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告別儀式
其實天色已經微明,威威的大姐姐和其他所有人都從心理系樓里的機房撤離了,只有威威和我是從我自己的那台電腦里出來的。
“她們都已經安全撤走了?”
威威含着眼淚點點頭。
我環顧四周。“這台電腦送給你。”
威威沒有說話,也沒有像平時一樣調侃玩笑。
我疲憊地微微合上眼睛。
“你醒醒!”威威急得大叫。“你快醒醒呀!”
我只得再次睜開眼睛。我感到十分勞累。我感到身體的某些部分已經開始溶化。“威威,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
“你說。”威威向我移動得更近一些。
“把我送到外面去。”
“你現在這個樣子?”威威猶豫地說。
“對。”我竭力睜大雙眼。
“恐怕不行吧?你應該好好休息。”威威否決道。
“在那兒有人接我。”我編造着最後的謊言,同時制止了威威的插話。
“我怎麼樣我自己心裏最清楚,希望你能幫助我。”
威威本來還想爭辯,但我嚴厲而帶有請求的眼神制止了他。他只得點頭同意了。
威威費力地把我攙扶起來,並把我慢慢架到樓下。一路上許多人好奇地看着我們,並提出要助威威一臂之力。但我一一微笑着加以謝絕了。我告訴他們,我“大病初癒”,只不過是想“見見陽光”。
但在下樓梯的的時候,還是有不少人幫助了威威。
我很感謝他們。感謝整個人類。
“去哪兒?”威威趴在我的耳朵邊問道。
“圖書館吧。”我想了想之後說。
是的,我喜歡那裏。喜歡那巍峨的建築,喜歡那歡快的人群。
我們緩步來到了圖書館前的廣場。
草坪當中用鐵欄杆圍出一片竹子地,竹子們四季常青;鐵欄杆上用鐵絲彎成的大熊貓,一個個憨態可掬。我最喜歡最傻的那一隻。
陽光普照,松青柏綠;在秋天的最後階段,鮮花仍在怒放。
威威輕輕地把我放在一張長椅上。在我的頭頂,吊滿了一把把匕首般的藤羅角。
眼前的廣場上有不少人,很久以前我就發現,幾乎每天晚飯之後,大人們都要帶着孩子們來這裏。
一個女孩拿着一個紅羽毛球,好象一朵花;另一個女孩在同老奶奶做氣功。一個小男孩在玩汽車,另一個小女孩卻在用小鴨子車拉花瓣;一個和威威差不多的小孩在滑滑板,而另一個孩子——卻坐在輪椅上。
我施展最後的法力,把體內的化學能量激發出來,彈射到他的腿上。他的腿已經好了,這對我來說只不過是小事一樁。儘管他現在還不知道,但是他很快就會知道了。
我現在已經不再需要隱瞞我的能力了,因為,我馬上就要離開這裏了。
一個孩子掙脫開奶奶的懷抱,跑到我的身邊,躍上一個自然形成的樹藤打起鞦韆來。
孩子的奶奶跟過來,饒有興緻地看着孩子自己遊戲。
“這是誰弄的?”
“它自己長的。”孩子邊回答邊變換了坐“鞦韆”的姿勢。“我再玩一個品種。”
唉——!我在自己心裏嘆了一口氣,想起了電影《巴黎聖母院》中吉普賽女郎愛斯米拉達的臨終感喟:“生活多美!”
在觀看這組令人傷心落淚的鏡頭之後,我還曾經到圖書館去尋找過法國著名作家維克多·雨果的原著,卻無論如何也沒有找到這句話。當這一悲劇發生之後,作者唯一所安排的,只有醜陋的敲鐘人卡西莫多那從心底發出的一聲嗚咽:“啊!所有我曾經愛過的人啊!”
但是我甚至沒有力量再做任何一種感慨,因為我還有更重要的話要對威威說。我轉回頭來用目光尋找威威,發現他正目不轉睛地看着我。
“一會兒我要離開這裏。”我沖他笑笑。“我希望你能先離開這裏。”
威威點點頭表示同意。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到最後還要這樣刻意追求這種形式。與其說我是為了實踐對“我們世界”的最後諾言,還不如說是我不願讓威威知道我的真實身份。
又一組大人和孩子的對話傳到我的耳中,可我已經聽不真切了。
孩子:“這叫蟻螞。”
大人:“這叫螞蟻。”
孩子:“蟻螞。也是一種螞蟻。”
…………
我在最後閉上眼睛之前,對着威威蠕動嘴唇。他把耳朵移動到我的嘴邊。
“記住,保密。”
威威點點頭。我看到他的眼睛裏有淚水,我假裝不滿意地搖搖頭。
威威不得不擠出一臉的笑容,但非常勉強,比哭還要難看。
我實在忍不住,淚水順着兩腮流淌下來。
我要走了,再見了,我可親可愛的地球!
我要走了,再見了,聰明善良的地球孩子威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