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他的天分太驚人了!冒昧問一句,你們是否願意讓他跟我學棋?我願把畢生經驗傾囊相授。也許只有他,才能使人類在這個領域再保持幾年勝利。

重哲和憲雲猶豫着,難以措辭。庫巴金看出了他們的遲疑,自尊心大受挫傷,他苦笑一聲,把元元交給樸重哲,低頭轉身欲走。憲雲不忍傷害這位赤膽熱腸的棋手,忙拉他走到一邊,低聲道:

實話告訴你,小元元從5歲起就停止發育,他的生理年齡已經是42歲了。現在,他在棋類、數學、打電子遊戲等少數領域裏有過人的天才,但他的整個心智狀態只相等於5歲的孩童。

庫巴金十分驚異,他半是自語地問:

白痴天才?

憲雲猶豫着,終於下決心告訴他真相:

不,他實際上是一個生物機械人。他的身體是用人類基因模擬製造的,大腦是第十代生物元件電腦。不過,他本人並不知道這一點。憲雲苦笑着補充:你也可以看出來,他在感情上是把自己視為人類的。

這個殘酷的事實使庫巴金面色灰敗。他一直不甘心對電腦俯首稱臣,他認為人腦是大自然進化的頂峰,是45億年進化之錘錘鍊的結晶,它不該臣服於一些人造的電子元件!元元的勝利激起了他的希望,在這一瞬間,他已決定把自己的後半生與元元連結在一起了。但憲雲的回答徹底粉碎了他的夢想。沉默良久,他才黯然說:

人腦是45億年進化的頂峰,它是這樣強大,竟然培育出了比自己更強大的對手。他的憤激之情溢於言表:我已經老朽了,我不理解人類為什麼要殫精竭慮來培養自己的對手。我相信智力如此超絕的電腦總有一天會產生自我意識,那時它們還會對人類俯首帖耳嗎?

他意識自己的激動,竭力平靜一下,低聲說:請原諒,我太激動了。這些憤世嫉俗的話請不必認真。歷史難道能倒退到沒有電腦的時代嗎?我們只有橫下心往前走了。

他沒有再正眼看元元,同憲雲夫婦告別後匆匆走了。元元揚起小手喊:

庫巴金伯伯再見!姐姐,他為什麼不理我?

憲雲苦笑着哄他:伯怕沒聽見,伯伯有急事,好,咱們該去看海了!

憲雲同情地望着庫巴金踽踽而去的背影。對面看台上,那個怪老人孤零零地坐着。他放下望遠鏡,眼瞼的肌肉輕輕地抖動着。當他顫巍巍地走下看台時,憲雲也向他那兒漫不經心地掃過一瞥。

小天使直升機輕捷地躍過大海,擦過島上哥德式建築的尖頂,直接降落在潔白鬆軟的沙灘上。

沒等直升機的旋翼靜止,小元元就歡呼着跳下去。他只穿着小褲頭,赤着腳在淺水裏嬉戲,白色的海浪親吻着他的腳丫。遠處,幾隻神態傲然的海鳥旁若無人地踱步,對面的陸地和樓房半隱在水面之下。小元元不知疲倦地喊着,笑着,跑着。一隻色彩鮮艷的貝殼,一粒透明的沙子,一隻膽怯的小蟹,都能引起他真誠的喜悅和激動。憲雲夫婦穿着泳衣坐在沙灘上,看着這個遇赦的小囚犯,欣喜中夾着辛酸。憲雲喃喃道:

可憐的元元。

重哲安慰着妻子:其實蒙昧也是一種幸福。正像伊甸園裏的亞當、夏娃一樣,當他們還處於蒙昧時是無憂無慮的。他們正是偷吃了智慧果,才被放逐出伊甸園,人類才有了憂患、悲傷、痛苦和罪惡。

元元又跑遠了,聽不見他們的談話。爸媽也不在身邊,憲雲覺得,總算有機會一吐積愫了。她激動地說:

重哲,我真的不明白,元元的心智發展為什麼會突然停止。在5歲之前,他的成長一直是很正常的呀。

47歲的生物學家沉思着,想給妻子一個最實在的回答。他們沒有注意到一輛相同型號的小天使直升機停在不遠處,那個怪老人步履艱難地爬上沙灘後邊一個高台。他喘息着,掏出一件尖狀物對準遠處的朴氏夫婦。他慢慢轉動遠距離監聽器的旋鈕,樸重哲的聲音逐漸變得清晰:

憲雲,記得20年前第一次到你家時,我對元元的斷言嗎?儘管那時出語狂妄,但我想結論還是對的。不要看元元在人群中已幾可亂真,他缺乏人類最重要的本能,即生存的慾望。從某種意義上說,那是生命的靈魂,缺少靈魂的機體只可能是一個泥胎木偶,是一個無靈性的機械。所以,它不能具有智力,不能具有人類的心智。

但你怎麼解釋他在5歲前的正常發育呢?

憲雲,這正是我百思不解的地方。你難道沒想到,爸爸性格的變態,咱家中那種怪異沉悶的氣氛,都是從元元5歲后開始的嗎?這絕不會是巧合。憲雲,這道帷幕的後面一定有什麼東西,被精心掩蓋着。

憲雲勉強笑道:你太神經過敏了吧。我想,正是元元的失敗對爸爸打擊過大,才使他性情變得古怪。

重哲知道憲雲有意無意在維護父親的形象,他沒有堅持,只是淡淡說了一句:恐怕不那麼簡單,憲雲。我20年來潛心探索,就是想為小元元輸入生命的靈魂。可惜,我是一個志大才疏的笨蛋。我曾狂妄地自信,勝利對於我只如探囊取物,但是現在,他悲涼地說:我不知道在有生之年能否取得突破。

他神態黯然,目光痛苦。憲雲輕輕把他摟入懷中:

重哲,不要灰心。我相信你的才華。

並不是每個天才都能成功的,憲雲,你爸爸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

憲雲很驚疑,丈夫的話與母親說的竟然不謀而合。她抬眼回顧,暮色已不知不覺降臨,大海對面,遠處的燈光已經開始閃爍。小元元這會兒反常地安靜,坐在沙灘上一動不動,襯着太陽的最後几絲餘光,就像黑色的剪影。不知何處飄來杳遠的鋼琴聲。重哲嘆口氣說道:

明天是第一百四十次計算了,我很擔心還像過去那樣,在接近勝利時,整個大廈突然崩潰。

他的聲音蒼涼滯重,透着稠濃的苦澀。憲雲覺得是說話的時候了,她把丈夫輕輕摟緊,凝重地說:

重哲,你知道我今天為什麼堅持約你出來?我想請你來看這生生不息的海浪。它們永不疲倦,永不停息。正是這無盡無止的運動孕育了生命,它象徵著生命的頑強和堅韌。重哲,你和爸爸研究的都是宇宙之秘,一代人兩代人的失敗算不了什麼,希望你達觀一點,不要步我爸爸的後塵。他被失敗完全壓垮了,連心靈也變得畸形。而在從前,他是個多麼可親可敬的老爸爸啊。重哲,失敗不可怕,被失敗壓垮才是最悲慘的。我已經失去了開朗慈祥的爸爸,不想再失去丈夫。你能認真想想我的話嗎?

她把心中蓄積多年的話全部倒出來。重哲驚然驚覺。他舉目遠眺退潮的海水,看那一線白浪在礁石間嬉鬧。這生生不息的海浪,即使在退卻時也充滿生機。他覺得心靈上的重負片刻之間全甩掉了,有一種火中涅槃的感覺。他笑着把妻子擁入懷中:謝謝你,我的好妻子,我會牢記這些話的。

憲雲高興地站起來,她這時才發現暮色已重:

喲,天色不早了,快回家吧,還要為元元過生日呢。元元,回家啦!

沒有迴音。元元背影嵌在夜幕上,一動也不動。憲雲擔心地跑過去,她看見元元在蒼茫暮色中發愣,那種憂鬱沉重的神態是她從未見過的。她把元元的頭摟到懷裏,小心地問:

元元,你在想什麼?你不舒服嗎?

元元苦惱地說:

姐姐,我在這兒看日落,我看見又紅又大的太陽慢慢沉到海水裏,天慢慢黑下來。就像我睡覺時,你們關了睡眠開關后,有一種黑漆漆的顏色漫上來把我淹住。姐姐,我老是覺得我身上有一件重要東西丟在那片黑色中了。是什麼呢?我想啊想啊,想不起來;想啊想啊,想不起來。

他的沉重心態與5歲的年紀5歲的臉容很不相稱。憲雲無言解勸,只有憐憫地看着他。

那邊樸重哲已發動了直升機,他喊道:

憲雲,把元元抱過來吧!憲雲趕緊抱起元元,笑着奔上飛機。

後邊,那位怪老人眼瞼抖動着,慢慢取下假髮和假須。他聽見了重哲對他的懷疑,憲雲對他的憐憫,也觸摸到元元靈光一現的心智。這些東西攪成熾熱的岩漿,在他心裏激烈翻騰。但不管內心如何,他外表仍然冷漠肅然。像夜色中的花崗岩雕像。

等到那架直升飛機鑽入夜色中,他才蹣跚地走過去,啟動了自己的直升機。途中他不時看看自己的手錶,那上面不時有個紅點在閃爍着,伴着唧唧的警告聲。這是元元的行蹤指示器,在100公里範圍內有效,至於信號源自然藏在元元身上。

媽媽已經等急了。終於,夜空中出現了一個紅點,一架小天使直升機飄落到草坪上。媽媽過來埋怨道:

怎麼這麼晚才回來,元元,玩得開心嗎?

元元早已忘掉了那些惱人的思緒,他咯咯笑着撲到媽媽懷裏。

真開心!媽媽,下星期你也去,好嗎?

好,只要有時間,我一定陪元元去。

他們用磁卡付了直升機的租金,把駕駛開關扳回自動檔,一個電腦女聲說:謝謝你租用夏天公司的旅遊直升機,再見!直升機的旋翼又旋轉起來,它像一隻馴服的小精靈,自動飛回去了。

他們走進客廳,元元伏在媽媽懷裏,嘰嘰嘎嘎地說著今天在海邊的見聞,說著怎樣與深冷電腦打了個平手。媽媽連回話的機會都沒有,只好笑着一個勁兒點頭。重哲回卧室換衣服去了,憲雲沒有去。她側耳聽着夜空,似有所待。不久,隱隱約約傳來直升機機翼的旋轉聲。這個聲音消失后不久,孔教授進門了。他拎着一個小包,面色冷漠,對妻女微微點點頭,便徑直走向自己的書房。元元已回到自己的卧室,憲雲苦笑着對媽媽說:

又跟蹤我們一天。她不願讓重哲聽見,聲音壓得很低。對爸爸這些怪僻得令人臉紅的行徑,即使對丈夫她也隱瞞着。憲雲媽也熟知丈夫的怪癖,她惟有苦笑:

這個怪老頭。

憲雲有些話已憋在心中很久了,她遲疑地問媽媽:

媽,是否請精神病醫生為爸爸診治一下?

媽媽一個勁搖頭:絕對不行,孩子,你知道老頭子性子剛烈,自尊心極強。讓他意識到自己有精神病,會馬上要了他的命。我們還是為他遮掩着,叫他安安心心度過晚年吧。

重哲換好便服走出來,喊妻子快換衣服:元元呢?該為小壽星祝壽了。媽媽趕緊換上笑容,催促女兒:

快去快去,我去擺好飯菜。

孔昭仁走進書房后,順手關上厚重的橡木門,拿過遙控器按了一組密碼,牆上那幅國畫又變成了屏幕。他習慣性地把屏幕切換到各個房間。元元的卧室內,元元正在擺弄從海邊帶來的貝殼,表情十分投入,看樣子他早已忘了在海邊時偶一閃現的思慮。客廳里,母親和女兒正在密談他的精神病,她們沒料到被議論者正在清清楚楚地監聽他們的談話。但這位性子剛烈的男人卻沒有任何反應,仍是表情冷淡,不動聲色。後來,憲雲也回卧室換便服去了。重哲躺在沙發上看電子報紙,妻子開始用微波爐加熱菜肴。一切正常。

他一邊觀察屏幕,一邊把提包內的東西拿出來藏到一個秘密抽屜里,有假髮,假須,最後一件東西沉甸甸的,赫然竟是一把大功率的激光手槍!

他動作熟練地檢查了手槍的功能,放入秘密抽屜,為手槍蓄能器充上電。然後,他細心地鎖上秘密抽屜,關上屏幕。室內電話響鈴了,妻子出現在電話屏幕上:

昭仁,該吃晚飯了。

他簡短地回答:好。然後再一遍檢查了秘密屏幕和秘密抽屜。出門時他順手帶上了書房的門鎖,他的書房是不允許任何人出入的。

餐廳里,5個人圍坐在一張長方餐桌上。燈光熄滅了,元元媽端着一個碩大的蛋糕走進來,5朵黃色的燭光搖曳着,映着元元媽喜氣洋洋的面容,也為餐廳空間塗上溫馨的暖色。憲雲和丈夫拍着手笑着唱: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小元元,許個願,吹蠟燭吧。

小元元咧着嘴笑,他閉上雙眼默默祝告一番,然後噗地吹熄蠟燭。燈光亮了,元元雀躍着拿來刀子切開蛋糕,分發給大家。大家都在吃蛋糕時,元元湊到姐姐跟前悄聲說:

姐姐,你猜我祝願的是什麼?

是什麼?

我祝願爸媽長壽,也祝願我快快長大。姐姐,這是我的第三十七個5歲生日了,什麼時候我才能到6歲呢。

憲雲心房猛一緊縮:他還沒有忘記這檔子事!但元元並沒真正把這事放在心上,說完這句話,他仍然毫無心計地又說又笑。憲雲放下心來,不過她仍覺得心頭隱隱作疼。

第二天拂曉,憲雲很早就起來了。太陽的晨光透過落地長窗,幾乎是水平地射進屋內,屋內到處是一片金紅色。憲雲吃了一些早點,把旅行箱收拾好。她走過去,踮着腳吻吻丈夫:

重哲,再見,記着我昨天的話。

重哲用力擁抱她,笑道:放心吧,祝你一路順風。

喊醒元元嗎?昨天他一定累了。

重哲驚奇地看看她,笑着揶揄道:你是怎麼了?你以為元元是人類的小孩子?對於他,只問能量是否消耗完,不存在累不累的問題。

憲雲也啞然失笑了:怎麼搞的。重哲,我告訴你,小時候,很長時間我從不把元元當成智能機械人,我認為他是我親親的小弟弟,是人類的一個成員。雖然他有種種怪異之處,比如他不會流淚,他有睡眠開關,他是爸爸生的,等等。但我總覺得這只是正常中的特殊,就像人類中有禿子和絡緦鬍子一樣。長大了,理智能夠戰勝感情了,我才接受了這個事實:雖然親密無間,他和我們不是同類。但這幾年,大概是老糊塗了吧,我又重複了兒時的錯誤,常在無意識中把他當成人類的兒童,當成咱倆的親生兒子。

重哲從妻子的話語深處聽出幾分愴然。他們婚後一直未能生育。年青時兩人在事業上都太投入,把要孩子的時間一推再推,等到主意打定時,憲雲年紀已經偏大了。而且,這件事在很大程度上與元元有關,這個長不大的小元元常常使憲雲心懷歉疚,她把加倍的母愛傾注到傻弟弟身上,連重哲也總是把元元當兒子看待。他開玩笑地說:

不,你不老,你仍然像20年前那樣漂亮。我去喚醒元元。

兩分鐘后,元元慌慌張張跑來了:

姐姐,我不讓你走!要不我也和你一塊去非洲!

元元,你還小!

我不小了!你看。他輕而易舉地把姐姐舉起來,就像螞蟻舉起一隻大豆莢,你看,我多有勁兒,獅子來了,我還能保護你呢。姐姐,讓我跟你去吧。

憲雲在空中笑着喊:小壞蛋,快放我下來,快放下來!她掙下來,蹲到地上哄元元:

元元,你不能走呀。我走了,朴哥哥又太忙,爸媽年紀大了,你得留在家裏照顧爸媽呀。我知道元元是個又孝順又能幹的好孩子。

元元想了想,慨然答應:好,你放心走吧。

門外響起喇叭聲。一輛馬力強勁的全地面越野車尤尼莫克停在柵欄門外,老托馬斯一隻手搭在車喇叭上,一隻手向樸重哲抬手致意。媽媽也趕出來了。這位在課堂上氣度優雅的卓教授這會兒神情凄然,眼眶略微發紅,勉強笑着同女兒吻別。憲雲拿起室內電話,低聲說:

爸爸,我走了,你多保重。

電話那邊爸爸沒有打開屏幕,所以只能聽見爸爸的聲音:你走吧,我不送了。

樸重哲拿起皮箱送她出門。托馬斯先生下車打開汽車后蓋,把行李放進去。他已經58歲了,身體很健壯,面色紅潤,茂盛的紅鬍子。他親切地捶捶朴的肩窩:朴,你有個難得的好妻子,漂亮,又非常能幹。你是怎樣挑選妻子的,能向我兩個兒子傳授經驗嗎?

重哲笑道:你知道嗎?後天是我們結婚20周年,你的日程是多麼殘忍!

托馬斯哈哈大笑:非常抱歉,非常抱歉,或者,我們推遲兩天?

讓她走吧,她的心早已飛到獵豹、獅子和狒狒身上了。

托馬斯笑着重複:抱歉,非常抱歉,喂,小元元,喜歡老托馬斯送給你的鴕鳥蛋嗎?

元元聲音清脆地說:喜歡!謝謝托馬斯伯伯。

元元,喜歡我這匹新馬嗎?他拍拍汽車車頂,是我新買的,氫氧燃料電池和太陽能雙驅動,時速250公里,無論是在沙漠還是在沼澤里都一樣行走如飛。我要把它空運到肯雅去。元元,跟伯伯一塊去非洲吧,在一望無際的大草原上飆車,絕對的刺激!

元元看看姐姐,一本正經地說:不,我要留在家照顧爸媽。

托馬斯笑起來,好孩子,真是好孩子。好,我們要走了,等下次回來給你帶一隻非洲犀鳥,好嗎?

元元調皮地說:不,我要一隻犀牛,或者大象,要不帶一頭河馬。

托馬斯哈哈大笑:好,咱們一言為定,我一定在旅行箱裏裝一隻河馬帶回來,你先在院裏挖一個水池吧。孔,請上車。

憲雲最後同元元吻別,坐上尤尼莫克。托馬斯發動了汽車,汽車尾管噴出淡淡的白煙,悄無聲息地啟動了。元元媽把元元抱起來向汽車招手,她看見在汽車轉彎時,女兒還特意從車窗里伸出頭向他們一個勁兒地揮手。她笑得那樣暢快,就像個18歲的無憂無慮的女孩,元元媽扭回頭埋怨女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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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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