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這是多麼發人深省的一句話啊!在很多時候,這句話常常是被引用在其它方面的,可是此刻,它並不影射別的。瞧吧!西天那一抹朱霞,渲染得多麼美?夕陽!總是惹人垂愛的,可是也只是一剎那,它生命的火花,也就是這一會兒了。不久,當黃昏來迎接它的時候,它就顯得衰老了,像一個垂死的帝王,把王杖交給了他的後人一樣的悲哀。儘管那些追求現實主義的人,為它惋嘆;可是,在某些達觀人士的眼中,卻認為已經夠了,已經很夠了。他們認為,只要你不是一顆發了霉的種子,在你的一生之中,只要你曾經冒過火花,發過芽,抽過枝……雖然最後老了,死了,唉!唉!那已經很夠了,該知足了!
大沙漠是這麼的平靜,彷彿蠶蛾產卵的卵紙似的。它們的顏色,也是很類似的,我們如果閉上眼睛想一想,沒有風、沒有雲,西天襯着的是漫天的紅霞,靜靜的,庫魯格河在一邊緩緩地流着,那景緻很美。如果這時候再有幾個人行走在其中,那可真是人在圖畫中了,怎不令人羨慕呢!
一匹年老的駱駝,正由庫魯格河的邊沿慢慢地踱了過來。
駱駝的背上,坐着那兩個受傷的老頭——老猴王西風和西北虎常明。他們頭上仍然纏着布,西風的左手仍然吊在脖子上,傷殘和年暮,點綴得這兩個老人十分可憐!
人之所以英勇豪強,全在精神,相反,一個失去精神的人,就會萎靡、衰弱和憔悴,就像眼前這兩個老人一樣,他們是病弱而惹人同情的。
記得在早晨,他二人還是豪氣十足的,怎麼現在就會變了樣?說起來,這中間還有個名堂呢!
西風一隻手懶洋洋地帶着韁,回過頭來咳了一聲道:“夥計,可是快到了,挺着點兒!”
常明點了點頭道:“你別管我了,我知道。”
西風又嘆了一聲道:
“我生平是什麼事都干過,可是作姦細,這還是頭一回,要是只對付長毛陸淵那小子,那可是小題大作了!”
常明哼了一聲道:
“晏老頭子可是一口咬定,說南海一鷗和太陽婆都和他在一塊……”
他搖了一下頭說:
“我有點不大相信,憑陸淵那小子,他怎麼巴結也巴結不上呀!”
西風冷冷一笑道:
“這話倒是不錯,只是我們不得不防一防,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媽的,陸淵這小子,平常見了我,就跟耗子見了貓一樣,這次去,倒要看看他怎麼招待咱們兩個。”
常明輕輕噓了一聲道:“小聲點,快到了!”
西風馬上緘住了口,猴頭猴腦地張望了一陣子。不遠的地方,有一片竹林,靠着河邊,有一塊草地,草地上有二三十匹牲口在嚼着草,還有兩三個漢子在一邊看着牲口。
西風怔了一下,小聲道:“喲!這是怎麼搞的?他這裏看樣子人還不少呢!”
常明輕斥道:“噓——”
西風就勢把身子向前一趴,倚在駝峰中,口中可就像得了大病似的哼哼起來。
常明也裝成全身不得勁的樣子,讓駱駝踽踽向前走着。
這種情形,立刻把眼前的三個人驚動了,他們一齊站起來,直着眼往這邊看着。
為首一人是個高個子,口中吆喝道:“喂!喂!你們是哪兒來的?”
他口中一面喊着,一面跑過來。西風把駱駝拉住,嘴裏哼哼的聲音,比方才更大了。
那漢子怔了一下,皺眉道:“這是怎麼了?兩位是……”
常明徐徐抬起了頭,冷笑道:“長毛陸淵可是住在此處么?”
漢子又是一愣,點了點頭道:“不錯,陸大哥是在這裏,夥計!你們……”
西北虎常明淡淡一笑,拍了拍西風的肩膀道:
“老哥哥,你可以安心了,陸老弟住在此地,他不能不管咱們……哈!”
西風一陣咳嗽,喘道:“趕緊……趕緊好……唉!”
說著目光向那漢子一瞟道:
“我是老猴王西風,這是我拜弟西北虎常明,和你們陸大哥是老朋友了,你快去通知他一聲,就說我們來了!”
那漢子一聽,不禁嚇了一跳,老猴王和西北虎的大名,在沙漠裏婦孺皆知,素日簡直是聞名喪膽的主兒,想不到竟會是他二人,當時連臉上顏色都變了。一雙瞳子在二老身上轉來轉去,心說這兩塊料別是冒充的吧!怎會是這麼個德性呢?
西風似乎已洞悉對方心意,當時冷哼了一聲:“怎麼,朋友!你還不相信么?”
那漢子忙躬身道:
“不是!不是!你老太多疑了,請稍待,容在下入內回稟一聲!”
西風咬了一聲,眨着疲倦的眼皮道:“那麼快去……”
那漢子回頭就跑,一面向他兩個同伴打招呼道:
“來人是宮老前輩和常老前輩,你們不可失禮,小心侍候着!”
兩個漢子還有些莫名其妙,大個子已一溜煙似地跑進去了。
西風小聲向常明道:“到了這裏不得不端一下子!”
常明問:“陸淵會出來么?”
西風冷笑了一聲:“我們連這點威望都沒有還行?”
那匹老駱駝也自己停了下來。
等了很久,長毛陸淵還沒出來,西風不禁有些懷疑;而且有些憤怒,因為長毛陸淵一向在自己眼皮下面乖得很。以此判來,他聽知自己二人大名之後,應該立刻出迎,萬無令二人久立門外之理。因此,他十分驚怒,咳了一聲,看着那兩個大漢子道:“你們陸大哥不在家么?”
其中之一道:“在!在家!”
西風翻了一下眼皮道:“既然在家,怎麼不出來呢?”
其中一個瘦子傻里呱嘰地搖了搖頭道:“我怎麼知道?”
老猴王西風正要發作,卻見由竹林中一條碎石路上跑出了兩個人,一個是方才進去的那個漢子,另一人卻不認識,是一個黃臉的小個子。
除二人之外,並不見長毛陸淵本人。
西風和常明更是打心眼裏不高興了。這時只見那漢子邊跑邊揮手道:“二位快請!
快請進!”
西風怔道:“陸老弟沒在家么?”
說話之時,二人已跑至近前。那漢子咧口笑道:“在!在!陸大哥因有貴客在家,不及分身……”
他笑着用手指了一下隨來的那個黃臉小個子道:“所以特別派李爺代迎二位。”
那小個子穿得挺體面,一身綢子衣裳,這時一抱雙拳道:
“在下地老鼠李方,二位老人家請隨在下入內好好歇歇吧!”
說著,一雙老鼠眼睛在二人身上轉着,翹着幾根黃鬍子,很驚奇地說:“怎麼啦!
二位都掛了彩啦?”
二老耳中還從沒有聽說過有他這麼一號,心中已是不大樂意,偏偏他這一問,正是犯了忌諱,常明生恐西風發怒,把事情弄糟了不好收拾,當時忍着怒道:
“好說,好說,既如此,李老弟你頭前帶路吧,我們也不下來了!”
李方嘻嘻一笑道:“常爺你就不用客氣了!”
說著轉身前導。西風一肚子的不樂意,只是也不好發作,尤其是聽說陸淵有客,心中已有些緊張,所幸胸有城府,當時並不顯在臉上。李方前導着他們,由碎石小路直走下去,進了大門,就見長毛陸淵含笑站在廳門口,遠遠的抱拳笑道:
“難道,難得!二位稀客,今天怎會想到來訪小弟了?快請!快請!”
二人一聽這種稱呼,內心可就更不大得勁了,原來過去長毛陸淵在二人跟前,一向是以晚輩自稱的,今天竟改了稱呼,居然以平輩論交,以“小弟”自居,這怎不令二人驚怒?
常明冷冷一笑道:
“老弟台,你現在是貴人了,老朋友來訪,居然出也不出來一下,哈!你太不夠朋友了!”
西風也是滿臉不屑的味兒。陸淵看在眼中,焉有不知之理?只是他卻是偏偏的好涵養,哈哈一笑道:
“二位這麼說,可是透着見外了,知者不怪,二位老哥多原諒。”
說著抱拳又是一躬,直起腰來淺笑道:
“李方,你攙二位老哥下來,他們怕不大得勁吧!”
西風冷哼了一聲:“不敢當!我還能動彈!”
說著翻身下了駱駝,常明也跟着飄身而下。李方拉着駱駝向後面走了。
長毛陸淵一隻手拉開了廳門,很客氣地道:“二位老哥請!”
西風和常明大步入內。他二人本是一肚子的不高興,可是因想到此行的任務,不得不暫時忍着氣,裝作一派自然地進至廳內。
長毛陸淵的家,他們還是第一次來,對於廳內那些豪華的擺飾,不禁十分驚訝。坐定之後,陸淵命人獻上茶,然後才微笑道:“二位老哥因何落得如此模樣?”
西風苦笑了笑道:“唉!兄弟,別提啦!”
他掃了常明一眼,又搖了搖頭道:
“我們是被那小狼崽子暗害了……他和我一直有仇,你大概知道,是吧?”
陸淵皺了一下眉道:“這我知道,不過,不對呀!”
西風和常明不禁全是一怔,互相對看了一眼,生恐露出了馬腳。長毛陸淵接着問道:
“我聽說他護着棺材入中原去了,怎麼會又……”
西風長吁了一口氣,哈哈一笑道:
“這就不對了,他暗算了我們,生怕我二人報復,所以才假借護棺遠逃,這小子……”
長毛陸淵肚裏暗笑,心說:媽的!你們真把我當成白痴了,裝得倒挺像的!可是他卻早有準備,聞言后並不說破,反倒裝作突有所悟的樣子道:“哦!我說呢!”
然後他現出十分同情的樣子,瞪着眼說:
“這事情老哥哥怎麼不早打發個人,告訴我一聲呢?要是兄弟知道,媽的,我們幾十個人,怕他個卵,早給他幹上了!”
西風心中一動,瞟了常明一眼,心裏說:這小子倒是挺夠義氣的。當時嘆了一聲道:
“沒想到嘛!早要想起了老弟你,還能有這種事嗎?”
然後他試探着說:
“要是我那個小兄弟沒走就好了,他倒是咱們一個好幫手。”
說著一雙黃眼珠子在陸淵臉上轉着,仔細地察看着對方的神色,可是陸淵卻是一派茫然之色道:“老哥哥,你那小兄弟是誰呢?”
常明卻在一邊答腔道:“他叫譚嘯,你不認識。”
長毛陸淵心中暗喜,心說桂老頭子真是料事如神,這兩個老小子,是做姦細來的,當時一摸頭,睜着大眼道:
“我怎麼不認識?我們在沙漠裏還碰過頭呢!”
西風怔道:“你們認識?”
“唉!怎麼不認識呢!”
“那麼,他上哪兒去了,你清楚嗎?”
“這個……不大清楚……”
長毛陸淵茫然地搖着頭。西風看了常明一眼,身子前傾,小聲地說:
“我們老兄弟兩個來,一是為好久沒看見你了,想在這裏住幾天,順便養養傷,另外還有件事,想托一托你。”
陸淵齜牙一笑道:
“老大哥,你給我還來這一套,你老哥哥的事,交待一句就行了,還用得什麼托不託嗎?”
西風哈哈一笑道:
“老弟,你真夠意思。不過這也說不上什麼大事,只是受人所託,忠人之事而已。”
陸淵眨了一下小眼道:“到底是什麼事呢?”
西風一隻手架在唇邊,小聲說:“我那譚兄弟臨走之時,拜託我給他找個人……”
他更小聲地說:“是個姑娘。”
抬起了頭,咧口一笑,放聲說道:“是這麼回事,知道了吧?”
然後一隻手在腿上搓着,皺着眉毛道:
“沙漠這麼大,叫我怎麼找呢!那姑娘還不是漢人,而是個本地哈薩克的姑娘,麻煩得很!”
西北虎常明也擰着眉毛幫腔道:
“所以我們倆一商量,在沙漠裏,你摸得比咱們兩個熟,你也許有辦法,就找上你來啦!”
長毛陸淵哈哈一笑,大聲道:
“我當是什麼事呢,原來是這件事!哈哈!這真是巧極了!二位不用操心,這件事包在小弟我的身上,絕對錯不了,哈哈!”
二人心中一陣狂喜,對於依梨華的下落,他們想不到會這麼容易地打探了出來。西風瞠目問道:“老弟,你這是什麼意思,莫非……”
陸淵露出了兩顆門牙,深意地笑道:
“老哥哥,你們所要找的那個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就在兄弟舍下。”
西風不禁一下站了起來道:“你說的到底是誰啊?”
陸淵雙手連接,哈哈笑道:
“老哥你請坐下,你們所說的不就是那個叫依梨華的哈薩克姑娘么?”
西風和常明連連點頭,西風道:“是她,是她,她現在在哪兒呀?”
長毛陸淵雙手搓着,咳了一聲,笑得眼角起了魚尾紋,向二人看了一眼,回過頭來喊道:“三巴!三巴!”
門帘掀處,聞三巴走了進來,先向西風和常明深深一揖,笑道:“二位老前輩來啦!
看,我還不知道呢!”
二人都知道,他是長毛陸淵手下最得力的一個助手,當時微微欠了欠身,常明連說:
“不要客氣,不要客氣!”
陸淵眯着眼笑道:“三巴!你去把依姑娘請出來,就說有貴客要見她。”
聞三巴嘻嘻一笑道:“好,我就去,這姑娘在後院裏餵魚呢!”
說著轉過身子就走了。西風頓時愣住了,他問:“怎麼,她就在你這裏?”
陸淵一晃頭道:“怎麼不是?來了有幾天了!”
西風扭臉看了常明一眼,二人一陣狂喜,可是立刻又顯得有些緊張,因為她來了,到底對她怎麼說呢?要怎麼才能把她騙到自己這邊來呢?”
思慮之間,已聽到內間有人邊走邊說道:“誰找我?陸大哥!等會兒,我得洗洗手。”
那聲音可是嫩,西風一聽已知是她。常明皺了一下眉道:“這不是吧,我們說的是一個哈薩克的姑娘!”
陸淵擠着眼直笑,西風卻點點頭道:“不錯,就是她,她漢語說得比我們還強呢!”
西北虎常明心裏可是透着稀罕,因為就他所知,本地別族的姑娘,能說漢語的很少,能夠說這麼好漢語的,更是沒見過一個。
老猴王西風這時呷了一口茶,腦中在盤算着見面的說辭,陸淵卻哈哈一笑道:“大姑娘許是怕生,我進去找她去!”
說著正要站起來,卻見門帘掀動,走進來一個細腰肢大眼睛白皮膚的少年。
西風和常明全是一怔,仔細一看,西風才認了出來,當時哦了一聲,忙站起來道:
“姑娘怎麼化了裝了?我都不認識了!”
常明不由倒吸了一口氣,暗道:“好美的姑娘,怪不得譚嘯那小子着了迷呢!”
只見這個姑娘,身着青緞子直裰,腰上扎着杏黃色兩頭垂花的絲絛,足下是一雙軟底便履,小蠻腰扎得是真細,顯了窈窕的身材。她臉上的肉更是又紅又白,菱形小嘴,嘴角微微向上翹着,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別提有多麼活了,只看她出來時那麼一轉,唉!就夠你銷魂的了。
西北虎常明生平就有個大缺點,最見不得美人兒,一見了准得臉紅心跳,說不出話來。
依梨華杏目一瞟,驚喜道:“西風老前輩,是你呀!”
西風看着她,想到了她那個心上人譚嘯,可就別提有多麼難受了,他抖着聲音道:
“是我……姑娘你……”
他緊緊地咬着牙,陸淵在一邊乾笑道:“老哥,姑娘,你們都坐下來談吧!”
西風這才點了點頭,徐徐坐了下來,所幸他臉上纏着布,否則當可看出他那種激動的情緒。他見常明還在站着直着眼看,不由拉了他一下。哈!常明張着嘴,就差一點兒往下流哈拉子了。
西風一拉他,他才突然想起是怎麼一回事,當時合上了嘴,紅着臉坐了下來。
姑娘的眸子又掃過來了,她瞧着常明,小聲地問陸淵道:“這位是……”
長毛陸淵呵呵一笑道:
“姑娘,這位是阿哈雅頭一塊字號,嘿!西北虎常明,在南天山提起來,誰不知道?
姑娘你真是太少見識了!”
依梨華粉面微紅地瞟着常明,輕輕啟齒道。“失敬了!”
常明訥訥道:“好說……好……說!姑……娘!”
西風看在眼中,不禁暗怔道:
“媽的,我竟忘了常明的老毛病了,看樣子,這傢伙許是又紅了眼了!”
當時重重地咳了一聲道:“依姑娘,我們很久不見了。”
依梨華含羞地點了點頭,小聲道:“是……你老人家可好?”
西風幾乎像是要哭似的乾笑了一聲道:“好?哈!姑娘,你別糟蹋人了……”
依梨華這時似有點心不在焉,因為她不大清楚是怎麼一回事,只是按桂春明和師父的囑咐,不得不出來應付他們幾句,所以在表情和動作上,就顯得不大得勁。長毛陸淵看在眼中,可就有些發急了。
他在一邊使勁咳嗽了一聲,依梨華頓時抬起了頭,勉強地笑了笑道:
“哦!你們受傷了是吧?你……你們……”
陸淵看在眼中,心裏可就更發急了,依梨華頓時發覺這句話說的不大對,一時偏又不知如何改口,只急得花容變色。
西風看了常明一眼,心說這姑娘是怎麼啦,怎麼有些心不在焉。他正在奇怪,忽聞得裏面一個沙啞的喉嚨喚道:“姑娘,進來!”
依梨華正不知怎麼說才好,聞聲不由忙答應道:“啊!來啦!師父!”
她站起來朝着二人點了點頭道:“對不起,我師父叫我呢,我要進去了。”
西風不禁一怔,依梨華已轉身跑到裏面去了,西風傻傻地看着長毛陸淵道:“怎麼,依姑娘的師父也來了?”
陸淵張着大嘴笑道:
“可不是,師徒兩個都來了,這位老人家,二位老哥大概也有所耳聞吧?”
常明這時已恢復了理智,問道:“是誰?”
長毛陸淵往裏間翻了一下小眼,回過頭來,脖子伸得長長的,小聲且神秘地說:
“太陽婆!”
二人不禁對看了一眼,心說那幾個老東西果然沒猜錯,這老婆子想不到真來啦,看來這事情可有些棘手了。
西風心裏這麼想着,表面上卻裝作驚訝地道:“哦!是她老人家呀!”
常明一隻手摸着下巴,沉吟道:
“這位姥姥,我們是久仰了,陸老弟,你看我們哥兒倆,是不是有緣,能夠見見她老人家呢?”
長毛陸淵縮脖子“撲哧”一笑,雙手連搖,小聲道:
“唉!別提了,這位老前輩的脾性,可是要多怪有多怪!”他扭頭往後面瞧了一眼,神秘地接道:
“她老人家最不願見生人,尤其是這兩天。”
說著脖子又伸長了些,聲音更小了:
“二位不知道,聽說這位老太太在沙漠裏遇見了仇人,她們師徒到這裏來,可能是避難來的。”
二人心中不禁怦然一動,西風忙傾下身子,小聲道:“是怎麼一回事?老弟!”
陸淵肚子裏直想笑,可他是老油子了,表演得真是逼真,當時眨着小眼道:“詳細情形我不知道,不過……”
他又回頭看了一眼,常明也彎下了身子。陸淵的頭往當中湊近道:
“聽說,天馬行空晏老頭子和劍芒大師……還有誰?我可記不清了。”
常明追上一句道:“怎麼樣呢?”
陸淵一隻手遮着嘴角,完全用氣說話:“這幾個厲害的人物,可都來了沙漠了!”
西風裝迷糊道:“啊!有這種事,幹什麼來呢?”
陸淵本來已經直了腰,這時又往下一彎,仍然低聲道:
“聽說,這幾個主,和太陽婆有仇,許是找她來了,要不她怎麼這麼緊張呢?”
常明斜了西風一眼,心說這一趟跑得可不冤枉,許能打聽些重要消息,當時就裝着關心的樣子問道:“他們結的什麼怨仇呀?”
西風這傢伙到底是老經驗,當時直起腰一笑道:“這是人家的私事,咱們管這幹嘛呀!”
長毛陸淵心說:老小子,你再裝也沒用,你呀,已經上鉤了!當時就傻笑了笑,直起腰來道:
“詳細的情形,我也不大清楚,宮老哥說的對,這是人家的事,我們還是少管!”
這時西風皺着眉,左右扭着腰道:
“老弟,如果不太打攪,請給我們騰出間房間來,跑了老遠的路,可覺着累得慌了。”
長毛陸淵連道:
“有!有!看看!光顧了說話了,二位老哥身上還有傷,早就該歇着啦!”
他說著站了起來道:
“我帶二位到後面看看房子去,好在房子多,現成得很。”
常明連道:“打攪!打攪!”
陸淵一咧嘴,往後一挺腰道:
“喲!老大哥,你還給兄弟我客氣呀!來吧!地方不好,二位真得多擔待呢!”
說著往前走了幾步,親自把門拉開,西風和常明含着笑走了出去。
二人幾乎都安着一樣的心,一出門眼睛四下亂溜,當然他們都渴望着能夠了解一下這院內的情形,譬方說有幾間房子,太陽婆她們住在哪間房裏。
真是太合他們的意了,不用他二人操心,長毛陸淵一面往前走,一面用手往一間紅磚小房子指了一下,道:“太陽婆就住在這間房裏。”
西風不注意似地瞟了一眼,可是再沒有比這一眼記得更清楚了。
經過一條小石子路,長毛陸淵又指着一間房子道:“南海一鷗桂老前輩就睡這一間。”
二人不由一驚,一齊站住了腳道:“桂春明也在這裏?”
長毛陸淵端了一下肩膀道:“怎麼不在?他們是一路的。”
看了二人一眼,小聲道:“不過,現在出去了,要晚上才回來。”
西風和常明努力地剋制着臉上的表情,對看了一眼,又跟着他繼續往下走。
拐了一個彎,前面有一排三間廂房,聞三巴正由其中一間房中走出來,遠遠一抱拳道:
“二位請休息吧,招待不周,請多多原諒。”
陸淵問:“房子整理好了沒有?要兩張床!”
聞三巴點頭道:“這還要大哥多吩咐?二位請!”
說著把第一間房門拉開了,二人寒暄了幾句,走了進去。看看人家房子,佈置得可是真講究,地板擦得是真亮,壁上掛着畫兒,被子褥子都是嶄新的,洗得雪白,書桌在一邊,桌上文房四寶齊備。長毛陸淵含笑問道:“怎麼樣老哥哥,還能湊合么?”
西風笑着:“簡直太好了!老弟,太麻煩你了!”
長毛陸淵退回了身子,微微笑道:“那麼你們休息吧,我還有事,不陪你們了!”
午夜無風,天空幾乎連個星兒都沒有,大地是一片沉寂,漆黑的天,就像是墨染的一般,真是“伸手不見五指”。只有檐前的那幾棵竹子,東歪歪西搖搖,發出吱吱喳喳的聲音。是一個靜寂之夜!
這所宅子裏的人們,都已經熟睡了,可是心懷叵測的西風和常明,卻不願意把時間浪費在床上。這時候,他們都已經把自己規置得很妥當了。
你別看這兩塊料,雖然身上都掛着彩,雖然剛剛才跋涉過長遠的沙漠路途;可是這時候,他們卻是精神抖擻。幾前的一點燈光,朦朧地閃爍着,他們打扮得是如此利落,灰青綢子的長褲,襯着高筒白襪的皂鞋,常明是一條蛇形竹節軟鞭,西風卻是一口風翅流金鐺,前者是盤在腰上的,後者卻是用紅絲繩子交叉着綳在背後,露出寸許的環形白刃子,映着昏燈閃閃生光。
西風用那隻獨手,往後扯了扯挎在後胯上的鹿皮囊,低聲道:“怎麼樣夥計?”
“行啦!”
常明點了點頭,就手一揮,那盞燈應掌而滅。遂見他弓着身子,往起一抬,四平八穩地落出了窗外。西風低聲道:“夥計,小心哪!”
這老兒既名老猴王,總有些地方顯得猴頭猴腦的,只見他哈着腰,往一邊一扭,雖然是傷了膀子,卻礙不着他的腿。
他就這麼出去了,輕飄飄地像一團棉花,常明在暗處噘着唇咭咭地叫了兩聲,他們很順利地湊在了一塊,然後嘰嘰喳喳地咬着耳朵道:
“夥計,這可不比別的地方,身手可得放利落一點,弄不好,咱兩個吃飯的傢伙可就……”
“知道了。”
這兩隻大貓,就這麼哈着腰,顛着腳,連竄帶跳地出去了。
前行一箭遠,頭裏的那隻“貓”忽然停下了,後面的忙湊了上去。兩個人扭頭四望,常明壓着嗓子說:“咱們上哪兒去?”
“噓——”
西風手指壓唇,那隻獨手往前指了指道:“去那姑娘房裏。”
“姑……娘房裏?”
西風一聽他這聲音,忍不住冷笑了一聲道:
“常明,你可得放明白一點,這是龍潭虎穴,不是他媽的秦樓楚館,女人到處都有,你可別在這裏找。再說那個女人可是咱們的仇人,你得趕快把心死了。”
常明被說得面紅耳赤,所幸天黑看不見,他嘴硬得很,頂撞道:
“看把我說的……我常明什麼樣的娘兒們沒見過?怎會在這個時候……”
“好了……你記着就好了!”
“到底在哪一間房呀?”
“那一間……”西風記得很清楚,他的手才指了一半,趕緊蹲下了身子,一拉常明道:“快!快趴下!”
酉北虎常明嚇得“噗”一聲就趴下了!他也不嫌臟。
四隻眼在暗中往明處看,原來那房子窗戶上還亮着光呢!
一個女人正推門出來,她穿着花布的衣裳,大裙子,正是白天見過的少年裝束的依梨華,不過這時候她已經恢復了本來面目。
西北虎常明立刻覺得眼前一亮,他忍不住想往前爬近一些,可是他身子才微微一動,立刻被西風那隻獨手給按住了。西風白杏仁似地眼珠子,狠狠地掃了他一眼,常明立刻就不敢再動了。
穿着花衣裳的大妞依梨華,站在門口轉着眼珠子道:“是誰呀?”
二人一驚,以為自己的行蹤為她發現了!
可是這個疑團馬上就解開了,只聽見一聲蒼老的笑聲,由房頂上像落葉似地飄下一個人來,淡淡燈光之下,西風和常明都看見了,那是一個瘦老人,書生打扮,道:“姑娘,是我。”
依梨華馬上拜倒道:“原來是桂伯伯!”
那老書生呵呵一笑,攙起她來道:“你師父在嗎?”
“在……在裏面。”
老書生目光四下掃了一轉,放低了嗓子,可是那聲音,西風和常明仍能清晰地聽到:
“那兩個傢伙都睡了么?”
二人在暗處心中一動,就見依梨華往前跑了幾步,西風想糟了,她要發現我二人不在房裏,那不是糟糕了嗎?
可是他馬上就放心了。
原來依梨華並沒有跑到他們房中去,只跑了一半,就站住了腳,遠遠地向二人住處張望了一下道:“伯伯放心,那兩個人都睡了。”
她的聲音很脆很細,立身處,就在二人面前,她那平窄的小弓鞋,幾乎要踩着常明的手,嚇得二人連大氣也不敢喘。
“好,好極了,我們進去吧!我有重要的事,要和你們商量。”
依梨華答應了一聲,轉過身子又回去了。二人聞言真是又驚又喜,心忖這一趟可是沒有白跑。
他二人由稱呼上得知,這個老人就是南海一鷗桂春明。那麼,他所謂的重要事情,一定是相當重要了。
想到這裏,二人都不禁有些喜悅和緊張。
現在,他們已經進去了,房內的燈光加亮了。常明慢慢坐起來道:“我們可以過去了吧?”
西風到底是久經風塵,老練得多,他哼了一聲,搖了搖頭。常明怔道:“還等什麼呢?”
“長毛陸淵可能會來。”
西風似乎很肯定地這麼說著,又道:“他是主人,少不了他的。”
常明很不以為然,這時卻聽見那邊石子道上,有人大聲咳嗽,正是陸淵,他大聲說:
“三巴快點,老爺子有事找咱們商量呢!”
二人心中一動,常明對着西風笑了笑,心中暗暗佩服西風的深謀遠算。
喳喳的走路聲音近了,陸淵走了幾步,皺着眉回頭看着,二人已經習慣了外面的光線,所以看得很清楚。陸淵催道:“你在幹什麼呀?”
“別忙大哥,我把這鍋煙點着了就來,風大……”
那是聞三巴咬着煙嘴含糊的聲音,跟着是“叭叭”敲打火石的聲音。
陸淵跺了一下腳道:“到裏面去拍不行么?”
“來啦!來啦!”
聞三巴跑過來啦,一隻手架着兩尺長的一桿旱煙,邊跑邊抽。
長毛陸淵似有意又似無意地往這邊瞧了一眼,一縮脖子嘻嘻一笑道:“那兩個老傢伙八成是睡了。”
聞三巴噴了口煙道:“現眼!”
二人在暗處不禁臉一紅,俱感怒火填膺,可是卻又不得不忍下這一口氣。
眼看着二人走到了門前,陸淵敲了一下門道:“姑娘,請開門。”
門一開,現出依梨華半邊臉,兩個人全進去了,接着門“砰”一聲又關上了,還聽見加門閂的聲音。
西風冷冷一笑,這才站直了身子道:“兩個奴才!”
常明也站了起來:“媽的!幹了他們!”
西風不屑地瞟了他一眼,小聲說:“現在不行,以後再說……”
他那雙老鼠眼四下溜了一轉,低聲說:
“你在這把風,我上去。”他歪了一下下巴道:
“有人來先給我打個招呼。”
常明心裏還惦記着看看依梨華,可是在這地方,他不得不承認西風的確比自己老練,只好不哼氣地點了點頭。
西風一哈腰,用“八步趕蟬”的輕身功夫,只兩個起落,已竄上了屋。
身形一落,一招“犀牛望月”,利落地把身子給轉了過來,常明看在眼中,又是不得不佩服。
西風一隻手不得勁,可是另一隻手卻靈活得很,只看他單臂一掛,一隻腳尖一點瓦檐,往平里一蹬,一手“老猿墜枝”,顯得別提多漂亮了。
常明差一點叫好,他總算還知道人情世故,不是吃白薯長大的。
西風已經墜下身子來了。嘿!他還真有兩手絕活,一隻腳彎着往窗欞上一貼一頂,跟着一鬆手,常明又差一點叫出來,心說:“別摔下來了!”
只見老猴王身子跟扭樹枝一樣“唰”地一扭一轉,就把臉給轉過來了,接着往下一搭拉,眼睛可就湊在窗戶角上了。
常明緊張地直往牙縫裏吸氣,他倒是知道這一手功夫叫做“仙人換影”,可是他卻是一次也沒敢“換”過,怎麼?怕摔!
西風很久沒使過這手功夫了,雖然沒出醜,可是心內也嚇得通通直跳。
他稍微閉上眼睛歇了歇,定了會兒神,這才睜開眼,這時候他耳中已經聽見了房子裏面說話的聲音了:
“很明顯,這兩個傢伙是他們一路上的。”
大概是桂春明的聲音,只聽了這一句,就差一點把西風給嚇得摔下來,還算好,他身子綳得夠穩,可是也不禁令他出了一身冷汗。
他哆嗦着把眼睛湊了上去,事情也真巧,不偏不倚,也正在他眼睛看的地方,窗帘有二指寬的一道縫,因此房中的一切,都一覽無遺地落在他的眼中。
這是一間佈置得很樸素的客廳,除了七八把竹椅子以外,還有一張八仙桌子和兩張茶几。依梨華是背着窗戶坐的,在她身邊,坐着一個面色慘白,“雞皮鶴髮”的老太太,她身上穿着一襲奇形怪狀的衣服,長可及地。每說話時,總是愛用手指去掠頭上的散發,她留有很長很白的指甲。
當然,西風一看就知道,此人正是縱橫西藏、蒙古一帶,令人聞名喪膽的太陽婆九子妹。
只看她這副尊容,已經足令西風吃驚的了。
她對面是桂春明,這老兒正端着茶杯在呷着,嘴角掛着神秘的微笑。
長毛陸淵和聞三巴,他們兩個並排坐在門邊,挺着腰,樣子很是恭敬。聞三巴的旱煙也不抽了,插在後腰上,他們似乎談得很來勁。
這時就聽見陸淵說:“老前輩,這幾個老兔崽子怕不好對付吧!”
桂春明淡淡一笑道:
“當然,尤其是那個莫老甲,這個老魔頭很是厲害,心也最毒!”
太陽婆卻呵呵一笑道:
“這老兒是自討苦吃,好好在青海有福不享,卻跟着他們蹚這種混水!”
長毛陸淵齜牙一笑道:
“他們還帶着兩隻鳥,看樣子也是很厲害的東西,老前輩可知那叫什麼鳥?”
太陽婆嘻嘻一笑,漫不經心地說:
“你大可放心,已經被我給料理了!這一下,那老東西非心痛死不可,也准把我恨透了!”
說著往窗上看了一眼。西風嚇得把頭一縮,可是太陽婆只望了一眼,倒似沒發現什麼,又接下去道:“我才不怕他呢!”
西風暗道:
“好厲害的老婆子,你有多大本事?居然連莫老甲也沒看在眼中?”
他無意中聽到這個消息,起碼回去可以表一番功,其實他又哪裏知道,這種消息,晏星寒等早已知道了。
依梨華扭着手問;“師父,那我們什麼時候才下手呢?”
太陽婆朝着桂春明努了一下嘴道:“聽你桂伯伯說,他是智囊。”
桂春明呵呵一笑道:
“智囊倒不敢當,不過我倒覺得對付這幾個老東西,在鬥智方面,是綽綽有餘的!”
西風心中又是一動,更仔細地往下聽。
桂春明站起來踱着方步道:
“只要我們事先部署一下,不愁不能把他們給一網打盡,不過這是次一步的問題。”
這時,陸淵忽然大聲道:
“莫老甲那兩個徒弟,咱們怎麼處置呢?老關着可也不是一個辦法呀!”
西風不由又是一驚,當時暗忖道:
“啊!果然是他們給綁來的,好傢夥,我這倒要仔細聽聽了!”
桂春明聞言皺了皺眉道:“這兩個傢伙倒是很討厭……”
他說著面向太陽婆問道:“姥姥,你的意思怎麼辦?”
太陽婆冷冷一笑道:“我無意見,陸淵你看着辦吧!”
陸淵一咬牙,一隻手比了個“切”的姿勢道:“乾脆這麼辦,再乾脆不過了!”
西風出了身冷汗,心說:媽的!你陸淵居然也有這麼大膽子,連莫老甲的弟子,你也敢殺!好小子,你的好戲可在後頭呢!
他滿以為殺人這種勾當,定不會為桂春明、太陽婆等所通過,誰知道完全不是這麼回事,只見太陽婆點頭嘆道:
“也只好這麼辦了,到了現在,也顧不了許多了。”
西風又是一怔。長毛陸淵瞪着眼道:“要干可得快乾,要不然可會礙事。”
他說著轉頭問身側的鏈子錘聞三巴道:“那兩塊料今兒晚上是誰看着?”
聞三巴搖了搖頭道:“哪有人哪!本來是我,我過來就沒人了。”
西風心中一動,暗說這倒是一個好機會,無論如何得把他們先救出來,若不是還想多聽些消息,這時他真忍不住想走。
他想聽聽桂春明的計劃,因為那對自己這邊是十分重要的。
他的耐心,現在果然有所收穫了!
桂春明對着太陽婆笑了笑道:
“姥姥,那幾個老傢伙,如果我猜得不錯,他們一定是困在沙漠裏了,很可能連吃的都沒有!”
太陽婆笑着連連點頭,窗外的老猴王不禁對這個猜測十分折服。桂春明又說:
“明天,我們往沙漠裏放一些口風,就說我們已會合了小徒,往阿哈雅去了。你看吧,這群老王八一定會往阿哈雅趕……”
他得意地笑了笑道:“結果,叫他們白跑,而我們卻……”
說著聲音放小了:
“我們卻往大沙漠裏竄,等咱們備足了糧食,拼着苦一點,到和闐去!”
西風幾乎不敢漏掉一個字,每一個字都實實地記在了心裏,他忍不住一陣狂喜,因為這消息太寶貴了。
太陽婆問:“去和闐幹什麼呢?”
桂春明長嘆了一聲道:
“不是我們關着門說泄氣的話,對方實力實在太強了,咱們才幾個人?”
他微微苦笑道:
“所以,我們不得不暫時避他們一下,他們怎麼也猜不到我們會去和闐;而且和闐有我一個老朋友,找到了他,多少也能夠助我們一臂之力!”
太陽婆嘻嘻一笑,連連點頭道:
“有理!有理!我們就決定去和闐吧!不過……”
她又皺了一下眉,大聲道:“譚嘯也跟着我們去么?”
依梨華哪裏知道師父此言的真意,她雖知這是在做戲,目的是給窗外偷看的人聽,可是由於她內心對譚嘯思念過甚,此刻乍聞師父一提起來,竟當成是真的一般,頓時驚道:“譚……什麼?師父你說什麼?”
太陽婆忙看了她一眼,作了一個暗示,依梨華這才突然醒悟過來,忍不住回頭往窗上看一眼。西風正聽得入神,見狀嚇得忙又往回一縮頭。所幸依梨華也自驚覺,卻裝着站起來去拿茶杯倒茶,西風見沒有動靜,才敢再把頭貼近窗前。
他很慶幸,室內仍然一如前狀,大家相談正歡。依梨華端着茶杯坐回了原處,她見師父和桂春明都正用眼睛看着她,似乎怪她方才的失態,為了彌補剛才的失言,她紅着臉道:
“師父,譚大哥還沒來,我們總要等他來了一塊去才好呀!”
桂春明冷笑道:
“傻丫頭,我們這麼做正是給你們留一條活路,你還不知道么?”
依梨華仍然弄不清他們葫蘆里賣的什麼葯,當時結結巴巴道:“我……不知道。”
太陽婆呵呵一笑道:
“姑娘,你桂伯伯的意思是用調虎離山計,把敵人引到阿哈雅,而用這個機會,讓你和譚嘯在哈密會合,遠逃中原……”
依梨華說:“哈密?”
她可真有些弄糊塗了,暗想譚嘯怎麼會在哈密呢?可是她又怕說錯了話,問又不敢問,太陽婆忙掩飾道:“是呀!譚嘯現在不是在哈密么?”
一面說著,一面直眨眼睛,依梨華緊緊咬着唇,心說我可真笨,反正他們怎麼說,我就怎麼點頭就是了,當時連連點頭:“哦……是……是……”
窗外的西風聞言后真箇是又驚又喜,暗中卻咬牙切齒地忖道:
“好小子,你原來躲在哈密!小子,現在你可是再也跑不開了,我制不了你,有人會制你!”
想着他又更仔細地往下面聽,桂春明哈哈笑道:
“姑娘,三天之後,你就由這裏起身,前往哈密;然後會合了譚嘯,儘快入甘肅取道去中原……那一群老小子是做夢也不會想到的。至於老夫我,會和令師秘密地潛入和闐,再慢慢地計劃着給你們報仇,你可告訴譚嘯,叫他不要性急,報仇不是一天半天的事情,慢慢來……”
依梨華現在變聰明了,他們怎麼說怎麼好,當時連連點頭道:“是,桂伯伯。”
這時,坐在一邊的長毛陸淵卻皺眉道:
“老前輩,要是那群老傢伙找到哈密,恐怕譚少俠和依姑娘二人對付不了吧?”
桂春明看着他,聳肩一笑道:
“你也太笨了,我方才不是說過了么?明天起,我們就派人四處放出口風,說我們已去阿哈雅,他們知道了,還不立刻找到阿哈雅去么?這時候依梨華不就可以和譚嘯偷偷溜了么?”
長毛陸淵點頭道:“對!對!好計!”
桂春明微微一笑道:
“我們就去和闐,好好把精神養足了,然後找到我那個朋友,再狠狠回過頭來制他們!”
西風暗忖,好厲害的老頭子,不過你這番心思可算白用了。
聽到此,西風已認為聽得差不多了;而且他心裏還有急需要做的事,不敢久耽誤,當時一挺身子,用“寒蟬划枝”的身法,輕飄飄地又竄上了屋脊,再一騰身,已經竄出了四丈之外。身子往下一落,西北虎常明已偎了上來,輕聲道:“怎麼樣?老哥!”
西風小眼往四下一瞟,又縱出了丈許以外,來到竹下,常明又跟了上來道:“到底怎麼樣,你怎麼不說呢?”
西風緊張地說:
“兄弟,咱們不虛此行,詳細情形,等會兒再談,現在咱們救人要緊,你跟我來就是了!”
常明直眉豎眼道:“救人?救誰呀?”
西風一面四下搜索着,一面急促道:
“救莫老甲的兩個寶貝徒弟,一點不錯,他們是被關在這裏了。老弟,你就別問了,咱們可得快,他們要是出來了,可就救不成了。”
說著率先往前顛着腳走着搜着,西北虎常明緊張地在後面跟着。
二人摸着黑一連找了七八間房子,都是黑洞洞的,不知莫老甲兩個徒弟到底被關在哪裏。正不知如何是好,忽見前面石子路上有光影閃動,拐出來兩個小子,一個手提燈籠,一個卻拿着竹梆子,二人忙把身子藏向暗處。
前面打燈籠的那個小子,一面張着大嘴哈欠連天,一面含含糊糊地說:
“二蔡,馬馬虎虎吧!打不打都無所謂。”
那個叫二蔡的是個小個子、鬍子臉,也有些睡眼惺忪,他不同意地說:
“那可不行,陸大哥關照的,你也不是不知道後面房裏還關有人,不去看看怎麼行?”
說著“篤篤篤篤”一連敲了四下,兩個人就像鴨子似的,慢慢地撒着腳走了過去。
西風向常明遞了個眼色,二人躡着腳,緊緊地在後面綴着,只聽那個打更的說:
“媽的,那個瘦娘兒們真兇,哪像個女人呀!一開口就是髒話,連我們男人都罵不出的話,她也能罵出來,事情也多!”
打燈籠的“哧哧”淺聲的笑着道:
“你不說我都忘了,閑着也是閑着,咱們找她逗逗樂去,要說她長得雖然不漂亮,也不能算丑,就是太瘦,光剩下骨頭了。”
說著又淺笑了兩聲:“恐怕上床不經砸……”
這句話把那個打梆子的也逗笑了,湊趣道:
“不經砸?這娘兒們可是潑得很,就憑你細脖子大腦袋,兩個也不行呀!”
兩個小子說到樂處,嘻嘻哈哈,連梆子也忘記敲了,順着這條石子路,一逕往下走下去。
西風和常明自然是在後面緊緊地跟着,拐彎抹角,抹角拐彎,最後就見他們站在一個過道道口。道口邊是一間矮檐的房子,像是石頭砌的,一扇小窗戶,還有鐵棍子封着,泛着暗淡的黃光。
打燈籠的先跑上前看了看門口,見沒人看門,他就笑了,一縮脖子,回頭齜牙一笑道:“夥計,你敲傢伙,看看她睡了沒有?”
那個叫二蔡的敲梆子的,拿着梆子一連敲了四下,果然聽見矮石屋內,有個女人失聲地在叫子喚,跟着是“通通”聲響,像是有人用腳在端牆。兩個打更的相視扮了個怪相,打燈籠的怪笑道:
“小娘子!你幹嘛發脾氣?還沒睡呀?”
“狗娘養的!你姑奶奶肚子餓了,要吃點心,你快去給我端碗面來!”
打燈籠的小子,被罵得一翻小眼道:
“咦!你這女人,怎麼開口就罵人?我可沒招你呀!”
那個敲梆子的笑得全身亂動,打趣道:
“你這是他媽自己找挨罵!我不是早給你說了,媽的,她連陸大哥都敢罵,不要說你了!”
這時候!房中的黃麗真更大聲地道:
“罵人?媽的!你開開門,我還揍人呢!小子!你們到底打算把我們關到什麼時候?
快去把那個姓陸的叫來,姑奶奶有話要問他!”
二蔡把梆子往腋下一夾,嘻嘻笑道:
“陸大哥今天沒空,明天我一定把他請來!姑娘,你還沒睡?就這點事么?”
黃麗真隔着牆冷冷笑道:“扯你娘的什麼臊?我睡不睡關你屁事!”
二蔡小子伸了一下舌頭,油腔滑調道:
“怎麼不關我的事呢?我說大姑娘,你今年有四十了吧?”
“你媽才四十了呢!”
這一句回得好,二蔡小子光剩下翻眼的份了,兩個小子盡在這裏瞎泡着不走,卻把暗中隱身的西風和常明急壞了。要依着常明,就想動手把他倆給弄趴下,可是西風卻以為莽撞不得,只好又耐下性子,在暗處等着。總算好,兩個小子嘻嘻哈哈鬧了一陣子,因為對方不回嘴,才算作罷,嘻笑着走了。
等到他們走遠了,西風忙現身而出,他囑咐常明道:
“你把風,我下手救人,時間可是不多了!”
他說著身形一縱,已竄到了那矮屋門前,見門上加着一條很粗的鎖鏈,想以手開,卻是不易。當時也顧不了許多,自背後把那管風翅流金鐺掣在了手中,向前一邁步,流金鐺自上而下猛地一揮,月白的刃口上,閃起了一道白光,只聽見“嗆”的一聲,火星飛濺中,鎖鏈竟自腰斬為二。西風後退了一步,低聲叱道:
“二位少俠快快請出!時間不多了!”
他這話方一出口,只聽見“砰”一聲,門開處,一個一身黃衣服、蓬頭垢面的瘦女人閃身而出,她身後跟着一個紅眉大眼、一臉胡茬子的小個子。二人踉蹌而出,見到老猴王西風全是一怔,黃衣瘦女瞪着眼問:“你是誰?老頭!”
西風不禁皺了一下眉,他本以為莫老甲的徒弟,定是什麼俊秀的人物,想不到竟會是這麼一副德性,當時真嚇了一跳。定了定神,才咳了一聲笑道:“二位可是莫教主的高足?”
那個黃眉大眼的矮漢點了點頭:“不錯,你是……”
西風點了點頭道:“此處不是說話之處,快隨老夫來!”
說著騰身而退,二人忙跟着他退至一邊,常明也偎了上來,西風急促道:
“二位不必多疑,我們是救你二人脫險的,令師及各位前輩現在一處叫馬口河的地方,你們快快到那裏去跟他們會合吧!我二人隨後就到!”
王一刀驚異地向二人看着,黃麗真翻着眼皮說:“老頭,你是誰?為何來此救我們?”
西風乾笑了一聲道:
“老夫姓宮名西風,這是我一個拜弟,叫常明,我們都是一條線上的,同仇敵愾,二位回去一提,令師就會給你們說的。現在二位快請吧!”
說著一隻手連連揮動。黃花瘦女點了點頭道:
“你這老頭人還不錯,只是,我們還有好幾匹馬,好些個東西,怎麼辦呢?”
王一刀拉了她一把,急道:
“這時候還管馬呢,人能走了就不錯了!快走!快走!”
常明也催促道:
“對了,快走吧!回去后請告訴各位前輩,務必等着我二人回去。”
西風插口道:“我們有重要消息稟報他們!”
黃麗真點頭道:“放心吧,這個我們一定給你們帶到!”
西風又催他們快走。二人也不敢多耽誤,當時連翻帶跳地就越牆而出了。
西風目送着他們走遠之後,又跑到方才那間矮屋,把內中床褥故意弄了個亂七八糟,偽作他們破門而出的樣子。常明在外連聲催道:“好了,快回去吧!”
西風匆匆跑出來,二人才躡手躡腳地回到了原先住處,所幸沒有一個人發現他們。
二人把門關上,也不敢點燈,摸黑上了床。西風少不了把方才探聞到的,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常明聽完之後,嚇得直翻眼,急道:
“這可怎麼是好呢?看樣子我們的身份,他們清楚得很咧!”
西風冷笑道:
“誰說不是?不過他們倒也不想動我們,現在很明顯,他們想利用我們兩個傳消息,我們不妨裝糊塗,可是有一樣……”
他咳了聲接下去道:
“明天好歹也得離開這裏,這裏太危險了!再說事不宜遲,晚了,譚嘯那小畜生可就跑了!”
常明點頭道:
“這話不錯,媽的,聽你這麼說,這個桂老頭子可是不好纏,我真有些怕他。明天一早咱們就走,給陸淵說我們有事!”
兩個老頭商量了好一陣子,才勉強合上了眼,沒睡一會兒,天就亮了。
作賊心虛的西風和常明,由於過多的心事,這一夜就等於沒有睡,可是他們卻還膩在床上不肯起來。想像着,不久之後,當桂老頭他們發現所拘禁之人逃逸之後,勢必會有一場極大的騷動。他倆早已商量好了,那是一問三不知!
果然,一陣緊急的拍門聲,使二人即使裝睡也裝不下去,常明含糊道:“誰呀?”
他起身趿拉着鞋去開門。門外傳來長毛陸淵急促的聲音:“老哥哥起來了么?唉!
出事啦!”
常明回頭向西風擠了一眼,打着哈欠道:“哦!是陸老弟來啦!等着我給你開門!”
說著把門開了。陸淵急步而入,西風坐在床上慢騰騰地道:“兄弟早啊!”
陸淵拱手哈腰道:“早!早!老哥哥……”
他傻着臉說:
“我們這裏昨夜出了事了,有兩個人跑了!二位昨夜可發現了什麼沒有?”
西風一翻小眼道:“人跑了,什麼人?”
陸淵心說:老王八蛋,你們倒真會裝!可是他卻不點破,重重嘆了一聲道:
“是……唉!走都走了還提他幹嘛!”
西風本來以為他會懷疑到自己二人身上,卻想不到竟這麼容易就脫了嫌疑,一時寬心大放,當時裝着關心地問:
“那怎麼辦呢?你們這麼些能人,怎麼會叫人跑了呢?”
陸淵泄氣地往椅子上一坐道:
“別提啦!老哥,平常都有人看着他們的,就是昨天晚上沒有。他媽的,就昨天晚上出事了!”
他又掃了二人一眼,皺着眉不言語了。常明往床上一坐,嘿嘿一笑道:
“不是我給老弟你澆冷水,我看那兩個逃走的人,可能早就存下心了;而且有很周密的計劃,要不然怎會這麼巧呢!”
西風也點頭道:
“嗯!這話不錯!誰也不怪,就怪你們太大意了……”
陸淵冷笑了一聲:“也可能是外面來的人,把他們救走的!”
西風一怔道:“不能吧,誰有這麼大膽子?而且會這麼清楚……”
陸淵狠狠地一拍桌子,破口罵道:
“媽的!我要知道是哪個小舅子把他們放了,看我不活劈了他!”
二人偷偷對看了一眼,吃了個啞巴虧,卻又無法申辯。西風奸笑了兩聲,把話題扯開一邊,他眨着眼皮道:
“兄弟!我和常明本想多擾你幾天再走的,可是一想不行,還有一件重要的事等着辦。再說你這裏高朋滿座,我們兩個又是這份德性……”
說著晃了一下那隻吊在脖了上的膀子,苦笑了笑道:
“嘻嘻……實在是有些不上桌面,所以……”
陸淵不等他說完,瞪着大眼道:“那怎麼行?”
一面用眼睛骨碌碌地瞧着常明,一副蠢相道:
“老哥哥,你大概是嫌兄弟我沒有好好招待你們,生兄弟的氣了吧?”
西風一伸手比了個烏龜道:
“要存這種心,我是這個!老弟,你怎麼這麼想?別人或許會,對你陸淵我還客氣?”
常明也哈哈笑道:
“老弟你不用多心了,我們是真有事;而且還是要緊的事!”
陸淵傻傻地點着頭道:
“我說呢!二位老哥哥再怎麼也不會對兄弟見怪呀!既是真有要緊的事,我也不便攔阻了,不過……”
一面說著一面用勁地擠眉毛。常明往他肩上拍了一下,笑了笑道:“得了,我們是老朋友了!”
陸淵往起一站,很激昂地道:
“好了,就是這麼一句話!中午兄弟備一桌水酒,給二位老哥餞行!再急的事,你們也得賞兄弟這個臉,吃了飯再走!”
西風耷拉着眼皮,帶着很勉強的樣子,笑着點了點頭道:
“好吧!就這麼說定了!老弟!你可別多破費,弄兩個家常菜就行了!”
陸淵皺着眉微笑道:
“也就是家常便飯,好啦!二位休息吧,我還有事!”
說著又抱了抱拳,臨走時又仔細看了看西風和常明的傷,這種做作,兩方面都是心照不宣的,可是表面上還是都挺客氣。陸淵客氣了幾句,說要叫人來給二人上藥包紮,這才走了。
他走之後,二人相視一笑。西風開開門向外面看了看,關上門后齜牙一笑道:“行啦!這一仗咱們是打贏了!”
常明咯咯笑道:
“咱們這一回去,他們誰也不能小看了咱們,這可是奇功一件!”
西風又想到了譚嘯,不禁切齒痛恨道:
“媽的,這一次要抓到了譚嘯小畜生,我非得把他碎屍萬段不可!”
常明噓了一下道:“小聲,有人來了!”
西風忙停住了口,一面把門開開,果見聞三巴提着一個小藤箱子,笑嘻嘻地道:
“陸大哥關照我,給二位換藥來了。”
西風連道不敢不敢,一面把他讓在了房中。聞三巴擱下了藥箱,由內中找出了藥物棉花還有包紮用的布條子,一面打量着二人的傷道:“二位頭上傷是……”
西風臉一紅道:“傷在耳朵……已好多了!”
聞三巴嘴裏面假作同情的嘆氣,肚子裏可是直想笑,遂把二人頭上纏的布解開,見四隻耳朵,全叫人給割了,他忍不住笑了一聲,急忙憋住,改成皺眉道:
“怎麼全是一樣?媽的!這人手也真毒,哪裏割不了單割耳朵!”
說著又忍不住想笑,因見二人面色已有怒容,沒敢再多說,細細把傷口洗了,塗了一種白色的藥膏,痛得二人直咧嘴,常明忍不住道:“兄弟!這是什麼葯?這樣痛呀!”
聞三巴晃了一下頭道:
“你老放心,這是陸大哥由桂老前輩處討來的‘斷玉膏’,靈驗得很。”
西風不由一喜,對於“斷玉膏”這種靈藥,他倒是早就知道,知其功效能生人肉白骨,不由寬心大放,當時忍着痛道:“老弟!這葯我知道,你多來點。”
聞三巴躬身道:“這還用你老囑咐嘛!少不了。”
說著又在各人傷處塗了些,一面道:
“初塗上有些痛,隨後有些發麻,以後就不覺得怎麼了,七日之後可開布,傷口准能長上。”
說著小心用白布帶子纏上。二人儘管兩耳處痛如刀割,卻仍不住地道謝,西風還後悔那隻斷手上石膏上得太早了;否則也來點斷玉膏該多好。
聞三巴上好了葯,整理好了藥箱子,欠身笑道:
“二位千萬請記住,不到時間,不可開布,否則一見風,藥力失效不說,恐怕對傷口還有害。”
西風痛得咬着牙,連連點頭道:“知道!知道!”
常明更是在一邊哼哼哈哈痛得直吸氣,聞三巴走了以後,他忍不住道:
“媽的!這是啥葯呀?簡直把人給痛死了!哎……哎……哎喲!”
西風也來回地歪着脖子,卻安慰常明道:
“葯是好葯,不過是真痛,唬!真受不了,唬!唬!”
聞三巴的話倒是不假,一陣劇痛之後,二人都感到雙耳處泛出一陣麻酥酥的感覺。
雖然也同樣不是好味道,可是比方才的那陣痛,卻是好多了。二人恢復了平靜,不再去管它了。
老悶在房子裏,也不像回事,西風和常明就走到花園裏,裝作很悠閑的樣子在散步。
小院裏開着很美麗的花,有牡丹、仙人掌和芍藥,尤其是後者,那麼嬌艷欲滴,一朵朵紅得如同少女的芳唇,可是這些又怎能吸引他二人的注意呢!
美麗的依梨華穿着多褶的大裙子,一隻手持着花剪,在花叢之中活潑得像一隻小鳥,她遠遠地挑動着小嘴角,露出一對淺淺的笑窩,對二人點頭道:“客人早啊!”
常明忙彎腰回笑道:“哦,早……姑娘你起得真早啊!”
西風冷眼瞟着他,暗暗嘆息了一聲。這時,那個哈薩克姑娘玉手輕拉着裙子,已經向二人跟前走來,翩翩如出水芙蓉,是那麼的嬌艷和多姿。西北虎常明幾乎有些眼花繚亂了。對於這種世上罕見的美人兒,她那綽約風姿宛如玉樹臨風的美,常明只是在畫上或是夢中見過,面對着對方輕顰淺笑,他不禁有些飄飄然之感。
“還早呢!”
那玉人說話了,用留有細白潔瑩指甲的手指指了一下天道:“太陽都出來了!可不早了!”
西風雖是平素不近女色,可是人們審美的觀念大都差不了多少,而好色、惡臭更是大家的通性,面對着這麼一朵鮮花兒,要說是絲毫無動於衷,那可真是騙人!
西風也不禁暗暗嘆了一聲,心說好一個美人兒,可是這種欣賞欲的悠閑情致,立刻就為所觸思到的可怕念頭所取代了。他立刻想到一旦成為敵人之後的對方嘴臉,這種情緒就再也沒有了。
他勉強地笑了笑道:“聽說昨晚上這裏出事了?”
依梨華一翻長長睫毛的眸子道:“可不是嗎?聽陸大哥說,關着的兩個人跑了!”
常明聞言由不住臉紅了,心中暗罵,媽的,西風真是沒話說了,什麼話說不了,單單提這件事,這不是和自己過不去嗎?其實西風比他聰明,他有意藉此來掩飾自己,所謂“惡人先告狀”就是這個道理。
依梨華似還想說什麼,忽見一扇窗戶被人推開道:“姑娘回來!”
依梨華吐了一下舌頭,嬌笑道:“失陪!師父在叫我呢!”
說著向二人點了點頭,一隻手抓着花就跑了。那扇窗戶又關上了,西風看着常明輕輕哼了一聲道:“看見沒有!人家討厭我們呢!”
西北虎常明冷笑了聲道:“有一天要叫她知道我們的厲害!什麼玩意兒!”
西風淡淡一笑,邁步走出花園。常明留戀地往那邊小屋瞟了最後的一眼,也隨着西風邁步而出。經此一來,連散步的興頭也沒有了。
二人返回室內,靜靜地呆了一上午,好容易等到了吃飯的時候,才見聞三巴由窗前出現,在外面抱了一下拳道:“陸大哥請二位吃飯。”
西風含笑道:“這真是太客氣了!”
說著和常明踱出來。聞三巴往二人頭上看了一眼,一縮脖子笑道:“二位老兄傷口不痛了吧?”
這一問,二人才覺得,雙耳處果然非但不痛,竟連先時的“麻”也不大感覺得出了,只是熱熱的,好像貼着兩塊熱膏藥似的,於是相繼點頭道:“不痛了,謝謝老弟你啦!”
西風又問:“陸老弟今日請客還有別人么?”
聞三巴一邊在前走着,一邊點頭道:
“怎會沒有?桂老前輩,九老前輩,還有依大姑娘,熱鬧得很!”
西風向常明看了一眼,二人都不禁感到很緊張,他們在猜想這一頓飯是有用意的。
可是二人胸有城府,又屬於“自作聰明”之流,他們認為在這一個回合里,自己已立於不敗之地,因此認為對方的任何部署都將“無濟於事”。
在瞬息的緊張之後,二人立刻就“處之泰然”了,悄悄無言地隨着聞三巴來至前廳。
在鋪有絳色藏氈的講究飯廳內,備有一桌豐盛的午宴,桌邊環坐着幾個人,當二人隨着聞三巴步入時,這幾個人都禮貌地站了起來。
長毛陸淵笑着迎了過來,大聲道:
“失敬!失敬!二位快請入座,兄弟向二位介紹兩位老前輩。”
二人早已看到,桌前含笑站着兩個白髮皤然的老人,一男一女,至於他二人的長相,西風已不陌生,常明可是首次會見,不禁嚇了一跳,他真有些懷疑這一男一女都是新近才由墳墓里鑽出來的。
那個相貌清癯的老頭兒嘻嘻一笑,對二人伸出了手。常明和西風禮貌地握了一下,愈發覺得對方瘦得怕人;而且皮肉冷得怕人。
陸淵忙介紹道:“這位就是人稱南海一鷗的桂大俠,桂老前輩!”
二人一齊躬身為禮,連道:“失敬!失敬!”
由這乾癟老頭兒的那雙深邃的眸子裏所泛出的光芒,令二人不敢逼視。
陸淵又接着介紹那個形同殭屍瘋婆似的老女人道:“這位是西藏一心嶺太陽婆九子妹九老前輩!”
二人自然只好二次哈腰執後輩之禮。太陽婆桀桀一笑道:“請坐!請坐!主客來了,我們也好開席了!”
西風淺笑道:“後輩等來遲,有勞二位前輩及姑娘久候,實屬罪不可恕。”
太陽婆已坐了下來,一面笑道:“不要客氣!不要客氣!”
二人這才落坐。桂春明含笑向二人道:
“二位來時,正逢老夫外出有事,未及見面。方才聽陸淵說二位匆匆才來,又要離開,這是為什麼呢?何妨多玩幾天再走,陸淵也不是外人。”
西風忙含笑道:
“後輩實因尚有要事,不能在此久留,以後有機會再圖向老前輩面請教益吧!”
長毛陸淵含笑道:
“二位老哥請落坐,不要客氣,都是自己人,沒有外人,坐!坐!”
西風和常明遂也不再客氣,相繼落坐,菜陸續地上來了。老實說,沙漠是個苦地方,再有錢的人也享受不到哪兒去,尤其是在吃食這一方面。可是眼前的一切,卻不得不令二人大大感到驚訝了。
這一盤盤一缽缽香噴噴極為精美的菜肴,非但二人在西北沙漠甘涼道上未曾食過,就是當年遠遊中原時,也不曾吃過比這個更好的了。
這些色香味俱佳的菜,是被放在極為名貴的細瓷器皿之內,益發襯托出一種高貴的氣質。二人都是綠林道上幾經打過滾的人物了,可是桌面上有些菜,不要說吃,真是連名兒也叫不上來。
而陸淵這麼一個土頭土腦,論聲望遠不如二人,論功夫在整個沙漠裏只能算是二流的角色,竟能有這種享受。尤其是倉促間準備已可立至,由此推想,他素日的享受是如何的奢侈浮華了。
當然,這種思維只是剎那之間,令二人感到妒恨不平。他們馬上又想到,為什麼陸淵昔日一再地對二人謙卑有禮,而卻守定在這附近的地盤不再遷動,原來這兒竟是這麼一個有油水的地方!二人於忌恨之餘,內心也想好了,一旦事成之後,他們必定要在此地立庄紮寨重振旗鼓。二人幾乎是一樣的心思,可說是不謀而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