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太苦了。”我撇了撇嘴,向後縮了縮。
“哪有你這樣怕喝葯的。”語氣低沉沙啞,隱有寵溺。
“以前我生病莫攸然就從不讓我喝葯”聲音凝在口中,方知自己說錯了話。
夜鳶沒有怒,反倒是徹底怔住,複雜的目光直迫我的眸子,唇微微蠕動,想說什麼,卻未說出口。
看着異樣的他,只覺是因我突然提起莫攸然而起,忙說:“那都是過去的事了。”笑着從他手中接過葯,一仰頭便將苦澀的葯飲盡,口中那濃郁的苦令我擰眉,這葯真是一日比一日苦。
夜鳶仍舊看着我,滿目的複雜轉化為疼惜:“能與我說說莫攸然嗎?”
我一愣,詫異地看着他,而他,正目不轉睛地等着我說。
“莫攸然,曾是我最仰慕的人。在我心中他是神。”盡量使自己的聲音表現的平靜,卻還是掩不住哀傷。
“可你卻幫朕對付他?”指尖輕輕撫上我的臉頰,語調暗啞,藏着掙扎的情緒。
“我與莫攸然的恩情那都是過去式了,而你,是我的丈夫,我怎能容他人威脅你。”我才說完,他的吻便已覆上,挺拔的身軀與我貼合。
冰凌與紫衣早已識趣地退下,空空的大殿上獨留下我們微微的喘息聲。
我臉頰一熱,勾住他的頸項,回應他溫柔的吻。
他的手由我錦袍底下滑入,撫過小腹緩緩移至胸前,掌心的溫度與灼熱使我頓時酥軟。
“別鬧”喘息微急,微微推開他幾分。
他的唇輕輕掠過我的頸項,一路上移,含住我的耳垂,雙手仍不老實地在我胸前撫摸着。目光幽深炙熱,眼底浮動着情慾的迷離。
“不行,會傷到孩子的”我的頭微微後仰,欲避開他的吻,他卻緊追不放。
“朕會小心的”
臉頰微紅,想到他當初所言:“從今日起,朕只有轅慕雪一個女人。”
我有孕這一個月來,他真的未再召幸過任何妃嬪,時常在御書房內就寢,偶爾留宿雪鳶宮,夜夜擁我入睡。
盯着他的眼睛,我含着笑,低聲說:“那,你要輕點。”
腳底一空,他已將我打橫抱起,大步走向床幃。
輕紗如霧般瀉下,雪帛素錦,輕帳輕舞,春色旖旎。
臘月初,我的小腹微微隆起,怕冷的我終日待在雪鳶宮不曾出去,王上還下令我可以免去每日向太后的請安。
我對飲食也愈發的注意,一切東西都是由紫衣親自着手準備,就連冰凌我都不大相信。或許是我太過於小心,整個雪鳶宮都有些人心惶惶。
常聽說有孕的女人脾氣反覆無常,曾經很奇怪為何會反覆,現在我終於明白,因為如今的我,脾氣正是躁動火爆,更反覆。
而朝廷中的事我已無暇顧及,也不想過問,現在的我只想好好生下與夜鳶的孩子。更因為我信任楚寰,他親口說自己決不會做下一個莫攸然,所以我信他,把朝中一切事都交給他。
而後宮妃嬪爭寵之事更不用我操心,自我有孕以來,夜鳶從未臨幸任何妃嬪,這三夫人九嬪等同虛設,她們想爭也爭不出個頭來。
含着淡淡的笑意,撫上隆起的小腹,這裏面有一個小生命已在成長,是我與夜鳶的孩子。
可笑意才達臉上,小腹間傳來輕微疼痛,我蹙了眉,正想喚紫衣進來。小腹卻是沉沉地往下墜,猛地一陣抽搐如蛇一般蔓延開。我死死地捂着疼痛的小腹,雙腿一軟,便摔在地上。
腹中彷彿有一雙尖銳的爪子在裏面翻攪着,一絲一絲將我腹中的餘溫剝去,一抹溫熱由下體汩汩而出。那瞬間,我的眼中像蒙了一層水霧。什麼都已瞧不清,看不見。
門被人推開,紫衣一聲尖叫,慌張地跪在我身邊大喊:“來人啊,來人,請御醫,請王上”
雪鳶宮頓時像是炸開了鍋,里裡外外的奴才衝進寢宮,卻是手足無措,獃獃地凝視着我。
“娘娘,您要撐住要撐住。”紫衣的淚水沿着臉頰滾落,哭得好不傷心。
冰凌卻是傻傻地站在我跟前,震驚地瞪大了眼睛凝望着我的下身,雙手止不住顫抖着。
在我失去知覺前,一雙手臂緊緊將我擁住,他的表情憤怒而急切,滿屋的奴才便紛紛跪倒。
我顫抖地伸出手,輕輕撫摸着他那漸漸模糊的臉,哽咽地說:“對不起慕雪,又沒保護好,我們的孩子。”
我似乎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中有轅沐錦,大哥,莫攸然,楚寰,他們都在呼喚着我的名字,朝我伸出手,我只能迷茫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們的掌心,掙扎與疼痛糾纏着我的心,輾轉不得脫身。
費了極大的氣力才睜開眼,漫天的帷帳,琉璃杯,琥珀盞,金玉盤。我側首對上一雙眼瞳,裏面有深深的痛惜與哀傷,他負手立在我面前,影子投在漢玉蟠龍的地面,長長陰影似將一切籠罩。
四目相對,一切已是無言,我們之間的哀傷渲染着滿殿。
“孩子,是否”後面的聲音隱遁在唇中,我的手撫上平平的小腹,那裏面曾有我最珍愛的寶貝,卻在那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李御醫的臉上滿是哀痛,猛然跪地:“王後節哀。”
王後節哀。
這四個字引得我一聲冷笑。
我猛然由床上翻坐而起,所有人都緊張地瞧着我,怕什麼?怕我會做傻事嗎?
冰冷的目光掃過始終垂首的李御醫,我一字一句地問:“是什麼導致我小產?”
李御醫惋惜地嘆了聲,畢恭畢敬地回道:“娘娘身子虛弱,並不適宜懷孕,所以”
我嗤鼻:“虛弱?當初你怎未說過我身子虛弱?”
“娘娘可記得當初您有過一次身孕,卻因一碗藏紅花的葯而流產?也就是那時落下的病根。”李御醫說的極為有理,可他越說的這樣堂皇,我卻越是不信,我不信這個孩子是自行流產,我不信。
“李御醫,你可知欺瞞王上是何罪?”我的步步緊逼,引得李御醫猛然跪倒,連連道:“娘娘,臣說的句句屬實,張御醫,陳御醫也為您診過脈,您確實是身子虛弱”
“夠了,我不信!”我突然激動而起,要衝出去,腳底卻是一軟,夜鳶一把上前將我緊緊護在懷中。
“未央,孩子我們會再有的。”他的眼底是無盡的疼惜,話語絞着難以言語的楚痛。
“再有?再有?”我無聲地笑着,淚水隨着我的聲音滾落,灼傷了我的臉頰,傷了心。
“你沒聽那群御醫說,我身子虛哈哈懷再多的孩子又如何,終究是要我一次又一次地承受喪子之痛。上天你剝奪了我的一切為何連我的孩子也要剝奪,你於心何忍?”
看着近乎瘋狂的我,他狠狠地擁着我,似要將我揉入骨髓。眼眶隱有鮮紅的血絲,神情近乎蒼茫與絕望。
“未央!朕要的只是你,有沒有孩子,朕不在乎,你不懂嗎?朕要的只是你。“他的聲音很高,來迴響徹在大殿,似要向所有人宣佈,孩子有否,他對我的情永遠不會變。
我的尖銳與瘋狂皆因他這句話驀然平靜,狠狠抓着他胸前的襟裳,不管不顧地大聲哭着。此刻我不再是王后,只是一個痛失孩子的母親,僅此而已。
夜鳶抱着我,不再說話,只是沉默着,任我的淚水將他的龍袍染濕。
有他在我身邊,我會堅強下去。不會孤單,即使我不能再有孩子。
哭累了,我便在他懷中睡去,那一覺睡得很沉,直到次日申時才醒來。而夜鳶仍舊擁着我,雙眼卻正是緊閉,滿臉的倦容,發青的胡茬更顯憔悴。
我仰着頭,深深地凝望着他的臉,一個帝王,能待我如此,還有何不滿足呢?
喪子之痛,不止我,他也與我承受同樣的傷痛。
也許是轅慕雪太壞,所以遭到報應了。
顫抖着撫上他的臉,眼,最後落至他的唇。
沉睡中的他一動,緩緩睜開眼,見我醒來,他淡淡地沖我一笑:“你終於醒了。”
我問:“陪我很久了嗎?”
他僵硬着身子擁着我坐了起來,滿臉的疲累,卻歉意地瞅着我:“竟睡著了。”
“沒去上早朝嗎?”
“你的身邊需要我。”
“不要為了我,耽誤了朝政。”從他懷中掙脫,隨便踏了絲屐便下榻,為他取來龍袍,伺候他穿上。
他任我為他着衣,目光緊緊盯着我不放。“慕雪,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我手上的動作未停,依舊細心地為他穿衣。
“朕,沒有保護好孩子。”
“不關你的事,是我身子弱。”掩去心酸,為他穿好衣袍,便推着他:“兩日未處理朝政,奏摺肯定堆積如山了,快去吧。”
他順着我的力道後退了幾步,目光緊緊鎖在我臉上,欲言又止。須臾,他才摟着我的肩,輕柔一吻於我眼眸之上:“好好歇息,朕處理完要事便來陪你。”
我點點頭,目送他明黃色的身影漸漸離去,直至消失不見我才收回視線。
驀然轉身,冷着聲喚着:“紫衣,冰凌。”
碧檐金瀾,殿閣玲瓏,流光爍爍,入夜燈影與點點星輝參差相映。
我凌厲的目光直逼伏跪在地的冰凌與紫衣,她們也不知是何事,故而大氣也不敢喘上一口,等着我發話。
“紫衣,冰凌,你們將昨日本宮用過的膳食菜名與御膳師傅的名單全部寫下來。”
殿下一陣沉默,冰凌疑惑地問:“娘娘這是”
“本宮要徹查御膳房。”我的聲音很是堅定,因為我不信,我的孩子就這樣沒了。
“娘娘您這是何苦?”紫衣看着我的目光有些心痛:“李御醫以及張御醫,陳御醫都為您診過脈,是您身子虛弱所致。”
“勿需多言,照本宮的話去做。”我有些不耐地揮了揮手,示意她們下去趕緊辦。
“奴婢知道您喪子很心痛,可一向冷靜的您為何偏偏在此時想不開呢?您若徹查御膳房,只會搞的人心惶惶,大妃又該責難您了。”她無視我的怒氣,仍舊勸着我。
“紫衣,你放肆!”望着紫衣堅定與我對視的目光,一向性子懦弱的她從何時起竟敢忤逆我的話,是這幾年我太縱容她所致嗎?
欲言又止的紫衣終於還是低垂下頭,與冰凌齊聲道:“是,娘娘。”
當夜,雪鳶宮內跪了六個御廚,他們的目光是不明所以的面面相覷,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那樣無辜。
我隨意地揮了揮手,什麼都沒詢問,首先命侍衛將他們拖下去杖責四十刑棍。頓時滿殿的御廚們哭喊着:娘娘饒命。
一聲聲凄哀的聲音響徹整個大殿,我的心硬如鐵,也不鬆開,眼睜睜地瞅着侍衛將六個御廚拖下去,杖責四十刑棍后,便又狼狽地拖了回來。
他們的唇蒼白無一絲血色,鮮紅刺目的血籠罩着他們的身後,觸目驚心。他們哀痛連連地跪伏在地,凄慘地說:“娘娘,奴才們到底做錯了什麼事引得娘娘如此動怒”
冷銻他們,我攏了攏衣衫,沉聲道:“本宮不想浪費時間,你們誰先說。”
“奴才不知說什麼呀”
“娘娘要奴才們說什麼”
他們的聲音一句一聲地夾雜在一起,吵的我胸口窒息悶到無法呼吸,怒喝:“近來本宮對飲食向來注意,除了御膳房的食物,沒有再碰過其他。”只要是經手他人的東西,本宮一概未動。”
御廚們突然沉默片刻,恍然知曉我在說什麼,連連磕頭哭道:“娘娘,就是借奴才一百個膽子都不敢危害龍種啊,娘娘明察,明察啊。”
“不說實話是嗎?再給本宮拖下去打。”
才下令,一個御廚猛然抬頭,狠狠瞪着我:“您小產,御醫已經驗過,是您身子虛弱所致,竟枉顧禮法牽連咱們一群無辜的奴才。您若是懷疑御膳里有人動了手腳,請您拿出證據,若沒有證據,哪怕您是王后,沒有權利杖責奴才。王上聖明,定然會為奴才們做主的。”
聽他那義正詞嚴的指責,我不怒反笑,自從我登上后位,除了華大妃,無人敢對我這樣說話,何況一個小小的御廚。
“放肆!”冰凌截了他的話語,怒斥他的言行。
“朗朗乾坤,自有公理,並非你元謹王后能一手遮天。”他說得義憤填膺,我卻在心中暗笑他這八個字,在這人吃人的宮闈,和我說“朗朗乾坤,自有公理”,豈不好笑。
“在這兒,本宮便是公理。拖下去。”我廣袖一揮,流金的衣抉在空中勾勒出絢麗的弧度,耀眼異常。
侍衛領命,便拖着那名御廚下去,另五名御廚早已嚇得瑟瑟發抖,連連磕頭求饒,口中還喊着:“冤枉,冤枉”
正在這時,宮外傳來一聲高喝:華大妃駕到!
滿殿皆跪,我暗罵一聲,便扶着紫衣的胳膊起身,矮了矮身子行禮。
華大妃的臉上遍佈着煞氣,一雙鳳目冷冷地朝我射來。隨即將目光投放已被侍衛快要拖出去的御廚,喝道:“放開他。”
侍衛立刻鬆開他的胳膊,默默地退至一旁。
“王后每次做事都要鬧出如此大的動靜嗎?”華大妃聲音雖然溫和,卻有明顯的怒意。
“兒臣只不過在調查一些真相而已。”我垂首,盯着他華麗鑲金的裙擺,壓抑着不耐回答她。
“真相?”
“王後娘娘她認定小產之事和御膳房有關。”方才那位御廚適時開口。
“哦?”她轉身,悌了他一眼:“你是何人?”
“奴才御膳房王義,今日正在準備御膳,卻被幾名侍衛押到雪鳶宮,王後娘娘她一字不問便先杖責奴才們四十刑棍。后認定咱們御膳房膳食有問題,要奴才們從實招來,可奴才們沒做過啊,奴才便斗膽站出來質疑王後娘娘,她卻說卻說”他在關鍵時刻突然停住,吞吞吐吐的使華大妃的臉色愈發難看,斥道:“她卻說什麼?”
“她說,在這兒,她便是公理。”王義一字不漏地將我的話全數傳達出來。
華大妃大怒,凌厲地瞪了我一眼:“王后,他說的可是實情?”
我不答話,確實未曾想過一句怒言會被他當作把柄,更沒想到,華大妃竟會在此時出現。
“哼,這後宮的公理何時變成了你元謹王后?”她冷笑地朝我步步逼來,“兩年來,你目中無人,驕橫跋扈,將後宮搞得烏煙瘴氣,本宮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現在,你杖着王上的獨寵愈發放肆了。”
“母妃此言差矣。王上的心自始至終都只在兒臣身上,將這後宮搞得烏煙瘴氣,豈不是多此一舉?反倒是那些個想要蒙得聖寵卻無法得寵的妃嬪,母妃不去管她們,倒是跑到雪鳶宮來指責兒臣。”我冷笑,對華大妃多年的隱忍終是忍耐不住。
“況且,王后本是六宮之主,掌管諸位妃嬪的生殺大權。兒臣說自己便是公理,何錯之有?”一聲聲的質問與挑釁,華大妃滿臉溫和的表情再也掛不住,整張臉都綠了下來。
“未央!當真以為哀家不敢摘了你的鳳冠!”她的聲音驀然提高,尖銳地充斥在大殿,來回縈繞。
“那大妃便試試看?”我嗤鼻一笑。
敢說這句話,便料定了她不敢摘。
她氣得渾身顫抖地指着我,良久說不出一個字來。
而我的目光輕輕掠過華大妃,直射王義,冷聲下令。
“膽敢忤逆辱罵本宮,拖出去,杖斃。”
兩側侍衛為難地看了看我,又瞧了瞧華大妃,始終沒有行動。
“聾了?”瞪了兩側侍衛一眼,他們一個激靈,立刻拖着王義出去。
被拖出去的王義無力掙扎,只能大聲嘶吼道:“妖后,你不得好死,總有一日老天爺會收了你”
直到那日,才知道自己在民間早已是聲名狼藉。
直到那日,才知道自己的權勢已經大到威脅了夜鳶的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