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穿越時空
第二天上午,羅德的狀態並不是最佳,但他還是來到了坦普雷頓時空門。他原打算收拾完東西好好睡一覺以養精蓄銳,但是姐姐的到來以及告訴他的家裏出現的問題使他願望落空。和許多孩子一樣,羅德原來並沒有太多考慮家人和家庭的事,也從來沒有下意識地去認真思考過他們的價值,他對家庭的感覺就像魚對水的感覺那麼自然而無意識,就這麼簡單。
現在事情突然不再那麼簡單了。
海倫和他談到很晚。她一開始對告不告訴羅德家裏發生的事還心存疑慮,畢竟這是他考試前的重要時刻。權衡再三,海倫決定還是應該告訴他一切。她知道,對錯只能由結果去判斷,這是一條亘古不變的真理。她想,在他考試前讓他的心裏裝有額外的負擔的確不太合適,但是如果讓他什麼都不知道就離開家……結果回家以後,家裏空蕩蕩的,似乎也不太合適。
她必須作出決定,因為她要擔負起照顧弟弟的責任了。合同已經簽過並已封存,法庭也已經同意了。她現在才認識到做“父母”原來並不是一件愉快的事,她嘆了口氣。就像她剛開始當軍事指揮官時一樣,那時她對許多事情也是很難作出決斷。
她看到弟弟還沒有平靜下來,突然意識到,他該睡覺了。於是她輕輕地拍着他的背,讓他儘快睡着。在他好像已經睡着時,她悄悄地走出了房間。
其實羅德並沒有睡着,他只是想一個人呆會兒。他的心裏還在像引擎一樣轉個不停,絲毫沒有平靜下來。他一會毫無意義地想着父親的病情,在想着過二十年後該怎樣去歡迎他們——那時他該跟媽媽一樣的歲數了;一會又想着考試的事,回憶着考試的要求。
最後,他覺得自己必須睡覺了。他迫使自己的思緒放鬆、平靜下來。這比平時花了更長的時間,不過最終他迷迷糊糊地進到了一片金黃色的暖暖的大雲彩中,他睡著了。
床上的叫醒裝置已經叫了羅德兩次。他睡眼惺忪地醒來,簡單地沖了澡,依然還是迷迷糊糊的樣子。他照了照鏡子,考慮要不要刮刮鬍子,當然這和他要去的地方關係並不大,而且他可能已經遲到了,最後他還是決定刮鬍子——他心裏對自己的少年早熟一直感到非常的不好意思。
媽媽還沒有起來,她很少起這麼早。爸爸這些天也很少起來吃早飯,想到緣由,羅德有一點傷感。他希望在廚房中看見姐姐,於是他悄悄地推開廚房,可是不僅沒有看到姐姐,而且發現媽媽忘了設定早餐鍾,在他的記憶中這是第一次。他自己設定了鍾,等着早餐做好——這又花了十分鐘時間。
在他就要出發時,姐姐起來了。讓他吃驚的是,姐姐早已經穿戴整齊。
“早上好。”
“嗨,姐姐,你得自己做早飯了。媽媽沒有做,我不知道你想吃什麼。”
“我幾個小時前就已經吃過早飯了,我一直在等着送你。”
“啊?這麼久,我必須得跑着去了,我遲到了。”
“我不攔你。”她走上前和他擁抱了一下。“別緊張,羅德,這很重要。許多人流了點血就緊張過度,這樣死亡的幾率比因真正流血而死的幾率要高得多。還有,當你必須和對方搏鬥時,把自己位置放低!”
“嗯,我記住了。”
“好好乾吧!我的出發日推遲了,你回來時我還會在這裏的。”她親了親羅德,“好了,快跑吧!”
馬森博士正坐在坦普雷頓時空門診所外的一張桌子上,核對着名單。羅德來時,他抬頭看了看羅德。“怎麼了,沃爾克?我原以為你會知難而退呢!”
“對不起,先生。我遲到了,出了點事兒。”
“好了,不用說太多。以前有一個人僅僅因為睡過了頭而沒有完成火箭發射任務。”
“真的嗎?那人是誰啊?”
“我以前認識的一個年輕人,馬森。”
“啊?你是說真的嗎,先生?你是在說你自己……”
“這裏面沒有什麼是真的,好聽的故事很少是真的。快去體檢吧!大夫都等急了。”
醫生先徒手對他進行了檢查,又照了X光,還掃了腦電圖,就像所有的體檢一樣,作了一次全身檢查。醫生聽了聽他的心跳,注意到他手心的汗,問道:“害怕了,小夥子?”
“是的,有點。”他說。
“是啊!有點,要是沒有,我就不讓你通過了。你腿上綁的是什麼東西?”
“哦……”羅德把海倫的小刀“麥克白小姐”綁在了腿上,羅德含糊地說著實情。
“打開它。”
“先生……”
“我知道有的人把自己的傷口像這樣包起來,害怕自己不能通過體檢。所以,得讓我看看。”
羅德去掉了綁帶,醫生直到確定那不是一個傷口才讓他重新綁好。“穿起來吧,可以向你的老師報到了。”
羅德重新收拾好行裝。他的裝備主要都裝在一個背包里,重量平攤在兩支肩上,這樣他的行動就會比較自由。左肩背帶上伸出一根吸管,管口離嘴巴很近,他在喝水的時候就不用把包取下來了,很方便。如果有可能,他打算在整個考試過程中先不動用隨身攜帶的水,以備危險時或者在面臨缺水狀況時使用——當然,那是在能夠找到淡水的情況下。
他帶了一根二十米長的繩子,重量很輕,卻很結實,也很細,就繞在他的手腕上。身上穿着的短T恤、長褲、一雙登山靴,這是他的全部行裝。他自己的那把刀掛在褲帶上,露在外面,除此之外,他的其他裝扮看起來很悠閑。他的那套防寒服纏在左臂上,這是一種多用途服裝,衣、帽、靴和手套一體,需要時還可以救生,但是現在穿太熱了,他在需要時也許會穿上。他以前聽說愛斯基摩人都不敢穿這種衣服。
馬森老師還在診所的門外,邊用眼睛打量着羅德的裝束,邊命令道:“遲到的沃爾克先生,東西倒是帶得很全嘛!”
“沒有,先生,只是一個背包。”
“有多重?”
“十一公斤,主要是水和一些給養之類的東西。”
“嗯……好的,能減的要盡量減掉。沒帶什麼太空戰士、變形金剛之類的東西吧?”
羅德臉紅了一下,“沒有,先生。”
“你可以把那件滑雪玩意兒留在這兒,我會給你寄回家的。”
“哦,謝謝你,先生。”羅德把衣服遞了過去,又說:“我也不知道該不該帶它,我只是以防萬一就帶着了。”
“你不需要。”
“啊?先生……”
“我已經看到有五個人帶了防毒服……還有四個人帶着太空服,都是些蠢傢伙。難道教育委員會會把他們投到真空和充滿毒氣的環境中嗎?考試通知上說有這樣的必要了嗎?我們是學校,要培養畢業生,又不是屠宰場,要去殺人。再說了,考試環境中的低溫情況也是有限的。”
羅德又看了一眼遞過去的防寒服。“您真的確定我不需要它了嗎,先生?”
“確定,不帶這件衣服不會導致你考試不及格。現在伸出你的手,拔出你殺豬的傢伙吧!武器總是你們最感興趣的東西。你挑了把什麼槍?”
羅德低聲說:“我考慮了,還是沒帶,老痴……我是說‘老師’。”
“你可以當面叫我‘老痴’,至少從現在起十天之內。不過你的決定使我很感興趣。你怎麼考慮不帶槍的?”
“哦,是的。其實……你知道,先生……是我姐姐讓我別帶的。”
“是這樣?那我一定得見見你姐姐,她怎麼稱呼?”
“海倫·沃爾克中尉。”羅德自豪地說:“亞馬遜軍團。”
馬森寫了下來。“好了,到那兒去吧,他們已經準備好了。”
羅德有點猶豫,他突然有點不安。“先生,如果我要帶一把槍,你覺得應該是哪一種呢?”
馬森斜眼看了看,“我用了一年時間告訴你們這些孩子我以前曾遇到的麻煩事。快考試了,你們還是要我給你們答案。我昨天已經回答了該回答的問題,沒什麼再說的了。是我讓你帶的防寒服嗎?”
“對不起,先生。”
“你不用再問什麼問題了,因為我不會再回答任何問題。換個話題吧,你姐姐……一定是個不錯的姑娘吧。”
“哦,當然了,先生。”
“嗯……如果我早遇到這樣的姑娘,也許現在我就不是個老光棍了。到那兒準備,去抽個自己的號碼,第一號將在六分鐘內通過。”
“是,博士。”他走的路線正經過學校保安的身邊,保安站在大門外的一個亭子裏。
羅德跟他對視了一下:“嗨,你好,岡斯。”
“嗨,傑克,遲到了,是嗎?沒事吧?”
羅德的眼睛盯着保安漂亮的武器,也許這只是帶有毒液的注射槍——他根本用不着它。
他突然意識到,馬森博士其實已經回答了他的問題,不過他的暗示有點隱晦。“嗯,好在我趕上了,岡斯。謝謝!”
“那就好,祝你好運,儘早返回。”
“謝謝你。”他走進了時空門的等候室。
點號人已經點過了五十個學生,有大約二十個正等着參加考試。羅德開始巡視四周,突然時空門操作員的一聲高喊打斷了他的思緒,“到這兒來,抽取你的號碼。”
號碼被封在一個個小球中,裝在一隻碗裏。羅德走過去拿了一個球出來,然後打開來,“七號。”
“幸運號啊!祝賀你,你的名字?”
羅德報上了名字,然後走開了。他想找一個座位坐下,很顯然,他似乎還要等上二十幾分鐘的時間。他走回來很感興趣地看着其他的同學,看着他們都為生存考試作了哪些準備。
約翰恩·布勞恩獨自坐在一個座位上,兩邊的座位都空着。因為在他的腳邊下面蜷着一隻肌肉發達的大傢伙——一隻目露凶光的鬥牛犬。布勞恩的肩膀上掛着通用公司的雷電霹靂器,這是肩扛型的,帶有電子瞄準器和火控系統。布勞恩把霹靂器的動力包背在了背上,他的腰帶上掛着望遠鏡、刀子,還有一些其他軍用裝備。
羅德停下來很羨慕地看着他的槍,他在估量這個可愛的傢伙能值多少錢。這時,鬥牛犬抬起了頭,汪汪汪地狂吠着。
布勞恩抬起一隻手摸了摸它的頭。“你最好離它遠點。”他警告道:“多爾可是只忠誠於主人的狗。”
羅德後退了一步,問道:“約翰,這也是你的裝備嗎?”
大塊頭的年輕人嘴角滿意地一笑:“多爾和我將一起在野外生存。”
“你不用它吧?你有那麼先進的武器!”
“不!我需要,它是我的警報器。有它在我身邊,我可以放心睡覺。它能做的事可多了,說出來你都不會相信,多爾比許多人還要聰明。”
“老師能允許這樣嗎?”
“老師說過可以組隊通過啊!我們倆就是一隊。我們倆會一起通過,我告訴他如果有人妄想分開我們,多爾會將他撕成碎片的。”布勞恩親着狗的耳朵,“我寧願和多爾組隊也不願意和那些所謂的厲害人物在一起。”
“那麼,約翰,我能不能試試霹靂器?我是說我們出去后。”
“沒問題,這可真是個好東西。你可以很容易抓到天上的麻雀,還能在一公裡外就逮到田鼠。哎,你讓多爾緊張了,再見了。”
羅德領會了,他走開幾步坐了下來。他看了一下四周,心裏還在盤算着找人組隊的事。在門道的飛拱底下,一個學生正跪在一個牧師面前,還有另外四個在邊上等着。
受過祝福的學生站了起來,羅德也飛快地站了起來。“嗨,吉米!”
吉米·索克斯頓抬頭找了一圈,兩人四目相對,都笑了,他們很快走到了一起。“羅德!我以為你甩開我了,你還沒有搭檔吧?”
“沒有。”
“還想找嗎?”
“嗯?當然。”
“好,我宣佈一穿過通道我們就組隊,只要你沒有第二個人選。”
“沒有。”
“好,因為我……”
“一號!”操作員大聲叫着:“索克斯頓,詹姆斯”。
吉米·索克斯頓一激靈。“哎,到!”他背起了槍帶,很快地跑開了,邊跑邊回頭喊道:“我們到那邊見!”他向大門跑去,一會兒就看不見了。
羅德喊道:“嗨,吉米!我們怎麼會合……”但是太晚了。好吧,如果吉米有心的話,他會留意出口的。
“二號!米西耶林·卡羅琳。”那個大塊頭的祖魯族女生穿過了大廳,她也是羅德曾經考慮過的搭檔人選。她現在走向了時空門,只穿着簡單的T恤和短褲,腳、手和胳膊都裸露着。她好像並沒有帶什麼武器,卻帶了一張睡袋。
有人在高喊:“嗨,卡羅琳!你在樹榦里找到了什麼?”
她齜牙一笑:“石頭。”
“三明治吧?我打賭,給我留點。”
“我會給你留一塊石頭的,親愛的!”
操作員很快就喊到了羅德:“七號——羅德里克·L·沃爾克。”
羅德很快來到了時空大門門口。操作員塞了一張紙條到羅德的手中,然後握了握手。“祝你好運,孩子,睜大眼睛啊!”他在羅德背後輕輕地拍了一下,把他推到了入口處,並把入口處調到了一個人的大小。
羅德感覺自己已經到了另一邊,但讓他覺得奇怪的是,他還在門裏。時空門的晃動既輕微又短暫,重力加速度比地面正常值小了很多。
他努力使自己不要飄起來,同時想找出一些標誌物。這是在哪兒?月球表面嗎?木星的衛星嗎?還是其他的什麼地方?
月亮,更像是……月球表面。在月球表面時人會跳得更高,但是也會有許多複雜的困難。他們肯定不會把他放到這兒的,馬森老師曾經保證過,考試地點不會是真空的。
在地面上有一個打開的手袋,他認出這是粗心大意的卡羅琳留下的。最後,他想起了手中的那張紙。
上面寫着:
個體生存考試返回說明
你必須在允許的三分鐘內走出前面的大門,要在下一位參試者開始穿過時空門之前完成。超時將使你失去資格。
在回程時將有標準的視覺和聲音信號通知。在這個區域處處都有危險,即使召回信號響過之後。
出口的時空門不是進口的時空門。出口處可能會在日出方向距此二十公里遠的地方。
在門外沒有緩衝區。考試立即開始。留神“斯塔勃”,祝好運!
——B·P·M·
羅德還在適應着低重力條件,正看着手中的紙條時,他所呆的長長的狹窄的房間的另一端開了一扇門。一個男人高聲叫道:“快出來,你不能再呆在那裏了。”
羅德趕緊加快了速度,他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感覺好了點。他以前曾有過低重力的體驗,有一次,全家人一起到月球上度假,但現在還不太適應,在滑向遠端的門口時,他還是覺得挺困難的。
穿過的這扇門是時空門的另一個房間。操作員盯着門上的計時器說:“二十秒,把那張紙條給我。”
羅德舉手遞了過去,“我有二十秒的時間”和“在日出方向二十公里遠的地方”有沒有什麼聯繫呢?也就是朝東的方向——朝東走。那是什麼意思呢?還有,“斯塔勃”是什麼意思呢?
“時間到,出發!”操作員收回了紙條,穿梭艙卷了回去,羅德通過了時空門。
這時他感覺到了手和腿的重力——重力一下子變得和地球表面接近了,這讓他毫無準備。不過他站得很穩,靜靜地沒有發出什麼聲音,他很快地看了一下周圍的情況。他落在了一塊遼闊的地帶,這裏長滿了很長的草,還有一些稀稀拉拉的樹和灌木,遠處是茂密的森林。
他飛快地,四處打量。這是一個和地球差不多的行星,重力也差不多,天上有一個G型的太陽……植物很茂盛,沒看見什麼動物——不過這並不是說就沒有,也許正有成百上千的動物注視着你呢,沒準還有“斯塔勃”,那究竟是什麼呢?
時空門已經在他的身後了。高高的墨綠色穿梭艙遠遠地、孤零零地立在蒿草中,與這片原始的風景襯在一起,很不協調。羅德想轉到時空門的後面去,他知道他在時空門的這一端能夠注意到另外一端發送來的情況,他能看見從那裏出來的任何人,自己卻不被發現。
不過他突然想到,自己有可能被發送點的人看到,於是他決定還是離開。
吉米在哪兒?他應該在門的後面啊?他應該能看見自己出來啊……或者他正在其他的什麼位置監視着他呢!對吉米來說,唯一和羅德相見的可行方法就是等着羅德的出現,羅德現在沒有辦法找到他。
羅德更仔細地搜索起來,他想找到一些蛛絲馬跡,那也許會給他一些線索,告訴他吉米的位置。什麼也沒有……但是當他看了一圈再轉過身來時,時空門已經不在那裏了。
羅德感到背後冒出一陣涼意,寒徹骨底。他迫使自己鎮靜下來,告訴自己這樣其實更好,他有辦法解決時空門消失的問題。每一對同學之間都在尋找同伴,他想,他們也許被散落在了幾公里之外。
不,那不可能是真的——“日出方向二十公里的地方”一定是某塊很小的區域。
但如果不是怎麼辦?他突然想到,或許每個人手中的紙條寫的並不是完全一樣的內容啊!他意識到其實自己什麼都不知道——他不知道自己在哪裏,不知道吉米在哪裏,也不知道其他的同學在哪裏,他不知道在這裏到底能遇到什麼,他只能想,如果一個人足夠小心的話,再加上很幸運,那他就能在這個地方活下去。
現在,他唯一的事就是要活下去了,這段時間也許和地球上的十天一樣長。他不再想吉米·索克斯頓,不再想其他的事,當然除了對周圍環境的一刻不停的警覺之外。他根據草的動向判斷出了風向,開始小心地逆着風頭方向匍匐前進。
逆着風會有許多困難,他原想順着風頭的,然而這也是自然界中匍匐攻擊的方向。但這時姐姐的忠告起了作用,他覺得自己形單影隻,手邊也沒有槍,不過這也提醒了他並不是一個狩獵者,他的危險也許隨時會發生。如果他逆着風頭就有機會發現那些偷襲自己的物體,而他毫無保護的背後也相對地安全些。
前面的草叢中有什麼東西!
他停住了,仔細地觀察着。很細微的響動,他在等待。又動了一下,移動得很慢,從右向左從他的前面經過,像是一個黑色長角的東西,前端長着毛,可能還有尾巴,還背着殼。
如果這也算是尾巴的話,他從來沒有看過什麼生物有這樣的尾巴。它突然停在了羅德剛才決定逆風前進的那個位置,然後又突然動了起來,羅德看不見它了。他等了幾分鐘,然後又重新開始爬行。
匍匐是一件很耗費體力的事,羅德很快就汗流浹背,T恤和褲管都濕透了。他這時非常想喝點水,但是他必須提醒自己,如果在考試剛開始就喝水,那五公升的水就堅持不了太長時間。天上除了這個星系的主星,或者說“太陽”之外,其他什麼都沒有——他決定就把它稱為太陽——它看起來燃燒得特別劇烈,低低地掛在天上。他很奇怪,頭頂上怎麼可以掛着這麼個傢伙呢?簡直能殺人了,也許真的能。前面的森林或許可以起到冷卻的作用,至少不用像這樣暴晒在太陽下。
前面的地勢比這裏的低,有像鷹一樣的鳥在上空盤旋着,一圈接着一圈。他靜靜地一動不動,密切注視着周圍的一切。他默默地在心裏念道:兄弟們,如果你們像禿鷲一樣回家,那一定有什麼東西在我之前就死了,你們一定在等着確定它的死亡,然後才會下來把它作為午飯。如果是這樣,那我最好再多看看,因為屍體一定也吸引了其他的東西——一定是我不想遇到的什麼東西。
他開始向右手邊挪動,有了一些輕風。他到了更高的一塊地形上,旁邊是一塊突起的岩石。羅德打算看看下面低處究竟是什麼,他利用掩護使自己接近了那塊石頭。
看上去是一個人躺在地上,旁邊還有一個孩子。羅德伸手到背包里拿出了一個微型的八倍單眼望遠鏡,以便看得清楚些。那個人是約翰恩·布勞恩,旁邊的“孩子”是他的鬥牛犬。毫無疑問,他們一定是死了,約翰恩的身體就像是一個扭曲的布娃娃,他的頭被扭到了身後,一條腿彎在了頭的下面。他的喉嚨和半個腦袋都有深紅色的血跡。
就在羅德仔細觀看的時候,一條像狗一樣的動物突然躥了出來,它嗅了一會鬥牛犬,然後開始撕咬起屍體來……原來看到的大鳥也落了下來,參與到了血腥分食中。羅德拿開瞭望遠鏡,他覺得有點想吐。可憐的約翰恩沒有堅持太長時間——他被什麼東西撲倒了,也許就是一隻“斯塔勃”,連他聰明的狗都救不了他。太慘了!不過這也證明了,在這周圍一定有猛獸,如果他不想成為鬣狗和禿鷲分食的遺骸的話,那他就一定要十二萬分地小心謹慎。
他想起了什麼事情,然後又把望遠鏡靠近了眼睛。約翰引以為豪的霹靂器在視線中沒看到,屍體身上也沒有供給能量的動力包。羅德頭腦中飛快地一閃念,偷霹靂器的動物一定是靠兩條腿行走的傢伙。羅德提醒自己,霹靂器的殺傷範圍幾乎能達到肉眼看到的所有地方。現在,很明顯是有什麼人利用了生存考場中的規則和法律的漏洞。
現在,能做的事就是躲開這片看到的地方,他躲到了岩石後面,沒進了灌木叢中。
一開始時,森林還在兩公里遠的地方,至少是兩公里,現在他已經很接近森林了,似乎頭頂上就是落日。他打算在一棵樹上過夜,所以他放開了一點膽量,開始加快速度。他要乘天還亮着爬上一棵樹,他覺得在森林中的地面上過夜,和在草叢中一樣沒有依靠。
爬這麼遠原本用不着一天的時間。雖然他在離開坦普雷頓門時的時間是早上,但那裏的時間和這裏的完全不搭界。他在傍晚的時候爬完了這段距離,當他到達一棵大樹的時候,夜幕也漸漸落了下來。
因為天快黑了,他決定必須考慮一下所作計劃的風險。他在森林邊上停了下來,仍然躲在蒿草中。他從背包里摸出了攀登器。很多他原來想帶在身上的小器械和小玩意兒姐姐都讓他留在了家裏,不過她並沒有對這個攀登器說什麼。這是一款老式的攀登器,但是很實用,既小又輕,一對還不到零點一公斤,合金製成,很堅固。
他打開了攀登器,綁好胳膊和腿,在身上固定好,然後他選中了一棵樹,這棵樹枝繁葉茂,絕對可以作為很好的藏身地,也很安全。他要藉助另外一棵樹以便更安全地抵達那裏,它雖然很高,但羅德覺得樹榦倒是可以抱住。
選好路線之後,他徑直向上爬去,越過了三棵樹后,離他作為目標的那棵樹大約還有十五米遠,但有什麼東西擋住了他。
他不斷地調整姿態,就像是拉姆斯伯薩姆的時空跳躍那樣把距離一點點地縮短。他到達了第一根樹枝,距離地面十米高,上面是樹冠,從那裏向上就更容易了。他把攀登器的抓釘轉進光滑的樹榦中,挖出一個個小坑,這樣他的腳就可以更舒適地蹬在樹榦上了,就像是爬一級一級的梯子。
他在離地面二十米高的地方停了下來,低頭向下看了看。樹枝縱橫交錯,樹冠上的光線比下面還要暗。他不知道看到的是什麼,樹周圍的一些其他的東西引起了他的注意。
羅德想看得更清楚些,但是光線很快暗了下來。不過,它看起來好像是……嗯,如果不是在地球之外的未開發行星上的話,他一定會說那是獅子。
只不過它看起來好像比一般的獅子要大八倍左右。
不管它是什麼,希望它不會爬樹。哦,沒事的,羅德!如果它會爬樹,五分鐘前你就已經成為食物了。在天完全變黑之前,得趕緊準備個睡覺的地方。他向上挪了挪,找尋着需要的地方。
他現在發現——他開始就該想到的,他得再往下來點。他需要兩根分得足夠開的樹枝,還要在同一水平位置上,這樣他才能撐起來一張吊床。找到這樣的樹枝之後,他迅速準備,得趕在天黑之前做好。他從背包里拿出了吊床,這是像蜘蛛網那樣的一張網床,繩子很細也很輕。他用綁在手腕上的繩子拉開了網床,在確定其力量能撐得住他的重量之後,他爬到了網床上。
手腳靈活的雜技演員也許會覺得那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充滿想像力的藝術家也許會簡單地走進吊床,然後就這麼躺下來。可是羅德覺得,他得長有鉤子才行,他差點從樹上掉下去了。
吊床的確是件實用的裝備,羅德以前也在上面睡過。姐姐也同意他帶吊床,她說吊床比她們為女兵們提供的地面行軍床更好,“你只要在睡覺時不坐起來就行。”
“我不會的。”羅德向她保證:“再說,我會綁緊束縛帶的。”
不過他還從來沒有像這樣懸吊過。吊床下面沒有任何可以賴以支撐的東西,進吊床時。上面也沒有樹枝讓他可以抓一把,經過幾次痛苦而驚險的嘗試后,他甚至開始懷疑,究竟應不應該像鳥一樣地睡覺,或者乾脆找個V形的樹杈趴一晚上算了。不過他並沒有考慮在地面上睡覺——他可不想和那些游弋在四周的傢伙呆在一起。
在他的吊床正上面更高的地方還有一根樹枝,如果他能夠把繩子的一端綁在那根樹枝上,可以用它來使自己平穩一些……
他試了一下,可是現在天太黑了,如果不是繩子一端綁在吊床上,他可能會找不到它了。最後他決定放棄,他用全部的力氣,非常小心地試着向吊床里爬,他的兩隻手抓住了繩子的兩端,然後兩隻腳慢慢地小心翼翼地伸了出去。接着,他將兩條腿收到了吊床的裏面,然後是自己的屁股。現在就是要保持重心降低,不能隨便亂動,他使自己的身體進一步向下收,像一條蠶進入繭一樣。
最後,他覺得自己穩當了,也找到了支撐。他作了幾個深呼吸,讓自己放鬆下來。這是他穿過時空門后第一次覺得既安全又舒適。
經過幾分鐘安逸的休息之後,羅德把水壺的吸管拿了出來,他打算喝上兩口水,之後準備吃點晚飯。他翻出一塊250克的野外壓縮食品,它產生的蛋白質、脂肪和其他營養能夠提供1100卡的能量。上面的標籤看不清楚,天太黑了,上面也許寫的是“方便、快速、美味”,管它呢!現在即使是嚼皮鞋也不會覺得太壞。
羅德真的是餓了,他甚至認為這是他吃過的最好的飯。他一點也沒有漏掉,甚至還舔了舔手指頭。他還想再吃一塊,後來想了一下還是算了,他又喝了一口水。然後拉下了吊床上的防蟲罩,罩在臉上,接着用束縛帶束住了身體。他知道許多地球昆蟲會攜帶病菌,不過人類對大部分的外星疾病還是免疫的,即使這樣,他也不想讓自己的臉成為夜間飛蠅的補給站,當然也不想成為它們的着陸場。
他雖然穿得很單薄,但還是覺得太熱。他想脫掉自己的T恤,這個星球,或者說他在這個星球上所處的這個地方像是正處於赤道或熱帶地區。這太糟糕了,不過今晚他只能這樣。甚至因為出汗的原因,他得消耗和白天一樣多的食物和水。他還在考慮這到底是什麼星球,他想透過森林看看能不能認出天上的星星,但是要麼是樹的枝葉太密,要麼是天上雲層太厚,他什麼也看不見。他現在只能摒除心理的一切雜念,趕快入睡。
過了大概十分鐘,他反倒比剛才更清醒了。忙着做吊床,忙着吃晚飯,他一直都沒留意到遠處的聲響。現在,夜裏的一切聲音都變得很清晰了。昆蟲嗡嗡地飛來飛去,撕咬、打鬥,樹葉婆娑的聲音都聽得一清二楚。下面有一陣像咳嗽似的聲音傳了上來,又有一陣笑聲一樣的聲響回應了這個咳嗽聲,一起一伏,最後變成了一種啾啾的聲音。
羅德希望那是一隻鳥。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對周圍的一切聲響過於緊張了,無論是遠的還是近的,他甚至都不敢大聲地呼吸。他告訴自己有點太神經過敏了,他不再去聆聽了。應該說,至少十之八九的潛在敵人都是攻擊不了他的。即使是一條蛇,蛇不喜歡爬到吊床這樣的地方,如果他靜靜地不動,蛇也不太可能發動攻擊。小蛇對它們咽不下去的大傢伙不是太感興趣,而且很顯然,這樣的樹冠又難以承受那些能對他發動攻擊或者有興趣對他發起攻擊的大型動物。所以,應該忘掉那些聲響,馬上睡覺。畢竟,那些聲音再大,也沒有城市夜間汽車的噪聲大。
他想起了馬森老師在講座中的話,過長時間處於緊張狀態,身體很難一下就調整到戰鬥狀態。姐姐也曾經告訴他,因為流了點血而緊張過度,這樣死亡的幾率比因真正流血而死的幾率要高得多。他開始在心裏有意識地使自己平靜下來,想在精神上營造出睡眠的氣氛。
他幾乎就要做到了,突然遠處傳來了聲音,又將他從迷迷糊糊中拽了回來。他並不是有意地使自己醒來去傾聽這個聲響的。這像是人的聲音——不,這就是人的聲音——是一個呻吟的人哭叫着發出的可怕的聲音,他在呼哧呼哧地低沉地喘着粗氣,好像是胸部受了傷。
羅德想,那究竟會是誰呢?應該和自己沒什麼關係,這裏的每個人都只能自保。可是,聽到同類發出這樣的聲音而不去管他,似乎很難說得過去。應不應該爬下去並穿過黑夜,走到那個可憐的受傷者的身邊去呢?他提醒自己,如果爬到樹下,說不定會直接爬到什麼飢餓的大傢伙的嘴巴里。
那麼,該怎麼辦呢?有理由不下去嗎?
越來越響、越來越急促也越來越近的喘息聲實際上給了他答案,這些新出現的聲音聽起來並不像是人的聲音,儘管它聽起來和剛才的聲音幾乎一樣,這使羅德嚇得幾乎掉下吊床,幸虧安全帶救了他。
第二個聲音緊接着又和更遠處的第三個聲音連在了一起。不一會兒,平靜的夜晚就到處都是喘息聲了,還有充滿恐懼讓人難以忍受的嚎叫聲。羅德現在知道了,那根本就不是什麼人類,那是他以前從沒聽過或聽說過的東西。他突然想到,這會不會就是被提醒要注意的“斯塔勃”呢?
但是他們究竟是什麼呢?怎樣才能避開它們呢?最近的一個好像比他的位置還高,距離也好像比邊上的那棵樹遠不了多少……天啊,好像就在這棵樹這兒!
在深夜中遇到“斯塔勃”該怎麼辦呀?向它的臉上吐口唾沫?要不請它跳個舞?
有一點是肯定的:在叢林中能發出這麼大聲響的傢伙是不會懼怕任何東西的,因此它足以讓羅德感到害怕了。可是他現在卻什麼也做不了,羅德靜靜地躺着,他的恐懼只是通過緊繃的肌肉和冒出的冷汗表現出來。這場地獄音樂會還在繼續着,離他最近的“斯塔勃”的聲音聽起來就像從他的口袋裏發出來的,它離得更近了。
羅德在這樣的刺激下恨不得立馬能插翅而逃。在地球北美大陸的家中,他也曾在野外單獨呆過一個晚上,那裏的危險都是已知的,危險都不大,一些熊,再不就是偶爾出現的懶散的響尾蛇,這都是一些很容易避開的危險。
但是他要怎樣做才能應對完全不知道的危險呢?那隻“斯塔勃”——他也只能這麼叫它了,也許現在正向他移動,正在黑夜中用眼睛盯着他,也許正在考慮是把他拖回家,還是就在這裏把他吃掉。
他應該跑嗎?也許一跑正好掉到“斯塔勃”的嘴巴里。那麼應該就這麼無助地等死嗎?等着被“斯塔勃”咬死?有可能“斯塔勃”無法攻擊躲在樹上的他,但是情況又有可能恰恰相反,或許他的唯一機會就是趕快爬下樹,趁着夜色溜到地面上。
“斯塔勃”到底是什麼呢?它怎樣捕獵呢?它的危險表現在什麼地方,或是在什麼時間呢?馬森老師應該告訴過班上同學是如何對付它們的,也許他們學過“斯塔勃”,可新年之後有節課他沒有上,或許正是在那節課上說過,要不就是自己完全忘掉了——難道要為此付出生命代價嗎?羅德的外星生物知識學得不錯,但是顯然未掌握的東西還是太多了。僅僅是地球上的動物學知識就已經讓那些年邁的動物學家們難以應付了,又怎麼能指望他們消化掉成百上千顆外星上面的所有生物知識呢?
這本來就不公平!
就在羅德心裏毫無用處地抱怨着過去的事情時,他的腦海突然又浮現出了馬森博士譏諷的笑臉。他又聽到了他的挖苦的語調:公平?你希望這是件公平的差事嗎?孩子,這不是遊戲,我要告訴你,你這個城裏的孩子應對這次考試還太軟弱、太愚蠢了,可你就是不聽。”
他突然覺得有點冤恨這個老師了,這倒使他心裏的恐懼減少了一點。吉米是對的,這個傢伙能吞掉自己的奶奶!這個冷血動物!
好吧!那麼如果是老師,他會怎麼做呢?
他的頭腦中又響起了老師的聲音,這是馬森回答班上另一個同學的話:“如果我什麼也做不了,那我就打個盹。”
羅德翻了個身,手握在了他的那把刀上,他也準備打個盹了。當然邪惡的聲音必然使羅德難以入眠。他判斷出那隻在他的這棵樹上、或許是在旁邊那棵樹上的“斯塔勃”,並沒有繼續靠近。如果繼續靠近,他的脖子就會感覺到它的呼吸了,他沒有感覺到,這至少表明他沒有受攻擊的徵兆。
過了很長時間,他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在睡眠中情況也沒有什麼改善。他還是夢到喘息聲就在周圍,嚎叫着的“斯塔勃”包圍着他、盯着他,等着他做什麼動作。
最糟糕的是,他轉過頭去看“斯塔勃”到底長什麼樣子時,它卻消失在了夜色中,留給他的只是紅色的眼睛、長長的牙齒。
因為太冷,他被凍醒了。他想坐起來,發現自己還被安全帶綁着,他又只好躺下了。那是什麼?發生了什麼事?
就在他清醒的瞬間,他已經注意到了變化:喘息的噪聲沒有了。他聽不到任何一隻“斯塔勃”的嚎叫了,無論遠近。羅德反倒更不安了,有着聲響的“斯塔勃”還能讓人判斷出它的位置,如果它靜靜地獃著,那就沒法知道它在哪裏,也就是說它有可能在任何地方。最近的那只有可能就坐在他頭頂的樹枝上。他把防蟲網掀了起來,扭頭看了一圈。太黑了,什麼也看不見。也許“斯塔勃”正三個一排地等着他呢。
不管怎麼樣,過於安靜也是一種令人不安的事。這時羅德又聽到了夜晚的其他的聲響,這反倒使他稍稍放鬆下來。在經過那場野獸的嚎叫后,夜晚的一些聲響似乎親切起來。他想,一定是天快亮了,他乾脆就這麼待到天亮吧。
可沒過多久他又睡著了。
突然他又醒了,覺得有人在盯着自己。等他回想起來自己身處何方時,天仍然還是黑的,他才意識到那原來是個夢。他轉了個身,四處看了看,決定再接着睡。
的確有什麼東西正盯着他!
他的眼睛在黑暗中更加敏感,他看到腳邊的樹枝上有個模糊的形狀。黑暗的背景,黑色的影子。他看不清楚它的輪廓——只有兩隻朦朦朧朧的眼睛漂浮着,從後面盯着自己。
“如果什麼都做不了,我就打個盹。”羅德並沒有打盹。在這個時刻,他和那個在樹上的東西的眼睛對到了一起。羅德的手抓緊了刀把,他靜靜地,一動不動,他想讓自己怦怦的心跳聲盡量平緩下來,再計劃如何去對付可能來自吊床後面的攻擊。那隻野獸也一動不動,悄無聲息,就那麼看着,似乎準備整晚都那樣呆下去。
這個痛苦的過程持續了很長時間,羅德覺得有股要喊出來的衝動要噴發,他不想再這麼僵持下去,那個生物發出了輕微的抓樹榦的聲音,它移動了,並且離開了。羅德感覺到了樹枝的顫動,他據此判斷,那傢伙應該和他差不多重。
他再一次決定,不睡了。天好像沒有那麼黑了吧?他這麼告訴自己,不過他仍然還看不見自己的手指頭。他打算數到一萬,等着天亮。
一隻大傢伙很快地向樹下竄去,很快又有了另一隻,接着是第三隻。他們沒有在羅德的吊床邊停留,直接溜向了樹下。羅德又把手握在了刀把上,“這些吵鬧的鄰居!你們把這兒當作時空移民站了。”他等了一會,這樣的動靜沒有再出現。
羅德是被臉上照射的太陽光弄醒的,他打了個噴嚏。想坐起來,卻被安全帶拉了回來,這下他完全醒了。鼻子好像不太好使,眼睛也有很多分泌物,嘴巴里的味道更是難聞,牙齒很澀,後背還有點疼。他動了一下,覺得腿也有點疼,還有胳膊、頭也有點痛,脖子好像轉不到右邊了。
儘管這樣,他還是很高興,漫長的黑夜終於過去了。周圍的環境不再那麼可怕,似乎還有點浪漫情調。他的位置太高了,看不太清地面的情況,同時他又在樹冠中間,也看不見天空的景象,他被埋在一大塊雲團一樣的樹葉中。早晨的光線透過枝葉漏下來,照在他的臉上,大部分的天空則被樹葉所屏蔽。
他突然想到,要趕緊記住日出的方向。嗯……也沒那麼簡單,在叢林中怎麼能看到太陽呢?也許得趕快爬到樹下,走到開闊的地方去,趁着現在太陽還很低時比較容易辨明方向。他注意到弄醒自己的那道光線是從十五米外的另一棵大樹的枝杈上透過來的,很好,那棵樹在他這棵樹的“東邊”,他爬到地面后還可以抓住這條線索。
從吊床中爬出來差不多和爬進去一樣困難,肌肉的僵硬還增加了難度。最後,他抓住一根樹枝保持住了平衡。他抱住樹榦,痛苦地將自己的身體向上拉,使盡吃奶的勁才將自己的身體拉了出來。除了脖子,好像其他的部件鬆弛了不少,脖子還像犯牙疼時那麼彆扭。
他坐在一根樹枝上,背靠樹榦吃了點東西。他隨意地打量着周圍,他知道,夜間覓食者現在應該都睡覺了,而白天捕獵的動物是很少爬到樹頂上來的,即便有,個頭也不是很大。它們應該都在地面上,趴着接近獵物。實際上,他這個綠色的隱蔽處也相對比較安全,不易被發現。
吃完東西后,他又繼續坐了一會,他考慮再喝一點水,甚至還有點想爬回吊床中去。他在這個所經歷過的最漫長的黑夜中非常疲倦,而白天很熱,讓人睡意綿綿,出去幹什麼呢?他的唯一目的就是生存,還有什麼比睡覺更好的呢?既能省水還能省食物。
如果他知道實際時間的話他就真的這麼做了,他的表顯示,現在是十二點差五分。他沒法判斷現在是星期天的中午還是星期一的午夜。他確信,這個行星的自轉比地球母親的自轉要慢得多,一個夜晚的時間比地球上的一整天時間還長。
因此,考試實際可能已經進行了二十六個小時,也可能是三十八個小時了——召回信號可能會在四十八個小時后的任何時間出現。也許就在今天的日落前,現在他的狀態還不錯,他還活着,還有賴以生存的水和食物。
他對此感覺很好。如果沒有“斯塔勃”,再多幾個同伴,那麼情況就更好了,當然,奇怪的聲音還是越遠越好。
不過時空門出口還在離他目前所在地以“東”二十多公里的地方,因此他還得儘快往東趕大約十公里的路,他要在時空門出口附近一到兩公里的範圍內靜靜地等待,也許今晚就可以在家裏睡覺了,要好好洗個熱水澡!
他開始卷收吊床,並提醒自己要記住這裏日出和日落間的小時數,以便估算出這裏一天的長度。很快他就顧不上這件事,因為卷收吊床很麻煩。他必須要小心地卷收才能把它縮得很小,放進背包里。原本應該是放在一張平坦的桌子上才好做的事,但是現在他能找到的面積最大的平坦地方就只有他的手掌了。
最終他還是完成了,雖然不平整但是能塞進包里了。他開始向樹下爬。他在最低處一根樹枝上停了一下,四下張望了一遍。那些跟着他上樹的巨大飢餓的傢伙似乎沒有在周圍,不過下面太濃密,他不敢太確定。他必須要處處小心,時時刻刻都得小心,他提醒自己不要離開可攀爬的樹木太遠,幾秒鐘的大意就有可能終結自己的命運。
好了,現在得要辨別出方向來,不過得要先找找那棵他用以標記為“東方”的樹。究竟是哪一棵呢?那邊那棵嗎?他發現自己忘掉了到底自己記住的是哪棵樹了。他差點忘了自己還帶了指南針呢!等他拿出指南針后,他發現指南針在這裏不起作用,因為指南針上面的“東”與這個行星上太陽升起的方向可能沒有任何聯繫。恆星的光線沒有穿透他所站的地方,森林太密,很陰暗,就像是教堂里一樣。
那棵樹不會在太遠的地方,只不過要找一下而已。他用攀登器爬下了樹,跳到了鬆軟的地面上,他選擇了一個向前的點,計算着腳步數,邊走邊留意着周圍的危險。
走了一百步后,他轉身向回走,找了自己做標記的那棵樹,他檢查了一下,這是他下來的地方,能看見腳印。那邊呢?那邊應該有攀登器的痕迹。
他找到了……他對自己留下的痕迹感到很奇怪,它們和自己的頭一樣高,“我一定是像一隻貓那樣爬上樹的!”這些痕迹幫他找到了來時的方向。五分鐘后,他走出了森林的邊緣,來到了昨天白天穿過的開闊地。
那兒就有太陽投下的影子,朝向開闊地,他檢查了一下指南針,很幸運,地球的東方也正是這裏的“東方”,他只要跟着指南針走就可以了。他又回到了森林中。
他現在是正常地直立着行走,昨天那樣的匍匐前進在這裏不需要了。他只要盡量不發出太大的聲響就行了,當然還要特別留意身後的情況。他走走停停,以便能靠近那些既不太大也不太小的樹木,同時根據指南針不斷地調整着自己的路線。
他的心裏同時還數着自己的腳步。羅德的一千五百步大約能等於一公里,那麼走一萬五千步就應該能到時空門出口的位置了,他打算就在那裏等着,直到重新返回。
他一邊在心裏數着腳步,一邊看着指南針的方向,同時還小心地提防着巨蟒、毒蛇和其他的危險,儘管如此,羅德仍然覺得還是很開心,畢竟是白天啊。度過了恐怖的黑夜,他的感覺非常好,甚至有點得意洋洋了。不過他還是非常警覺的,雖然在現在這個地方似乎還順利,“斯塔勃”和其他危險的動物沒有出現。
他斷定這是一片半雨林形態的叢林。雖然茂密,但也還有路可走。叢林間有些看起來很平整的羊腸小道,但是他盡量避免走在那上面,他推測那是蟒蛇留下的,說不定正有一條蟒蛇等着他走過這樣的小道來成為它的午餐呢!羅德可不想做這樣的倒霉蛋。
這個地方的生態很豐富,大部分是像羚羊那樣的動物,大小和形狀都不一樣,而且很難接近。它們有着天然的偽裝,在叢林中時隱時現。羅德知道,它們的數量一定不少。他沒有去接近它們,而是避開了,因為他並不打算打獵,同時他知道,即使是食草動物,角和蹄子也是非常危險的,它們或許還會群體防衛。
頭頂上的世界也很熱鬧,有很多鳥類和攀援動物。他看到了一些靈長類的動物,他想這個世界也許已經進化出了人類族群。這到底會是什麼行星呢?許多情況都表明,它和地球非常接近——當然,除了讓人還不是很習慣的自轉速度之外。也許這是一個剛開放的行星,但沒準很快就要擠滿殖民者了。有一點是很確定的,它是一個富饒的星球,如果將昨天穿過的開闊地的荒草燒掉后,那一定會是片良田的。也許再過一些天他還會回來,他要幫助除掉“斯塔勃”。
羅德在行走時對落腳的地方十分謹慎,不仔細檢查,他是決不在低枝下穿過的,他讓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像兔子那樣地保持着警惕。他現在明白姐姐所說的沒有武器的人會更仔細和更小心的意思了。他也認識到,用槍的機會其實真的少得可憐,這讓他自己都感到很意外。
在這樣苛刻的條件下,他覺得自己其實才是被捕獵的對象。
他一開始只是有點緊張,而現在則完全是另一種挑戰了。有幾次他就一直等在一棵樹旁,紋絲不動,仔細地辨別聲音。還有兩次,他迂迴地穿過灌木叢,然後再折回到他的路線上。但是無論怎樣,最好的辦法是不發出聲響地移動,他不得不承認偽裝成一個樹樁也許要更好些。
他也曾考慮上樹去等待,但是儘快趕到目的地的願望壓倒了他的這份小心。他使自己相信,繼續趕路會更安全些。他繼續對身後保持着警惕,過了一段時間后,他認為應該沒有什麼東西在跟蹤他了。
根據他的估計,已經走了四公里的路,這時他感覺到了水的存在。前面出現了一條不大的峽谷,橫亘在他的道路上。許多動物的足跡表明,這也許是通向一個有水源的地方。不過這也是他想避開的危險地帶,所以羅德迅速穿過了這裏,他沿着峽谷邊緣走到了一個可以俯瞰水源的位置,還沒到那裏他就聽到流水的聲音了。
他走進了灌木叢中,弓着腰在灌木的掩護下向外看。他的位置比水面高出大約十米左右,在他的右手邊和正前面是斜坡,溪水在峽谷中流動,並在這裏形成了一個水塘,正如他所估計的那樣。現在視線中沒有什麼動物,但是有很多動物留下的痕迹,一塊濕地上有許多動物的爪蹄印。
他並不想到那裏去喝水,雖然現在很方便,但正是因為太方便,所以也可能蘊含著殺機。讓他感到麻煩的是,他必須得穿過這裏才有可能到達召回點。這只是一條小河,或者說是較寬的小溪,也許不用游泳只要趟着水就應該能走過去。但是除非迫不得已,他不會這麼做,他還不了解水裏的狀況——也許會有水中殺手呢。這與家邊的小溪可不一樣,那裏是安全的,可這是一個熱帶環境中的溪流,一定會有什麼類似地球上的鱷魚或是食人魚的動物,說不定還會是更厲害的傢伙。
如果從上面的樹枝躍過去,溪流又顯得太寬了。他靜靜地趴着,在想着辦法。後來他決定再向上走走,說不定上游會窄一點,也有可能上游的溪水被分成了更小的兩股,這樣他就可以更容易地躍過去了。
突然,羅德眼前一黑,頭腦中一片空白。
等羅德蘇醒過來時,有一隻鬣狗一樣的動物正盯着他,羅德一隻手揚了揚,另一隻手伸向了匕首。那傢伙向後退了幾步,轉身消失在了森林裏。
他的匕首不見了!這使他大吃一驚,他突然坐了起來,一下子覺得暈暈的,頭上好像有什麼東西流下來,他伸手一摸,手指上沾滿的是血跡。他又更仔細地摸了一下,腦後有一個不小的傷口,頭髮沾上了許多血,他不知道頭骨是不是也受傷了。他還活着,但是他確信這樣的一擊原本一定是想要了他的性命。
還不僅僅是匕首不見了。除了身上的衣服,別的東西都沒有了。水沒了,裝着食物和其他重要物件的背包也不見了——抗生素、鹽、指南針、攀登器、手錶、吊床……什麼都沒了。
疼痛的感覺立刻就被憤怒取代了。根本就沒有想到會丟掉食物和裝備,怎麼會這麼愚蠢,只顧着觀察前面的溪水,竟然忘記了自己的身後。那隻手錶可是爸爸送給他的,連這也被偷了。一定要讓這個傢伙為此付出代價!
憤怒讓他的疼痛感覺好了點。他發現左小腿上的綁腿還在,一定是沒被發現。
他摸了一下,的確在!那個暗算自己的傢伙也許沒有注意到這也是個值得偷的東西吧。羅德解開了綁腿,把“麥克白小姐”握在了手中。
那個傢伙一定會為此後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