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起身坐在床邊,扶起那拉氏的身子,接過嵐冬手中的湯藥,慢慢讓她喝下。湯藥顯然是很苦,她雙眉微皺,一口氣喝完。把碗遞於嵐冬,拿起托盤上的糖塊,她接過服下,這才輕柔地放下她,仍讓她依在軟墊上。
她微笑着道:“有勞妹妹了。唉,我這身子骨是一日不如一日了,一年內,病了兩次,上次如若不是妹妹,恐怕我早已不在世間了。”我握着她的手,搖搖頭道:“姐姐莫要說這些喪氣話,上次只是痰涌,不是什麼大病。”
她反手握住我,苦笑着幽幽一嘆:“曉文,我知道你只想安安靜靜的生活,可我真的不在了,這若大一個後宮,真正讓我放心的人,也只有你。”我心中一緊,她話中有話,但緊接着心中又一松,在我的印象中她應是雍正九年過世的:“姐姐不會有事的,你不要胡思亂想。”
她搖搖頭,淺笑着道:“自個的身子,自個心中清楚,我怕是撐不了多長時間了。這后宮裏的妃嬪雖說也有自府中出來的,隨皇上的時日也多,可她們都擔不了這麼大的擔子。熹妃雖說心地善良、處事公平,可她佛心太重,怕是震不住眾人,這齊妃她們就不用說了。”
聽她輕輕一嘆,我心中也沒來由的一抽:“我怕是擔不下來,姐姐可以做到的,我未必可以做到。”她可以按大清制度,全心全意的為胤禛選秀,無怨無悔的守着空房,這是這個時空愛的一種表達方式,我真能做到嗎?我做不到。
她目注着望我一會,即而垂下眼瞼,輕輕嘆口氣:“這讓我怎麼放得下心呢?”我無奈的苦笑:“姐姐安心養病吧,不要想這麼多。”
她抬起頭,柔柔笑着點點頭:“是我太過一廂情願了,妹妹勿怪。依妹妹的性子,又豈會爭這個名份。”她微頓一下,又接着道:“我只是尋思着,這宮中只有你一人能要做的,能公平得處理事情,因為你是一心一意愛着皇上,沒有任何雜念。雖說,你剛剛入宮時,就如若曦姑娘一樣,不想與我們有接觸,但經過這幾年,你也慢慢的轉變了些。”
我微笑着不語,她拍拍我的手:“不說這些了,我前些日子為弘瀚做件衣衫,本來想親自送過去的,不想……。”她眼圈一紅,緊接着又道:“嵐冬,拿過來吧。”
嵐冬自櫃中取出,雙手遞了過來,我接過,粗略一打量,發現手工竟異常精細,我笑着道:“沒想到姐姐竟有一手好針線活。”她看着衣衫,眼神柔和無比:“皇上繼位前,府中銀錢開支,管得極嚴,不像其他親王、貝勒們,因此府中出來的幾位娘娘,都會些針線的。”
身側傳來輕輕咳嗽聲,聽聲音是極力壓着的,扭頭一看,嵐冬已跪在地上:“請娘娘恕罪,嵐冬這就退下。”她面色有些許蒼白,身體似是不適,我盯着她:“病了還來應值。”
她微一抬頭:“奴婢知罪。”此時,那拉氏揮身讓她起身,又轉頭對我道:“六十落水,她也受涼了,本想讓丫頭休息幾日,可她煎藥很會把握火候,這才讓她帶病應值,怪不得她。”
她面色沉靜,整個人看起來不卑不亢,乍一看起來,真有一絲大家小姐的姿態。我在心中一嘆,心中莫名的對她有一絲好感,於是,竟不由自主的笑着問她:“你水性很好?”
她微怔一下,看我一眼:“回娘娘話,嵐冬水性一般,談不上很好。”她的話條理分明,我斂了笑容,盯着她:“當時你可曾留意,六十阿哥為何會落水?”
她掠了那拉氏一眼,道:“那日,阿哥一直趴在欄杆上賞魚,奴婢和皇後娘娘聊着娘娘在雍親王府時的一些舊事,不知為何,阿哥會滑下去。”
她面色淡淡的,好像在說著與自己無關的事,我打量了她一會道:“照理說,人落水后不會馬上沉入水底的。”她一呆,望望我,又垂下眼瞼:“六十阿哥確實不是一下子沉入湖底的,阿哥一落水,我馬上下水,不想水很涼,驟然入水,腿竟抽筋了,我支撐着游到阿哥身旁,剛抱起他,誰知阿哥一手摟住我的脖子,一手抓住我胳膊,我的手怎麼也抽不出來,我們兩人是一起沉下去的。”
兩人同時入水,但卻是一死一生,我心中疑慮不已:“但我聽聞,阿哥被救上來時是一人,而且已經咽氣。”她抬起頭,直視着我:“不錯,我們沉入水底后,不知為何,阿哥竟鬆手了,但我卻沒有一絲力氣。”
那拉氏又低聲啜泣起來,我在心底暗暗嘆氣,為她拭去淚水,帶着絲歉意道:“又讓你難過了。”她淺淺一笑,望着嵐冬道:“這丫頭被救上來,也只剩下一口氣。這些日子也多虧她了,如果不是她懂得一些藥理,我這身子也不會康復這麼快。”
我微微一怔,那拉氏知道,難道自己的猜想是錯的,我對她笑笑:“你對藥理感興趣?”她垂着睫,淡淡地回道:“奴婢的額娘身子弱,奴婢小時候曾親眼瞧見額娘犯病的模樣,因此立志要學些醫術,以時時在身邊照料她。”
聽了她的話,我舒口氣,但願自己的擔憂是多餘的,她的確只是一個普通的宮女。那拉氏對着她微笑:“嵐冬,你下去吧。”嵐冬面色一暖,微笑着躬身施了一福,輕盈的退了下去。
看情形,那拉氏對嵐冬是十分寵愛的。那拉氏向內移了移身子道:“曉文,姐姐如果哪一天真的不在了,就讓嵐冬這孩子跟你回圓明園吧,這丫頭外表看起來雖冷淡,但心腸卻極好。”
我暗暗透口氣,不知道怎麼拒絕她。可轉念一想,再過三年,她也該出宮了。另外,如果十三調查出來,她真的有什麼問題,怕是她在宮中也待不了多久,我撫着她的手臂道:“姐姐今日總說這些話,你會好起來的,不用太過擔心。”
看她的樣子有些疲倦,我拿下她身後的軟墊,為她拉拉被角,起身道:“好好休息,你會好起來的。我這就走了,改日再來看你。”她伸出手,握住我的手:“皇上那,你要多費些心。”我點點頭,轉身走了出去。
跨出坤寧宮的大門,一抬頭,卻見嵐冬站在路邊。心中一怔,即而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應該覺察出了自己對她的懷疑,她的確是一個聰穎無比的女子。
她躬身行禮,起身後道:“奴婢想同娘娘談談。”我微笑着頜首,她左右望望道:“奴婢覺得這非談話之地。”我依然笑着道:“邊走邊淡。”
她微微落後一步隨着我,兩人行一會,她目光直視前方,忽然輕笑一聲道:“娘娘難道不想知道奴婢當時和皇後娘娘談論的是什麼嗎?”自己的注意力一直放在了六十為何會落水,竟忽略了這個問題,她們當時想必很專註於自己的話題,以至於六十為何落水,兩人無一人知道。聽她的口氣,想必她們的談話應該和我有關。我淡淡一笑,道:“我對別人的談論向來不感興趣,嵐冬姑娘想說,我就聽着,如果不想說,我也不勉強。”
她頓了一瞬,道:“娘娘向奴婢訴說,她剛剛嫁給皇上時的種種,當時皇後娘娘沉溺其中,很幸福。”我腳步一滯,停下腳步問她:“為何對我說這些?”她面色淡淡:“然後,皇後娘娘說到了若曦姑娘,她曾是廉親王的妻妹、並且是當時聖祖皇上面前的紅人,是一個很獨特的女子。”
她眼中隱隱閃着一絲恨意,使我心生訝異,默默目注着她,頃刻過後,她抬起頭:“皇後娘娘說,從沒有看到皇上如此上心的對一個女人,講她知道的,皇上與若曦姑娘的點點滴滴……,最後,又講到你的入宮,你的言行舉止,如何像若曦姑娘。後來,不用皇后講,全宮幾千人都看到了皇上如何對你,又如何對其他妃嬪。”
我盯着她道:“講這番話,是為你,還是為皇後娘娘。”她微怔,目光帶絲疑惑,我輕笑一聲:“如果是為皇後娘娘,我很欣慰,不枉她這麼疼你,甚至連你的以後,她都為你安排好了,但如果是為你,我很想知道,你究竟為什麼給我說這番話。”
她神情猛然一變:“什麼以後?”我看她一眼,緩步前行,對着前方輕聲道:“她說如果自己一病不起,就讓你隨我回園子,跟在我的身邊。”她默了會,淡淡地嘆道:“她對我確實太好,剛才這番話也算是我為她說的,娘娘的身子虛弱,怕是撐不了幾年。”
兩人停下腳步,她淡淡笑着道:“娘娘是否懷疑奴婢沒有盡心救六十阿哥。”我搖頭道:“我只是問問,並無其他意思。”她收起笑容:“那可能是奴婢多想了,這件事已以發生了,我不想為自己辯解什麼,只是娘娘身份尊貴,言談或許決定着奴才們的生死,沒有證據的事,請娘娘慎言,奴婢不想連累家人跟着遭殃。”
我定定的凝視着她:“有沒有做過,還是自己心中清楚。今日就到這裏吧。”我轉身行兩步,又轉身回來,卻發現她怔怔在望着我,見我猛然回身,她顯然一驚:“娘娘還有何吩咐?”她默看她一陣,道:“姑娘既然懂得藥理,應該還懂得藥物與食物的相生相剋,相信皇後娘娘的飲食,不會出現類似問題。”
她微微抿起嘴角:“是師兄告訴你,我懂這些的吧,他言行一直謹慎,很少在外人面前說別人的事。不過,娘娘放心,我既然懂得這些,這當然不會讓這些事情發生在皇後娘娘身上。”說完,微一躬身,轉身疾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