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衛荷

第十七章 衛荷

衛荷:……川陀這個世界性都會的一區……在銀河帝國最後的數世紀,衛荷是這個世界性都會中最強盛、最穩定的部分。它的領導者始終覬覦帝位。所持理由為他們是早期皇帝的後人。

在曼尼克斯四世統治下,衛荷整軍經武,而且(帝國當局事後宣稱)計劃一場全球性軍事政變……

——《銀河百科全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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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來的人,高頭大馬、肌肉結實。他有兩撇很長的金色鬍鬚,末端向上微微翹起;兩綹發束從臉頰兩側垂下來,一直垂到顎下;下巴與下唇颳得光溜溜,看來似乎有點潮濕。他的頭髮修剪得非常短,而且由於顏色很淡,一時之間,令謝頓憶起了麥麴生的種種不快。

那人穿的無疑是一套制服。它的顏色紅白相間,在腰際存一條寬大的皮帶,上面裝飾着幾顆銀質紐扣。

當他開口時,他的聲音有如隆隆作響的低音樂器,口音聽來非常陌生。在謝頓的經驗中,不熟悉的口音大多聽來相當粗魯,但此人的聲音卻幾乎像音樂,或許是醇厚的低音造成的印象。

“我是愛瑪·塔勒斯中士,”他吐出低沉、渾厚麗緩慢的連續音節,“我來找哈里·謝頓博士。”

謝頓說:“我就是。”他別過頭來,對鐸絲低聲說道:“如果夫銘無法親自前來,他顯然派了一個優秀的大塊頭代表他。”

中士對謝頓投以木然而稍嫌冗長的一眼,然後說:“沒錯,上級對我描述過你的容貌。請跟我走吧,謝頓博士。”

謝頓說:“帶路。”

中士向後退去,謝頓與鐸絲·凡納比里向前邁開腳步。

中士突然停下,舉起一隻巨大的手掌,掌心朝向鐸絲:“上級指示我把哈里·謝頓博士接走,沒有指示我帶其他任何人。”

謝頓望着他,一時之間無法理解這是怎麼回事。然後,他驚訝的神情轉成了憤怒:“你不可能會接到這種指示。鐸絲·凡納比里博士是我的同事和同伴,她一定要跟我去。”

“這和我接到的指示不符,博士。”

“我根本不管你的什麼指示,塔勒斯中士。不讓她去的話,我一步也不走。”

“此外,”鐸絲帶着明顯的怒意說:“我接到的指示,則是時時刻刻保護謝頓博上。除非我跟他在一起,否則我無法完成任務。因此,不論他到哪裏,我都要跟去。”

中士看來十分為難:“我接到的指示,嚴格要求我確保你不會受到傷害,謝頓博士。如果你不肯自願前去,我不得不抱你進入我的交通工具。我會試着動作盡量溫和。”

他伸出兩隻手臂,彷彿要抓向謝頓的腰際,將他整個抱起來。

謝頓立刻向後一躍,讓對方撲了個空。在他後退之際,他的右手掌擊向中士的右臂上,剛好落在肌肉最少的位置,因此一舉擊中臂骨。

中士猛抽口氣,身體似乎震了一下,但他隨即轉身,臉上毫無表情,再度向謝頓走去。達凡始終目不轉睛,腳步沒有絲毫移動.但芮奇已來到中士身後。

謝頓接二連二三重複他的掌擊,但塔勒斯中士現在已有準備,他垂下肩頭,讓堅硬的肌肉承受這些攻擊。

鐸絲已將她的雙刀拔出來。

“中士,”她強有力地說,“注意聽好!我要你了解,假如你硬要試圖強行帶走謝頓博士,我也許不得不重傷你。”

中士頓了一下,彷彿嚴肅地估量着那兩片緩緩揮動的利刃。然後他說:“我接到的指示,並未限制我傷害謝頓博士以外的任何人。”

他的右手以驚人的速度,向臀邊皮套中的神經鞭伸去;鐸絲飛快地挺進,雙刀一齊刺出。

兩人都沒有完成動作。

芮奇猛然前沖,左手推向中士的背部,右手從皮套中抽走神經鞭。他飛快地閃了開去,用雙手握着那柄武器,喊道:“舉起手來,中士,否則你就要挨一記!‘,

中士迴旋轉身,漸漸漲紅的臉掠過一絲緊張的表情,這是他那木然的神態唯一減弱的一刻。“放下來,老弟。”他咆哮道,“你不知道怎麼用。”

芮奇怒吼道:“我知道什麼是保險開關,它現在開着,這東西可以發射。如果你試圖向我衝來,它就真會發射。”

中士全身僵住。他顯然知道,讓一個激動的十二歲少年掌握一柄強力的武器有多危險。

謝頓的感受也好不了多少,他說:“小心,芮奇。不要發射,你的手指別碰開關。”

“我不會讓他衝過來。”

“他不會的——中士,請別動,讓我們把事情弄清楚。上級叫你把我帶離這裏,對吧?”

“對。”中士說,他的眼睛圓睜,緊緊盯在芮奇身上(後者的眼睛也同樣緊緊盯在中士身上)。

“可是上級未曾叫你帶其他人,是嗎?”

“沒有,我沒接到這種指示,博士。”中士堅決地說。甚至神經鞭的威脅也無法逼使他改口,誰都能看出這點。

“很好,不過聽我說,中士,上級曾叫你別帶其他人嗎?”

“我剛說過……”

“不,不,聽好,中士,這有分別。你接到的指示只是‘帶謝頓博士來’,整個指示就是這樣,並未提到其他人,還是指示的內容更加特定?你接到的指示是不是‘帶謝頓博士來,別帶其他任何人’?”

中士的腦子轉了幾轉,然後說:“上級叫我帶你走,謝頓博士。”

“那麼沒有提到其他人,什麼事都沒提到,是不是?”

又頓了一下之後:“沒有。”

“卜級沒有叫你帶凡納比里博士走,但也沒有叫你別帶凡納比里博士。是不是這樣?”

頓了一下之後:“是的。”

“因此你可以帶她也可以不帶,隨你高興?”

停頓很長一段時間之後:“我想是的。”

“那麼,這裏站着芮奇。這位年輕朋友正拿着神經鞭指着你——記好,是你的神經鞭,而且他急着動用。”

“是啊!”芮奇喊道。

“還不要,芮奇。”謝頓說,“這裏站着凡納比里博士,手中握着兩把刀,她是這種武器的大行家。此外還有我——我有能力乘機單手抓爛你的喉結,令你再也發不出比耳語更大的聲音。現在,你要帶凡納比里博士同行,還是不要這樣做?你的命令允許你做出選擇。”

最後,中士以戰敗的聲音說:“我會帶這個女的走。”

“還有那個男孩,芮奇。”

“還有那個男孩。”

“很好。你對我以名譽擔保嗎?以一個軍人的名譽擔保,你會照你剛才說的去做……絕不耍詐?”

“我對你以一個軍人的名譽擔保。”中士說。

“很好。芮奇,把神經鞭還給他——趕快,別讓我等。”

芮奇露出一副愁眉苦臉,轉頭向鐸絲望去。鐸絲猶豫了一下,然後緩緩點了點頭,她的臉也像芮奇的一樣凝重。

芮奇將神經鞭遞給中士,並且說:“是他們要我這樣做的,你這個大傻瓜。”最後兩個字誰也聽不懂。

謝頓說:“收起你的刀,鐸絲。”

鐸絲搖搖頭,不過還是將雙刀收了起來。

“好啦,中士?”謝頓說。

中士先望向神經鞭,然後又望向謝頓:“你是個可敬的人,謝頓博士,我的名譽擔保一定算數。”他以利落的動作將神經鞭放回皮套中。

謝頓轉頭對達凡說:“達凡,請忘掉你在這裏所見到的一切,我們三人是自願隨塔勒斯中士走的。當你見到雨果·阿馬瑞爾時,告訴他我不會忘記他,一旦這件事告一段落,我能自由行動之後,我保證會送他進一所大學。而如果有任何合理的事,是我能為你做到的,達凡,我會做的——好啦,中士,我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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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前搭乘過噴射機嗎,芮奇?”哈里·謝頓問道。

芮奇默默搖了搖頭。他正帶着驚恐與敬畏交集的心情,望着穹頂猛然從他們腳底掠過。

這使謝頓再度想到,川陀是個多麼依賴磁浮捷運與隧道的世界。對一般大眾而言,即使長距離旅行也都在地底進行。不論空中旅行在外星世界多麼普遍,它在川陀卻是一項奢侈。至於像這樣一架噴射機……

夫銘是怎樣做到的?謝頓實在納悶。

他透過機窗向外望去,看見了起伏的穹頂,看見了這一帶的無際蒼翠,以及偶爾出現、無異於叢林的深綠色斑點,還有不時掠過的一些海灣——當太陽從濃厚的雲層中暫時露臉時,鉛色的海水便會在一瞬間閃閃發光。

鐸絲本來在看一本新的歷史小說,沒有顯露多大的興趣。飛行了大約一小時之後,她突然將膠捲書“喀噠”一聲關掉,開口說道:“我希望知道我們正往哪兒去。”

“如果你無法判斷,”謝頓說,“那我當然更不行。你在川陀待得比我久。”

“沒錯,不過只是在裏面。”鐸絲說,“到了外面這裏,只有穹頂在我腳下,我就像腹中的嬰兒一般茫然。”

“喔,好吧。想必,夫銘知道他在做什麼。”

“我確定他知道,”鐸絲以頗為堅信的語氣答道,“但那或許和現在的情勢毫無關係。你為什麼還是認為這些都是他謀划的?”

謝頓揚起眉毛:“被你這麼一問,我實在不知道,我只是假設而已。為什麼不該是呢?”

“因為不論是誰安排這項行動,都沒有特別指示帶我和你起走,我就是不信夫銘會忘記我。而且他這次並未親自前來,像前兩次在斯璀璘和麥麴生那樣。”

“你不能總是期望他那樣做,鐸絲,他很可能是分身乏術。應該驚訝的不是這回他沒來,而是前兩次他竟然來了。”

“假若他無法親自前來,他會派一個這麼顯眼、這麼高貴的飛行宮殿來嗎?”她四下指了指這架大型豪華噴射機。

“也許它只不過是剛好能派上用場。而且他也許做過一番推理,認為沒有人會懷疑像這麼顯眼的東西,會載着兩個拚命想要躲避耳目的逃亡者。這就是出了名的負負得正。”

“這也未免太誇張了。他怎麼會派個像塔勒斯中士這樣的白痴來?”

“這位中士不是白痴,他只足破訓練得絕對服從。只要有適當的指示,他百分之百可靠。”

“你看,哈里,我們又兜回來了。為什麼他沒得到適當的指示?我感到實在不可思議,契特·夫銘竟然只告訴他把你帶離達爾,卻沒有一個字提到我。實在不可思議。”

對於這個問題,謝頓沒有任何答案,他的心開始往下沉。

又過了一小時之後,鐸絲說:“看來外面好像越來越冷,穹頂上原本青翠的景色已變得枯黃,而且我相信暖氣已經打開。”

“這代表什麼意義?”

“達爾位於熱帶,所以顯然我們正在向北或向南飛——而且飛了很可觀的距離。假如我對晝夜界限在哪個方向有些概念,我便能判斷是南是北。’’

最後,他們通過一道海岸線,那些濱海穹頂與海水接壤處緊貼着一串冰。

然後,在幾乎毫無預兆的情況下,噴射機開始俯衝。

芮奇尖叫道:“我們要墜毀啦!我們會撞得粉碎!”

謝頓感到腹肌收緊,他用力抓住座椅扶手。

鐸絲似乎不為所動,她說:“前面的駕駛員似乎並不驚慌,我想,我們是要鑽進隧道里。”

就在她這麼說的時候,機翼已經開始向後、向下收攏,接着,噴射機就像一顆子彈一樣進入隧道。最初的一剎那,他們被一片黑暗籠罩;下一刻,隧道內的照明系統便已開啟。從噴射機向外望,隧道兩旁的牆壁正蜿蜒地掠過機身。

“我想我永遠不會弄懂,他們是怎麼知道這條隧道已經空出來。”訓頓喃喃說道。

“我確定在好幾十公裡外,他們便已確認過無人使用。”鐸絲說,“無論如何,我推測這是此趟旅程的最後一站,我們很快會知道身在何處。”

她頓了一頓,然後補充道:“而且我還有個預感,在我們知道后,我們不會喜歡那個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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噴射機急速飛出隧道,降落在一條很長的跑道上。跑道穹頂上有個非常高的頂棚,自從謝頓離開皇區后,從未見過如此接近真實天日的建築。

他們不久便停下來,滑行的時問比謝頓預期的還短,不過代價是一股難受的正向衝力。尤其是芮奇,他全身壓在前座的椅背上,連呼吸都很困難,直到鐸絲放在他肩頭的手將他稍向後拉,他才總算鬆了一口氣。

相貌堂堂、身形筆挺的塔勒斯中士離開噴射帆前座,向後面走過來。他打開旅客艙的艙門,扶助他們二人一個個下機。

謝頓最後一個下機。當他經過中士身邊時,半轉過頭來說:“這是一趟愉快的旅程,中士。”

一抹笑容在中士寬大的臉龐緩緩擴散,使他留着鬍子的上唇揚了起來。他像敬禮似的碰了一下帽檐,說道:“再次謝謝你,博士。”

接着,他們在引導之下,進入一輛外觀華貴的地面車的後座。中士自己鑽進前座,以驚人的輕巧動作駕駛着這輛車。

他們穿過幾條寬闊的道路,兩側都是高大、壯麗的建築,全都在充足的日光下閃閃發亮。如同在川陀其他各處一樣,他們聽到遠處有磁浮捷運的嗡嗡聲。行人路上擠滿了人,大多數穿得很體面。周遭的環境十分清潔,幾乎可說清潔得過分。

謝頓的安全感再度下沉。鐸絲對於目的地的憂心,如今似乎終於應驗。他靠近她說:“你認為我們回到皇區了嗎?”

她說:“不。皇區的建築更具洛可可風格,而本區的庭園皇家風味較少——你該知道我的意思。”

“那麼我們在哪裏,鐸絲?”

“只怕我們得問問,哈里。”

這不是一趟長途旅程,他們很快就來到一個停車坪,旁邊是一座富麗堂皇的四層樓建築。建築物頂端橫亘一道壁緣,上面雕刻着許多想像中的動物,並裝飾着粉紅暖色的石頭排成的條紋。建築物的外表極為壯觀,擁有一個討人喜歡的外形。

謝頓說:“那看來無疑是洛可可風格。”

鐸絲不確定地聳了聳肩。

芮奇吹着口哨,企圖表現得毫不在乎:“嘿,看看那個拉風的地方。”不過他裝得有點勉強。

塔勒斯中土對謝頓做了一個手勢,顯然是要他跟着走。謝頓卻裹足不前,他伸出雙臂,同樣藉著這種世界通用的語言,明顯地表示垃將鐸絲與芮奇包括在內。

在壯觀的粉紅色大門口,中士有點謙卑地遲疑了一下,他的兩撇鬍子好像幾乎要垂下來。

然後他板著臉說:“那麼,你們三個一起來吧,我的名譽擔保仍然算數。話說回來,你該知道,其他人也許不會認同我。”

謝頓點了點頭:“我堅信你一定會對自己的行為負責,中士。”

中士顯然有些感動,一時之間,他的臉孔開朗許多,彷彿在考慮該與謝頓握握手,或是以其他方式表達他的衷心贊同。然而,他終究抑止了這些衝動,逕自踏上門前台階的最低一級。那道階梯立刻開始莊嚴地緩緩上升。

謝頓與鐸絲趕緊隨他踏上階梯,沒費多大力氣便穩住身形。芮奇驚訝之餘曾有短暫的躊躇,經過短距離衝刺才跳上這個活動階梯。然後他將雙手插進口袋,悠閑地吹起口哨。

大門打開后,隨即出現兩名年輕迷人的女子,以對稱的方式各自從一邊走出來。她們的衣裳在腰際有皮帶緊緊系住,下擺幾乎長達腳踝,末端有波浪狀的皺褶,走路時會沙沙作響。兩人都有一頭棕發,在頭部兩側結成兩條粗辮。(謝頓發覺那很吸引人,卻又納悶她們每天早上得花多少時間梳理。剛才一路上。他並未發覺街上的婦女有如此精緻的髮型。)

兩名女子以明顯的輕蔑眼光凝視來客。這點謝頓並不驚訝,經過一天的折騰,他與鐸絲看來幾乎跟芮奇一樣灰頭土臉。

然而,兩名女子還是以優雅的動作鞠了一躬,然後半轉過身,以完美的一致動作向內做個手勢,顯然是要他們三人進去,動作從頭到尾都細心維持着對稱。(她們預演過這些事嗎?)

他們穿過一個精緻的房間,其中零星散佈着傢具與裝飾品,謝頓無法一眼看出它們的功用。地板是淺色的,富有彈性併發出冷光。謝頓注意到三人的鞋子在上面留下不少灰塵,令他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然後,內門突然被推開,隨即出現另一名女子,她比先前那兩位無疑年長許多。(當她走出來時,兩名少女緩緩低下身子,雙腳始終維持對稱的交叉姿勢。謝頓不禁讚歎她們竟然能保持平衡,這無疑需要大量的練習。)

謝頓不知自已是否也該做出某種禮儀性的姿勢,但他對這一切毫無概念,他只好微微點了點頭。鐸絲則保持直立的姿勢,在謝頓的感覺中,她的動作似乎帶着不屑的意味。芮奇正張大嘴巴東張西望,甚至沒注意到剛進來的那名女子。

她的體型豐滿——並非肥胖,只有適度的脂肪。她將頭髮梳成與兩名少女同樣的髮型。她的衣裳也是同一種款式,不過裝飾要華麗許多——實在太多了點,令謝傾的審美眼光無法接受。

她顯然已步入中年,頭髮透出些許灰白,但面頰是的兩個酒渦為她的外錶帶來不少青春氣息,淡褐色的眼睛也神采奕奕。整體而言,她看來不算老,較像一位慈母。

她說:“你們大家好嗎?”(她對鐸絲與芮奇的存在末表現驚訝,而且在問候中輕易地將他們包括在內。)“我等待你已有一些時日,當初在斯璀璘的穹頂上差點就請到你。你是哈里·謝頓博士,是我一直期待會見的人。而你,我想,一定是鐸絲·凡納比里博士,因為根據報告,你一直是他的同伴。這個年輕人我恐怕不認識,不過我很高興見到他。但我們絕不可花太多時間交談,因為我確定你們希望先休息一下。”

“還有沐浴,夫人,”鐸絲以頗為有力的口氣說:“我們每個人都得好好洗個澡。”

“是的,當然。”那女子說,“還要換一套衣服,尤其這個年輕人。”她低頭望向芮奇,與那兩名少女不同的是,她臉上沒有任何輕視或不以為然的表情。

她說:“你叫什麼名字,年輕人?”

“芮奇,”芮奇以有些嘶啞與尷尬的聲音說,接着又試探性地加上稱呼,“姑奶奶。”

“多麼奇妙的巧合,”那女子說,她的雙眼閃爍着光芒。“或許是個兆頭。我自己的名字是芮喜爾,這是不是很奇妙?不過別管這個了,我們會好好照顧你們。然後,我們有充分的時間晚餐和敘談。”

“等一等,女士。”鐸絲說,“我能請問我們在哪裏嗎?”

“衛荷,親愛的。等你感到更熟悉時,請改口叫我芮喜爾。我總是喜歡不拘禮節。”

鐸絲的態度轉趨強硬:“‘為何?’我們發問令你驚訝嗎?我們想要知道身在何處,這難道不是很自然嗎?”

芮喜爾發出一陣愉悅而清脆的笑聲:“真的,凡納比里博士,這地方的名字好歹也得改一改。我並非提出一個問題,而是在做一項陳述。你問你們在哪裏,我不是問你‘為何’,而是告訴你‘衛荷’。你們如今在衛荷區。”

“在衛荷?”謝頓使勁說道。

“的確沒錯,謝頓博士。打從你在十年會議上發表演說那天起,我們就想要把你請來,我們很高興現在終於得到你了。”

85

事實上,休息、鬆弛,把全身洗乾淨,換上新衣服(質料光滑且有些寬鬆,這是衛荷服裝的特色),再好好睡上一覺,花了他們一整天的時間。

來到衛荷的第二天傍晚,芮喜爾女士說好的晚餐才有機會舉行。

餐桌相當大——其實太大了,因為總其只有四個人進餐:哈里·謝頓、鐸絲·凡納比里、芮奇與芮喜爾。牆壁與屋頂都打上柔和的燈光,光線的色彩不停變化,其速率足以吸引目光,卻不至於使人心浮氣躁。而桌布(其實並非布料,謝頓心中尚未判定它是什麼)似乎會閃閃發亮。

服侍進餐的僕人很多,全都沉默不語。當門打開的時候,謝頓似乎瞥見外面站着一些士兵,一律全副武裝並荷槍實彈。這個房間就像個天鵝絨手套,那隻鐵拳卻在不遠的地方。

芮喜爾表現得殷勤而親切,而且顯然對芮奇特別喜愛,還堅持要他坐在旁邊。

芮奇已經徹底洗乾淨,顯得煥然一新。穿上新衣服,頭髮經過修剪、清洗、梳理之後,幾乎使人認不出他來。現在他簡直不敢說一個字,似乎感到他的文法不再符合自己的外表。他覺得自卑而不自在,每當鐸絲的手在餐具間游移,他都會仔細望着她,試圖每一方面都與她的動作完全一致:

食物可口但味道過重,以致謝頓無法分辨每道榮究竟是什麼做的。

芮喜爾帶着溫柔的微笑,令她豐滿的臉頰顯得很開心.她美麗的牙齒閃着雪白的晶光。“你也許以為我們在食物中放了麥麴生添加物,其實我們沒有,這些全是衛荷自己種植的。在這顆行星上,沒有任何一區比衛荷更自給自足:我們花費很大心力保持如此。”

謝頓嚴肅地點了點頭:“你招待我們的每樣東西部是一流的,芮喜爾,我們十分感謝你。”

然而在他心中,卻認為這些食物還是比不上麥麴生的水平。他更有一種感覺,正如他早先對鐸絲說過的,他正在慶祝自己的失敗。或者至少是夫錦的失敗,而在他看來,這兩者似乎是同一回事。

到頭來,他還是被衛荷逮捕。當初,在穹頂上的事件發生后,夫銘曾經非常擔心這個可能性。

芮喜爾說:“或許,我既然身為女主人,如果問些私人問題也請原涼。我猜測你們三位不是一家人;你,哈里,和你,鐸絲,不是夫妻,而芮奇不是你們的兒子,這個猜測是否正確?”

“我們三個人沒有任何關係,”謝頓說.“芮奇生在川陀,我生在赫利肯。鐸絲生在錫納。”

“那麼,你們三人是怎樣相遇的?”

謝頓做了簡短的解釋,儘可能不提任何細節。“相遇的過程沒有任何浪漫或重要的情節。”他補充道。

“然而據我了解,當我的貼身侍衛——塔勒斯中士,只要將你一人帶離達爾時,你曾對他百般刁難。”

謝頓以嚴肅的口吻說:“我越來越喜歡鐸絲和芮奇,不希望跟他們分開。”

芮喜爾微微一笑:“我懂了,你是個感情豐富的男人。”

“沒錯,我的確是。感情豐富,而且十分困惑。”

“困惑?”

“可不是嗎。既然你這麼親切,問了我們一些私人問題,我是否也能反問你一個問題?”

“當然,親愛的哈里,你喜歡問什麼都行。”

“當我們剛抵達的時候,你說打從我在十年會議上發表演說那天起,衛荷就想要把我請來。這是為了什麼?”

“哦,你不會單純到連這點都不知道。我們要你是為了你的心理史學。”

“這點我還了解。然而是什麼使你認為,得到我就代表得到心理史學?”

“不用說,你不會粗心到把它給弄丟了。”

“事實上更糟,芮喜爾,我從未擁有它。”

芮喜爾臉上現出酒渦:“但你在演說中曾說你擁有它。並非我聽得懂你的演說,我不是數學家,我痛恨數字。可是我僱用了不少數學家,他們對我解釋過你所說的內容。”

“這樣說來,親愛的芮喜爾,你必須聽得更仔細些。我絕對能想像他們曾經告訴你,說我證明出心理史學的預測是可能的,但他們當然也告訴過你,那實際上是不可行的。”

“我不相信,哈里。第二天你就被召見,去覲見那個偽皇帝,克里昂。”

“偽皇帝?”鐸絲以諷刺的口吻喃喃說道。

“可不是嗎。”芮喜爾彷彿在回答一個嚴肅的問題,“偽皇帝,他沒有繼承皇位的真正資格。”

“芮喜爾,”謝頓有點不耐煩地把那個問題推到一邊,“我告訴克里昂的話,和我剛才對你說的一模一樣,然後他就讓我走了。”

這回阿喜爾並未露出笑容,她的聲音變得有點尖銳:“沒錯,他讓你走了,以寓言中貓放老鼠走的那種方式。從此以後,他就一直在追捕你——在斯璀璘,在麥麴生,在達爾。要是他有膽的話,他還會追到這裏來。不過別談這些了——我們的嚴肅話題變得太嚴肅了。讓我們享受一下,來點音樂吧。”

話音剛落,便突然響起輕柔悅耳的樂器旋律。她倚向芮奇,輕聲說道:“孩子,如果你用叉子感到不自在,就用你的湯匙,或是用手指,我不會介意。”

芮奇說:“好的,女士。”而且毫無保留地接受了。

但鐸絲捕捉到他的目光,並做出一組無聲的嘴形:“叉了。”

於是他沒將叉子丟開。

鐸絲說:“這音樂真可愛,女士。”她刻意拒絕用親昵的稱呼,“可是它一定不能使我們開心。我心中有個想法,就是各處的追捕者可能都受雇於衛荷區。不用說,假如衛荷不是主謀,你也不會對那些事件了如指掌。”

芮喜爾縱聲大笑:“當然,衛荷的耳目遍佈各個角落,但我們不是追捕者。若是我們的話,你們早就被一舉捉來了——就像你們在達爾時那樣,那一次,我們終於真正成為追捕者。然而,當追捕的行動失敗、伸出的爪子抓空時,你便可確定那是丹莫茨爾主使的。”

“你如此看輕丹莫茨爾?”鐸絲喃喃問道。

“是的,這令你驚訝嗎?我們擊敗了他。”

“你?或是衛荷區?”

“當然是奉區,但只要衛荷是勝利者,那麼我就是勝利者。”

“多奇怪啊,”鐸絲說,“整個川陀似乎盛行着一種見解,那就是衛荷的居民和勝利、失敗,或是任何其他事情都毫無關係。在我們的感覺中,衛荷只有一個意志,一隻拳頭,而那是屬於區長所有。不用說,你,或者其他衛荷人,比較之下根本無足輕重。”

芮喜爾露出開懷的笑容。她沒有立即叫答,向是以慈祥的眼光望向芮奇,又掐掐他的臉頰,這才說道:“如果你相信我們的區長是個獨裁者,而且,只有一個意志支配着衛荷,那麼或許你是對的。可是,即使如此,我仍有資格用人稱代詞代表衛荷,因為我的意志舉足輕重。”

“為什麼?”謝頓說。

“為什麼不呢?”當僕人開始收拾餐桌時,芮喜爾說,“我,就是衛荷區長。”

86

對這話第一個有反應的是芮奇。他幾乎忘了強行加諸其上的斯文外衣,發出一陣刺耳的笑聲之後,他說:“嘿,大姐,你不可能是區長,區長都是哥兒們。”

芮喜爾和藹地望着他,惟妙惟肖地模仿他的腔調說:“嘿,小子,有些區長是哥兒們,有些區長是娘兒們。把這點放在你的腦袋瓜里,讓它好好煮一煮。”

芮奇雙眼凸起,似乎嚇了一大跳。最後,他總算吐出一句話:“嘿,你在說普通話,大姐。”

“是呀,你要多普通就多普通。”芮喜爾仍然面帶笑容。

謝頓清了清喉嚨,說道:“你口音很地道,芮喜爾。”

芮喜爾稍微抬起頭:“許多年來.我一直沒機會用,不過我永遠不會忘記。我曾經有個朋友,一個好朋友,他是個達爾人——那是我非常年輕的時候。”她嘆息一聲,“當然,他並不那樣講話——他相當聰明能幹——但他懂這種口音,而他也教了我。跟他那樣說話實在令人興奮,等於創造了一個世界,將我們周遭的一切全部都排除在外。那實在太美妙,但也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家父的立場十分明白。如今,來了這個小淘氣,芮奇,使我想起那些遙遠的時光。他有那種口音,那種眼神,那種叛逆的表情,差不多六年以後,他就會成為少女心目中又愛又怕的對象。你會不會,芮奇?”

芮奇說:“我不知——呃,女士。”

“我確定你會的,而且你會變得非常像我的……老朋友。到那個時候,為了我自己着想.我最好別再見到你。現在晚餐已經結束,你該回到自己的房間去了,芮奇,如果你有興趣,可以看一會兒全息電視。我猜想你不會讀書。”

芮奇漲紅了臉:“總有一天我會改,謝頓老爺說我會的。”

“那麼我確信你一定會。”

一名年輕女子向芮奇走來,同時朝芮喜爾的方向尊敬地屈膝行禮。謝頓剛才並未來見到召喚她的訊號。

芮奇說:“我不能留下陪謝頓老爺和凡納比里姑奶奶嗎?”

“等一下你會見到他們,”芮喜爾溫柔地說.“可是老爺、姑奶奶和我現在得談一談——所以你必須離開。”

鐸絲對芮奇冒出一聲堅決有力的“去!”男孩做了一個鬼臉,隨即滑下椅子,跟着那名僕人走了。

芮奇離開后,芮喜爾便轉向謝頓與鐸絲,說道:“當然,那孩子會很安全,而且會受到良好待遇,這點請別擔心。我自己也會很安全,正如我的女侍剛才走來那樣,在我召喚之下,十幾名武裝衛士也能隨傳隨到——而且動作快得多。我要你們了解這點。”

謝頓以平穩的語氣說:“我們絕對沒有想要攻擊你,芮喜爾…或是我現在得說‘區長女士’?”

“還是叫我芮喜爾。據我所知,你可算一名摔跤選手,哈里;而你,鐸絲,雙刀耍得非常熟練,不過我們已將兩把刀從你房間取走。我不要你們徒勞地仰賴你們的本事,因為我要哈里活着,你毫髮無損。而且態度友善。”

“有一點大家十分了解,區長女士,”鐸絲說,她擺明了拒絕表現友善態度。“那就是過去四十年來,直到今天為止,衛荷的統治者都是曼尼克斯四世。他如今仍舊活着,而且神智完全清醒。所以說——你究竟是什麼人?”

“我正是自稱的那個人,鐸絲。曼尼克斯四世是我的父親,正如你所說,他仍舊活着,而且神智清醒。在皇帝以及整個帝國的眼中,他才是衛荷的區長,但他厭倦了為權力而心力交瘁,終於甘願讓它溜到我手中,而我同樣甘願接受它。我是他的獨生女,從小被教養成一名統治者。因此,家父是法律上與名義上的區長,而我則是實際上的區長。如今,衛荷軍隊宣誓效忠的對象是我,而在衛荷,這才是唯一算數的事。”

謝頓點了點頭:“姑且接受你所說的一切。但即使如此,不論區長是曼尼克斯四世或芮喜爾一世——我想是一世吧——你們留置我都沒有任何意義。我已經告訴你,我並未掌握一個可行的心理史學,也不認為我自己或其他人將來能掌握它。我曾經對皇上這樣說過,而我對你和對他同樣沒有用。”

芮喜爾說:“你多麼天真啊。你可知道帝國的歷史嗎?”

謝頓搖了搖頭:“最近我才希望自己能對它多有些了解。”

鐸絲以冷淡的口氣說:“區長女士,雖然我的專長是在前帝國時代,但我對帝國歷史相當了解。不過.我們是否了解又有什麼關係呢?”

“如果你知道這些歷史,就該知道衛荷世族是個古老而光榮的家族,而且是達斯皇朝的後裔。”

鐸絲說:“達斯皇朝的統治是五千年前的事。從那時算起,過去一百五十代以來,他們的後人生生死死,加起來或許佔了銀河人數的一半——假如所有宗譜,不論多荒誕不經,全部計算在內的話。”

“我們的宗譜絕非荒誕不經,凡納比里博士,”芮喜爾的語調首次變得冰冷而不友善,她的一雙眼睛像精鋼般閃爍。“它有完整的檔案可供查證。在過去這些世代中,衛荷世族一貫保持掌權的地位。而且過去曾有一段時期,我們的確掌握皇位,以皇帝的名義統治帝國。”

“在歷史膠捲書中,”鐸絲說,“通常都將衛荷的統治者稱為‘反帝’,他們從來不為帝國的大多數所承認。”

“那要看由誰撰寫歷史膠捲書。未來,將由我們執筆,因為曾是我們的皇位將重歸我們所有。”

“想要達到這個目的,你必須發動一場內戰。”

“不會有太大的風險。”芮喜爾再度露出笑容,“這就是我必須向你們解釋的,因為我需要謝頓博士的幫助,來避免這樣的一場大禍。我的父親,曼尼克斯四世,一生都是一位和平主義者。不論是什麼人統治着皇宮,他都一律效忠。而且為了整個帝國的利益,他始終保持衛荷的繁榮和強盛,使衛荷一直是川陀經濟的重要支柱。”

“我似乎沒聽過皇上曾因此更信任他。”鐸絲說。

“的確沒有,”芮喜爾平靜地說,“因為在家父的時代,佔領皇宮的皇帝都知道自己是代代相傳的篡位者。篡位者自然不敢信任真正的統治者。然而,家父一直以和為貴。當然,他建立並訓練了一支強大的安全武力,用以維繫本區的和平、繁榮與穩定。帝國當局一向默許這事,因為他們想要衛荷保持和平、繁榮、穩定——以及忠誠。”

“可是它忠誠嗎?”鋒絲說。

“對真正的皇帝,當然如此。”芮喜爾說,“我們現在已達成熟階段,我們的力量能讓我們迅速接收政府——事實上,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一擊。在任何人能聲稱這是‘內戰’之前,就會出現一位真正的皇帝——或是女皇,如果你喜歡這樣說——而川陀將和過去同樣太平。”

詳絲搖了搖頭:“我能開導你一下嗎?以歷史學家的身份?”

“我一向樂意受教。”她朝鐸絲的方向稍微湊過頭去。

“不論你的安全武力規模有多大,不論訓練、裝備如何精良,帝國武力卻有兩千五百萬個世界做後盾,你們不可能比得上它的規模和力量。”

“啊,但你剛好指出了篡位者的弱點,凡納比里博士。帝國武力分散在兩千五百萬個世界上,在無際的太空中,無數的軍官統率下,那些兵力已被稀釋殆盡。沒有世界特別備置好出兵本身星省之外的兵力,而且許多都不顧帝國的利益,只願意為自己的利益採取行動。反之,我們的部隊都在此地,全部在川陀。在遠方的將領、將軍風聞需要他們發兵救援之前,他們便能迅速採取行動,迅速完成任務。”

“可是反應將隨之而至——帶着無可抵禦的武力。”

“你確定這點嗎?”芮喜爾說,“那時我們將坐鎮皇宮,川陀將會是我們的,而且處於太平狀態。帝國軍隊如果只管自己的事,每個小小的軍事領袖都能統治自己的世界、自己的星省,他們為什麼要來攪和?”

“那就是你所要的結果嗎?”謝頓以好奇的口氣問道,“你是在告訴我,你期望統治一個將會四分五裂的帝國?”

“正是如此。我將統治川陀,統治它外圍的太空殖民地,統治屬於川陀星省的幾個鄰近行星系。我將更像川陀帝國的皇帝,而不是整個銀河的皇帝。”

“你會滿足於僅僅擁有川陀?”鐸絲以絕不相信的口吻說。

“為何不會?”芮喜爾突然變得慷慨激昂,她急切地將身子向前傾,雙手手掌壓在餐桌上。“那正是家父謀劃了四十年的事。他如今苟延殘喘,只為親眼目睹它的實現。我們為什麼需要千萬個世界?遙遠的世界對我們沒有意義,只會削弱我們的實力;只會把我們的武力從身邊抽走,灑向毫無意義的太空;只會將我們淹沒在行政管理的混沌中;只會以無休無止的爭吵和問題把我們拖垮——對我們而言,它們根本等於不存在。我們自己這個人口眾多的世界——我們自己的行星都會——就已足以作為我們的銀河;我們擁有自給自足的一切。至於銀河其他部分,就讓它四分五裂吧。每個小小軍頭都能擁有自己的一小片,他們無需爭鬥,銀河足夠讓他們分。”

“可是無論如何,他們還是會彼此爭鬥。”鐸絲說,“每一個都不肯滿足於自己的星省;每一個都恐懼近鄰不滿足於他們的星省;每一個都感到不安全,而夢想統治銀河才是唯一的安全保證。這是確定會發生的,我的虛無女皇。從此將會有無窮無盡的戰爭,你和你的川陀必然會被卷進去——同歸於盡。”

芮喜爾以明顯的輕蔑口吻說:“看來似乎如此,如果我們無法看得比你更遠,如果我們僅僅憑藉普通的歷史教訓。”

“還有什麼能看得更遠?”鐸絲回嘴道,“除了歷史的教訓之外,我們還能憑藉什麼?”

“除此之外還有什麼?”芮喜爾說,“哈,還有他!”

她的手臂猛然伸出,她的食指盲直指向謝頓。

“我?”謝頓說,“我已經告訴你心理史學……”

芮喜爾說:“別再重複你說過的話,我的好謝頓博士,它對我們毫無用處——凡納比里博士,難道你認為家父從未體會無窮內戰的危險?你以為他並末傾注過全部心力,設法想出一個防範之道?過去十年來,他隨時準備好在一天之內接收帝國。唯一還需要的,就是勝利之外的安全保障。”

“那是你們無法掌握的。”鐸絲說。

“在聽到謝頓博士於十年會議中發表論文的那一刻,我們便掌握了它,我馬上看出那正是我們需要的。家父由於年事過高,無法立刻看出它的重要性。然而,經過我一番解釋之後,他也看出來了。就是在那個時候,他才正式將他的權力轉移給我。所以說,我的地位是拜你之賜,哈里;而在未來,我更高的地位還是要拜你之賜。”

“我一直在告訴你,它不能……”謝頓以極不耐煩的口氣說了半句。

“什麼能做或不能做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人民相不相信什麼事是能做得到的。當你告訴他們,心理史學預測的是川陀能夠自我統治,每個星省可以變成一個王國,而所有的王國將和平共處,哈里,他們會相信你的。”

“在沒有真正掌握到心理史學之前,”謝頓說,“我不會做這種預測,我不要扮演欺世的郎中。如果你要公佈這種事,你自己去說。”

“算了,哈里,他們不會相信我的。他們會相信的是你,一位大數學家。為什麼不滿足他們呢?”

“說來很巧,”謝頓說,“皇上也曾經想到,利用我來散播一些自我實現的預言。我拒絕為他做這種事,你以為我會同意為你這樣做嗎?”

芮喜爾沉默了一會兒,當她再度開口的時候,她的聲音不再激動無比,變得幾乎是好言相勸。

“哈里,”她說,“稍微想想克里昂和我自己的不同之處。克里昂想從你身上得到的,無疑只是保障皇位的一種宣傳。滿足他這一點毫無用處,因為他的皇位根本保不住。難道你不知道,銀河帝國處於一種衰敗的狀態,已經無法再支持多久嗎?管理兩千五百萬個世界的負擔越來越沉重,使川陀本身正在逐漸步向滅亡。不論你為克里昂做些什麼,等在我們前面的只是分裂和內戰。”

謝頓說:“我曾聽過一些類似的話,它甚至有可能是真的,但是又怎麼樣?”

“所以說,應該幫它在毫無戰爭的狀況下分裂。幫助我取得川陀;幫助我建立一個穩固的政府,統治一個足夠小、足以有效治理的領域。讓我把自由還給銀河各個角落,讓每一部分依照自身的習俗與文化各行其是。銀河將會藉著貿易、觀光和通訊的自由媒介,再度變成一個活生生的整體。如此即可避免銀河在目前這個幾乎無法維繫的統治力量之下,完全崩潰瓦解的悲慘命運。我的野心實在有限:一個世界,而不是千萬個;和平,而不是戰爭;自由,而不是奴役。仔細想想,答應幫助我吧。”

謝頓說:“銀河黎民既然不相信你,又為什麼會相信我?他們根本不認識我。而且,我們的那些艦隊指揮官,有哪個聽到‘心理史學’幾個字便會動容?”

“現在不會有人相信你,但我不需要現在行動。衛荷世族已等待了數千年,還可以再多等數千日。只要跟我合作,我會讓你的名字響徹銀河,我會讓每個世界都知道心理史學成功在望。在適當的時候,當我判斷時機成熟的那一刻,你就發表你的預測,而我們則發動攻擊。然後,在歷史的一轉瞬間,銀河便會處於一個新秩序之下,為它帶來永永遠遠的穩定和幸福。來吧,哈里,你能拒絕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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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地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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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衛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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