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慕尼黑2000年3月23日
巴克站在漢斯的身後,滿意地看着他的手在鍵盤上靈活地敲擊,當全世界的注意力都被即將爆發的海參崴大戰吸引時,漢斯正把最後一組病毒發送進INTERNET——這個五十分之一人類正在共同使用着的最大的民用國際電腦網絡。之所以連民用網絡也不放過,是因為各國官方和軍方的網絡癱瘓之後,那些大腹便便或胸脯上掛滿勛標的傢伙們肯定會徵用民用網絡。
“現在他們連退路也沒啦。”漢斯抬起頭來,向巴克例嘴一笑。
巴克並沒有笑,只是把手搭在漢斯的肩上用力按了按,算是對他的褒獎。
通過五角大樓撤向全世界的病毒傳播鏈與這個系統本身一樣可靠,所有與它聯網的國家,德國、英國、法國、日本、中國、俄國,每一個大國都無以逃遁,而受害最深的當然是自翊為唯一超級大國的美國。從五角大樓開始到白宮,到國會山,到內閣各部以及各州政府,全部的軍事設施甚至連總統座機“空軍一號”和緊急狀態時才會啟用的“地下白宮”,無一例外地都是病毒攻擊的目標。這些被命名為“高位截癱”、“鼠疫”、“狂犬”、“吞噬”、“魔術師”的電腦病毒,全是從漢斯那顆不可思議的腦袋瓜里旋轉出來的最新一代視窗病毒。每一種病毒的單項攻擊能力都兇猛異常,而它們的綜合攻擊力更是所向無敵,並且複製傳播的速度極快。
與這些病毒同時撤播出去的,是對全球各個核武庫的密鑰鎖定和操控指令。這些指令幾乎篡改了所有有核國家的核密令,從而使這些國家對它們自己的核武器完全處在了失控狀態——現在一個名叫雷哈德·巴克的德國人,或許還可以再加上魯道夫·漢斯,已經成了它們的絕對主人。考慮到所有的核武庫都可能與五角大樓聯網而有被病毒感染的可能,漢斯還特意為他的密鑰指令設計了免疫程序。這套程序具有特殊的識別功能,只有當它接到來自“拯救軍”也就是巴克和漢斯的指令時,它才會去執行。否則,無論是病毒還是別的指令,它都一概拒之門外。
漢斯得意地用手指輕敲鍵盤,在屏幕上打出了一行小宇:“我們幾乎不花一分錢,就把全世界的核彈都搞到了手!”
巴克被漢斯的情緒所感染,也俯下身去,在鍵盤上敲擊出一段話,回答漢斯:
“想想看,我們當時還要以幾千萬美元的代價,從艾哈德這樣的傢伙手裏購買核彈,真是愚蠢!”
兩人相視着大笑起來。
在圖爾根大街的盡頭,李漢總算找到了那家間諜用品商店。店裏空無一人,只有後腦勺上還殘存着半圍稀疏白髮的店老闆坐在靠近門邊的—J把舊皮椅上打眩兒。看樣子已經昏聵不堪的老頭其實十分警覺,李漢的手還沒摸到門把,他的眼睛已經微微地睜開了一條縫,迅速上下掃描了一遍來人後,重又合上了眼睛。
李漢也看見了那老頭,但不想驚動他,便輕手輕腳在店裏巡視了一遍,然後,在竊收電視器前停了下來。文字說明書上表明,這是來自美國的最新一代間諜用品。價格很貴,他拿不定主意是否買它。
“先生,您很有眼力,如果您想使用這類產品的話,它是最好的。連美國中央情報局的人,都不是人人用得上它的。”
“這我相信。不過,它的價格……”
“價格嘛,因為它是最新產品。也許明年您再買它,會連今天的一半價格都不到。
可在這個時代,誰會對過時的玩藝兒感興趣呢?”老人的眼睛狡鮚地眨動着。
“可是,還是高了點兒。”
“九五折。怎麼樣?”
“七五折。”
“八五折,否則咱們就難成交啦。”,“七五折。因為我還想從您的店裏買些別的東西。”
“您還想要些什麼?”
李漢用手指了指無線電截聽器、電腦病毒探測儀。每指一樣,老頭就小心翼翼地從貨架上取下,放進一隻塑料包裝袋裏。末了,李漢的目光停在一把“瑞克”牌81nm口徑的麻醉槍上:
“這個,需要什麼手續嗎?”
“不,不需要。這不是致命性武器。”‘“那就來一支。”他從貨架上取下樣槍一邊在手上把玩,一邊意猶未盡地四下里透巡着。
“先生是不是還想來一支真傢伙?”老頭湊上前來壓低聲音問道。
李漢警惕地看了看老頭,這才發現,他是個獨眼,左邊的眼窩裏嵌着一隻玻璃眼球。
“不,我用不着那玩藝兒。”他一口拒絕了老頭,他擔心老頭的建議是個圈套。因為德國並不是個私人攜帶槍支合法的國家。
“但是先生,我認為您用得着。”老頭固執地瞪起眼睛看着他。
“您為什麼這樣認為?”
“從您進門的那一刻起,我就是這麼認為的。”
李漢和老頭對視着,足足有十秒鐘。
“好吧,就算您說得對,讓我先看看您的貨。”
短暫的對視使李漢忽然對老頭心生好感:他看來並無惡意。不過,就衝著他這麼厲害的眼力,肯定來歷不凡。或許,在他退休前就是此道中的老手。
“跟我來。”
老頭隨手在貨架的什麼地方掘了一下,李漢馬上覺察到身後有動靜,回頭一看,貨架正在一分為二向兩側移動,露出藏在其後的一間密室來。老頭一步跨了進去,又回身朝李漢偏了下頭,示意他也進來。李漢好奇地跟了進去,貨架重又悄沒聲地在身後關上了。
這簡直就是一個現代輕武器庫!各種單兵武器應有盡有。李漢認出其中有奧地利斯太爾公司的TMP衝鋒手槍、ACR戰鬥步槍和以色列的“烏齊”衝鋒槍。手槍的品種更多。有比利時的勃朗寧大威力手槍,奧地利的“格洛克”系列手槍和俄國造的PSM5.54毫米口徑手槍。
一時間李漢.有些眼花潦亂;
老頭卻不慌不忙,把一支烤藍摸亮的手槍遞到李漢眼前。
李漢認出那是一支與他見過的同類型槍外形略有不同的“伯萊塔”,便說:“我想要支比‘伯萊塔’威力更大些的。”
“這不是普通的‘伯萊塔’,”老頭眨動着一隻眼睛望着李漢,“這是專門按美國人的要求改造過的最新型92BF.,它的威力雖然不及比利時的勃朗寧,但它採用的是雙排供彈的大容量彈夾,自衛火力強,射擊持續時間長,可以有效地壓制和對付你的那些拿手槍的對手,”說著他拉開彈艙給李漢看,“這傢伙的射擊精度非常高,五十米距離內命中率超過柯爾特牌手槍。”
李漢接過“伯萊塔”在手中掂了掂,又舉起來對着燈瞄了瞄,覺得非常順手。
“行,就是它了。”說著把手伸到懷裏去掏錢夾。
“您可以用卡付費。”
“不,我付現金。”他知道用卡付易會留下痕迹。
“您是個行家。”
“你是前輩。”
老頭臉上堆起似有若無的笑紋:“小夥子,你會比我強的。因為你身上有東方人的精明,不管做生意還是干這行,都會有出息的。”
“謝謝。那麼我該付您多少?”
“七五折,四千一百五十九馬克。”
李漢迅速點好錢數,交到老頭的手裏。老頭接過錢,又用那隻獨眼盯着李漢看了一會兒,然後意味深長地說:“小夥子,你現在是德國境內的非法持槍者了,當心走火。”
李漢用力點了點頭,轉身走回到了圖爾根大街上。
現在是九點,是二十四小時滾動新聞的播出時間。電視裏正在轉播意大利國家電視台發來的特別要聞:西方七國首腦齊集羅馬。
五千意大利警察如臨大敵。羅馬警力嚴重不足,警方緊急抽調外省警察參與戒備。據新聞發佈官透露,七國首腦將於明日一起赴贊蒂岡會晤教皇和聯合國秘書長,後者正在教廷進行正式訪問。這是有史以來,西方大國的領袖們頭一回與宗教和世俗社會的兩大巨頭同時舉行會晤。特別是在當今這個多事之年,其重要性遠遠超出了7十2這組數字所表示的含義。
“的確非常重要,7十2,好極了。五千警察?意大利警方的腦袋瓜也太過時了!五千警察對付小偷或者刺客可能是夠用了,但在我們的電腦指令面前,再加上十倍於五千的警察,也毫無用處,只能是在混亂到來時讓局面更加混亂!”
漢斯一邊說著,一邊興奮地在屋裏來回蹬步。
巴克沒有動,他甚至連視線都沒有隨着漢斯的腳步移動。
“撞進網裏的魚,比我們預想的還要多,而且都是大魚。很好,明天我們就可以把禮物送到他們手裏了。”巴克說這話時完全不動聲色,“你這裏不會有問題吧?”
“當然。”漢斯回答得很乾脆,“到時候我們只打開井蓋,就足以讓他們嚇破苦膽。”
“不,不僅僅是打開並蓋,”巴克搖搖頭;“這回我們要送給他們一個胖子或是‘小男孩’!”
巴克的目光里突然冒出兩股殺氣。
漢斯一時沒反應過來;
“你是說,真的,要來一回核爆炸?”
“是的,這回不是演習。”巴克笑着說出了珍珠港事件爆發后美國軍方通報中那句著名的話。
“為什麼要來真的?這太可怕了。”
“只有可怕,才能讓7十2就範。”巴克一字一頓,斬釘截鐵。
“非這樣不可嗎?”
“非這樣不可。”
“那麼,口令怎麼辦?要改一下嗎?”
“口令不變。只要有‘教皇約翰二十四世已成為恐怖分子手中最大的人質’這一個條件就夠了。”巴克信心十足。
漢斯的手指在鍵盤上不安地敲來敲去。
這時,電視裏播出的內容已經改變。現在是柏林電視台放送的新聞節目,播音員又是那個長着一隻巴伐利亞人大下巴的托馬斯·錢茨。
“關於2月21日晚向在英格爾芬根的雅格斯特河附近墜毀的‘空中巴士’70421號航班的補充報道:現已查明,機上的97名乘客和7名機組人員已全部遇難;唯一幸免於難的乘客是一位中國人,據說;他在登機前最後十分鐘放棄了這次死亡旅行,隨即在法蘭克福神秘地失蹤。目前,警方正在緊急追查此人。克羅希克警長透露,這是迄今為止他所掌握的唯一可能與這次墜機事件有關的線索。面且此人極可能是涉嫌參與墜機事件的疑犯。”
“塞勒爾這頭笨豬!”巴克對着電視破口大罵起來。
李漢也看到了這條電視新聞。此刻他正坐在剛剛從一家旅行社租來的大眾牌小轎車裏。他是用一本假護照租的車,現在他成了越南商人黎文才。總參情報部門為他準備的幾本假護照,一開頭就派上了用場。
他一邊看隨車電視,一邊在心裏暗暗叫苦。現在你不光是幾個恐怖分子追殺的目標,連德國警察也瞄上你了。他猜那幾個在電腦里跟他捉迷藏並且在法蘭克福機場想把他幹掉的傢伙,肯定也看到了這條消息。他們不會因為連警方都找不到他就善罷甘休的,只會千方百計搶在警方前頭把他除掉。
他這麼想着,不覺間已把車開出市區,來到了凱希海姆小鎮。在離派克飯店不遠的一個高速公路出口處,他把車停了下來。他打開放在鄰座上的隨身皮箱,取出調製解調器和筆記本電腦,把它們與自己的流動電話連接在一起,他覺得在車上做這些事要安全些。他摁下了俄羅斯反走私和國際犯罪行動局的電腦主機的號碼。從遙遠的莫斯科傳來的是佔線的忙音。再撥,還是忙音。
便隨手摸出塞在褲兜里的駱駝牌香煙和打火機,點燃一根抽了起來。大團的煙霧在眼前浮動時,他忽然想起了淺沼。這傢伙在幹什麼?為什麼不打個電話問問他?於是他又摁下了淺沼給他的全球漫遊式流動電話號碼,通了,但沒有人回話,只是在他的流動電話液晶顯示器上,顯出一行小字:
因故不能回話,請告知你的號碼及地址這傢伙,在搞什麼鬼?弄得這麼神秘號令的2他沒再往深里想,便把自己的流動電話號傳輸了過去,未了,他想了想,又給對方傳過去一個地址:康諾里大街72號,這正是施特拉塞夫人留給他的地址。
然後,他又回過頭來再撥莫斯科長途b這回他很輕鬆地就進入了俄羅斯反走私和國際犯罪行動局。因為他使用的是合法用戶身分,沒費什麼勁就跟對方的中心網絡聯上了機。第二回進來他已是輕車熟路,他用從后往前翻看文件目錄的辦法,一下就找到了他要的東西。還是那個神秘的05號,直接報給局長的呈閱件:
項目:O5號密報呈閱;阿爾謝尼耶夫局長地點:慕尼黑“現查清:‘拯救軍’已獲得遙控美俄等核大國核武器發射能力,並已將大量電腦病毒通過五角大樓中心網絡輸往世界各國。該組織近日將有異動,極可能與西方七國首腦會談有關。務必高度警惕。”
這回,阿爾謝尼耶夫倒沒有掉以輕心,他在局長批示一欄里寫道:“速呈鮑里諾夫斯基總統。
此情報尚未經其他情報方向印證,僅供參考。關於這一地下組織已有遙控各大國核武器發射能力及電腦病毒遍及全球一說,恐為這類組織慣用的誇大其詞伎倆。就我所知,目前尚無任何非國家力量的民間機構有此能力。至於針對西方七國首腦的某種行動,對我來說似不是壞消息,我意暫不必通報有關各國,視事態發展再相機行事。”
這小子夠損的。他甚至能想像出那位局長大人在看到他的05號密報時,那一臉興災樂禍的神情。
爾虞我詐,勾心鬥角,大國政治真是無道德也無情義可言。他想。
但我得把這個情報馬上發回去,他想。不過,這個肯定就隱藏在“拯救軍”內部的蒙面俠盜05號會是誰呢?在撥動北京的電話號碼時,他又想。
他幾乎原封不動地把那個05號發回莫斯科的情報發到了北京,只在開頭加了四個字:
十萬火急!
“我找到他了!”漢斯指着監視器喊了起來,“瞧,他在那兒監視器上顯示出來的,正是李漢與北京的網絡聯機時的蹤跡。
“見鬼!”漢斯望着屏幕,先是瞠目結舌,隨即喃喃道:“他怎麼會知道這麼多?”
“他一定是用什麼手段截聽了我們。”巴克倒沒有驚慌失措,“看來我們無論如何得找到他了。
能確定他現在所處的位置嗎?”
漢斯搖搖頭,“暫時還不行。這取決於他這次工作的時間長短。他要是馬上關機的話,我們就抓不着他了。”
“你能想辦法裝作無意中撞上他引起他的注意嗎?”巴克問。
“這不難,不過是不是有點兒不自然?”
“你總得想個辦法拖佐他。”
“好吧,我試試。”漢斯一邊拖動鼠標器,一邊頭也不回地對巴克說,“我得先弄清楚他在跟誰聯網,然後就只能盯着他,別的什麼都不能做。”
“對,盯着他,直到盯得他脊椎骨發涼,覺察出有人在盯他的梢為止。”
這邊李漢已經準備關機了,他並沒有感到脊椎骨發涼,他以為他的對手不會這麼快就盯上他的梢。
然而,這時候淺沼不知從何處冒出來,把事情弄糟了。
當心,有人在窺測你這一聲無聲的斷喝,使李漢吃驚不小,同時也打消了他關機的念頭。他知道這是淺沼在提醒他,便馬上回過身來,剛好與漢斯迎面相撞:他們誰也看不見誰地面面相艦着,僵持了足足五分鐘。這五分鐘,為巴克的手下對李漢進行無線電定位贏得了時間。對這一點,待李漢意識到時已為時太晚。
“他在凱希海姆!”
一個在無線電定位儀前操作的小夥子失聲尖叫道。
“總算抓住他了!”連巴克都跟着興奮起來,“快,立刻通知塞勒爾,讓他馬上去凱希海姆,多去幾輛車,把所有的路都封死!”
李漢突然覺得心臟急跳起來,他預感到事情不妙,立刻關掉機器,來不及把它們塞進皮箱,就匆忙發動起車來。這時,他的流動電話又響了,他邊打方向盤倒車,邊摁下了電話開機鍵。
是一個女人打來的,聲音急促:“李漢!是我!”
是嬋。李漢渾身猛地一顫。
“李漢!不管你現在在哪兒,你都得馬上離開那個地方!要快!快!”
不等李漢回話,電話就掛斷了。
李漢一腳把油門踩到底,汽車嘶叫着衝上了高速公路。
“這回他肯定跑不掉了。”漢斯搓着手在屋裏來回蹬步。
巴克沒接話,他已經恢復了平靜,面無表情地坐在控制台前,聽着對講機里不斷傳回的塞勒爾等人之間的呼叫和通話,眼前出現的是想不起早年從哪部影片中看到的豪門貴族出獵的場面,一大群獵犬長呼短叫着洶湧而出,撲向密林深處。而那隻可憐的獵物,卻渾然不知死期將近她在林中倘樣着……
他的臉上漸透出隱隱殺機。
這時,地下室的門被砰地撞開了,一道強烈的光線從頭頂上斜劈下來,晃得人睜不開眼。所有的人都下意識地伸手去摸槍,但只有巴克的槍口已經對準了從樓梯上飛快跑下來的人。
那人跑得比子彈還快。不等巴克開槍,那人已經撲進他的懷裏,捧着他那顆金髮覆蓋的腦袋劈頭蓋臉地狂吻起來。
這突如其來的場面使眾人看呆了。
誰都不會想到,來人竟是直子!連巴克都感到意外。但他並沒有被直子的狂熱弄得失態。他只是一動不動站在那裏,聽憑直子激情發泄,甚至沒有主動用手或唇去回報直子。直到她用頭抵在他胸前暖泣起來,他才慢慢用手把直子推到一臂遠的距離,望着她說:“我知道你會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