就叫這個女的脫掉緊身衣向你賠不是。”
被點到名的室町由紀子氣的直跳腳,儘管她的腳受了傷。
“喂!驅魔娘娘!你說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幹嗎氣成這樣,你應該知道這個地方百分之百有問題,我只不過是為了緩和氣氛開了個玩笑而已。”
這哪叫緩和氣氛,現場的空氣反而變得更險惡。
“昨晚有五名歹徒在銀座偷襲我們,事你在背後指使的吧,中神議員。”
“……”
“你在裝什麼傻!還不快回答!”
涼子向來與“人溺己溺”、“慈悲為懷”這類充滿愛心的形容詞無緣,她冷不防伸出右手,揪住中神議員的鼻子,以半扭轉的方式用力往前拉扯。
“哇啊啊啊啊……!”
中神發出凄慘的哀嚎半站起身活像條被釣起的魚。活了六十幾年,被人如此羞辱想必是頭一遭吧,他看起來就是那種自進幼稚園以來一直被誇為神童、秀才,連一句罵也沒挨過的人。
“住手!對方可是代表日本的政治家啊!”
由紀子表現出一般人應有的反應從中加以勸諫,涼子則給了自己的宿敵一個白眼。
“哼!他能代表日本什麼?”
雖然如此,她至少還是鬆開了手,只見中神揉着鼻子癱回椅子上。
Ⅲ
百目鬼在一旁觀看中神的醜態,臉上不禁浮現冷笑,看樣子他們兩人之間並未存在着深厚的友誼,而是彼此輕視、相互利用的關係。終於,他開口了,帶着相當粗啞的男中音。
“小姑娘你可真膽大包天,我很欣賞你,既然你想知道我們將這棟房子作為根據地的目的。那就有我向你詳細說明一下吧。”
“不需要。”
不加思索的拒絕讓百目鬼錯愕的抬起頭望向涼子。
“……等一下,你是說你不想知道我們的目的?”
“不想。”
涼子冷淡的回應,百目鬼更是一頭霧水的輕咳兩聲。
“那麼你們為什麼要追究我們的事情?我倒是想請問你們調查我們這十年來二千億資金作何用途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當然是要搞垮你們,讓你們永遠無法東山再起!!我的目的就只有這個,你們有什麼計劃跟企圖都不關我的事。”
這種場合下,我們只能剋制自己要對涼子的言行視若無睹。不過話又說回來,所謂的名偵探一般都是:“我破案的目的不在於制裁罪犯,而在於追求真相。”只是涼子並非名偵探,所以這段話也就不用繼續說下去了。
這時我看見由紀子默默的聳起了肩頭。
“這個社會就是會出現一群誇張地讓人不敢置信的偽善者,有多嚴重你知道嗎?他們居然要社會大眾體諒殺人狂的心情;如果那群人者要對自己的說辭有信心,應該去向在奧斯威辛(譯註:Auschwize,波蘭市鎮,第二次世界大戰時希特拉納粹黨在當地建立集中營)遭到屠殺的猶太人遺族宣揚他們的歪理!告訴那些家屬:‘你們應該體諒希特拉的心情才對!’誰辦得到,我頭給他!”
涼子中斷了她的高談闊論,舉起左手的手杖指着百目鬼,然後是中神。
“我從來就不想了解你們的想法!也不指望你們頑石點頭;我跟你們是水火不容,我還想繼續過我的日子,所以只有請你們消失了。”
中神和百目鬼沒有立即作出回應。
還沒有取得證據就抓人定罪,涼子的行為跟野蠻人沒兩樣,也正因為如此,反而對中神他們造成相當大的恐懼。
“我、我可是當過三任政府首長,你居然敢叫我消失,你以為你能完全湮滅證據,做到神不知鬼不覺嗎?”
“哎呀,這種小事你儘管放心,事後把兇器交給這位騙子教祖我握緊即可,理由我也幫你們編好了,因為雙方關係破裂導致兩人互相殘殺。”
“你、你這個女人心腸怎麼這麼兇殘!把警察公權力交到你手上讓你任意驅使,豈不天下大亂!”
心有戚戚焉!不過追根究底,建立這個以學歷為重的社會制度,讓CAREER政府官員執掌偌大權限的不就是你們這群政客嗎?這要廢除這制度不就行了?這麼一來,“驅魔娘娘”現在也只是一介警部補而已。不過即使如此,我敢肯定她就算是警部補,仍舊會照常發揮她潑辣的本性。
涼子先把中神跟百目鬼痛罵一頓,接着後退一步拉扯我大衣的袖子低聲問道:“泉田,你看這兩人怎麼樣?”
“庸俗。”
“你所謂的庸俗的定義是什麼?”
“嗯——就是說呢,毫無節制的想盡辦法獲取金錢與權利,這就是我的定義。”
“這麼說也沒錯。”
“你認為這兩人不是這次案件的主謀嗎?”
“不愧是我的參謀長,我覺得像這種庸俗之人,頂多只會挪用人民的血汗錢吃喝嫖賭罷了,哪有控制異形生物的能耐!”
“意思是要放過他們嗎?”
“別傻了,當然是要好好教訓他們,逼他們說出真正的幕後主謀在哪裏。”
“明白了,請問我可不可以把壺放下?”
“好吧。”
於是我把市價三十億日元的古壺輕輕擺在房間的一隅,就在同一時間——
“阿羅、岩井、占部、江本、大原!”
中神議員朝着內部對講機大吼。
“讓你們在這裏白吃白住事做什麼用的!把這四個小丑給我收拾掉,不用擔心事後處理屍體的問題。”
最後一句是故意威脅我們的吧,而且效果還不錯,岸本嚇得發出懦弱的哀嚎,大喊:“不會吧!”
“我、我們之中有三名警視廳的CAREER,要是在這裏喪命,將會造成警界的一大損失!”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我故意插嘴刁難。
“只有我不是CAREER,所以犧牲了也無所謂對不對?”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請不要在這時候挑我的語病好嗎?”
“就是嘛,泉田,你明知道如果有什麼萬一,頭一個要犧牲的就是岸本,不要對岸本的話斤斤計較。”
涼子的話更是讓岸本聽得心裏七上八下。
“哇——太過分了,快救救我啊,室町警視,求求你說句話吧。”
“我也認為岸本警部補你這番話過於輕率而且思慮不周,原來你一直認為只有CAREER才是警察?我很懷疑你將來帶領部屬時會抱持什麼樣的心態。”
“我會反省、我會反省,先把這個問題擱在一邊吧!看,一群人拿着武士刀衝進來了。”
岸本哭喪着臉邊做實況報道。
門一開啟,只見五支白刃在燈火的照耀下反射出七彩閃光,還有五名身穿不是一般制服、而是卡其色戰鬥服的男子,個個額纏着頭巾,露出一副跟瘋狗沒兩樣的表情。
“殺了他們!”
聽到中神高聲令下,這群男子隨即擠出牙齒,發出“噢噢”的咆哮,涼子臉上則泛出邪惡的笑意。
“聽到了沒,泉田。”
“聽到了。”
“中神真悟!我要以教唆殺人現行犯的罪名當場逮捕你!”
被手杖的前端一指,中神議員立即高聲尖叫,從男子們進來的入口奪門而出,百目鬼也手忙腳亂的緊跟在後。
而五名惡漢則排成一列將我們將我們阻擋在門前,於是涼子抓起手杖當武器,而我手中拿着暖爐專用的火鉤子。
其中兩名男子發出與其說是人類,不如說更接近類人猿的號叫朝我們直撲而來。
涼子與我並未對他們手下留情,涼子的手杖插中一人的嘴巴,只見對方被打斷的牙齒撒向半空,隨即整個人橫躺在地上;另一人被火鉤子掃中身體,倒頭栽在地上,剩下的三人則露出一臉的驚慌失措。
在他們眼中看來,因扭傷腳而拄折手杖的由紀子應該比較好對付,所以企圖把她捉起來作人質;只見三人掄起武士刀,邊狂叫着邊沖向由紀子。
此時由紀子單膝跪向地板,我見狀不禁大吃一驚。不料下一瞬間,三名男子便摔了個倒栽蔥,在地板上滾了一圈,原來由紀子靈巧的將手杖水平一揮,橫砍過三人的腳底。
“我可是劍道三段,我跟涼子還有泉田警部補你們不同,我都有去參加升級測驗。”
由紀子隨即倚着手杖站起身來並對着我輕笑,我則微微行禮。
“恕小的有眼不識泰山。”
三名男子緊抱着膝蓋或腳踝,躺在地板上痛苦的呻吟且不停的掙扎,我們並未給予任何同情。
“如此一來,他們就等於不打自招,我身為警視總監直屬非科學犯罪搜查室長,絕對要肅清中神跟百目鬼。”
“你什麼時候多了這個頭銜?”
“總監直屬聽起來很威風吧,這樣一聽就知道我的頂頭上司只有總監一人而已。”
“何必這麼麻煩,你自己來當總監不就得了?”
我刻意的譏諷並未受到任何效果。
“話不能這麼說,我至少需要一個上司才行,不然誰來幫我處理善後。”
Ⅳ
我們追到走廊要尋找中神跟百目鬼的行蹤,雖然不見警衛們的人影,不過我們比先前更為小心翼翼的走進隔壁的房間,一看原來是個寬敞的派對會場,一切已經準備就緒就等着宴會開鑼,每張餐桌都擺滿了美味佳肴。
即使處於危機四伏的場合,我的肚子仍舊不顧一切開始唱起了空城計。
因為我昨天跟今天的晚餐時刻都在戰鬥,要說是命中注定也罷,但絕對不是出自我的本意。
仔細想想,在這棟建築物里所進行的全都是有關色慾與食慾的活動,很明顯的這些都是為了滿足權力慾念的俗事。
瞧瞧着整桌的山珍海味,烤牛肉、魚子醬、海膽與鮪魚壽司、特級龍蝦、箔燒松蕈……任誰看了不用猜也知道這些都是高價位的料理。
涼子毫不客氣的伸手拿了塊三明治塞進嘴裏。
“再加一道罪名,白吃白喝還想逃跑。”
“我才不逃,大家也一起來吃吧,吃飽喝足了才有力氣應戰。”
涼子把食物大口大口往嘴裏塞,動作明明有夠粗魯的卻依然充滿架勢,不過我很明白迷人的外表充其量只不過是一種假象。
“那麼我就不客氣了。”
真搞不懂岸本,還以為自己是應邀而來的客人啊,只見他整個人被點心那一桌吸引過去,把巧克力奶油蛋糕跟草莓派擺在小餐盤,正想痛快地咬上一口之際,表情與動作頓時停住,因為此時有個人影走了進來,還刻意製造出關門的聲響。
“……兵頭警視!”
在最糟糕的時間、最糟糕的場合碰見了最不想見的傢伙。
兵頭嘴角左端吊起、右端下垂,擺明是在嘲笑我們,而他的右手握着手槍,左手拿着的似乎是警衛專用的警棍。
“你們這是什麼模樣?趕秀場的舞女跟經紀人嗎?”
“是百老匯!”
涼子更正道。
“就算在紐約想找到一雙像這樣的美腿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你居然連這點鑒賞力也沒有?”
涼子是個從不忘記隨時強調自我主張的女性。
“你怎麼會出現在這個地方?”
我問道,兵頭則瞪大了眼睛。
“區區一介警部補,講話不要沒大沒小!”
“你也一樣,少在那兒裝腔作勢,說穿了你只不過是拿了中神或百目鬼給的零用錢,當他們的看門狗罷了!”
涼子大加駁斥。
“請你稱呼我麻煩排除者。以最好而且最有效率的方式處理問題人物是我確保信用的做法,今天也不例外。”
“所以你要殺了我們滅口?”
“何必說得那麼難聽,我這麼做可以幫你連跳兩級,殉職以後你就職泉田警視了。”
接着他以帶有毒刺的視線望向涼子。
“哼!其實我並不想看到那個小丫頭升上警視長,不過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不是還有一個舞女嗎?跑到哪裏去了?”
這麼一提我才發現室町由紀子一直不見蹤影,就在剛剛我還提醒她不要走散了,究竟是到哪裏去了?
“你想知道他上哪裏去了是嗎?”
涼子冷笑道。
“如果你知道就告訴我吧。”
“她在拉斯維加斯。”
“……你說什麼?”
“她在百老匯根本無法出頭,想成為超級巨星還差了一截。不過呢,這時的拉斯維加斯機會不少,所以她決定先到那裏修鍊一段日子,再回百老匯繼續奮鬥。”
“廢話說完了沒有!”
兵頭眯起雙眼,他右手拿的是托加列夫手槍(譯註:tokarev,俄國軍用手槍),而非警察的制式手槍,看來是走私貨。由這個地方可以看出兵頭目前的立場,他現在不是搜查官而是以隸屬於某人的私人俑兵身份採取行動。
“有種就不要拿槍,以劍道來一決勝負。”
我向兵頭挑釁,不然他隨便開幾槍我們必死無疑。
“不要分上下階級,就在這裏好好對決一場,兵頭。”
我省略職位上的敬稱,代表正式宣戰。
“原來你膽子這麼小,不過憑你的本事大概也贏不了我。”
我越說越起勁,能夠當面朝著地位處在自己之上的人直呼對方的名諱,這種快感想必上班族最能理解。
“沒錯,說得太好了,泉田。”
涼子在一旁鼓勵我。
“我不是說過,你只要向我低聲下氣就夠了,不需要對兵頭畢恭畢敬,現在有我的許可,你儘管放膽去拼吧。”
“……非常感謝你的細心提醒。”
“小子,你這叫自絕生路。”
兵頭嘲弄着,邊把托加列夫收進西裝的內袋,邊重整姿勢握好警棍,信心滿滿的面對我。
“不自量力的小子,你以為贏得了劍道四段的我嗎?在武術世界裏,實力弱的絕對不可能勝過實力強的。”
瞧那警棍的握姿的確有模有樣,而且很明顯的,他不僅想打倒我,還打算要我的命,我向涼子借來手杖,謹慎的擺出架勢。
兵頭以滑行的步伐比緊握,敏捷的舉起警棍瞄準我的肩頭,劃破空氣直砍而下。
說時遲那時快,我縱身往前一跳,手杖的前段直接戳進兵頭的喉嚨。
“咯吱……!”
隨着異樣的慘叫,兵頭整個人彈向後方。
那兒真好有張鋪好了桌巾的餐桌,兵頭猛然直接撞上去,翻倒了整張餐桌,餐盤與玻璃被掉落到地板砸了個粉碎,而一盤意大利麵飛向半空,正好灑在兵頭頭上。滿頭的意大利麵與肉醬的兵頭按住受到突刺的咽喉,躺在地板上不停的咳嗽,還滴出不少口水。
“太帥了、太帥了,泉田獲得壓倒性勝利!”
涼子拍手叫好。
“警視廳內比劃劍道時偶爾能擊敗我的只有泉田而已,而兵頭對此根本一無所知,一開始就註定要吃敗仗。”
“泉田先生果然實力堅強。”
難得聽到岸本誇獎我。
還記得我以前曾經提過涼子的劍術,說她“沒有全面贏過三段的男選手”。事實上三段的男選手當中,唯一偶爾會打贏她的就是我,其他人則是全軍覆沒,甚至實力遠超過我的也是她的手下敗將,這是我一直覺得納悶的一點。
兵頭還躺在地上蜷縮着身體不斷呻吟,表面上看起來是這樣沒錯,他的警棍正好掉在距離他有三步遠的地方。我太大意了,一心防範兵頭再度抓起警棍,而沒有立即補上第二擊。
兵頭以快如閃電的速度拔出托加列夫手槍。
“好了,遊戲到此結束,窩囊廢。”
“……卑鄙小人!不過再怎麼罵也無濟於事了。”
“沒錯,你這個廢物、人渣、垃圾!”
兵頭得意的冷笑同時站起身來,只是他的聲音聽起來略顯沙啞,左手則撫着依舊疼痛的咽喉。
我很想回一句:“給我走着瞧!”不過現在被人用手槍指着,態度實在強硬不起來。
還好涼子那邊有把COLT三二口徑,她會一反常態,慎重的等待機會襲擊兵頭嗎?
Ⅴ
“全都給我站到牆邊!”
兵頭威脅涼子站到牆邊,我站在她的右側,岸本則站在她的左側。
“現在就來看看要先收拾哪一個?”
兵頭的嘴角因猙獰的邪笑而抽動着,這種情況下,大概也不太可能聽到什麼創新的句子。
“你殺一個人拿多少?”
涼子口氣輕蔑的問道。
“我不會殺你們,只會在你們的手腳上打個洞,再把你們丟到那個房間,他們自然會替我善後。”
“‘那個房間’是哪個房間?‘他們’又是什麼人?”
“你不需要知道得那麼詳細。”
兵頭抬起托加列夫手槍,冷不防一個人影出現在他的身後,正是兵頭剛剛詢問去向的人物。
“兵頭警視,請你把槍放下!”
這種緊張時刻講話還彬彬有禮的聲音正是來自室町由紀子——擺出最忠實的基本姿勢,以雙手握緊COLT三二口徑,並穿着網狀絲襪的美女。
兵頭並未回頭,槍口依然指着涼子的胸前,只是嘴角歪斜的更為嚴重。
“哼、果然偷偷躲了起來。笨女人,我看你腦筋一定有問題,居然想跟這些人一塊兒殉職!”
“我只是克盡我身為警官的職責!”
由紀子說的的確是真心話,也因此涼子才這麼討厭她。
只見涼子不耐煩的嘀咕着:“那可是我的手槍!難得借給你用,你還不趕快斃了這傢伙!”
“你們這兩個小丫頭可真是讓我倒盡胃口,一個活像不良少女,一個卻擺出模範生的嘴臉,實在是礙眼到極點!總之我要好好教訓你們一頓,讓你們明白何謂現實的嚴酷。”
“再動我就開槍了!”
“你有膽就試試看!”
兵頭絲毫沒有覺察由紀子稍稍移動了位置,因為由紀子沒有穿鞋,聽不到腳步聲,也因此當她從斜後方一槍擊落托加列夫之際,兵頭頓時大驚失色,愣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涼子隨即跳上前,給了兵頭左頰力道十足的一巴掌,兵頭腳下踉蹌,趕緊扶住身邊的桌面,我立即撿起掉在地上的托加列夫。
好不容易站穩腳步的兵頭目光陰森的掃視我們,最後視線定在由紀子身上。
“太可笑了,你想替那女人報仇是嗎?”
“那女人”指的正是被兵頭逼到自殺身亡的女警,也就是說兵頭很清楚由紀子與他為敵的原因。
“那女人並不是沒有選擇的餘地,她大可坦誠自己順手牽羊的事實,把握威脅她的事情向警察單位或大眾媒體投訴,她之所以沒有這麼做也是他個人的決定,全部怪到我頭上就太不合理了。”
由紀子默不作聲,只見她氣的呼吸紊亂,兩眼直瞪着兵頭。
採取先發制人的行動完全違背由紀子平日的作風,由此可見她的積怨之深。
“如果她向警察單位投訴,到時受理調查的正是總務部人事第一課。”
我插嘴說道。兵頭則眯起眼睛,不經意的將右手繞到身後。
“如此一來,你就必須自己取締自己的失當行為,這太離譜了!真正懂得檢討自己所犯的過錯的人,一開始就不會做出這麼卑鄙的事,你以自身的優勢立場針對他人人性的弱點趁虛而入!”
兵頭帶着連毒蛇見到也會畏縮不前的目光瞪視着我,我根本不痛不癢,因為我已經識破他的真面目了。他的最佳利器就是營造近似爬蟲類的陰森感,而他的本質說穿了,只是個卑鄙無恥的敗類。
“怎樣,還想再比劃一次嗎?”
我抬起手杖,前端指着兵頭的喉嚨。
兵頭低嗥着,右手往前一伸,原本應該擺在餐桌上的叉子往我臉上刺過來。
下一瞬間,另一波攻擊讓兵頭疼的彎下了腰,涼子早已看穿他的舉動,抬起她那國寶級的美腿就是一記猛踢,高跟鞋的前端嵌進了左側腹,讓兵頭髮出含糊不清的怪吼。
“喂——這裏發生了什麼事,剛剛好像聽到槍聲……”
一個與現場氣氛完全不符的輕鬆語調傳來,第二個人影隨之出現,兵頭立刻蜷起身子,跌跌撞撞的衝出門口。
被兵頭撞倒的人正好摔向我這邊,我連忙扶住此人,也因此無法追上兵頭,當兵頭消失在門的另一端,我才發現這個差點摔倒的人物正是國務大臣暨國家公安委員長——七條熙寧。
“嗨!這位是藥師寺涼子參事官,那位是室町由紀子參事官,我們警視廳最引以為傲的兩位沒女警官今天難得齊聚一堂……”
站直身子的七條熙寧突然閉上了嘴,彷彿受到什麼感動似的“觀賞”着兩位美女警官,然後有意無意瞄向我。
“哦,你的保鏢也在呀?你們現在是在做什麼餘興表演啊?”
“大臣,這不是餘興表演,我們現在……”
由紀子話說到一半就不知道如何接下去,惹得七條大臣露出疑惑中帶着好色的眼神上下打量身穿網狀絲襪的由紀子。
“既然不是餘興表演,那麼你們為何要打扮得如此……應該算暴露吧,難得眼睛可以吃雪糕固然不錯……”
“哎呀,大臣,您有所不知。”
涼子及時打斷七條大臣的長舌。
“我們即將展開一場激戰,我跟同事目前身上所穿的正是戰鬥服。”
“戰鬥服!?可是你……”
“網狀絲襪正是CAREER官僚的戰鬥服,如果您明白我所說的意思,就請您儘快找個安全的場所避難吧。”
涼子平靜地宣佈,由紀子則跟着附和。
“泉田警部補,麻煩你替大臣帶路。”
對我而言,一個岸本就已經夠礙手礙腳的了,哪有閑工夫再去理會國家公安委員長。
“請趕快離開此地,否則我們無法保證您的安全。”
我已經用我最溫和的態度叫他滾蛋,可是這個七條熙寧不曉得是欠缺危機意識還是怎麼搞得,只見他神情落寞的左顧右盼,整個人定在原地動也不動。
“沒有人要保護我嗎?我好歹也是個大臣啊,怎麼就這樣叫我一個人離開。”
就在他發出不平的抱怨之際,門又被打開了,隨即闖進一打以上的人影,是一群揮舞着警棍的警衛,不知道他們是聽到槍聲?還是逃走的兵頭去通風報信?總之他們已經抵達現場,不是我說,多管閑事是會倒大霉的
“泉田你不準插手,剛剛兵頭已經讓給你了,現在這一群是我的獵物。”
日本最危險的女劍客舔舐着唇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