惆悵別離

惆悵別離

這幾年裏,小雪的劍術,射箭在藤原成范和重衡的指導下精進不少,藤原成范還是那副老樣子,紅顏知己的數量有增無減。重衡和知盛都行了元服之禮,也都開始結髮髻,戴烏帽子。知盛官拜左大將,重衡官拜三位中將,都是朝中的要職。自然也比以前更加忙碌了。

小雪也曾溜到鞍馬寺去看了幾次遮那王,他在寺中一直研讀孫子兵法等中國的戰爭書籍,而且武藝更加高強,任小雪再怎麼練,和他打上十幾招就落敗,每次都把她氣得要命,自然又把責任都推到藤原成范身上去了。

去年,那位曾經和小雪結下樑子的德子小姐被平清盛送進了宮裏,成了高倉天皇的女御,聽到這個消息,小雪倒也有些同情起她,從此就要在深宮裏度過一生了,聽說她也是極不情願,但是也不敢拂了平清盛和時子夫人之意。唉,這個時代的女人們,真是可悲啊。

想到這裏,小雪忽然也有些擔心起來,等自己過了成人禮,會不會也被隨便的嫁給一個指定的公卿貴族?天哪,太恐怖了,她簡直不敢想像了。她好歹還是個現代女性,可不能就這樣被任意擺佈了……還是早點想辦法先回宋國再說。

不久,從宮裏傳出來了一個令平家上下為之振奮的消息。高倉天皇剛剛下旨冊封了德子女御為中宮,中宮相當於中國宮廷里的皇后,那麼如果德子產下子嗣的話,立刻就會被冊封為東宮,也就是未來的天皇,平清盛也就成了未來天皇的外祖父,這樣的話,平家的地位就會更加穩固。

難掩喜悅的平清盛下令要擺宴慶賀這一喜事。

今天,平家一族的人來了不少,除了常見的幾位,還有平清盛的幾個弟弟平時忠,平經盛,移居小松山府邸的重盛哥哥和他的兒子平維盛,平資盛。平家的公子們真是不少啊。

“今天都是自己人,就不要拘禮了。”平清盛清瘦的臉上露出和藹的笑容。雖然很多人提起他的名字畏懼的很,但與他相處多了,小雪覺得他平時還是挺可親的,他對自己的子女也很是呵護。

“大人,如今德子成為中宮,對我們平家來說真是太好了。”時子夫人微微笑着,欠了欠身子答道。

平清盛笑了笑道:“的確,要是她能早日誕下東宮就更好了。”他忽然象是想起了什麼,轉頭對坐在一側的宗盛道:“宗盛也不小了,聽說藤原大納言家的葵姬容貌出眾,性格溫順,不如就把這門親事定下來了。”

宗盛的臉色變了變,沉聲道:“父親大人,孩兒如今政事繁忙,婚姻大事是否早了點。”

“宗盛,不早了,你早就行過元服之禮,如今也該有一十八了,一直遲遲未娶,再說和大納言家聯姻,對我們平家也是好事。”,他的叔父平時忠在一邊插話。

宗盛臉上一青,抬眼冷冷的望了時忠一眼。平時忠似乎根本沒有發覺,又把火燒到了知盛和重衡的身上。

“我看知盛和重衡也該是娶親的時候了,他們不也都行了元服之禮嗎?”此話一出,正在喝酒的重衡冷不妨的一口酒噴了出來,他飛快的望了小雪一眼,扭過頭時眼中已有怒意,回道:“叔父大人真是操心了。重衡現在根本不想考慮這件事!”

知盛什麼話也沒說,狠狠的瞪了時忠一眼,顧自喝着酒。

“時忠說得對,等辦完宗盛的親事,接下去就辦知盛和重衡的了。”平清盛點了點頭,對時忠的話十分認可。

小雪看着這一幕,心中也是思緒萬千,這些平家哥哥們,雖然養尊處優,榮華享盡,但還是擺脫不了政治婚姻的宿命,自古以來,無論國內國外,似乎都沒有改變。

她看了看幾位哥哥們,他們無一不都瞪着時忠,不由又好笑起來,若是眼神能殺人,今天平時忠恐怕在這三兄弟的凌厲眼神下已經丟了好幾條命了。想着想着,她的唇邊不覺浮上一絲笑容。

正暗自好笑,忽然感覺好像有人瞪着她,一抬頭,正對上了重衡的眼神,他的臉上似乎隱隱有絲怒氣,怎麼了,她好像沒有惹到他啊……

“小雪今年也該行成人禮了吧?”小雪一愣,轉頭看去,平清盛正微笑看着她,那麼他的確是在問她了,不會吧,怎麼又扯到她頭上了。

“是,父親大人。”小雪勉強擠了一個笑容,心裏暗暗祈禱,好了,不要再多說了,千萬千萬不要扯到什麼成親上去。

“現在有多少公卿想和我們平家攀上關係,小雪行了成人禮之後,前來提親的人一定絡繹不絕。”極不識相的平時忠此時又插了一句。小雪終於體會到剛才哥哥們的憤怒,在心裏把這位叔父罵了十幾遍。

“叔父大人,小雪妹妹還小呢,就算行了成人禮,也未必要這麼快嫁出去。”重衡終於忍不住開了口。還是重衡哥哥最疼人,小雪感激的望了他一眼。

時子夫人也笑了笑道:“小雪的事就以後再說,今天這麼高興,不如說些別的事情吧,對了重盛,小松山府邸那邊一切都安好嗎?”

時子夫人適時的轉換了話題,她微微側過頭,對小雪笑了笑。看着她溫和的笑容,小雪的心似乎放鬆了一些。

不過,心裏好像總有些惴惴不安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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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莫名的不安一直持續到晚上。

“小心!”藤原成范一劍過去,小雪居然沒有反應過來,幸虧他收勢快,才沒有傷到她。驚出他一身冷汗,“小鳥,你今天怎麼了,心不在焉的。”

“沒什麼。”小雪懶懶的答了一句,扔了手中的劍,在一旁坐了下來。招了招手:“范范,你過來和我聊聊。”,成范似乎也早習慣了她的沒規矩,一會兒成成,一會兒范范,一會兒藤原成范,總之隨着她的喜好而變來變去。

成范也放下手中的劍,走了過去,挑了挑眉,柔聲道:“很少看見小鳥這樣沒精打採的樣子,誰惹你了?”

“我很快要行成人禮了……”她低着頭。

“那很好啊,這樣你就是大人了,再不是小孩子,就可以嫁人了。”成范的唇邊揚起一絲戲謔的笑容。

“唉,我就是因為這個才煩,我討厭嫁一個根本不認識的人,就像哥哥們,無論在仕途再怎麼意氣風發,婚姻上卻永遠沒有辦法自己作主,和一個根本不了解自己的人共度一生,這不是一件很可悲的事嗎?”小雪絮絮叨叨的發泄着。

成范有些驚訝的看着眼前這個女孩,道:“那麼你想怎麼樣呢?”

“自己將來的命運,那是未知的,但是自己的婚姻,我想掌握在自己手中。什麼也不重要,對我來說,和自己愛的人攜手到老,才是最重要的。”她一臉認真的說著。

成范心中驚訝更甚,忽然他輕輕的笑了起來,道:“也許吧。”他充滿笑意的眼中忽然閃過一絲落寞。

“什麼也許,藤原成范,難道你就沒有好好愛過一個人,你就沒有那種緊緊想抓住一個人的心情嗎?”小雪看他敷衍的樣子,不由氣從中來。

“愛一個人的心情……”他低低的默念了幾遍,永遠掛着優雅的笑容的臉上忽然黯淡了下來。

“你不怕嗎?”他忽然沒頭沒腦的問了一句。

“怕什麼?”她不解的問。

“如果當你愛上一個人,她卻忽然消失,忽然不見,你不怕嗎?不愛相守,也許是麻木一生,愛而不能相守,卻是痛苦一生。不是嗎?”他低聲說道。

小雪詫異的看着這個男人,第一次看見他這樣的表情,這個男人,他是不敢愛嗎?他對愛人懷有恐懼嗎?

“藤原成范,你根本就是不敢愛人,膽小鬼。”難道他以為這樣流連花叢,遊戲人間就可以嗎?不負責任的傢伙。

“不愛相守麻木的一生,才是痛苦的,相愛即使不能相守,也是幸福的,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只有愛過才算活過,懂嗎?象你這樣毫不認真的度過一生,將來一定會後悔的,將來什麼回憶都沒有,只有一顆空虛寂寞的心!”她索性全發泄出來了。

他的身子微微一振,不可思議的抬起頭盯着小雪,居然沒有說出話來。

半晌,他的神色恢復了平靜,忽然又笑了起來,道:“今天我怎麼會和一個小孩談了這麼久,呵呵。”

“你……”小雪不服氣的看着他,可氣,枉費她剛才說得這麼慷慨激昂。什麼小孩,他自己才是個已經二十三歲的小老頭呢!

“對了,明晚我沒空教你練劍,我和治部卿大人的女公子有約。”他嘴角一揚,調笑道:“她可是個成熟優雅的美人啊。”

“滾……”小雪已經不想在和他多廢話了……

“哦呀,小鳥,你是在吃醋嗎?我好高興啊。”他很沒有危機意識的緊挨了過來,“不過,等你成為一個成熟的美女,也許我會對你有興趣的,呵,呵,呵。”

“混蛋,看劍!”

“哦呀……”

憤怒中的美女很沒有形象的持劍氣急敗壞的追着一個逃跑中還不忘保持優雅姿態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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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宗盛哥哥,知盛還有重衡好像一直和平清盛在商量什麼重要的事情,他們在房裏已經呆了好一陣子。

好半天,小雪才看見他們走了出來,宗盛的臉上似乎還有怒氣,知盛和重衡則是一臉的無奈,甚至還有一絲擔心。

“小雪,你在這裏做什麼?”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宗盛他們就已經站到了她的面前。

“沒什麼,隨便轉轉。”她笑着說。

“等行了成人禮之後,可不能這樣到處亂走了。”宗盛幽黑的眼睛凝視着她。

她撇了撇嘴,道:“宗盛哥哥,正是因為以後我就不能亂走動了,而且說不定還要很悲慘的嫁給別人,什麼自由也沒有,好像囚鳥在牢籠,現在還不讓我轉轉嗎?”

說完,她還露出一臉委屈的樣子。

“小雪,哪會這麼快嫁人啊,有哥哥在,一定……”重衡忽然覺得自己說的有些不妥,一定什麼,一定不會讓她嫁出去嗎?自己在說些什麼。

“好了,說你一句,回了這麼多。“宗盛的眼中閃過一絲縱容的笑意,這個妹妹總是有許多亂七八糟的借口,一看就知道她在裝可憐。

小雪笑了笑,有哥哥還真是不錯呢,“小雪,上次我在從宋國來的商船那裏買了一些玩藝,你要看嗎?”知盛的溫和口氣讓她覺得有些古怪,平時他好像很少這樣和氣的和她說話。難道有什麼鬼主意?

她正猶豫着,忽然見到知盛飛快的和她打了個眼色,有問題,“好啊,我現在就跟你去看。”不管這麼多,反正他也不會害她——

“怎麼了,知盛哥哥,是有話要和我說嗎?”一到他的房裏,她就迫不及待的問着知盛和重衡。

知盛的臉色有些凝重:“嗯,剛才三哥在,不好說話。”他頓了頓,道:“父親大人好像要除掉牛若。”

小雪大驚,道:“為什麼,他不是已經出家了嗎?為什麼還不放過他?”

“聽說牛若並沒有剃髮修行,父親大人怕他還存有異心,所以還是決定……”重衡的眼中閃過一絲擔心。

“可是,怎麼會這樣,你們難道沒有勸勸父親大人嗎?畢竟牛若也曾經是你們的朋友啊。”小雪的心中彷彿被什麼燒着了,一想到那個清靈的少年要死去,她的思維居然有些混亂起來。

“沒有用,我們剛才也勸過,但是三哥堅持一定要除掉牛若,免留後患。”知盛有些無奈的說。

“那,父親大人很快就會派人去鞍馬寺除掉牛若嗎?”小雪輕聲問道。

重衡點了點頭,道:“應該不會太晚。”

從知盛的房裏出來,小雪只覺得胸中煩悶,心裏好像被什麼扯住了似的,遮那王,不可以,不可以死。第一次,她有了想要保護一個人的念頭,她想保護那個少年,她不能眼睜睜的看着他被殺。

現在所能做的,就是趁夜色到鞍馬寺通知遮那王快點離開——

與往常一樣,年輕的遮那王還是在竹林后練習刀法,今天的他也有點心不在焉,那個可愛的女孩,好像很久沒來了,也不知道她怎麼樣了,今晚好像特別的想念她軟軟的聲音,甜甜的笑容,甚至——還有每次輸給他后氣憤的模樣。

“遮——那——王!”忽然聽到熟悉的拖着軟軟長音的聲音,遮那王心中一喜,神色一振,尋聲望去,身着櫻色單衣的女孩正對着他微笑,銀色月光淡淡灑了她一身,那頭烏黑柔軟的長發也被染上了一層銀色的光澤,閃閃發亮,晶瑩剔透的琥珀色眼睛灼灼有神,彷彿蓋過了今晚的月色,猶如從剛剛從月亮上走下來的輝夜姬。

他屏住呼吸,只覺得自己的心跳的很快,小雪,好像越來越美麗了。

“小——雪。”他忽然覺得自己的舌頭有些結巴了。

“遮那王,你想不想我啊。”她笑嘻嘻的調侃着,他只覺臉上一熱,居然說不出話來。

她看着他,慢慢收起了笑容,輕聲道:“遮那王,你要趕緊離開這裏,父親大人很快就會派人來殺你。”

他的臉上並沒有過多的驚訝,反而笑了起來,道:“我知道會有這麼一天。”

這下反倒是小雪驚訝了:“你知道,那你打算怎麼辦?”

他露出了那個可愛的酒窩,道:“其實我也早有打算離開這裏,我已經和京城裏的商人吉次商量過了,他會幫我離開這裏。”

“吉次?那是什麼人,可靠嗎?”她問道。

“嗯,吉次與許多商船都有不錯的關係,他還是比較可靠的。”他答道。

是嗎?她的腦海里忽然轉過一個念頭,那麼以後要回宋國是不是也可以找他幫忙呢?

“那個吉次住在那裏?”

“他就住在城西的二條院,他在那裏挺出名的。”二條院,她暗暗記下了這個地方。

“那,你去哪裏?是去你哥哥那裏嗎?”小雪的心裏忽然有絲失落。

他搖了搖頭道:“不,哥哥也是被流放到伊豆,我現在不想給他添麻煩,我打算先去投靠陸奧的藤原秀衡大人,陸奧不在平家勢力範圍內,也是個相對獨立的地方。等我穩定下來,再去找哥哥也不遲。”

“嗯,那也好,不過最好儘快。”小雪囑咐他道。

他點了點頭,笑道:“你不用擔心,不過——”他的眼中閃過一絲眷戀和哀傷,“我想在走之前去六條院最後看一眼我的母親大人。”

他的母親,常盤夫人……對遮那王來說,一定對他的母親懷着複雜的感情,背叛了他的父親,但為了保全兒子的性命嫁給仇人,常盤夫人這麼做也是迫不得已吧,她其實也是個很可憐的女人。

“那,你看完之後就趕緊走。”她不放心的又加上一句。

“小雪……”他的眼神又溫柔起來,夾雜着一絲不舍,“我們,以後還會再見嗎?”

“嗯,一定會,所以你要好好的活下去,不然我饒不了你。”小雪覺得心裏酸酸的,使勁的擠出一個笑容。

“小雪……”他喃喃說了一聲,伸手攬她入懷,這溫暖的感覺,也許再也體會不到了,所以他一定要活下去,只要活下去,總有再相見的一天,正像平家和源氏,也總會有兵戎相見的一天。

小雪也緊緊的擁住了他,以後是否會再相見她也不知道,她自己在這個陌生的時代中也是命運難測,將來發生的事情又有誰知道,但不管未來怎麼改變,那縷淡淡的梅香,一直都會縈繞在她的心間。

別了,遮那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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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京之宋姬物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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