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從某種程度上說,由於那個叛徒,那個叫做達爾坎·德拉希爾的法師,拿到鑰匙易如反掌。否則阿爾薩斯絕不會知道三月之鑰——一件被切分為三塊月水晶的法器,精靈叛徒告訴他,那三個部分分別收藏在奎爾薩拉斯的不同地方,都有重兵把守。每座藏寶殿都建造在魔力小徑的交叉點上,樣子和太陽井很像——這個精靈似乎很樂於背叛自己的同胞。魔力小徑猶如於大地的血脈,只不過裏面流動的是魔法而不是血液。因此,在水晶之間形成了一個被稱為班迪諾瑞爾的能量場——它就是這片土地的守衛。阿爾薩斯要做的就是分別在安泰拉斯、安達洛斯,以及安歐維恩找到藏寶地,殺掉守衛奪得月水晶。
但是這些精靈看來不僅僅是出奇漂亮而已,他們還意外的強硬,竟敢挑戰他。阿爾薩斯在馬背上撫劍思忖,為什麼這個看上去如此脆弱的種族竟然可以這麼勇敢的抵抗他的軍隊——現在確實可以稱為軍隊了——有着成千上萬的士兵,而且都是已經死過一次的,誰要再想一勞永逸的打發他們可沒那麼容易。
炸橋確實是個聰明的伎倆,費掉了阿爾薩斯不少寶貴時間。這條河貫穿整個奎爾薩拉斯,一直連結東部的山麓——它們對戰車和攻城機具來說,難度不亞於河流。
雖然花了一點時間,但最後他們還是渡過了大河。但在他沉思解決辦法的時候,內心深處隱隱感到說不清道不明的刺痛。他惱火的驅走了這奇怪的感覺,命令一些忠誠的士兵搭起一座特別的橋——一座由腐爛的血肉築成的橋。幾十個殭屍涉水進去,直接就躺在河裏,一層又一層的屍體壘起來,直到絞肉機、弩炮、拋石機能夠勉強通過。當然,其中一些屍體因此而支離破碎無法縫合,再也派不上用場了。對於它們,阿爾薩斯幾乎是溫柔的慢慢解除控制,賜給他們真正的死亡。除此之外,這些屍體還能污染河水,又是個額外的武器。
他自己當然可以輕鬆的渡過河流。不敗毫不遲疑的跳進水中,這一瞬間,阿爾薩斯猛然想起那個冬季里的慘烈一躍,不敗和此時一樣絕對順從主人的意志,卻因此在冰凍的岩石上失蹄墜落。回憶不期而至,狠狠直壓下來,讓他一時間因痛苦和自責而無法呼吸。
不過感覺來得快去的也快。現在一切都好了。他不再是那個被罪惡感和恥辱折磨到精神崩潰的孩子,在雪中哭泣着用自己的劍刺穿摯友的心臟。不,不敗也不再是那個會受傷的普通動物。現在他們都比以前強大得多。強壯的不敗將永存於世,一如既往的侍奉主人。他再也不會饑渴,不會疼痛,也不會疲倦。而他,阿爾薩斯,將可以為所欲為。不再有父王沉默的反對,不再有烏瑟爾迂腐的責備,也不再有吉安娜懷疑的瞥視……她那眉頭緊蹙的表情熟悉而親切——
吉安娜……
他猛一搖頭。吉安娜本來有機會和他一起,是她自己不願意。她發過誓永遠不拒絕他,可還是那樣做了。他不欠她的。現在他只聽從巫妖王的指示。這樣的想法讓阿爾薩斯平靜下來,他笑了笑,輕拍死靈馬突起的椎骨,它甩了甩頭作為回應。一定是那個漂亮而頑固的遊俠將軍引起了他的不安,甚至——哪怕只是一瞬間——使他懷疑起自己走的路是否正確。她,本來也不是沒有機會。阿爾薩斯此行只有一個目的,他並沒有打算掃平奎爾薩拉斯或消滅這裏的居民。只要他們不礙事,他可以秋毫不犯。是這個精靈女人的毒舌和挑釁行為給她的人民帶來了末日,而不是他。
河水從盔甲的縫隙滲了進來,浸透了他穿在金屬護甲下的軟甲和襯衫,又濕又冷,阿爾薩斯卻全無感覺。不一會兒,不敗向前一衝,躍上了對岸。與此同時,最後一輛絞肉車轟隆隆的過了河,搭橋屍體中那些還完好的也很快爬了上來,餘下的躺在原地,曾經清如水晶的河水從它們上面流過。
“前進,”死亡騎士發出命令。
遊俠們撤退到了晴風村。震驚過後,村民們傾盡其能的幫助他們,從照顧傷員到提供所有的武器。希爾瓦娜斯命令無法戰鬥的人儘快撤到銀月城。
一個女精靈點點頭跑上樓梯,“什麼都別帶了,”希爾瓦娜斯說。
“可我們樓上的房間——”
遊俠將軍猛然轉身,眼睛冒火。“你還沒明白?殭屍就要追上我們了!它們不會疲勞不會減慢速度,而且一有人死就會加入它們的行列!我們是拖延了它們一會,但不可能再拖了。帶上你的家人快走!”
女精靈看起來被遊俠將軍的反應嚇了一跳,但她服從了,只是用了一點時間召集家人,然後便沿路逃向都城。
河流阻攔不了阿爾薩斯多久。希爾瓦娜斯掃視所有的傷員。他們全都不能留在這兒,而應該撤退到銀月城。至於那些還能站起來的,儘管人數很少,她還是必須得要求他們付出更多,很可能是他們所有的一切。他們和她一樣,發過誓要保衛人民。現在諾言兌現的時候到了。
位於艾爾蘭達和銀月城之間有一座高塔,離這裏不遠,她知道阿爾薩斯肯定會找到辦法跨越障礙繼續進軍,繼續在大地上切出紫黑色的創痕。高塔會是個很好的防守據點。那裏的坡道十分狹窄,可以阻止殭屍像之前那樣成群攻擊,帶來毀滅性的打擊。而且要到達那座建築物,必須經過很多級完全暴露的台階。她和弓手們可以造成可觀的傷害,直到他們——
希爾瓦娜斯·風行者,銀月城的遊俠將軍,深深吸了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她把水澆在發燙的臉頰上,然後喝了一大口,接着便站起來安排沒有受傷的精靈和還能行走的傷員就位備戰,這無疑將是他們最後的一場戰鬥。
他們差一點就遲了。
還沒到高塔,精靈們便發現原本清甜的空氣已經被腐臭污染了。騎着龍鷹的弓手在頭頂上盤旋。那些金紅色的巨大生物不快的別著蛇狀的腦袋,拽緊了韁繩。它們也嗅到了死亡的氣味,騷亂起來。這些美麗的野獸從未被用於如此可怕的戰鬥。一個騎手朝希爾瓦納斯發出信號,她立刻作出了回復。
“已經看到亡靈了,”她冷靜的告訴部下。他們點點頭。“各就各位,快。”
遊俠們像上足油的地精機器一樣迅速照辦。龍鷹騎士朝南沖向來襲的敵人。一隊弓手和近戰士兵也同時出發,作為第一道防線。最好的弓手跑上盤旋上升的高塔台階,剩下的則部署在建築底部。
備戰的時間並不長。
如果說她還懷着一線希望,期待敵人的數量會在越過河流山麓時減少,那麼現在,這希望就像一塊完好的水晶在石頭上摔得粉碎。這時她已經可以看到那些醜惡的先鋒們:三隻手都抓着巨型武器的龐大憎惡,骷髏,還有緊隨其後的腐屍。石頭般的怪物像蠅蟲一樣在它們頭頂上盤旋。
他們就要突破防線了……
思想這東西真是奇怪,希爾瓦娜斯帶着一絲黑色幽默想到。在這死亡來臨之際,她的腦海中竟然迴響起一首古老的歌;一首她和兄弟姐妹們都愛唱的歌,那時世界還很美好,他們也沒有天各一方,奧蕾莉亞,溫蕾薩,還有弟弟利拉斯,在黃昏的微光中,當柔和的熏衣草色陰影展開柔軟的斗篷,海洋和花兒的甜香在大地上隨風傳送,他們就會唱起這首歌。
Anar'alah,anar’alahbelore,quel’dorei,shindufallahna….以光之名,以日光之名,高等精靈們,敵人就要突破防線了……
不自覺的,她的手輕輕握住了掛在纖細頸項間的項鏈。這是大姐奧蕾莉亞的禮物,她沒能親手贈送,而是由手下的中尉凡蕾娜轉交。那時奧蕾莉亞已經離去,為了阻止部落再次入侵艾澤拉斯而消失於黑暗之門。
奧蕾莉亞一去不返。她把父母傳給她的項鏈熔為了三條,並且用三塊寶石代表風行者三姐妹,希爾瓦娜斯的是塊藍寶石。上面的銘文深深印在了她的心裏:贈希爾瓦娜斯,永遠愛你的奧蕾莉亞。
她等待着,握緊項鏈,和往常一樣感覺到和死去的姐姐之間的連結,但接着,她不舍的緩緩把手移開。希爾瓦娜斯深吸一口氣,喊道:“進攻!為了奎爾薩拉斯!”
敵人勢不可擋。事實上,她也沒有指望能阻止他們。從周圍一張張沾着血的嚴峻的臉上,她看得出來手下的遊俠們也和她一樣心知肚明。她的臉上綴滿汗珠,她的肌肉彷彿要因精疲力竭而尖叫,然而希爾瓦娜斯·風行者仍然戰鬥不息。
她不停的搭箭放箭,快得令人目不暇接。當蟲群般的殭屍和怪物越過了射擊範圍,遊戲將軍便扔掉弓拔出短劍和匕首,她旋轉突刺,發出狂烈的戰吼。
又一個敵人倒下了,腦袋滾了下來,像只瓜一樣被它自己的腳踏碎。但緊接着兩頭怪物頂了上來。希爾瓦娜斯仍然像永歌森林中野性的山貓一樣戰鬥着,將悲痛和暴怒化為力量。她要在死之前拉儘可能多的敵人墊背。
他們就要突破防線了……
它們一步步逼近,逼近,腐臭幾乎讓她無法忍受。太多了。希爾瓦娜斯沒有停下來,她要堅持戰鬥直到徹底被它們摧毀,直到——
殭屍卻突然停止了進逼,退到一邊站着不動了。希爾瓦娜斯喘着粗氣,看向小丘下面。
他在那裏,騎在馬上等待。他注視着她,任風舞動着蒼白長發。遊俠將軍挺直身子,擦掉臉上的血和汗。他曾經是個聖騎士,她的姐姐愛過一個像他一樣的聖騎士。突然間希爾瓦娜斯極度慶幸奧蕾莉亞已經死了,不用看到這一幕,不用看到一個曾經是聖光勇士的人對風行者一家熱愛和珍視的一切所做出的暴行。
阿爾薩斯舉起發光的符文劍致了一個禮。“我向你的勇敢致敬,精靈,不過你無路可走了。”奇怪的是,他的讚美聽起來彷彿是認真的。
希爾瓦娜斯竭力吞咽着,嘴裏卻干透了。她把武器抓得更緊。“那我就在這裏抵抗你,劊子手。Anar'alahbelore,為了永恆的太陽。”
他灰色的嘴唇抽搐了一下。“如你所願,遊俠將軍。”
他甚至懶得下馬。骷髏馬嘶吼一聲向她撲來。阿爾薩斯左手持韁,右手帶起巨劍。希爾瓦娜斯發出了一聲嗚咽。她從不因害怕或後悔而哭泣,這聲短暫嘶啞的嗚咽是由於憤怒、仇恨和正義之怒,是由於她無法阻止邪惡的敵人,即使拼上了她所有的一切,拼上了她的性命,也無法阻止。
奧蕾莉亞,姐姐,我來了。
她正面迎上致命的劍鋒,想要用自己的武器格擋,但它們在撞擊的瞬間就粉碎了。符文劍刺穿了她。寒冷,它是那麼寒冷,就像一把冰劍切入了她的身體。
阿爾薩斯隨之傾了過來,兩人視線交結。希爾瓦娜斯咳出鮮血,血液濺到了他蒼白的臉上。是她的幻覺嗎?他那仍然英俊的面孔上,流露出一絲悔意。
阿爾薩斯抽回劍,她倒下了,鮮血噴涌而出。冰冷的石地板使她顫抖,劇痛彷彿要將她撕裂。她下意識的伸手徒勞的捂住腹部的傷口,彷彿以為用手就能止住血。
“了結我吧,”希爾瓦娜斯虛弱的說。“我夠格……痛快一死。”
她閉上眼,他的聲音變得虛無縹緲。“照你的所作所為,女人,我最不可能給你的就是安息。”
恐懼釘進了她的身體,但這感覺只是一瞬,很快便隨着周圍的一切模糊、消散而去。他會復活她,把她也變成蹣跚的怪物?
“不,”她喃喃的說,聲音彷彿來自遙遠的地方。“你怎麼……敢……”
接着她便失去了知覺,寒冷、惡臭、撕心的劇痛,全都消失了。只剩下溫軟的黑暗,還有舒適的寧靜。希爾瓦娜斯任由自己沉入黑暗,終於她可以放下為民效勞的重擔,永遠的休息了。
但是突然間——
劇痛擊穿了她,那是她從未體驗過的劇痛,她經歷過的任何肉體之痛都比不上這種折磨。希爾瓦娜斯突然意識到,這是靈魂的劇痛,本已離開軀體的魂魄又被俘獲,被生生從溫暖寧靜的死亡之鄉割扯出來,那股力量如此粗暴,使折磨更加難於忍受。希爾瓦娜斯感到一聲尖叫直貫全身,從內心深處奪路而出,穿過了已不再是實體的嘴唇,這是一聲切骨的悲號,卻不僅止於發泄她自己經歷的苦難,還使聽到的人血凝心悴。
黑暗從視野里散去,但眼前的一切並沒有恢復彩色,不過她並不需要靠紅黃藍來辨認他,那個蹂躪她的人,因為即使是在多彩的世界裏,他也只是由黑白灰構成。那把奪走她的生命、吞噬了她的靈魂的符文劍,依然熾光閃耀,阿爾薩斯舉着另一隻手擺出召喚的姿勢,他就是這樣把她從死亡的溫柔懷抱之中強扯出來的。
“女妖,”他告訴她。“這是我給你的新身份。你可以用聲音表達痛楚,希爾瓦娜斯,而且我會讓你比誰都難受,那樣你才能給別人帶去痛苦。現在,麻煩的遊俠,你將侍奉我。”
帶着無法言喻的恐懼,希爾瓦娜斯盤桓在自己血肉模糊的屍體上,瞪着自己未能瞑目的眼睛,然後看回阿爾薩斯。
“不,”她說,聲音變得空洞怪誕,但仍然能認出是她的嗓音。“我絕不為你服務,劊子手。”
他作了個手勢,只是動了動手指,而這極其細微的動作卻使她頓時因劇痛而把脊背彎成了弓形,又一聲尖嘯迸出她的身體;帶着難以忍受的狂烈悲慟,她意識到自己在死亡騎士面前是那麼的無力。她成了他的工具,就像那些腐爛的屍體和惡臭的憎惡一樣。
“你手下的遊俠們也會為我所用,”他說,“現在他們加入了我的軍隊。”他突然遲疑了一下,聲音中帶着由衷的遺憾。“我本來可以不用這麼做的。你得知道,你和他們,還有你的人民的命運,都繫於你的抉擇。我只是必須趕到太陽井。你將會協助我。”
憎恨彷彿有了生命一樣在她虛幻的軀殼裏生長。她漂浮在他的身旁,像是一個嶄新的玩具,而她的屍體則被收集起來丟在了一輛絞肉車上,天知道阿爾薩斯會拿它做什麼可怕的勾當。她最多只能和死亡騎士保持幾碼的距離,似乎有條看不見的繩索將她拴在了他的身邊。
同時她開始聽到低語。
起先她以為自己因為這可怕的新身體而發瘋了。但很快她便發現就連瘋狂這個避難所都拒絕了她。腦海里的聲音一開始莫名其妙,而且在這悲慘的境地中,她什麼也聽不進去。但不久后,她意識到了這是誰的聲音。
阿爾薩斯繼續無情的向銀月城進軍,他時不時瞥視女妖,密切監視着她。而她作為俘虜隨着洶湧的亡靈大軍不停向前,摧毀着腳下的土地,這時,她聽清楚了。
你將效勞於我的榮光,希爾瓦娜斯。你將為死亡勞碌,你將渴望服從。阿爾薩斯是我第一個也是最寵愛的一個死亡騎士,他將永遠指揮你,而你,將為此感到榮幸。
阿爾薩斯看出了她的顫抖,不由笑了。
如果說在奎爾薩拉斯的大門前看到他時,她內心就產生了鄙夷,那時大門內的奇迹之地仍然純凈,尚未嘗過死亡的鐵蹄;如果說,當他屠殺她的同胞並把他們當作玩偶,當他蠻橫的將她一劍穿心時,她的內心充滿了仇恨——那麼這些都不能和現在的心情相比,就像蠟燭之於太陽,輕聲細語之於女妖的嚎哭。
絕不,她告訴腦海里的那個聲音。阿爾薩斯可以操縱我的行為,但他別想摧毀我的意志。
唯一回答她的,是空洞冷酷的狂笑。
他們不斷前進,經過晴風村和東部聖所,最後停在了銀月城的大門前。阿爾薩斯的聲音並沒有異常響亮,但希爾瓦娜斯卻知道,它回蕩在面前這座城市的每一個角落。
“銀月城的居民們!我已經寬宏大量的給了你們投降的機會,但你們冥頑不化的拒絕了。要知道在今天,你們整個種族將要滅亡,你們祖宗的遺產也將一併被抹殺!死神親自來接管你們了不起的王國了!”
她,曾經的遊俠將軍希爾瓦娜斯·風行者,被作為拒降者的下場,在她的同胞面前示眾。精靈卻沒有投降,她為此而狂喜,為此熱愛他們,即使自己現在被迫為邪惡的主人服務。
於是,這座曾經光彩奪目的美麗魔法之城陷落了,它的榮光在亡靈軍隊的鐵蹄下淪為焦土。天災軍團團——她聽阿爾薩斯這麼稱呼,提到它的時候死亡騎士的聲音裏帶着某種扭曲的熱愛——不斷進逼,阿爾薩斯照舊召喚死者為他戰鬥,希爾瓦娜斯昔日的戰友和曾經熱愛的人們在她身邊蹣跚着,無腦的服從任何指令,如果她還擁有一顆心的話,它一定會為這一幕而碎成齏粉。他們碾過銀月城,紫黑色的創痕將整座城市一劈為二,而它的居民們,則帶着可怕的致命創傷爬起來跟着軍隊踉蹌而行,有的頭骨碎裂,有的拖着五臟六腑。
她還指望銀月城和奎爾達納斯之間的海峽能夠成為天然屏障,而且幾乎願望成真。阿爾薩斯拉緊韁繩,瞪着陽光下波光粼粼的藍色海面,皺起眉頭。他坐在在怪異的坐騎上,愁眉不展。“你不可能用屍體填平海峽,阿爾薩斯,”希爾瓦娜斯幸災樂禍。“就算用整座城市都不夠。你沒法再前進了,失敗的滋味真甜蜜呢。”那個曾經是人類,曾經被所有人視為好人的傢伙轉過身來,對她惡毒的諷刺報以冷笑,她頓時又感到一陣劇痛,從虛幻的唇間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哀嚎。
他還是找到了解決辦法。
死亡騎士將霜之哀傷擲向海岸,幾乎着迷的看着它打着旋拋落,劍尖着地插進沙里。
“霜之哀傷在說話……”
希爾瓦娜斯也聽到了,巫妖王的聲音通過那邪惡的武器傳來,她震驚的看着接觸符文劍的水面開始凍成冰層,使得攻城機具和士兵可以暢通無阻。
他奪走了她的生命,奪走了她熱愛的奎爾薩拉斯和銀月城,接着他還將奪走她敬愛的國王,把暴行做到極致。
精靈在奎爾達納斯島上抵抗進犯,他們竭盡了全力。安納斯特里亞出現在阿爾薩斯面前,他釋放出熾烈的魔法之炎破壞了死亡騎士的冰橋,然而阿爾薩斯很快便修復了它。他兩眼幾乎噴出火來,皺眉抽出霜之哀傷,直取精靈王。
儘管希爾瓦娜斯極度希望安納斯特里亞會打敗阿爾薩斯,但她清楚,他做不到。三千年的歲月壓塌了他的肩膀,垂及腳踝的長發已經染上灰白,不是由於黑暗魔法,而純粹是因為上了年紀。他曾經是位強大的鬥士,現在也仍然是位了不起的法師,但在她新的,作為幽靈的視角看來,他身上有了一種在她活着時從未發現過的脆弱。但是,他仍舊屹然而立,一手握着祖傳的神劍“烈焰之擊”,另一隻手上是一把鑲着能量水晶球的法杖。
阿爾薩斯一劍刺下,但安納斯特里亞卻已不在骷髏馬衝鋒的路線之上。還沒等希爾瓦娜斯看清,他便手持烈焰之擊半跪下來,對準不敗的前腳發出一記漂亮的掃擊,直接削掉了雙蹄。骷髏馬尖嘯一聲,帶着他的主人栽倒在地。
“不敗!”阿爾薩斯大吼,死靈馬翻騰着企圖用失去前蹄的腿站起來,目睹此情此景,死亡騎士彷彿自己挨了一刀。既然安納斯特里亞暫時取得了優勢,希爾瓦娜斯以為死亡騎士的這聲喊叫只是自壯聲勢的戰吼。然而,阿爾薩斯轉向精靈王的臉上,卻寫滿了赤裸裸的暴怒和悲痛。他現在看起來幾乎像個人類,一個目睹摯愛遭受折磨的男人。他慌亂的爬起來,幾乎發狂的回頭注視着骷髏馬,一瞬間希爾瓦娜斯混亂的想:也許,只是也許——
正如希爾瓦娜斯所料,古老的精靈武器敵不過那把符文劍,它也不可能與之匹敵。劍刃撞擊的一瞬間它便砰然斷裂,刃端瘋狂的飛旋開去,安納斯特里亞倒下了。他的靈魂和過去的許多靈魂一樣,被熾亮的霜之哀傷撕扯吞噬。
精靈王無力的仰面躺在冰上,身下一片血泊,白色的長發紛亂飄散,如同屍衣。而與此同時,阿爾薩斯沖向亡靈馬將它被斬斷的前腿修復,接着拍拍它的骨頭,不敗便一躍而起,用鼻子摩挲着主人。雖然明知道會傷害她仍然熱愛着的同胞,但希爾瓦娜斯再也無法忍受悲愴和劇痛的重壓,對阿爾薩斯所作所為的仇恨像火焰般炙烤着她,女妖舉起雙手仰天張口,一聲尖嘯,一聲既凄美又異常恐怖的哀嚎,從她虛幻的嗓子裏迸發出來。
她曾經在他的折磨下哭嚎。但那只是屬於她自己的疼痛,她自己的絕望。而這次遠不止於此。折磨,劇痛,沒錯,但比這更甚,那是切入骨髓的憎恨,純純粹粹的憎恨。
她聽到痛苦的喊叫匯入了自己的哭嚎,她眼睜睜看着精靈們捂着流血的耳朵跪倒在地。他們的言語和法咒被中斷,魔法辭句變成了最原始的凄慘驚恐劇痛的混亂哀嚎。一些精靈倒了下去,他們的護甲粉碎剝落成為一堆奇畸零碎片,連他們的骨頭也在血肉下斷裂。
就連阿爾薩斯都瞪了她很久,他白色的眉毛擰成一團,審視着她。她想停止,想讓自己噤聲,想止住這使親者痛仇者快的毀滅之聲。終於,它衰弱了下去,而希爾瓦娜斯,可怕的女妖,陷入了悲愴的沉默。
“你真是一件利器,”阿爾薩斯喃喃自語。“但很可能是把雙刃劍。我會好好關照你的。”
恐怖的軍隊繼續邁進。阿爾薩斯很快便抵達了平台。
他到達了目的地,殺掉所有太陽井守衛,並且強迫她參與了這場屠殺。接着他給她的同胞帶來了終極的恐怖——他走向那榮耀無邊的使奎多雷種族得以延續幾千年的能量之池。在它旁邊,一個身影在候着死亡騎士,希爾瓦娜斯認出了那人——達爾坎·德拉希爾。
那麼就是他背叛了奎爾薩拉斯。他那雙保養精細的手上沾的血甚至比阿爾薩斯還多。狂怒在她體內奔涌。她看着熟悉的金色光芒在阿爾薩斯臉上閃動,使他的五官顯得柔和,甚至有了一種造作的暖意。接着他將一個精雕細刻的骨灰瓮反過來,裏面的東西倒進了水裏,光芒立刻發生了變化,脈動着,旋轉着,在衰減的魔光漩渦中心出現了——
——一道暗影——
兩支手臂從污染的太陽井中伸向天空,儘管希爾瓦娜斯已經見證過了這個黑暗之日,儘管連她自己也變成了黑暗的一份子,此刻她還是驚呆了,那是一具帶着邪惡笑容的有角骷髏,它的眼洞裏烈焰熊熊,身周盤桓着毒蛇般的鎖鏈,紫色的法衣隨着他的一舉一動飄飛。
“正如巫妖王大人許諾的,我重生了!他給了我永生!”
一切都只是為了這個?所有的屠殺,折磨,恐怖,僅僅為了復活他一個?攸關一族命運的寶貴太陽井染污蒙垢,延續了幾千年的生活之道毀於一旦——就為了這個?
她怨毒的瞪着尖笑的巫妖,唯一讓她感到一絲安慰的,是看着那個背叛了自己同胞,接着又企圖背叛新主人的達爾坎死在霜之哀傷的利刃之下,就像曾經的她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