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到了二月,由南極大陸剝離的冰山群組成一個白色艦隊漂浮在海上,宛如一座面積約一平方公里的巨島脫離南極圈,朝南美與非洲逼近。
南美諸國頓時陷入輕度恐慌,特別是擁有好望角這條世界重要航線的南非,趁機發起全世界共同來抵抗冰山侵略行動,先進國家在各國進行協調以求得共通利益。明眼人一看便知這是南非對於幾世紀以來始終無法獲得改善的種族隔離政策(譯註:此文完成於一九八三年,目前南非種族隔離政策已獲解決。)為逃避國際輿論的譴責所採取的鴕鳥做法,但好望角航線的重要性卻是不容置疑的事實。
於是美國大西洋艦隊與英國艦隊準備南下,採取美國佬慣用的方式──以飛彈擊毀逼近南非沿岸的冰山。但就在他們還在南回歸線行駛之際,一座巨大冰山快速乘着海潮迎面撞擊非洲大陸。
慘遭重達一百億噸的白色巨人踐踏的正是夏季氣溫二十二度C、冬季十六度C,氣候溫暖、四季如春的渡假勝地達潘。冰山撞碎防波堤,直驅港內而印度洋航線貨船、南非海軍魚雷艇、還有一個美國東部富豪名叫甚麼二世所有的三十多艘巡弋快艇全數破壞殆盡,最後搗毀一棟雙層觀光旅館,並擱淺其上。
不久,接近好望角的大西洋艦隊望見宛如紐約摩天大樓,毗鄰相接在海平面上的大群冰山,一時之間手足無措。如果正面發射飛彈只是徒增冰塊的數量,此外,最令同盟諸國惱怒,蘇聯幸災樂禍的就是面對冰山群在太陽之下的不規則反光,大西洋艦隊的偵察能力明顯退化,結果演變成將近十艘以上的艦艇主動撞上冰山,最後被衝到好望角。
「這不單單是美國,也是全世界、全人類的威脅。」
美國總統在記者會上如此宣佈,這個卑鄙得令人作嘔的超級強國最擅長把本國的危機渲染成全世界的危機,但就目前的情況而言,倒不能指責美國誇大其詞。
南極的冰山逐漸融化,而且速度驚人……
這是繼「諾亞方舟」以來人類最可怕的夢魘,世界文明將消失在寬廣的海岸平原,被逼上梁山,屆時人類該如何因應呢?
很久以前,人類就開始思考這個問題。最後做成了三個提案,遺憾的是均遭否絕。
第一個計劃:利用核爆將包圍地球的臭氧層穿個洞,讓地表的熱量散發至太空;但臭氧層遭到破壞的同時,也會帶來致人於死的紫外線,於是這項計劃作廢。
第二項計劃;尋找地下空洞或是設置人工避難所,但這些地方的容納量與容納時間均有限度,並非長久之計,因此這項計劃還來不及浮上枱面就消失了。
第三項計劃:由少部份人類離開地球,移民其他天體──例如月球、金星、火星,英國電視局曾經報導這項計劃,引發全世界探討內容的真偽,因為內容提及美蘇兩國聯手合作,罔顧其他國家人民安危只求自己活命,這個疑慮根深蒂固。
無論如何,人類要迎向光明的未來仍然是問題重重。
但是,「第四個選擇」出現了,而且極有可能實現……
在聽到聯合國公開徵求「如何防範全球水患方案」時,我直覺第一個反應就是「聯合國在為自己開罪」。常遭人批評為無能的聯合國,到了這緊要關頭更顯得無策。這個徵求活動只不過是為了避免輿論抨擊所採取的一種表面功夫,縱使大家心知肚明必須為聯合國的無能負責的是除了聯合國本身之外,先進國家的國家利益至上主義更難逃其咎。
為了填補空白版面,我撥電話給聯合國的東京分部,因此得知日本森尾博士的提案受到相當高的評價,但聽過他名字的不是我,而是桑山。
「森尾?啊啊、我知道;我見過他三次,他個性『有點』……不、是『非常』奇怪,這就是所謂的天才吧。」
「天才一定很怪,但怪人卻不一定是天才。」
「這個教授大概介於這兩種人之間。」
「說到『這個教授』啊,他是在哪裏任教?我在大學教授名鑒上找不到他的名字。」
「他在信州高原暑期市民大學。」
「原來是市民大學啊……」
說穿了他只是個「在野學者」,我並不是崇尚權威主義,但我無法剋制自己產生一種疑惑:這種人可能是預測何月何日將發生大地震的「天才」。
但是聯合國應該還不至於無所事事到必須理會這種自稱是天才的自戀狂吧,不、像這種官僚機構即使閑得可以,也會裝出一副忙也忙不完的樣子。
我想聯合國並不希望被貶成「救濟金的竊賊」吧,也許那個教授的提案真的具有相當程度的說服力。
於是我和桑山以電話敲定會面日期後,開著五年前才新推出的公司車,前去山梨縣大月山區拜訪森尾教授,而當天從相模灣到駿河灣一帶發生了水位異常現象。
這個現象導致東海道新舊幹線、東名高速公路與國道一號公路海水倒灌,聯結日本東西的陸上運輸系統一時間陷入癱瘓。
仔細想想,這塊山海交錯的狹窄平地──其寬是連舉行短距離賽跑都嫌不足的地方,卻佈滿了交通動脈,危險程度可想而知。明治時代的某些政治家曾顧慮到這個地區極有可能遭受外國艦隊的炮擊,有人提議開設山間幹線。
我們兩人上了中央高速公路,卻被卷進圍繞在東名一帶的汽車群當中,花了七個小時才抵達大月。我看到前方大卡車的排氣管不斷排放廢氣,總覺得人類因破壞環境而滅亡的確是必然的結果;但是,當大部份的人類為了這個結果付出犧牲的代價時,卻有少部份必須負起最大責任的人得以逃過一劫,這真是太不合理了。按順序來說,應該是最無辜的人最先獲救才對。雖然大自然有弱肉強食的競爭原則,但所謂的強者應該是指生命、意志以及生存而努力等精神層面的堅強;具體而言,一個身強體健的十六歲高中生與一個閱歷豐富的八十歲國會議員相比之下,讓前者生存才合乎自然準則……
一路駛來根本無法休息,我帶著飢腸轆轆的胃和煩燥焦急的心情,由大月開進右線的山區,好不容易抵達目的地時,天色已經相當晚了。
就土地與建築物的面積來看,這是一棟相當氣派的高級住宅。佔地約一萬平方公尺以上,建築本身有六個長寬各七公尺的大房間,唯一的缺點是年代老舊、縫隙不斷。
這個做出消弭全球水患方案的人獨居深山,住在已經廢棄的小學裏。
夜幕低垂,我們的汽車喇叭響了一下,然後停在校園一角。
才剛走出車外,我立刻後退半步,背後撞上車身;因為有個小黑影發出尖銳的叫聲,直往我的腳撲來。
「那是短腿雞,不會咬人的。」
從破舊的校舍前的破舊玄關傳來一個聲音,聲音的主人就是我們要採訪的對象。
他沒有一身仙風道骨,餐風宿露也不可能養出這麼紅潤的氣色;雖然身材發福卻沒有贅肉,充滿彈性的皮膚散放着光澤,他的嘴很大,牙齒排列整齊得過份。
在這陰森森的暮色中,他看起來簡直就像個剛喝下五公升新鮮血液的吸血鬼。偶然有個紅光滿面的吸血鬼存在並不值得大驚小怪,因為偶爾也會有個高尚清廉的政治家出現。
「你們是《地球的情報與科學》雜誌的人嗎?」
他的音量可媲美歌劇唱將。
「我們是《地球的科學與情報》雜誌的人。」
我訂正道,一面閃躲在我腳邊虎視眈眈的短腿雞。
「你們是第一批就我在聯合國提出的方案而前來採訪我的人。」
他以肥厚的手掌作勢要我們跟進校舍,他領我們來到一個掛有校長室門牌的房間,裏頭的傢俱還算齊全。
我看到一張世界地圖,但南北顛倒;南極大陸的海岸線如同雷絲花邊般點綴在地圖上方,在澳洲的南方我看到日本列島不自然的弧狀曲線。
除此之外,還有冰河時代的海岸地圖,遠古的貢達瓦納大陸地圖。
「要不要吃荷包蛋?」
我們剛坐在一張與建築物一般老舊、形同廢物的沙發上,教授便如此問道;飢腸轆轆的我自然是毫不猶豫地接受他的款待。
這個荷包蛋雖小,但味道很強烈。
「你認為這是甚麼蛋?」
「是短腿雞的蛋嗎?」
我回答,心想想起剛剛在校園時的一幕,這種解答實在單純得可以。
「不、是青蛇蛋。」
我捂住臉部整個下半邊,教授彷佛得到了他意料之中的反應,發出一個如同布袋在風中飄動的笑聲。
「……你們知道衛星電梯軌道吧?」
教授止住笑聲說道,桑山橫眼瞄若賭氣不開口的我,接着回答道。
「當然,這個計劃是打算建造長達幾千公里的塔狀電梯直達地球的衛星軌道,人類可以藉由這項設備轉搭穿梭機到宇宙;但是這個話題跟防範全球水患的計劃有甚麼關連呢?」
「我馬上說明。」
教授所敘述的計劃如下。
將這個衛星電梯軌道設置在海面,利用巨型抽水幫浦吸出海水,送上太空。假設以每秒七點九公里的宇宙第一速度送出海水,海水會脫離重力抵達太空。太空的絕對零度會讓水變成冰,永不融化的冰塊將佈滿地球四周。如果分散過於雜亂,將會妨礙進出外太空的行動,因此另外需要一道架空的長線纏繞地球,並在其上設置塔狀幫浦控制噴嘴方向,在地球外圍形成一道類似土星光輪的巨大冰環。如此一來,地球的衛星軌道將吸收兩京四千兆噸的水,成為太空蓄水池,讓世界逃過水患。
「這道冰環的內側半徑與土星光輪同為七萬兩千五百公里,而且冰環的斷層面積為五千六百平方公里,比起土星光輪約有一千萬平方公里的斷層面積要小太多了。」
教授將青蛇荷包蛋塞進口中。
「比起全宇宙來說,這玩意兒顯得微不足道。」
「大概吧,至少宇宙的半徑不止七萬兩千五百公里。」
桑山笑道。
我被教授這個破天荒的計劃嚇傻了,這個點子恐怕是空前絕後的吧。地球的海洋水量大增,全球即將遭到淹沒;為防範於未然,利用幫浦將增加的水量送上太空,在地球外圍形成一道水環;這種做法實在出乎常人的想像,雖說水量大增自然是想辦法讓它減少,但我仍為之大吃一驚……
「衛星電梯軌道的建造,在技術上並非不可能,目前也有人提過要架設管狀長橋直達月球,可是您所提的方案實在……該怎麼說呢?就是……」
「『不切實際』是嗎?」
「我並沒有這個意思。」
「那你有更好的辦法解決這兩京四千兆噸的水嗎?」
「……」
「我舉例來說,如果將中國塔里木盆地開發成深五百公尺的蓄水池,仿造裏海做成人工湖,其蓄水量頂多不超過兩百二十五兆噸,因此我們需要一百多個大於日本的人工湖才夠用,如此一來,全球將有三分之一的陸地沒入海中;如果在耗費鹿大經費與人力後得到這樣的結果,那還不如旁觀海平面上升來得更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