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上的思想剽竊者
第一章仿生
羅德-布萊克抬起頭來,暗自一笑。從火星上看,白熾的太陽因相距很遠而顯得小了。眾多的星體卻更為明亮,閃爍可見。地球是其中最明亮的一顆,離這兒才不到六千萬英里。儘管如此,火星上的天空看起來幾乎是黑的。
“這下可夠他們追的了,特德。”他說,並朝着地球的方向點了點頭。
特德-彭頓慶幸地笑了笑。
“他們很可能正在我們常去的地方調查我們的下落呢!他們找不着我們,是他們自己的過錯。誰叫他們把原子能研究宣佈為非法的呢?”
“你得承認,事情確實鬧得太大了。凱倫貝格這人太不謹慎了。你想,他一次原子能爆炸就把三百萬平方英里的土地從歐洲中部一筆勾銷了。這怎麼能不叫人們提到原子能研究就有點兒心驚肉跳呢?”
“不過,他們也該動動腦筋想一想。你想,哪一個人發現了原子能的秘密還會坐在那兒,等候死刑判決呢?他一定會溜之大吉,跑到一個沒人知道的星球上去躲一陣,把亂糟糟的局面交給律師去處理,等事情平息了再回來。我們研製成了原子能也就成了能夠上火星的絕無僅有的人,沒人能把我們抓回去,除非他也接受和使用這個被人們憎惡的原子能的力量。事情本是這樣明擺着的。”布萊克爭辯說。
“我們的要求,不知道老賈米森-蒙古馬利-帕爾巴勒給爭取到多少,”彭頓若有所思地說,“他說能在三個月內把事情弄好。現在已經是我們離開地球后第三個月了。這已經是第三個星球了。算了,讓政府去煩惱吧。好朋友,我們還是繼續航行下去。我還是認為,我們登陸時看到的是一座城市的廢墟。”
“我也是這樣想的。不過,我記得你剛踏上月球時,作了個袋鼠躍,倒栽蔥脖子先着了地。怎麼不眼冒金星呢!”
“我們已經是失重情況下走路的行家了。從月球到金星又到……”
“不錯。不過,不管怎麼說,這是一個陌生的星球,又有陌生的種族,不摸清它的脾氣我才不願意去冒風險呢。我們還是先把這個星球察看一番,就以那邊的低地為界,算作第一站。來吧!”
他們爬上了一片綿延起伏的沙丘的頂峰。在他們的腳下展現的大片土地和他們在前一個沙丘頂上所見的相同——是一片一望無際的光禿禿的、荒涼的紅土,活象一個鐵的星球團長期無人管理而生鏽了。
那個低地就在他們的緊下面,是一片紅棕色粘土,點綴着一簇簇繹紅色樹叢。
“看來象是日本楓樹,”布萊克說。
“一定是一種不靠葉綠素來吸收太陽能量的植物。我們去采些標本吧。你有一支紫外線槍,我也有一支。我看我們分頭活動不會有危險。左前方的一簇植物似乎與眾不同。我到那邊去看看,你就一直向前。見到什麼花、果、漿果或種子之類都可以收集些。少採些葉子——這你是知道的。我們在金星上都採集了些什麼啊?一大堆無用的東西!你見到小的植物,就戴上手套,將它連根拔起。見到大的,別去碰它。我們在金星上不是碰到過一些特別令人不快的標本嗎?”
布萊克不服地哼了一聲。“還用你告訴我!我才不是那種被好看的果子迷上了,不顧危險爬剪刀樹的聰明人。我啊,用槍把它們打下來。走吧,祝你好運氣。”
彭頓轉向左邊走去。布萊克向前走着,來到一簇形狀奇特的植物面前。它們呈圓穹形,有三英寸高,十幾片劍狀長葉往下耷拉着。
布萊克小心翼翼地揀起一個小石塊朝着一棵植物扔去。石塊落地時激起低沉的迴響,但樹葉紋絲不動。他拿出繩子來碰了碰一片葉子,但是這片葉子並沒象他有幾分預料的那樣生出刺來扎他,或者合攏來抓住他的手或者突然躲開——他在金星上有過接觸兇猛植物的教訓。布萊克剝下一片葉子,接着又剝了幾片。這棵植物別無異常反應,這使他感到意外,卻又高興。
整個地區都生長着這種東西,幾乎都一般大小。有一些另星生長着,長勢各不相同,有的才育出少許劍狀葉片;有的長出了三英寸小小的圓穹頂,有的則已完全長成。羅德小心地避開那些大的,只揀了兩棵小的連根拔起,塞進標本袋。接着,他站到一旁,觀看其中一棵垂頭喪氣般蹲在厚厚的粘土層中的植物。
“你落得這般模樣,我想總是有個原因的。如果在你旁邊長出一棵粗壯茂盛的樹木來,就會把你完全擋住,截走所有的陽光。這裏的陽光本來就不大夠。”他瞧了一會兒,腦海中浮現出一棵粗壯的日本楓樹生長在這異鄉紅棕色粘土中的圖景。
他聳了聳肩膀,信步離開,去尋找別的植物。這兒沒什麼其它植物。這一種植物顯然已將其他植物徹底扼殺了。反正他也不在乎;他更感興趣的是他們在飛船上看到的那座城市的廢墟。只因特德-彭頓過分謹慎……
布萊克終於沿着自己迂迴曲折的足跡走上了回飛船的路。他來到憑足跡判斷是他剛才採集標本的地方,突然停了下來。在他面前挺立着一棵日本楓樹,近十五英尺高,樹皮漂亮整齊,樹葉足有四分之一英寸厚。樹葉,還有那樹枝都十分規則——出奇地規則。然而,除此之外,這確確實實是一棵日本楓樹啊!
羅德-布萊克驚愕得下巴垂下足足三英寸,連結下巴的韌帶也瘦疼起來。他目不轉睛地瞪着,他那茫然的目光凝視着那棵根本不可能存在的日本楓樹,目瞪口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猛地合攏嘴,發出一聲輕輕的詛咒。樹葉微微抖動一下,發出沙沙的聲音。再看時,樹葉已不再是四分之一英寸了。他們變得薄如紙帛,葉脈纖細。樹榦也分明長高了,並且開始長出三根新的樹枝,這回是不規則的了。他看着它們往外長,不是先抽出小枝條,而是連枝帶葉一起慢慢地往外長。他再注意看時,那些樹枝又很快縮了回去,變成細長的枝條,象通常樹木抽枝一樣。
羅德大叫一聲,朝着他和特德-彭頓分手的地方奔去。彭頓的足跡在前面折過一邊去了。羅德以火星地引力微弱情況下允許的最快速度飛跑着。他又繞過一簇劍葉植物時,突然看到特德-彭頓就在面前。“特德,”他上氣不接下氣地說;“跟我來。出了一樁怪事。有一棵——一棵看來象日本楓樹,但又不象的植物。因為你盯着它瞧時,它會變。”
羅德停了下來,開始往回走,並招呼特德跟着他。
特德卻一動也不動。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他說,話音相當清晰,也是喘吁吁的,似很激動,但是話本身除一點外,別無令人激動之處——他是用羅德-布萊克的聲音在說話呢!
羅德呆住了。他又匆匆後退了幾步,自己絆了一跤,一屁股坐在沙里。“天啊,特德——特德,你說——說了什——什麼呀!”
“我不知道該說——說什——什麼?”
羅德沮喪地呻吟起來。那人的答話起初完全是他的音調,說著說著很快變了調,到末了時活象特德的聲音了。“我的天啊,”他又哼哼起來,“我要回飛船去,快!”
他剛走開幾步,又回頭看了一眼。特德-彭頓開始移動了,彷彿腿肚子支撐不住上身似的怪模怪樣地搖晃着。他十分小心地抬起左腳,輕輕地將它搖晃一下,好象一個被粘在粘蠅紙上的人要脫身一樣。羅德跑得更快了。長長的根須從那人的腳上掛下來,縮進腳里時直往下掉粘泥。羅德端起紫外線槍,轉過身來……隨着原子能的引爆,那支槍便嘻嘻地響了起來,噴射出一縷紫外線光束,周圍裹着一層煙霧繞繞的光柱,憤怒地吞噬着向前撲去。
特德-彭頓的身體頓時間冒了煙,腦袋中間一下子鑽開了一個高爾夫球大的窟窿,同時發出一陣蒸汽撲騰和油煙噴濺的刺耳聲。這個身體並不倒下,只是往下塌陷。它熔化得很快,如同雪人被送進了火爐。手指化成了一個坨坨,尚未化盡的臉開始下垂,收縮,形狀可怖。霎時間成了一張其懸垂如袋的、獃滯的眼睛曾目睹和享受過人世間一切邪惡的臉。那雙發射出怪誕光芒的眼晴,含着不共戴天的仇恨所發出的狂怒,跳動、閃耀了一下,便隨着那張扭歪的臉一起熔解消失了。
那東西的手臂開始往長里和寬里長,變得很長、很寬。羅德站着,看呆了。這時已經很寬而且越來越寬的手臂上下拍動起來。那東西離開了地面,笨拙地拍擊着飛走了。一時間,彷彿還看見那充滿仇恨的眼睛的最後影跡在陽光下又閃爍了一下。
羅德-布萊克坐下,笑了起來。想起那個已經飛去的有着編幅般身子的東西的那張熔化的臉和它那中間帶着個燒焦的窟窿的袖子般大的腦袋這一可笑的情景,他不由得笑不絕聲。當又一個特德-彭頓般的東西從植物叢后出現時,他笑得更起勁了。他舉槍對準那個傢伙的腦袋正中間,大聲命令說,“飛開!”一邊扣動扳機。
這個傢伙靈敏些。它身子一閃,躲開了。“羅德——看在上帝面上——別笑了!”它說。
羅德止住了笑聲,遲緩地思索起來。這個傢伙用特德-彭頓的聲音說話。當它又站起來時,他更仔細地瞄準目標,又發射了一束光。他想叫它也飛走。但是,它又一次躲了過去,這會閃向另一個方向,並迅速跑了上來。羅德匆忙站起來逃跑,可是已經來不及了。他突然摔倒了。一根繩索從他後面甩來,將他的身子和手臂牢牢套住,使他動彈不得。
彭頓氣喘吁吁地俯視着他。
“怎麼回事兒,羅德,你究竟為什麼要朝我開槍?”
羅德聽到自己又發出一陣情不自禁的笑聲。特德充滿憂慮的臉色又使他想起了那個會飛的東西及其熔化的臉——多象一尊烤熱的蠟像。彭頓伸出手來,在羅德臉上重重打了一巴掌。過了一會兒,等羅德鎮靜下來,才解開套在他身子和胳膊上的繩索。布萊克寬慰地舒了一口氣。
“感謝上帝,是你啊,特德,”他說,“你聽着。不到三十分鐘前,我看見過你。你就站在那兒。我跟你說話,你用我的聲音回答。我正要走開,見你從地里拔出象植物一樣帶着根須的雙腳。我朝你開了一槍,打穿了你的前額。你象一個蠟做的娃娃,熔化了,變小了,變成一個編幅般的東西,生出翅膀飛走了。”
“哦——”彭頓慰撫地說,“倒也有趣。那,你為什麼事兒找我呢?”
“因為我剛才去的地方出現了一棵日本楓樹,是在我一轉身的工夫長出來的;我盯着它瞧時,它的葉子還會變。”
“喔,老天爺,”彭頓看着羅德,滿不高興地說。接着,他又以較平靜的口吻說,“我們最好去看看吧。”
羅德走在前面,憑着足跡引路。到了該看得見那棵日本楓樹的地方,卻不見其蹤影。他們來到羅德的足跡表明本長着那棵楓樹的地方,也還是沒有。那兒只有一棵略顯得凋萎的劍葉灌木。布萊克迷惑不解地瞧着它。他走過去,小心地摸了摸。它仍然靜靜地蹲着,全然是一棵枝葉垂頹的植物。
“它剛才就在這兒,”布萊克獃滯地說,“但是,現在又不見了。我敢肯定它剛才是在這兒的。”
“這很可能是一種——呃——幻覺,”彭頓斷言道。“我們回飛船去吧,我們已經走了很久了。”
羅德跟隨彭頓走着,一面仍驚嘆不止地搖頭。他完全陷入沉思。因此當特德不快地輕輕嘟嚷了一聲站住時,他差一點摔倒在彭頓身上。特德回頭把羅德仔細端詳了一番,接着又轉過臉朝前看去。
“哪一個?”他過了好一會兒才問“是你啊?”
羅德的眼光越過彭頓的肩頭朝前看去。在彭頓的前面站着另一個羅德。“我的天啊,”羅德說,“這四輪到我了!”
“當然是我咯,”在前面的那個回答彭頓說,說話的聲音也完全象羅德-布萊克。
特德瞧着,瞧着,終於不願再看了。
“我不相信這一切,壓根兒不相信。Wobistdugewesen,meinFreund?①”
①德語,意思是:“朋友,你在哪裏?”答話的意思是:“你說什麼?”
“Wassagstdu?”在前面的那個布萊克說,“但是,為什麼要說德語呢?”
特德-彭頓慢慢地、思慮重重地坐下。羅德-布萊克直愣愣地瞪着另一個羅德-布萊克,目光微合憤怒。
“讓我想一下,”彭頓不高興地說,“總會有辦法能區分的。事情是這樣的:羅德和我分了手,後來我拐彎回來時見他失常地狂笑,還朝我開槍。它的相貌和聲音確實都象羅德。但是,他說了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再接着,我和他——或許是那個‘它’——一起走着,遇見了另一個布萊克,它至少比頭一個清醒些。有了,有了,我會德語,羅德也會。那傢伙分明能知道別人頭腦里的東西,就象變色龍一樣,而且有過之而無不及。”
“你是什麼意思?”羅德-布萊克問——究竟是哪一個問的,沒有多大關係。
“變色龍可以按自己的願望隨意改變顏色。許多動物為了保護自己學會模仿別的動物,但是這需要經過若干代才能實現。這東西顯然能隨心所欲地以任何形狀或顏色出現。一分鐘前,它認為在這裏劍葉灌木是最合適的生物。有些劍葉灌木很可能是真正的植物。羅德想到了楓樹,想到了楓樹的長處。它知道了羅德的想法,決計試試看。但是,這個地方失水過快,不適於楓樹生長,於是又變了口去,因此才顯得那麼憔悴。”
“現在這東西決定變作羅德-布萊克試試,就衣冠整齊地出現了,叫我壓根兒弄不清哪一個才是真正的羅德-布萊克。
用我們懂得的語言來考驗它是毫無用處的,因為我們頭腦里的東西它都能知道。不過總會有辦法的,總會有的。喔,對了,說起來很簡單。羅德,用你的紫外線槍替我把那傢伙的腦袋燒個窟窿。”
羅德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立即操起槍來,迅速扣動扳機。那個假冒的羅德頓時熔化了,近一半掉進了沸騰的泥土裏。羅德又用紫外線槍射出的烈焰,將其餘部分化為灰燼。羅德嘆了口氣說,“感謝上帝,我是真的。那一陣子,我自己也沒把握了。”
特德抖擻了一下,雙手捧着腦袋,輕輕搖晃着。“憑着九個行星的九位神仙起誓,這是個多麼奇怪的世界啊!羅德,看在老天面上,你以後要一直和我在一起,永遠在一起。不管幹什麼事,不要撂下那支槍。他們不能變出一支紫外線槍來,但是如果它們揀着一支,那,天曉得會發生些什麼事情!我們回飛船去,離開這個鬼地方。剛才我還以為你瘋了呢。我錯了,因為真正瘋了的是這個鬼地方。”
“我是瘋了——有那麼一陣子。我們走吧。”
他們走了,匆匆越過了沙丘,奔向飛船。
第二章蘇索爾的秘密
“他們是馬人①,”布萊克猛吸了一口氣說,“你瞧那邊那個,一身多漂亮的斑紋。這一個有着紅棕色間白色的鬃毛,多好看。多有意思的人們!這座城市還頗有人在,為什麼會破敗到這個地步?特德,將飛船降落在這兒,好嗎?他們沒什麼厲害的,要不他們的城市也不至於這樣了。”
①歐洲神話中一種具有人的身軀、手臂和腦袋的馬.
“嗯——看來是這樣的。儘管如此,我還是不願讓他們碰我。他們的體重一定相當可觀,甚至在這裏。要是在地球上過磅,准有一千二百磅。我要在那個廣場上降落了。我出去時,你要控制好那支十英寸的離子槍。”
飛船降落在荒蕪的市鎮廣場厚厚的積塵中,發出低沉的聲音。五十多個馬人悠閑地小步跑上前來。為首的是毛髮灰白的火星老人,他的鬃毛稀疏而粗硬。特德-彭頓跨出前艙。
“Pholshth①,”那位火星人將他打量一番后說,並從肩頭伸出雙臂,掌心向上攤着。
①假想中的火星語言,下同。答話中火星老人通報了自己的名字,音譯是法斯恩-洛西蘇。
“朋友,”特德說,並以同樣的姿勢伸出手來,“我是彭頓。”
“FashthunLoshthu,”這位馬人指着自己,解釋說,“Penshun。”
“他活象當過兵似的,”布萊克的聲音輕輕傳來,“彭頓,他沒問題吧?”
“我想沒有。你可以離開你的崗位了。你把原子能主機關掉,打開輔機B,關上所有的房間,再用號碼鎖將控制室鎖上。帶上你的離子槍和紫外線槍,鎖上前艙的門再出來。”
“見鬼,今天下午是誰想出去的啊?嗯,好吧,好吧!”布萊克麻利地幹了起來,約半分鐘后完成了動力房裏的工作,小心謹慎地跨進前艙。
外面的情景使他嚇呆了。只見彭頓臉朝天躺在地上,無力地掙扎着。老馬人趴在他身上,他那修長而有勁的手指掐住了彭頓的脖子。彭頓的腦袋來回晃動着,彷彿已與脖子脫離了關係。
布萊克忙將兩支手槍插入槍套內,大吼一聲衝出船艙。可是卻由於對火星上地心吸引力的微弱估計不足,一下子越過了馬人,翻倒在地。他馬上站起來,朝着他朋友奔去,卻被馬人機靈地伸出一隻左前蹄絆了一跤,撲倒在地,馬人沉重的身體馬上壓在他身上。布萊克翻轉身來才看清那是一個略為小而輕巧但卻有着強勁肌肉的馬人。不多久,這兩個地球上來的人掙脫了出來,衝破了六、七個馬人的包圍。這時,一聲低沉粗暴的號令結束了這場混戰。布萊克站起來,跑到彭頓跟前。
彭頓坐在地上,雙手捧着腦袋前後晃動着。“啊,天啊,他們這兒都是這麼乾的!”
“特德,你沒事兒吧?”
“我象沒事兒嗎?”彭頓不愉快地反問道,“那個老傢伙剛才打開了我的腦袋,灌進了一套新的腦筋。這是催眠教育法——在半分鐘內能完成全部大學教育,不用別的,一切都靠催眠術。儘管他們有最好的教育法,但是,我願上帝保佑我們免受這種禍害。”
“Shthunthoishthuthinlomal?”火星老人客氣地問。
“IshthuPsothlonthultimul,”彭頓呻吟着說,“最糟的是,這套辦法管用。我懂得他們的話,就象我懂得英語一樣。”他突然咧開嘴,勉強笑了一笑。他指着布萊克說,“布萊克omoPhusthuptsoth。”
老人那佈滿皺紋、鬍鬚稀疏的臉上露出孩子般的滿意笑容,布萊克不安地盯着他。
“我不喜歡那傢伙的臉——”他話音未落,就着了迷,雙目獃滯無光地一步步朝老人走去,動作活象一個會動的木頭裁縫師傅。到了老人跟前時他自己躺下,身體一節節地着地。老人伸出長長柔軟的手指摟住他的脖子,輕輕地按摩着他的脊椎,直至頭部的下端。
彭頓坐在原地,陰鬱地笑了笑。“哦,你不喜歡這張勝,嗯?等着瞧吧,看你可喜歡他的那一套。”
事畢,馬人直起身來。布萊克慢慢坐起來。他的腦袋若無所依地前後搖晃轉悠着,直至他戰戰兢兢地舉起手來,摸索着摸着了自己的腦袋,把它緊緊捧在手中,雙肘疲憊地擱在膝蓋上。
“何必要我們兩人都掌握他們那種倒媚的語言呢?”他終於傷心地說,“學語言向來叫我頭痛。”
彭頓看着他,並無同情之意。
“說過的話,我不喜歡重複,不過,你會發現它對你是有用處的。”
“你們來自第三行星?”火星人彬彬有禮地說。
彭頓詫異地看着他,接着才小心翼翼地站了起來。
“慢慢地站起來,布萊克,這是為你好,”轉而又對火星人說,“唔,是啊!不過,你是怎麼知道的呢?”
“我的曾祖父的曾祖父在他臨終前將那次去第三行星的事告訴了我。他是從那裏回來的人中的一個。”
“回來?你們火星人到過地球?”布萊克無比驚愕地說。
“我猜到了,”彭頓從容地說,“他們定是傳說中的馬人。而且,我想從這個星球到地球去的還不止他們呢?”
“很久很久以前,我們的人曾想在那裏建立一個僑居地,但是沒有成功。他們沒多久就得了肺病,不少人沒來得及飛回來就死了。他們離開這裏的主要目的是要擺脫蘇索爾。但是,蘇索爾變成當地的地球動物,繁殖起來。所以我們的人又回來了。後來,我們造了許多飛船。我們希望即使我們不去,蘇索爾會去的。但是,他們不喜歡地球。”他傷感地搖了搖頭。
“蘇索爾……這麼說來蘇索爾就是你們給那些傢伙起的名字。”布萊克嘆了口氣。“它們一定夠叫你們麻煩的。”
“過去是,不過現在不是了。”
“它們不再打攪你們了?”彭頓問。
“是的,”老馬人淡淡地說,“我們已經很習慣了。”
“你們是怎樣把它們和它們模仿的對象區分開來的呢?”彭頓嚴肅地問,“這是我需要知道的。”
“這是常使我們感到不安的,因為我們無法辨認。”洛西蘇嘆了口氣說,“但是現在這件事不再使我們不安了。”
“我知道,但是你們是用什麼辦法去辨認它們的呢?是不是你們也能知道別人頭腦里想什麼?”
“喔,不是的。我們壓根兒不再為這事操心。這樣,這件事也就不再打擾我們了。”
彭頓若有所思地朝洛西蘇瞧了好一陣子。布萊克小心地站起來走到彭頓身邊時,他還在思索着灰白頭髮的火星人剛才說的話。“嗯,”彭頓終於開口說道,“我看這也算是一種看法。但是,我想這樣的日子還是不容易過的。尤其是連自己的妻子是真的還是一個模仿得很象的蘇索爾也弄不清,這樣的日子確實很難過得下去。”
“這個我理解。我們多年來一直有這種感覺。”洛西蘇表示贊同。“正因為這樣,我們的人才想要遷居到地球上去。可是,他們後來發現有三個船長就是蘇索爾,所以他們又回火星來了。在這裏他們至少同蘇索爾一樣,生活是比較容易的。”
彭頓細細體味着這一番話。這時,周圍五十多個馬人耐心而又淡漠地站着,一動也不動。
“我們地球上流傳着關於馬人,也就是象你們這樣的人的神話。還傳說有過一些神奇的東西,它們看上去是一種東西,但被抓住后就變成蛇、虎或別的令人不快的野獸。時間久了還會顯出人形,並滿足捕捉者提出的願望。我看,這些聰明的蘇索爾很可能確曾滿足過地球上單純的野蠻人的願望。”
洛西蘇慢慢地搖了搖頭說:“我不相信它們那麼聰明。或許它們並不愚蠢。他們主要是有很強的記憶力,即使是細枝末節之事也能記得住。但是它們自己沒有任何發明創造,只是變作我們這樣的人,進我們的學校上課,掌握我們擁有的一切知識。”
“是什麼使你們的文明衰敗到這個地步?是蘇索爾嗎?”
馬人點了點頭。
“我們把怎樣造宇宙飛船,怎樣建大城市這樣的事都忘掉了,希望這樣能使蘇索爾對我們失去興趣,從此離開我們。但是,我們忘掉的事情,它們也跟着忘卻了。所以這辦法沒有能夠起作用。”
“天啊!”布萊克嘆了一口氣說,“以九個行星的名義,請問你們究竟怎樣和這幫傢伙生活在一起的?”
“不對,是十個,”他說“是十個行星。這第十個行星,你無論用什麼儀器都看不到的,只有過了木星才行。我們的人是從冥王星上發現它的。”
布萊克嚴肅地注視着他。“但是,你們怎能跟這一幫子朝夕相處呢?你們有過那麼發達的文明,我還以為你們早設法把它們消滅了呢?”
“我們不是沒有試過。我們幾乎把所有的蘇索爾都消滅了。可是一些蘇索爾幫着我們干,我們就把它們當作自己人了。這都是因為一位聰明絕倫而又糊塗透頂的哲學家算出了有多少蘇索爾能靠我們寄生。這下蘇索爾自然把這個數字牢記在心了。……現在我們中間百分之三十一是蘇索爾。”
布萊克朝四周圍掃了一眼,陰沉不悅的神色立即籠罩了他的臉龐。
“你的意思是說——他們中間有的就是蘇索爾嗎?”他問。
洛西蘇點點頭。
“到處如此。起初,它們繁殖得很慢,通過動物的形狀,那形狀很正常,有點與我們相仿,繁殖的方式也跟其他動物一樣。但是,後來它們在我們的實驗室里研究了阿米巴變形蟲,就學着效法阿米巴。現在它們只需分裂就可繁殖了。一個大的分裂成若干個小的。每個小的把我們的一個小孩吃了,取而代之,使我們無法知道誰是誰。這在過去常使我們感到憂慮。”洛西蘇又慢吞吞地搖起腦袋。
布萊克不由得感到毛骨諫然,張大了嘴巴不知說什麼好。“我的天啊,”他猛吸了一口氣,“你們為什麼不採取行動呢?”
“我們如果把可疑的都殺了,就可能把自己的孩子也錯殺了。如果我們不去殺它,相信它就是我們的孩子,那我們至少能從這一信念中得到安慰。如果仿製品如此完美,以致人們無法察覺其差異,那與真的又有什麼區別呢?”
“彭頓,”他終於嘆了口氣說,“三個月的期限到了。我們回地球去吧,快!”
彭頓看着他說:“我本來早就想走了。可是這會兒想起了一件事,又改變了主意。我想,早晚別人也會憑藉著原子能到這兒來的。如果他們無意中將一些蘇索爾當作好朋友帶回地球,那時……我是寧可把自己的孩子一起殺了,也不願跟這些傢伙生活在一起的。但是,我們最好使這兩種情況都不發生。要知道,它們能象吃東西一般迅速地繁殖,如果它們吃東西也象阿米巴一樣,那,我的天哪!……如果你把它放逐到孤島上,它會變成一條魚,游回來。如果你把它關進牢籠,它會變成一條蛇,從下水道里逃走。如果你把它扔進沙漠裏,它又會變成仙人掌,而且還能長得很好呢!”
“天啊!”
“這些事情,別人不會相信。我也絕不會為了證明這些,帶一個蘇索爾回去。所以,我們只有從這個洛西蘇那裏搞到一些證據才行。”
“這我倒沒有想過。我們能搞到些什麼呢?”
“我現在還說不上來,我們還是先看看他們能給我們些什麼,盡量多拿些就是了。以後我們再找一些有名望和信譽的動物學家和生物學家一起回到這裏來研究它們。生物進化的過程產生了一些怪誕的變種,它們是一種難以想像的異常奇怪的變種。”
“我還是難以相信已經發生的一切。”布萊克說,“唯有我的頭疼才是確實無疑的。”
“這一切都是很真實,很合邏輯的,邏輯極了。要是讓它們到地球上,那就成了人間地獄啊!進化的宗旨是產生出一種能在各種環境下生存,並戰勝一切敵人的動物,成為生存下來的適應者中最具適應力的。一切生命都由同一東西——原生質構成。從根本上說,一切生物的原生質是相同的,一切有生命的東西,無論植物、動物、阿米巴還是人都如此。只是略有變更,以不同的方式聯結起來罷了。蘇索爾也是由原生質,由一種適應力特強的原生質構成的。它們能編排自己的原生質,讓它取骨細胞之形,構成腿骨,或者成為腦神經細胞。根據洛西蘇灌進我頭腦的速成大學的知識,我能推斷出蘇索爾起初只善於模仿外形,如果剖開,就可以發現它體內沒有器官。現在它們各種器官齊全了。他們無疑上完了火星醫學院的課程,知道了維持馬人生命的一切機制。所以也給它們自己安上了同樣的器官。一切都做得很漂亮啊!”
“對我們,它們知道得不多。或許可以通過X光熒光鏡檢查,將那些假冒我們的東西鑒別出來。”布萊克建議說。
“哎呀,不行,千萬不能這麼干。只要我們知道了人體的構造,它們就能從我們頭腦里得知,變出這些構造來。這是些有適應力的原生質呀!試想,要讓它在非洲叢林中自生自滅是不可能的。因為當猛獅撲來時,它就是一頭小雌獅;當大象出現時,它則是一頭房弱無援的幼象;當毒蛇咬住它時,它又會變成一種不怕蛇咬的東西,比如一棵樹或其它類似的東西。它顯然具有非凡的腦子,可不知長在什麼地方?”
“得了,我們問問洛西蘇能給我們些什麼可作證明的東西吧。”
第三章一夥竊思者
火星人還蓋過許多博物館呢。因無人有閒情逸緻去打斷其長久的寧靜,得以保存至今。火星人可以活若干世紀,並有經久不忘的記憶力。因此,火星人一生中也就只一、二回去參觀這些博物館。
彭頓和布萊克由洛西蘇作嚮導,化了若干小時,認真觀看了這些博物館。洛西蘇有的是時間,但彭頓和布萊克不想逗留過久。他們緊張工作着,收集刻在金屬薄片上的文件、古機件裝置和其它各種東西。他們已把飛船駛近博物館,此時正用飛船上帶來的繩索將這些東西裝捆打包。經過長時間的工作之後,他們終於睡眼朦朧地走出博物館,準備登上飛船。
他們剛走出陰暗的博物館,來到陽光明亮的大門口時,從十幾根柱子後面突然閃出一群人,跳將過來,向他們撲來,奪走了他們的書本、儀器和文件夾。他們被打翻在地,受到拳打腳踢,推來讀去,弄得頭暈目眩。到處響起一片叫喊聲和咒罵聲。
接着是一片寂靜。十二個彭頓和十三個布萊克東倒西歪地在石頭台階上坐着、躺着或站着。他們衣衫撕裂,身上傷痕纍纍,有一個甚至一隻眼睛發青,另一隻眼也很快紅腫起來。但是,十二個彭頓看來一模一樣,各自手裏抓着一些資料。十三個布萊克也別無二致,手裏拿着或者腋下夾着一些零星古物。
洛西蘇看着他們,皺紋密佈的臉豁然舒展,露出得意的笑容。“啊,”他說,“你們人多了。這下興許能留下幾個,和我們聊天作伴了。”
彭頓抬頭看看洛西蘇——所有的彭頓都這樣。彭頓自己雖很清楚他才是那個彭頓,但是卻想不出任何可以證明的辦法。看來蘇索爾已決定再去地球嘗試一番了。他正在考慮究竟——
“洛西蘇,”一個彭頓的聲音說著,“究竟為什麼,蘇索爾不留在地球上,如果它們能在那裏生存的話?”
彭頓確信這正是他要問的那個——
“對不起,這難道不正是我要問的那個問題嗎?”另一個彭頓說,語調包含着恰如其分的氣憤。彭頓微微一笑,心想:顯然——
“顯然,我不用費心自己講話了,你們都能幫忙。”眾多的彭頓中的一個忿忿地說。
“喂,我們究竟怎樣才能弄清誰是誰呢?”一個布萊克突然問道。
“我還沒有來得及講話,那個該詛咒的竊思賊,已把我要問的問題偷走了。”
“怎麼是你——你在說這話!我正要——”
“我想,”有一個彭頓厭煩地說,“你還是不要生氣為好,布萊克。因為你一鬧,它們就都裝出氣惱的樣子了。你有啥辦法呢?在這一點上,我和所有模仿我的傢伙打了個平手。你瞧,羅德,多了不起的成績!你還不如安靜下來,我也安靜下來,瞧我們的好朋友洛西蘇要說些什麼。”
“唉,”洛西蘇嘆了口氣,“你是要問蘇索爾離開地球的事?它們不喜歡地球。地球是個貧瘠的星球,當時還只有些野蠻人。現在當然不是這樣。但是,蘇索爾是好逸惡勞的,它們覺得火星上有更豐富的食物。”
“我也是這樣想的。”彭頓說(至於哪一個,又有什麼關係呢),“他們認定地球現在比火星富足,想要找一個新的寄生體了。別拔出槍來,布萊克!不幸的是,我的朋友,我們做了二十五支離子槍和二十五支紫外線槍。如果槍再多些,我們還會有更多的夥伴呢。我們太倒霉了,在服裝方面給自己配備得那麼充分,而且如此周到地將一切都計劃好,每種都多帶了許多。這是極大的不幸呀。然而,我想還能補救。我剛好想起有一支離子槍已損壞,兩支紫外線槍的彈簧已經取出準備修理。這樣就有三支槍不能使用。我們大家站起來,輪流朝前面的沙射擊。到右邊列隊。”
列隊后,那個彭頓繼續說,“現在,我們每個人輪流射擊,從我開始,先試離子槍,再試紫外線槍。誰的槍不好,其它人就聯合起來迅速乾淨地將他消滅。都準備好了嗎?”那個彭頓舉起離子槍,扣動扳機。
他的槍沒有打響。他即刻冒煙了,臭味充斥門廊。
“這是一個,”排列居次的一個彭頓說。他舉起離子槍,打響了。輪到試紫外線槍時,他卻掉轉槍頭朝着一個迅速消失的布萊克射去。“這下就成兩個了。這一個定是在我們朝第一個開槍時,發現自己拿着的是支壞槍,才決定逃跑的。我們還需要消滅一個。下面輪到誰了。”
說話間,另一個布萊克消失了。“好了,好了,”彭頓們高興地說,“布萊克和彭頓的人數一樣多了。誰有什麼建議?”
“有,”布萊克急切地說,“我在想,我在一件去金星時掛破的衣服上縫過一個補丁。”另一個布萊克在大家共同發射的火力下消失了。
“還有件事兒我想知道。這些冒牌的傢伙究竟為什麼那麼樂於殺掉自己的同夥呢?它們雖知道誰真誰假,卻為何不把我們殺掉呢?他們又是怎樣進入飛船的呢?”羅德問,至少有一個羅德這樣問道。
“它們,”兩個彭頓同時回答,另一個彭頓朝他們看了一眼。“沒選好時間啊,夥伴。羅德尼①,我們用的是號碼鎖呀!這些先生們善於知道別人頭腦里的東西。這些槍枝怎樣到它們手裏的,難道還不清楚嗎?我老在想一個消滅這些累贅東西的辦法,比如你和你的同族聚集在一起,由你將除你以外的人統統打死。我也這樣做。可是,不幸的是,它們雖很樂於殺掉同夥,只要能確保自己,但是它們有足夠的自衛手段以兔遭害——這是很不幸的。”
①羅德的愛稱.
“我們已搞過幾個小小的槍技試驗和別的試驗。現在已很明顯,我們不找出兩個恰當的人,就不能離開這個星球,而且只能由這兩個人和我們一起上飛船。幸虧它們不能撒下我們自己去。因為它們雖有知道別人思想的本領,但是駕駛飛船不僅需要知識,至少不僅需要它們從我們頭腦里取得的那些知識,而且還需要理解能力,這可不是光憑記憶就行的。它們需要我們。
“因此,我們都老老實實地到飛船上去,把槍放回準備好的槍架上。我知道我自己是真的彭頓,但是你並不知道。所以沒有所有彭頓和布萊克們的一致同意,不採取任何行動。”
布萊克抬起蒼白的臉。
“這一切如果不是那麼驚天動地的嚴肅,一定將成為一出舉世無雙的喜劇。我不敢放棄我的槍。”
“如果大家都放下槍來,大家又都一樣了。我們還沾點光,因為它們不想殺害我們。如果事情真糟透了,我們索性把它們統統帶回地球去。只要確保不讓它們逃脫,到了地球我們可以進行原生質檢查,弄清真相。有了,這有啟發。真的,我們在這裏就能檢查。來,上飛船去。”
第四章彭頓的策略
布萊克們坐下,沒有站起來之意。“特德,我們究竟怎麼辦啊?”他幾乎含着眼淚說。“這些鬼東西,無法辨別。你無法把它們和我區別開。我們不能——”
“哎唷!”另一個布萊克說,“那不是我。那隻不過是另一個該詛咒的竊思賊。”
另一個無可奈何地哼了哼。
“那個也不是的。”他們都沒奈何地看着一行彭頓說。“連誰是我的朋友,都無法知道。”
彭頓點點頭,所有的彭頓一齊點了點頭,象一隊莊嚴肅穆卻又怪誕異常的合唱團正準備背誦祝禱詞。他們笑了笑,動作的協調一致非人之所能。“這不要緊,”他們異口同聲地說,“咱,這可是個新的把戲,我們都一齊說起話來了。這倒也省事兒。我想會有辦法辨別真假。不過,你得絕對信任我。布萊克,你得放下槍,完全信任我能把真的布萊克找出來。如果我搞錯了,我也無從知道。我們可以做些簡單的試驗,看看酒精、威士忌是否能使它們喝醉;或者看看胡椒是否能使它們的舌頭紅腫起來——”
“這沒有用,”布萊克神色緊張地說,“喔唷,彭頓,我不能放棄我的槍,我決不能——”
彭頓——所有的彭頓,溫和地微笑着。“布萊克,我動作敏捷,比你快得多。那些火星上出生的假冒你的傢伙沒一個會比你動作更快的。那些假冒我的傢伙或許會和我一樣敏捷。但是,你完全清楚,我可以在你們來不及動手之前開槍把你們這一幫十個傢伙,一個不剩地統統消滅。這,你是清楚的,是不是,羅德?”
“哎唷,是的。不過,特德,特德,別這麼干,別迫使我放下槍。我必須有槍啊。你有槍,為什麼我要放棄呢?”
“這很可能不是你在說話,羅德。不過,沒關係。如果這不是你的想法,我們還可以有所作為。所以,那是你要說的,正如這是我要說的,不管我是不是說了出來。啊唷,天啊!那東西也是用我的聲音說話的啊!但是,無論如何,情況是這樣的:我們中間必須有一個人,對整個另一幫子人擁有絕對的優勢。他掌握了優勢,就能提出鑒別身份的辦法,並推行他的決定。象現在這樣,我們誰也無法行事。”
“讓我們做這個人吧!”一個布萊克馬上說。
“我沒有那個意思,”另一個布萊克嘆了口氣說,“講話的不是我。”
“是的,是的,”頭一個又說道,“我是不加思索地說的。干吧,特德!不過你怎麼能使它們都交出槍來呢?我是願意的。可是,你無法讓它們支槍。”
“不見得吧,我是有辦法的。有我的這些忠實朋友呢!”彭頓神色嚴峻地說,並伸出手來朝其它彭頓們揮了揮——十一個彭頓都這樣做。“它們極其自私,所以至今還同意按我的想法辦。”
“但是,你的那套辦法是什麼樣的呢?在我引頸自縛之前,總得讓我知道這個絞索是不會收緊把我勒死的。”
“如果我頭腦里有一套完整的設想——我竭力避免這樣做——那麼它們就能事先得知,知其利害關係,也就根本不會同意了。現在,它們還抱有希望。你知道,胡椒和酒精檢驗法不完全有效,因為它們能從我們頭腦里得知什麼是恰如其份的反應。它們是全能的演員,能隨心所欲地做出醉態或者讓舌頭紅腫起來。反正,我還是要試一試的。羅德,如果你過去信任過我,現在正是我需要你的信任的時候。”
“行。你們跟我來,一起去飛船。不肯撂下槍的,就不是我。你們就打死它。”
布萊克毅然站起來,十個布萊克統統站了起來,朝飛船走去。
彭頓們忠實地跟隨着。突然彭頓舉槍向一個布萊克射擊。他的雙肩驟然隆起,並生出翅膀飛走了。“這好,證實了我的判斷。”彭頓說著,將槍插四套內。
布萊克們臉色慘白地繼續前進。他們順從地將武器放在前艙槍架上。這些火星上的傢伙目睹了彭頓扣動扳機時那種對它們說來不可思議的飛快的動作。彭頓知道這一回是他自己開的槍。但是,他仍然想不出如何加以證明而又不至引起一場混戰,並使他們自己遇害。這並不那麼重要。問題在於再過五十年,世界上別的一些人們會毫無警覺地登上這個星球。那時,地球將被毀滅。並非毀於劍與火以及與之相隨的長長的陣亡名單,而是俏悄地、在不知不覺中毀滅掉。
布萊克們徒手走出來,在十一個拿着可怕的、致命的武器的彭頓們的監視下,拖着沉重的腳步,緊張不安地來回走動着。
幾個彭頓進入飛船,又拿着胡椒、糖精片、酒精和藥箱出來了。其中一人把他們召集在一起,並審視了一番,臉上毫無表情地說:“列隊,我們試試胡椒。”
布萊克們躊躇着夢成一行。“我把生命交給你了,彭頓。”他們中有兩個以同樣的、悲切的聲調說。
四個彭頓淡淡一笑。“這我知道。你們排隊來取。”
“首先;”他吁了口氣,隔了一會兒說,“象病人一樣把舌頭伸出來。”
他用顫抖的手從胡椒瓶里倒出一些胡椒,放在那人的舌頭上。那個布萊克猛地把舌頭縮了回去,用手捂着嘴,難受地直打咯咯。“哇哇——”他被辣得透不過氣來。“阿——阿嚏——他媽的!”
彭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扣動了他自己和他旁邊一人的離子槍。霎時間,所有的布萊克都冒煙和發臭了,它們迅速消熔、化成一灘。僅剩的那一個布萊克仍在硬噎、作嘔,咳嗽不止。其它的彭頓幫助他井井有條地消滅了那些布萊克。
布萊克大為驚愕,硬噎也止住了。
“我的天哪,我不一定是真的。”他喘息着說。
十個彭頓輕輕舒了口氣。“這是最終的證明。感謝上帝,這下就確鑿無疑了。這樣,剩下的事情是把我找出來。再用那一套辦法不行了,因為雖然你不了解我動了什麼腦筋,不知道剛才生效的訣竅,我的這些兄弟們可都已知道了。你不知道我是怎麼知道的,這就證明我沒搞錯。”
布萊克睜大眼睛啞口無言地盯着他。“我才是第一個——”他又咳嗽,又打嚏,語不成聲地說。
“確實如此。進去吧。干點聰明事兒。用腦袋好好想想,看你有啥辦法把我指認出來。不過,你得注意用一種不讓它們先得知的方式來思考。去吧。”
布萊克腳步遲緩地走了。他做的第一件事情是關上前艙的門,從而安全地獨自留在飛船內了。布萊克走進控制室,穿上空氣衣,戴上頭盔。他推上了一個控制閥,接着又推上了另一個。這時,他聽到一陣碰撞、撲拍和抽噎似的聲音。他猛然轉過身,向著已經長出腿、迅速長着手臂,準備搶槍的兩隻金星標本收藏箱和一隻供應品櫃開了槍。飛船內空氣混濁起來,冒出淺綠色的煙霧。溫度也下降了。
布萊克滿意地看了看,接着打開了所有房間的門。又一陣撞擊、滾動聲引起了他的注意。一根不起眼的多餘的管子從翼間支柱的掛鈎處爬過來。他以紫外線射線仔仔細細地將它收拾了。它碎成若干段,令人厭惡地東滾西爬着。羅德繼續掃射着,直至它碎成最小的、高爾夫球般大的碎塊,伸出奇怪的青筋勃起的腿,步履不穩地到處亂爬。最後,便是這些東西也不再蠕動了。
羅德靜靜等候了半個小時,看看是否確實沒事了。此時飛船內綠色煙霧越益濃密,空氣十分混濁。他把另一些設備發動起來,看着氣溫不斷下降,直至水氣凝聚在四周牆壁上,結成霜花。而室內不再有任何變化了。他又端着裸着的離子槍,四處巡視了一番,將一切有形之物用插在槍上的針桿-一把過。
吸風器兩分鐘內排盡了氯氣污染的空氣。布萊克疲憊地坐下。他打開傳聲筒上的轉換器,朝着圓形小話筒說,“我已經控制了離子槍的主控器。彭頓我雖愛你情同兄弟,但是更愛地球。如果你能勸你的朋友們將他們的槍放下,整整齊齊地堆好後走開,那就沒事兒。不然的話,我的意思是如果不在三十秒內辦到,這支離子槍一開腔,彭頓們就不復存在了。馬上繳槍。”
十個彭頓臉上帶着明顯的滿意的笑容,將二十支具有超級毀滅力的武器放下后離開了。“離遠些!”布萊克厲聲說。他們遵命而行。
布萊克收起二十支槍,拿回飛船。飛船的一頭有個象樣的試驗室。他謹慎地戴上橡皮手套,取下三根用棉花球塞住的試管,臉上露出嚴肅而又滿意的神情。“破傷風,你過去從沒有為人類干過好事,但是現在我希望你在這裏廣泛傳播——”
他將試管內的東西倒入一隻盛着水的燒杯里,拿着燒杯和玻璃杯經過前艙,走出飛船。那十個人在遠處等候着。
“好吧,彭頓,我碰巧知道你不久前做過破傷風預防注射,取得了免疫力。讓我們瞧瞧這些該死的竊思賊能不能竊取一種我們除能製造外一無所知的東西的秘密。它們要保命可以變作雞,因為雞是有免疫力的,但是作為人是不行的。這是一劑濃縮的破傷風菌苗,來把它喝下去。如有必要,我們可以等待十天。”
十個特德-彭頓勇敢地朝着放在飛船旁邊的燒杯走去。其中一個上前一步,拿起玻璃杯,其它九個緊跟在後面。他們來到了飛船的背面,在離子槍射程之外。
布萊克一把將彭頓拉上飛船,笑逐顏開地說。
“我沒搞錯吧?”
“你搞對了。”彭頓嘆息着說,“不過,天知道你是怎麼搞對的。喝破傷風是不會得病的,而且牙關緊閉的病症也不是十天內就出現的。”
“我看不一定吧,”布萊克笑着說,“他們忙於弄清我在搞什麼名堂,來不及跟蹤你的思想了。呀,它們跑了。你來開槍,還是我來?”布萊克謙讓說,將離子槍瞄準九個拍擊着翅膀一溜煙越過紅色生鏽的星球迅速消失的東西。飛船俯衝追逐着。“有一點——呀——”他挺起身子,此時一道驚人的白光消逝在稀薄的空氣中。“我想知道,你究竟怎樣把我挑出來的?”
“你那一下子需要一個協調周密的神經肌肉結構中約五百種不同肌位的活動。我不相信那些傢伙不經過解剖就能模擬出這些機制來。所以我冒了個險,認定那是你。”
“五百種肌健!我究竟幹了什麼啊?”
“你打了個噴嚏。”
羅德-布萊克慢慢眨巴着眼睛,慢慢地又試了試他的下巴肌肉及其靈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