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公司聲明:
茲有部分電腦破壞分子,目前在網絡中結成遊戲小組,對本公司在網中所設置的廣告遊戲軟件進行非法的遊戲性破壞。為此本公司鄭重聲明:遊戲小組立即解散,否則一切後果均由其承擔。
看罷這佶屈聱牙的聲明之後我不禁咧嘴一笑。這都是校園網絡中以“集合”方式進行攻關的遊戲小組的功勞;而我,恰恰是他們的組長。
所謂“校園網絡”只是我們的叫法,事實上它就是INTERNET網絡這一信息高速公路在國內的延伸。當然,這一前身曾服務於美國軍方的信息網絡早已不再局限於科研和教育機構,而是迅速而廣泛地深入到了包括商業機構在內的各個領域,真正在全球範圍內達到了徹底的信息資源共享。而由於近年來所開設的民用出口日益增多,這一高新技術已成為包括我們大學生在內的普通用戶的日常工具。
眾所周知,INTERNET網對商業性用戶的唯一限制就是不允許在網絡中張貼商業廣告。然而為了取得一種廣告效益,各電子遊戲軟件公司都採用了如下的變相方式:在網絡中張貼一些遊戲軟件,任遊戲者隨意打玩。而當你有幸——或者不如說是有技——攻抵最後關頭之後,它便會向你昭示出使你能夠擁有無敵之身和所有武器的密碼。
也不知道最初到底是誰想出的主意,我想他可能和“校園網絡”的建立同樣古老;而且我相信即使他的名字早已被大家所遺忘,但他的功績卻將在網絡中永遠被流傳——那就是他發明了“集合”遊戲方式。
那位智慧者最先敏銳地看出,憑藉每一個網絡成員的單獨打鬥,攻抵關頭的可能性純屬微乎其微;儘管其中的每一位都是身懷絕技的英雄好漢,無奈惡虎難架群狼,一個人的力量再大也難以擊敗那麼多的妖魔鬼怪。可既然有這麼多散兵游勇般的游擊隊員,那麼大家為什麼不能聯合起來成立一支紀律嚴明的正規軍呢?
於是,帶有社會契約性質的《集合宣言》應運而生,遊戲聯軍正式宣告成立,校園遊戲者在網絡中歃血為盟,從此有了自己的“武裝”。
利用“集合”遊戲方式組織聯軍的具體操作並不複雜,幾乎每一個稍具網絡知識的本科生都能勝任。說穿了不過就是利用網絡中的“遠程登陸功能”讓各自的電腦聯通,“鋪設”好一條條相互集結的道路,使“各庄的地道連成一片”。
而隨着老生畢業新生入學,這一支隊伍也在每朝每代地不斷更新換代。按照維克多·雨果在《巴黎聖母院》裏的說法:“樹榦總是老樣,樹葉卻時落時生。”
因此我確實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第幾任最高指揮官。
不管我們這支所謂正規部隊以及我在其中的領導地位是否得到公認,至少我們也算是土生土長的地主武裝。因此,外來的遊戲公司當然無權對我們的行為橫加指責。一般來說,侵略者決沒有好下場。
當然我們做的也的確有些過分,因為我們每逢攻關得手之後總是喜歡把密碼公開張貼在網絡里,讓所有喜歡和不喜歡玩電子遊戲的網絡成員一覽無餘,按碼攻關。
剛開始我很不理解,遊戲軟件的攻關秘訣一經被公佈,人們便會很容易地玩到關頭,這一遊戲也就不再會引起人們的興趣,豈不正好去購買新的遊戲軟件?這對提高公司的銷售額不是將大有裨益嗎?
如果“肖歌”有聲調系統的話,那他一定會先嘆一口氣。他告訴我,我們所破解的遊戲都是公司張貼在網絡里的公開軟件,一但被我們解破,也就不會再吸引人了。換句話說,我們在屢屢地撕毀人家的廣告,而這極大地影響了遊戲信度和效度的評估。
“咱們還是言歸正轉吧,你覺得那個人到底是怎麼回事?”看罷紛至沓來的資料,我急不可耐地搶先擊鍵。
“根據現有的資料很難輕易下結論。”“肖歌”很少這麼謹慎。“下次他再出現你一定要通知我。”
當天晚上就這麼毫無結果地過去了。不管小組人員怎麼催促,我始終沒有再進網絡,他們彷彿是在撥着一架沒人接聽的電話,耐心而執着。但在沒做好精神準備之前我是決不會輕易進網的。我跟“肖歌”討論了會兒小提琴便回宿舍睡覺了,他對此造詣頗深。
我再遇到他是在五天後的周五晚上。
那天我正在召集和組織遊戲聯軍的所有成員進軍一個遊戲,對他的即將出現我有一種強烈的預感。
組員們基本上都已到齊,因為在此之前我們已反覆商量過這次例會的時間。這個遊戲是網絡中的一個重頭,拔掉它對我們遊戲聯軍的評估度可是大有裨益。
我們迅速編組列隊,正義之劍勃勃欲發,就要出鞘。
隨着我們所組成的聯軍出現在屏幕上,我彷彿在檢閱一支行將出征的勁旅,激昂的音樂像強心劑一般激勵着我們。
網絡中的廣告遊戲基本上都是實景型的,屏幕正中是遊戲者本人的上半身,前方將冒出無數的敵人。在這裏,你將有機會看到自己的背影。
但是如果採用“集合”遊戲方式那可就另當別論了。雖然在遊戲中間你仍舊只能看到自己,只是間或瞥見個別誤入你視野的戰友——最好不要這樣,因為這同時也就意味着他進入了你的射程——但出征前的戰前動員卻令人嘆為觀止。
你能夠想像一張屏幕被劃分成一百張小屏幕的景像嗎?你能夠想像一百名戰士聯手攻擊一個魔鬼的情景嗎?
蔚為壯觀!
而這一切,馬上就要再次開始了!
就在我恍惚走神的這一瞬間,我的戰士們已列隊站好。一道亮線縱貫屏幕,整個畫面被一分為二,我看到一名與我相同裝束的戰友並肩而立;緊接着,又一道亮線橫穿而過,整個畫面被二分為四,我看到三名與我相同裝束的戰友朋比生輝——唯一讓我激動處,是一名戰士竟作女性打扮。
那一定是一名女生,在遊戲小組中較為稀有的成員。在遊戲中每個人都可以任選一個形象,但按照慣例一般都嚴格遵守性別區分,否則我早就選一個漂亮女孩作為載體了。
接下來的劃分越來越快,屏幕已不可能在一瞬之間完成對各個分畫面的分佈,而是從左到右自上而下地一一快速掃過,但往往也是上一次數十幅畫面尚未出罷,下一次上百幅掃描便即來臨,根本沒有讓我仔細審視的機會。
但我還是一眼便看清了那個傢伙。
看到他我沒動聲色,用事先約好的暗號發出通知,“肖歌”會完成剩下的工作。
這是一個殘酷而真實的遊戲。遊戲者將置身於一個場景宏大而細膩的大型建築里,獨自——假如沒有“集合”方式的話——面對眾多撲上來的惡鬼。在屏幕的底端,顯露着代表遊戲者的裸手,使每一個參與遊戲的人都有一種魔鬼隨時都會兵臨眼前的逼真感覺。
這個遊戲總共三大關,分別被我們冠以為“人間”“地獄”和“天堂”的形象化名稱。前兩關已被我們破解,但問題是網絡里的廣告遊戲沒有儲存功能,因此每次都要重頭打起。前幾次例會我們就醞釀著要同心協力再上一層樓,最後都因戰鬥力不足而抱憾做罷,直到今天才湊夠人手實力充足,因為英語過級考試剛剛結束。
以上所有這些也正是我懷疑那個傢伙今天會出現的原因。
作為一個指揮者,剛一開始我當然有權坐陣指揮而不親臨一線。事實上這也正是培養新人的辦法之一,而決不是作為領導者的我貪生怕死。我和一干貼身隨從總是等待先頭部隊殺過之後再行前進,很像是早期戰爭年代的總司令部。
但我必須始終緊跟,而不可能先在酒吧舞場泡足之後再追上前去。所有的遊戲者都必須自始至終地跟隨隊伍,直到有朝一日戰死沙場。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只不過是一名後續梯隊的普通士兵。
戰鬥進行得並不十分殘酷,我所指的當然是從我們這邊來說。在新老戰士的配合下,敵人在我們面前一一倒下,而我們則基本上沒有傷亡。在打過多次交道以致早已耳熟能詳的“人間”,我們的條件畢竟得天獨厚。
“哥們兒們,加緊干,要不就趕不上吃晚飯了。”我操着西方電影裏硬漢的口吻對手下的戰士說話,四周爆出的一片鬨笑說明他們對此並無反感。
當然戰況並不總是向著有利於我們這邊發展,否則遊戲公司早就倒閉關門了。從一個電梯平台下來之後,有一處操縱通道的開關座落在毒池的中央,前幾次士兵們都一往無前地涉毒而過,一個在半路倒下,下一個便緊跟上去,一般每次都要消耗三名士兵。我為他們前仆後繼的精神而感動,但我不願看着他們做無謂的犧牲。
我一躍而起挺身上前。我曾獨自來過這裏,知道附近有件防毒衣,我找到並穿上它,輕鬆地躍進毒池打開開關。
本來這時我完全可以退回來讓部下繼續衝鋒陷陣,但一時技癢難忍,同時又很想在部下面前顯示一下非凡的功力,再者也想為部隊多找出幾件武器。
我幾個蜻蜓點水躍上池中的另一個平台,它頓時緩緩升了起來。幾個初次打到這裏的士兵看得目瞪口呆,他們沒想到這裏居然還能上去。
在遊戲裏不可能靠吃老本兒當首領,必須有那麼一兩手絕活兒。
平台到位,我幾乎是閉着眼睛就開槍點射死了上來的敵人。遊戲中可供選擇的武器多達七種,有單發與連發的各式槍炮,有電擊金屬棍和火焰噴射器,但這些我都沒有選,我所拿的始終是一把單發手槍,它是僅優於裸手的最差武器。我之所以這樣一來是為了把好武器留給更需要的同志,二來也是出於一種自詡藝高人膽大的虛榮心態。
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連發三槍,瀟洒得很像西部片中的職業牛仔槍手。士兵們就在我的身後,我不能虛放一槍,儘管我的心中有一種極強的殺人慾望急於想要渲泄和釋放。
我正欲俯身去拾那把威力無比的綠火大槍,突然發現自己的血減了,長期的經驗使我馬上意識到自己中彈了。難道是程序有變?我驚恐萬分,連忙向前尋找,可四周寂靜無人。莫非我真得已經手生眼花,居然發現不了向我打黑槍的敵人?就在這時我又中了兩槍,表徵生命的鮮艷血條如跳水運動員般向下砸去。我突然有所醒悟,急忙回身,只能瞥見台下士兵的身影麇集晃動。此時偏巧平台降落,我復又恢復了一線生機,因為只要誰能把我背過毒液,再幫我搞到一個藥箱,我就能長血復原。
然而沒有人過來,他們只是一起望向我的身後。一時間我突然感到一種強烈的恐懼。我的餘光掃見背後身影一閃,便迅速跌向毒液池。當我尚不及貼切地感受那墨綠粘稠的毒液浸潤我肌膚的滋味,殘存的最後一點血便被劫掠而去,驀然間四周變得一片血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