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2000年2月24——25日
對“巴特農”號貨輪上的水手桑地亞斯來說,末日的降臨比其他地方來得要早。當時這條被哥倫比亞大毒粟奧斯瓦爾從希臘租來在巴拿馬註冊的千噸級貨輪,正航行在距皮特克思島西北五十海里處的巴拿馬城至奧克蘭的航線上。三分鐘前,桑地亞斯因為站在船舷邊撤尿,幾滴尿液被海風吹刮到了正巧路過此處的船長臉上。船長勃然大怒,聲色俱厲地罰他立刻下到艙底去搬運貿物,給即將從皮特克患島上船的另一批貨騰出位置。結果他因禍得福。當他摸黑下到艙底,吃力地打開艙門,被撲面而來的一股生鴉片氣息熏得意亂神迷時,他感到船身被某個龐然大物猛烈撞擊了一下,巨大的慣性力量忽地把他攝倒在地,堆放整齊的貿箱七零八落地傾砸下來,將他壓蓋在最底下,有好一會兒失去了知覺。他是被拍擊船底的洶湧水流搖晃醒的,掙扎着從貨箱下爬出來,什麼都看不見,整個艙底一片漆黑,只能聽到從甲板上傳來的乒乒乓乓的物體撞擊聲,吱吱嘎嘎的金屬斷裂聲……接着,艙口處被什麼東西照亮了:是火!赤紅的火舌在艙口上舔卷……上帝!太可怕了!這是怎麼回事?是到了百慕達魔鬼三角區了嗎?灼人的熱風從艙口處向下吹來,船殼開始發燙,燙得他無處躲無處藏。在艙底都會如此,上面會是什麼樣更可想而知。奇怪的是居然沒有聽到一聲人的喊叫,難道所有的人,包括那個該遭報應的船長也棄船而去棄我而去了嗎?不,有聲音。他側起耳朵:馬上—就聽到隆隆的雷聲和呼呼的風聲,風雷滾滾,像是有一百輛坦克鉤履帶正從甲每上沉重地輾過……完了,我要死了,看來今天是在劫難題了。他跪倒在底艙的中央,默默地仟侮起來,把他能想起來的所有他干過的不可告人的事情,一古腦地告訴給了上帝.……後來,不知過了多久,他欣喜地發現,上帝原諒了他。因為下雨了,卿瓣啪啪的雨點砸在甲板上,聽上去非常嚇人,像是上帝在數落人類的種種過失,但船艙的溫度卻降低了,他以為,這是上帝減小了火氣。
雨停下來時,天也黑了下來。一切都平靜了,上帝已經遠去,再聽不到任何的動靜。
桑地亞斯像死過一回似的重新變得清醒,膽顫心驚地試着從已經被焚燒得扭曲變形的舷梯爬上甲板。望着面目全非的“巴特農”號,他傻眼了,喉嚨痙攣得發不出聲來:他所熟悉的一切統統不見了,駕駛台,煙囪,整齊堆放在前甲板上的集裝箱,一句話,所有在甲板以上的暴露體,包括船頭船尾那四根系纜樁,都統統不見了,像是被誰用鋒利的刀劍齊刷刷削去了一般。當然就更不可能還有活着的人,甚至連燒焦的屍體都看不到一具,全部汽化乾淨了。現在,被大火燒得續黑的“巴特農”號看上去就像是一條運煤的駁船。各種物體混合在一起燃燒的惡臭圍着他,使他從船頭到船尾,走到哪兒都擺脫不掉。
仁慈的上帝啊,你寬恕了我,卻把世界帶進了末日。桑地亞斯捶胸頓足地哭嚎起來。
埃爾斯沃思空軍基地司令詹弗少將在自己的辦公室里,用“格洛克一23”型袖珍手槍對準了自己的太陽穴。他神色凄惶地透過玻璃窗,向西北方向投去了最後的一瞥。那正是麥克13號“民兵”III型導彈發射井所在的位置。他剛剛從那個井蓋大開,已經空空蕩蕩的發射井邊巡視回來,並且也已經知道這枚莫名其妙走火的核彈把皮特克思島從南太平洋上抹掉的消息。他實在搞不懂這是怎麼回事?但他深知自己如此一來罪責深重,.難辭其咎,要麼面對全世界的指責和軍事法庭的審判,要麼用自己的手裁決自已。他長嘆一聲,終於選擇了後者。—他右手的食指把扳機摳到盡頭時,一發派拉貝魯姆子彈便幾乎沒有什麼響動地從右側打進了他的顱骨,彈頭隨即從左側貫穿而過,順便揭下左臉上一大塊頭皮,深深地嵌進了辦公室的牆壁。暗紅的血漿像從卿簡里射出來似的,從創口處向外噴濺,幾乎染紅了一側牆面……事後、人們從將軍辦公桌的玻璃台板下,發現了他留給妻子的絕命書,只有短短的幾行宇:“親愛的凱,我別無選擇。我沒有瘋,是這個世界瘋了。”他至死都沒弄明白這並不是一次核彈走火事件。
美國總統被扣為人質的消息,副總統羅傑·卡爾頓是在“空軍二號”座機上從芝加哥飛往紐約途中得知的。當時他正在閉起眼睛欣賞行吟歌手約翰·布魯斯演唱的《當晚霞燃燒在科羅拉多大峽谷》,他的助手走過來,輕輕把電視畫面轉換到了有拉特蘭宮實況直播的頻道上。巴克的聲音使羅傑·卡爾頓瞪圓了眼睛。開始他以為是誰在搞惡作劇,禁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真是個富有想像力的天才的玩笑!”但當他看到“民兵”III型導彈衝出發射井,直奔南太平洋而去時,笑容凝固在了他的臉上。最後,“人質”這兩個字眼再次從巴克嘴裏說出來時,他知道他的機會來了。這是每個擔任美國副總統的人在宣誓就職那一刻起就暗暗在心中企盼卻誰也不敢公開說出口的心事。他馬上想到了“樹冠”行動方案。這個簡稱為“COG”的計劃,是美國政府預先為在核戰爭爆發或遭到核打擊時制定的應急行動方案。政府內部的知情人習慣上既不用“樹冠”也不用“COG”稱呼它,而是一律把它叫作”末日計劃”。
這個計劃中非常關鍵的一條,就是規定了在特別情況下,萬一總統失去視事能力,美國政府和國會中十七位有資格接掌總統權力的繼承人序列。在這個序列中,副總統理所當然名列第一。當年甘迺迪總統遇刺后,副總統約翰遜就是在飛機上宣誓就任美國新總統的。現在輪到我了,他想。當然,與約翰遜不一樣,在總統生死未卜r時,他只能是代行總統職權。想到這一點,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把馬上要做的事情細細理了—遍:首先,必須馬上證實美利堅合眾國總統眼下的處境及其安危;第二,必須馬上轉變航向直飛安德魯斯空軍基地,從那裏換乘代號為“護膝”的波音747專機。這種飛機是美國的“國家緊急空中指揮部”,他將要在那上面宣佈全國進入緊急狀態,並在空中對全國進行指揮。如果到時候情況危急不允許他這樣做的話,那他就將下到深藏在堅硬無比的綠岩層覆蓋下的警特韋瑟地下指揮中心去,履行他代理三軍統帥的職責。想到這一點,他又有些激動起來。他看到飛機正在掉轉機頭,向華盛頓方向飛。與此同時,那枚“民兵”III型導彈在皮特克思島上爆炸了。其結果比他所看過的一切核試驗的鏡頭都更令他震驚,也使他意識到了接替總統權力時更多的是應考慮到責任而不是喜悅。一路上他為此考慮了很多,從如何儘快從恐怖分子手中拯救總統性命,到迅速奪回對所有核武器的控制權,獨獨沒有考慮到的是,末日之災的到來要比他預想的快得多;
快到還不等他的“空軍二號”專機降落下來,文明世界所為之自豪的一切被電腦所控制的自動化系統,包括安德魯斯空軍基地機場指揮系統,都已經被各種可怕的電腦病毒所刪改、消除或是摧毀。這一點,他在飛臨暮色蒼茫的安德魯斯空軍基地上空時仍一無所知。但此時駕駛艙里的氣氛卻緊張到了極點:明明用肉眼都已經看到機場的跑道燈在翼下閃亮,引導雷達的回波信號也已經在駕駛員面前的儀錶盤上顯現,只是忽然間,所有這一切都被一隻看不見的手神秘地改變了,一切來自大地的光亮,包括那長長的一串跑道燈就像被吸進了巨大的黑洞中一樣,統統消失不見了;駕駛艙儀錶盤上的桔紅色雷達熒光屏也在同一時刻變得白花花一片,什麼信號都不再顯示;更讓機長和他的助手冷汗直冒的,是自動駕駿儀開始失靈,空速表、高度表、電羅經,一隻接一隻地出現異常!機上一切需要電腦操縱控制的儀器儀錶和電門開關都像發生了叛亂似地不再聽話……誰都沒想到,危機會在離飛機還差三分鐘就要地的時刻毫無徵兆地突然來到你面前!上校機長和他的中校助手默默對視了一眼,“只能目測着陸了,”副駕駛說,“你操作,我來為你目測着陸深度和距離。”
機長拍了拍副駕駛的肩背:
“只能這麼幹了。”
直到這時,羅傑·卡爾頓才覺察出什麼地方不大對頭。因為艙里的壁燈好像電力不足似的,眼看着一點點暗淡下去,最後終於完全熄滅了。
機艙內一片漆黑。
差不多在同—時間裏。飛行在世界各地上空的飛機,開始相繼遇到與美國副總統的座機同樣的麻煩。所不同的是,它們的結局比防護措施嚴密的“空軍二號”波音747要糟糕得多;
羅傑·卡爾頓的專機在安德魯斯空軍基地上空一次次復飛盤旋,尋找着陸機會。這段不足半小時的時間裏,在東京的成田機場,倫敦的希斯羅機場,巴黎的戴高樂機場,台北的桃園機場,都接二連三地發生了因飛行指揮辦公完全癱瘓,飛機在勉強着陸時衝出跑道甚至因降落不下來而墜機的惡性事故。但是,對漢斯來說,具有報應意味的是,這一連串的空難事故中最大的一起空難,不是發生在其他地方,恰恰是慕尼黑國際機場;而且,當這架A600B“空中巴士”的駕駛員在突然與塔台失去一切聯繫,機場上的跑道燈也全部熄滅,只能硬着頭皮強行着陸時不幸誤把滑行道當成了主跑道,結果在接地的一剎間,與正滑向停機坪的一架VFW814型短程客機迎頭相撞,從而造成了德國歷史上最大的一次空難事做這架載有三百名旅客的A600B“空中巴士”上,有一對鬢髮斑白慈眉善目的老夫婦。這對老夫婦不是別人,正是魯道夫·漢斯的生身父母。他們是在剛剛參加了一家國際旅行社組織的:曼谷-金邊-西貢”七日游之後,於今日乘機飛返德國的。從舷窗上俯看到萬家燈火的慕尼黑時,他們最後的話題就是他們的小漢斯。至死他們也沒有想到自己的生命就結束在讓他們引為驕傲的小兒子手上。
出征前,聯合溯隊司令官松本夕張海軍中將幾乎推敲過了此次航行和海戰中可能遇到的一切意外情況,並據此制定了一套完整的應急計劃,卻獨獨沒有意料到半路上會殺出個“拯救軍”來,而且還帶着勢不可當的“末日病毒”!半小時前才威風凜凜地編好隊形,準備開進金角灣參加受降儀式的聯合艦隊,現在竟然同自己剛剛戰勝的對手一樣癱瘓了。龐大的艦隊,數十艘戰艦,就在海參崴港外不足三海里處,成了既不能進又不能退,漂浮在海上的廢鐵一堆。災難的降臨事先毫無徵兆:突然間,各艦的電機系統像接到同樣的指令似的,一齊停機斷電;跟着,主控系統停止了工作,旗艦與各艦之間的通信聯絡也隨之中斷。只是各艦在巨大的慣性力量的作用下,一時還沒馬上停下來,紛紛向前行駛了數百公尺后,才進入了強弩之末狀態。當輪機的轉速無可奈何地減慢直到徹底停頓下來,淺沼宏少校氣喘吁吁地跑來把從梵蒂岡到皮特克恩以及世界各地相繼發生面聯合腦隊正在遇到的一切向松本中將報告時,他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他喃喃地重複着這句話,像是對自己,又像是對淺沼。是阿,誰會相信,不到半天時間,一場大海戰帶來的輝煌勝利就突然變得毫無意義,勝利者和失敗者都成了身不由己的可憐蟲;全都得俯首聽命於那個遠在數千公里之外的一夥矇著神秘面紗的恐怖分子!更讓他感到窩囊的是,這些傢伙不戰而屈人之兵的手段,正是他剛剛使用過的同類型武器!“老虎把狼吃掉了,自己卻掉進獵人的陷跳里……”
他望着曙色亮微中陣列整齊但又死氣沉沉的聯合艦隊,望着正站在各艘艦船的艦桅上,手勢生疏地使用旗語代替無線電聯絡的通訊兵們,忽然想起了小時候談到過的這則寓言。
從巴黎開出的“歐洲明星”列車是在倫敦時間七點五十分從加萊進入英法海底隧道的。這個時刻,差不多就是巴克宣佈把在拉特蘭宮裏的人統統扣為人質的時刻。除了少數害怕暈車的乘客,一上車就吞下防暈藥片倒頭睡去外,大部分乘客都從列車上的電視和廣播中。聽到了巴克令人震驚的宣言。最初的騷動就從這時開始了。一望可知,大呼小叫的,都是那些除英國人以外的歐洲人。比如法國人、比利時人或是荷蘭人。紳士淑女派頭十足的英國人不這樣。他們在聽到巴克的聲音時,儘管也吃驚不小,但表面上依然不失鎮定如常、處變不驚的英倫風度。只是當皮特克思島上升起黑色蘑菇雲時,這些英國佬們才終於也驚慌失措起來。特別是當列車行至隧道的中段也就是最深處時,突然像被誰拉了剎車閘似的驟然減速,與此同時,陷道和車廂里的燈光一齊熄滅了。列車憑着慣性向前滑動了很長一段距離后,在一片漆黑中停了下來。頓時,車廂里騷亂四起,男人粗野的咒罵和女人恐懼的尖叫在英吉利海峽之下匯成了一股末日的交響。幾道微弱的手電簡光在列車的車頭和車尾晃動,那是列車長和司機在尋找服務隧道與行車隧道之間的橫向通道。結果,就是這幾束手電光造成了最後的悲劇:驚恐萬狀的旅客像是具有趨光性的飛蛾一樣,亂紛紛地向光線射來的方向拎去,一時間,前擁后擠,你踩我踏,不知有多少跑在前面的人被後來者輾軋成了血泥肉醬……
聽完國防部長別列科夫大將的彙報后,剛才還掩飾不住笑容的鮑里諾夫斯基總統,頓時變成了一副苦相。他簡直無法相信這樣一個事實:那幫把教皇和美國總統攥在手裏的傢伙,居然把俄羅斯的最高國家機密——
“緊急通訊箱”中的發射指令變魔術似地給偷換掉了。也蘇是說,在俄羅斯只有三個人才可以摁動的“核按鈕”,神不知鬼不覺就已經轉到了那幫號稱“拯救軍”的傢伙們手中,鮑里諾夫斯基暴跳如雷,把那個拎着“緊急通訊箱”晝夜不離他左右的上校軍官叫到跟前罵了個狗血淋頭。未了,他走進衛生間撤了泡尿又用涼水洗了把臉后,走出來拍了拍那位上校的肩膀說:
“對不起,上校,這不是你的錯。”
在這個時闖里,發現自己的。“核按鈕”已經失控的國家不止是俄羅斯。當總統和首相不在國內時分別代行職權的法國總理馬勒和英國副首相托馬斯·霍華德,幾乎在同一時間也接到了各自國防部的報告,“核按鈕”指令已被人盜換,原先的指令對於他們核武庫中的任何一枚戰略或戰術導彈,都已經不再起任何作用。
還是在這個時間裏,第一屆亞洲搖滾音樂節居然在新加坡如期舉行了,這在七八年前幾乎是‘件不可思議的事情。可見地球旋轉,世風也在改變。來自世界各地的將近三十萬名不同膚色的搖滾樂迷們擠滿了這座海港城市的大街小巷,他們如醉如痴地追隨和沉浸在那些著名樂隊發出的刺耳喧囂中。“黑色暴風雨”,“水晶車輪”,“慾望女孩”,“俏聲細語”,“公狼”,一支支不同演唱風格曲樂隊,在上萬頂彩色帳篷彙集的新加坡國際機場上,掀起了一股股颱風般的狂熱,其聲勢完全蓋過了皮特克思島上核爆炸產生的衝擊波——因為矗立在航空港主體建築上的那面巨大的電視幕牆根本就沒有轉播這次舉世震驚的核爆炸,而是把全部鏡頭都對準了最後一個出場的美國搖滾巨星羅伯特·瓊斯。他的一曲《我愛的是那個不穿內褲的姑娘》,把搖滾節的氣氛推向了沸點。那些穿着最破的衣服和最舊的鞋子沮雨謗館、聲帶嘶啞的少男少女們,紛紛把自己的內褲和胸罩拋揚到半空中去,應和着瓊斯的節奏和旋律,完全沒有人去理會剛剛發生在數千公裡外的那場核災難。但是,末日的到來有它自己的時間表,它同樣也不理會這些搖滾樂迷們的瘋狂,不由分說地在瓊斯正要演唱他的最新巨作《女人是另一種毒品》時,板着面孔冷冰冰地降臨了。三十萬雙翹首觀望的眼睛眼睜睜地看着在越來越暗淡的探照燈的光束下,又蹦又跳的瓊斯突然沒有了聲音,還以為這也屬於整個演唱技巧的一部分,便依舊和着剛才的節拍狂呼亂吼。直到所有探照燈全都熄滅,人們除了聽到自己嘴裏發出的聲音之外,再聽不到一點源斯和他的樂隊的動靜時,才為時已晚地發現,一場曠世之災已經落在了每個人的頭上。接下來發生時事情和英法隧道中正在上演的悲劇沒什麼兩樣,不妨想像一下三十萬人亂作一團,擁擠、跺踏、撕扯、慘叫的情形,這本身就是一場世界末日。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末日病毒”簡直就像是在沿着一條“嫌貧愛富”的路線行進:
它幾乎是在專揀發達國家落腳,而對那些連發展中國家都算不上的窮國根本不屑一顧。
如此的結果就是,越發達的國家,電腦普及程度越高的國家,遭受末日之災的程度就越深。相反,那些落後國家因禍得福,由於電腦化程度低,反倒很少甚至乾脆就沒受到電腦病毒的影響。這裏的道理很簡單,在“教皇已成人質”這一同樣的誘因激發下,從巴克一漢斯手中撤出去的形形色色的“末日病毒”,正以光電速度在世界各國的網絡系統中復活並傳播開來,在一座又一座發達或准發達國家的城市中造成了宏偉又壯觀的可悲場面:無數條公路上排起了汽車的長龍,無數艘艦船在大洋或內河上順流漂泊,無數列火車在中途停駛或翻出軌道,無數架飛機在機坪上“趴窩”甚至墜毀,無數座熱電廠和水電站的輪機停止了轉動,無數條有線無線光電微波通訊的線路不再工作……
凡是有電腦的地方,電腦病毒都無微不至,無處不到,無孔不入。在同一時間的不同空間裏,世界各國的電腦操作人員都倒吸一口涼氣:剛才還在他們面前表現正常的一台台電腦主機和監視屏,轉眼之間一換上了另外一番面孔。不管是文字圖像還是數據表格,全都變成了閃爍的光斑、飄飛的雪花,或是跳舞的字母、惡毒的咒語。這些惡毒的咒語都是在一張面目可憎的鬼臉出現后顯示在屏幕上方的。內容是:教皇已成人質,你也在劫難逃!
被咒語激怒的電腦操作員們,不約而同地投入了清除電腦病毒的工作。但在一番滿頭大汗的忙亂之後,他們大都垂頭喪氣地敗下陣來。因為他們發現,眼下跟他們作對的全是讓人頭痛、極難清除的視窗病毒。就像人類現在還對付不了愛滋病毒一樣,人們同樣還不能有效的對付電腦視窗病毒。
末日之門就這樣洞開了,大半個世界都在地獄門前徘徊。唯一沒被“末日病毒”光顧的准發達國家是中國,因為她及時在自己的電子邊境──所有與國外連通的電子孔道上加裝了“病毒過濾站”。這一點,只有何達將軍何少數人知道,這得益於李漢在關鍵時刻打回的那個告警電話。這個電話使中國方面得以在全世界都陷於癱瘓之時,唯有它自身的系統在正常運轉,包括它發射的那幾顆為數不多的通信或偵察衛星。在“民兵”III型導彈把皮特克恩島從地球上抹去後半小時,中國軍隊接到的來自中央軍委的“一級戰備”號令,就是通過他的第三號軍用衛星向全軍下達的。
現在,坐在“寶馬-300”車中的李漢,正通過這顆衛星與北京通話。接電話的是何達將軍本人。顯然,他已經對世界上發生的一切了如指掌。他要求李漢不惜一切代價,儘快查實”拯救軍”的真相,如果可能的話,找到它的巢穴。並且可以在必要時向德國警方或軍方公開自己的身分,以求得他們的援手。中國方面將會儘快派出特別行動部隊。
在這種時候居然還能與國內保持聯絡暢通,這對李漢來說真是莫大的安慰。但他已經沒有時間與將軍說得更多,他已經是第三次駕車駛過魏瑪廣場和共和大道。他明顯地感到自己正一寸一寸地在接近目標,因為竊收電視中顯示的信號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強烈了。
他知道,“狼穴”就在附近,他像個獵手似的不斷嗅到了從那匹獵物身上散發出的氣味。
可以肯定,這條大街甚至就在二百公尺範圍內的某一幢建築物里,隱藏着他要尋找的目標。當然,對方也在尋找他。那就要看誰先找到誰了,先下手為強。他下意識地伸出手去,打開了平放在無級變速器上的“伯萊塔”的槍機保險。
此刻的巴克正在為“拯救行動”的首戰告捷——不,不僅僅是告捷,而是巨大成功——
得意非常,一向在任何事情上都不示形於色的他,這回卻興奮得兩眼放光,情不啟禁地擁抱了地下室內他的每一個同夥。在擁抱漢斯時;他述特意吻了吻這位有功之臣的兩頰,這可是破天荒頭一回,用他的話說,他從未吻過同性,只有他父親除外。人在得意時常常會對潛在的危機感覺遲鈍,巴克還要在更晚一些時候才會從眼下的志得意滿中清醒過來,發現自己在戰略上犯了一個多麼巨大又不可挽回的錯誤。這個錯誤幾乎使他失去了大獲全勝的可能:即使他可以毀滅整個世界,他也仍然無法成為最終的勝利者。眼下他還意識不到這一點。但他也還有得意到對一切都掉以輕心的地步。他在擁抱每個同夥的同時,還沒忘了提醒他們,眼下唯一需要認真對付的,是那個從香港一直追蹤到慕尼黑來的臭小於,還有那個打神秘電話的女人。
塞勒爾他們這回幹得挺漂亮,幾乎差點兒就抓住了李漢。當時李漢已經從竊收電視上準確地捕捉到了那座古堡。他確信“拯救軍”的人肯定就隱身其間。這一發現使他的心狂跳起來,他相信自己找到了那座“狼穴”;是時候了,該與德國警方和軍方聯繫了。他關閉好竊收電視,輕悄地倒車調頭,準備在“狼穴”中的人毫無察覺的情況下,直奔慕尼黑警察局。
他摸黑把車拐上共和大道,打開車燈,準備迅速離去時,才發現已經走不掉了。前後左右,各有一輛汽車向他逼了上來。顯然,在他發現“狼穴”時,“拯救軍”的人也發現了他,他的第一反應是伸手去摸槍。對方的反應比他更快,他剛把“伯萊塔“抓到手,對方的第一排子彈已經擊穿了他的前擋風玻璃。這些傢伙的火力很猛,打得他抬不起頭來,碎玻璃渣子亂紛紛地落了他一身。這回夠嗆,他想,怕是很難脫身了。他把“伯萊塔”在手裏掂了掂,沉甸甸的,心裏覺着踏實了許多。當了這麼多年兵,使用過各種輕武器,射出過上萬發子彈,就是還沒殺過人呢,他想,這回豁出去了。他悄悄從已經被打碎的前擋風玻璃後面探起頭,把槍架在玻璃碴上,瞄準了一個正向他這邊張望的留着朋克髮型的腦袋……他屏住呼吸,把食指摳在扳機上,慢慢向後樓火,在即將擊發的剎那間,他驚訝地發現,那顆腦袋已經先開了花!接着,才聽到一記子彈划空的尖利哨音和打進顱骨時的沉悶響聲。他清楚地看見那顆腦袋上一溜剪短成馬鬃狀的紅髮,隨着被掀開的頭蓋骨一齊飛了出去,接着看到的是艷紅的血和粉紅的腦漿……有人比他搶先一步開了槍。誰呢?沒等他弄明白怎麼回事,那些從四面八方向他圍上來的人已經亂了陣腳,一時間他的身前身後亂槍四起,不同方向射來的子彈哩哩地從他的頭皮頂上擦過,但他能感到,這些子彈都不是朝他來的。是兩班人馬在相互對射。
一班肯定是“拯救軍”的人,另一班會是誰?他不知道,甚至從這些人火氣十足的憤怒喊叫中,也聽不出他們是什麼人。因為他們說的不是德語,也不是英語,對了,好像是意大利語。如果是意大利人,為什麼要跑到這裏來大開殺戒?他搞不懂。他唯一懂得的是這些意大利人並不是要來救他,而僅僅是在與他的敵人為敵。但敵人的敵人就是你的朋友。他趁勢躍起,與這些人一道向“拯救軍”的人開火。這些意大利人的火力看來一點不比對手差,並且在使用武器上,這些一望便知是職業殺手的人明顯比對手更嫻熟。不到一顆煙的工夫,那些本來打算致李漢於死地的人卻一個個先斷了氣。其中起碼有兩個是倒在李漢的槍口下。讓他奇怪的是,在這場比影視劇里的場面更激烈的槍戰中,那座古堡里的人自始至終都一直沉默着。他們肯定躲在暗處目睹了槍戰的全過程,卻眼睜睜看着自己人被人收拾得一乾二淨,竟沒有一個人出來施以援手。
這個組織的頭兒可真夠陰的,李漢想,他居然能不動聲色到這般地步!李漢正楞怔間,忽然發現氣氛又開始不對,那些剛剛獲勝了的意大利人,正在不懷好意地上下打量着他,一個身材瘦小長着鷹勾鼻子的傢伙,眯起一隻眼睛向他這邊努了努下巴,另——個身材高大、面相英俊、長着一部威武的絡腮鬍子的壯漢,便輕輕地用手拉動了槍栓……不好,李漢猛地意識到,這幫小子不想留下一個活見證,要向他下手了!他急忙低下頭去,轉動車鑰匙,點火的同時一踩油門,“寶馬一300”便撒開了緩繩似的直朝那幾個聚成一堆的意大利人衝去。意大利人毫無準備,紛紛抽身躲避,給李漢讓出一條逃命的活路來。等那些意大利人的子彈從身後向他追來時,他已經把車開出去一百多米遠,拐向了魏瑪廣場……十分鐘后,確信已經完全脫離險境的李漢,把車開到一幢豪華別墅的銹柵門前停了下來。他眺下車抬手去源門鈴,撼了半天不見裏面有動靜,這才想起是停電的緣故,便使勁用手去搖晃銑門,把門搖得嘎嘎作響。這回終於有了反應,一個女人的柔聲從裏面飄出來。
“請問,施特拉塞夫人是住這兒嗎?”
“你是……”
“是我,夫人。”
“哦,上帝!真的是你!”
門開了,一團柔軟的香風直撲進他的懷裏,沒等他說出點什麼來,他的嘴已經被濕漉漉的熱吻給封堵住了。
詹姆士·懷特2000一個太空人對地球的最後鳥瞰
我的觀眾和聽眾們,當我終於又把電視信號傳輸系統修復時,你們中的大多數人卻看不到我也聽不到我的聲音了。
而此刻,我卻正在俯看你們,同時也在傾聽你們。你們根本無法想像,從三百公里高空目睹那朵黑色蘑菇雲翻騰而起時,我所受到的劇烈撞擊和震撼。上帝啊,看看你親手造出的人類正在製造的災難,是怎樣拉開了毀滅她自身的序幕的吧!罪孽深重的人們,你的罪過,何止是偷吃了一隻蘋果?現在,當那朵醜陋的黑雲高懸在地球的頭頂時,在我的眼裏,世界已經變成了一座邪惡的森林,四處長滿了毒蘑菇的邪惡森林。人類,我和我的女兒都是其中—員的人類啊,你真的在吞下這一株自己親手栽種的毒蘑之後還不知死到臨頭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