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已是深秋,涼風蕭瑟,拂到人身上,皮膚一陣陣發緊,可是陽台上交纏的這兩個人卻渾然不覺凜冽的寒意,炙熱的呼吸在彼此之間傳遞,體內燃燒着的是火一樣滾燙的慾望,猶如瘋長的野草,無法遏制。
關海波的手指深深插進了方好早已凌亂不堪的發間,緊緊控制着她的頭顱,她動彈不得,只能任他掠劫。
他吞噬地過深,過猛,壓抑在心底的難言的隱痛都化作力量,一一施加在她身上,方好驀地感到疼痛,不覺呻吟起來,她奮力掙扎,終於有隻手得以自由,她趕緊用手掌格開關海波俯在自己頸間炙烈的唇,斷斷續續地反抗,“今晚……不行。”
她的時間太緊張了,況且一周前她就跟他約法三章,不到考試結束,他是不能“解禁”的。
他停下來,手勁也隨之鬆懈,仰起臉來看着她,雖然昏暗,可離得那樣近,方好能洞悉他臉上每一個細微的神色變化,他眼中的深邃幾乎不見底,可那眼神卻分明是寒的,彷彿覺得她的抗議是如此不可思議。
他鐵青的面色讓方好陡然間慌亂,“我沒多少時間了,我要複習……明天還要抽半天去看教授……”她不想惹他生氣,雖然她已經隱約感到有怒氣在他胸腔里涌動,因為什麼,她不太清楚,但是顯然,她不該在這個時候對他“叫停”,所以,她急欲說服他,讓他對自己的意見產生認同,她並不知道,拒絕一個激情中的男人,可能性幾乎為零。
他頓在那裏,什麼話也不說,也不再親她,方好怯怯地伸手過去,摸了一摸他近在咫尺的臉,試圖軟化他。
關海波突然直起腰來,遠離了她,方好暗鬆一口氣,以為安全,偷偷扭動身子,想溜下去。可是腰間忽然一緊,他已經將她抱起,幾步就跨入卧室,他抬腳踹上門,然後直接將她摔在了床上。
她被震得頭昏眼花,錯愕惶恐之餘,心頭也泛起一陣怒意,感覺自己上了當,一個翻身,剛想爬起來,他早已甩掉了身上的衣衫,欺身直撲過來,將她牢牢壓在身下!
他死死忍住那句幾乎就要衝口而出的話,“陳方好,不要把別人都當成傻子!”
本來只是小兒女間的一場軟較量不知怎麼一下子升了溫,竟成為一場殊死搏鬥……
整個傍晚壓抑在心頭的怒氣和怨忿熊熊燃燒起來,再也無法在體內威積,他必須找個出口宣洩!
他兇猛而凌厲地馳騁在她身上。方好開始受不了,以前,只要她喊累,關海波通常都不會太“戀戰”,他一直很顧惜她,可是今晚,他象換了個人,聽不見她的尖叫與反抗,一味我行我素,她幾次想起身,都被他無情地推倒,他啃咬她光潔細嫩的肌膚,粗硬的胡茬刮在她皮膚上,引來陣陣刺痛,她發也狠,握拳捶打他,甚至開始哭泣,可是依然推不開他,她的身體猶如麵糰,被他用力擠壓着,揉搓着。他不再憐香惜玉,如果可以,他真希望能藉此將她心裏的那個深深痛恨着的人也一併擠出……
夜已很深,關海波打開了床頭燈,微弱的光線下,他看見方好躲在床的那一角,離自己遠遠的,蜷縮成一團,委委屈屈地睡着,臉上猶掛着淚痕。
心裏滾過的是瘋狂之後冷靜下來的愧疚,他答應了自己要相信她,耐心地等她,可是,他沒有做到。他第一次對她這樣用強,也是第一次如此失控,無法管理好自己的情緒,只因為他的猜忌無法排解,還有,因愛而生的懦弱。
他湊近她,細細審閱她,希望能找出蛛絲馬跡,即使是睡夢中,她的臉上依然是純凈而清澈的,此時,因為受了委屈,雙眉緊蹙,時而微微抖動,象無聲的抽泣。
他緩緩伸手過去,小心而輕柔地替她把淚水拭凈,他忽然將臉埋在她腰腹之間,用低得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呢喃,“方好,永遠不要騙我……”
方好腦袋裏原本排得整整齊齊的字母全都變了形,七零八落散亂了一地,她哀哀地慟哭,連夢都做得很絕望。
考試砸了,她欲哭無淚地從考場出來,門口,等着她的卻是閔永吉,清風微揚,陽光燦爛,他微笑地望着她,向她招手,一如從前,可是她的腳步滯住,她想見的人不是他,她急切地回頭,目光在人群里搜尋,惶惶不安。
她終於看到他,在街的一角,冷冷的目光投射過來,看着她,也看着閔永吉……她一凜,心底的不安騰升上來,忽然見他轉身欲走,她急起來,拚命撲上去叫他,他回身,是一張凶神惡煞的臉,他伸手狠狠地將她推開,“陳方好,你竟然騙我!”
她倒在地上,絕望地喘不過氣來,眼睜睜看着他離開,心慟難當!可是,她忽然明白他為什麼生氣,她爬起來,要追上去解釋,然而,他已經消失了……
方好大叫着醒過來,臉上淚水模糊,她抬手胡亂地抹去,身邊的床上果然是空的,沒有關海波!
她沒有從噩夢中解脫出來,愣了片刻,遂慌慌張張往房間外闖。
他不在客廳,廚房裏也是寂寂然,炊具都是冷的,毫無生氣。
方好站在冷清的客廳里,像個被拋棄的孩子,孤苦無依,她止不住掉下淚來,每一滴都彷彿落在心裏,涼涼地連成一片……
她突然發足奪回房間,打開衣櫥,隨意抽了兩件衣衫,毛毛躁躁地套上,她要去找他!
他一定猜到了什麼,她想起昨夜他的反常和憤怒,他一向那麼精明,卻沒有對她紅腫的雙眼有過一星半點的疑問,還有他凝視自己時,眼裏流露出來的令她覺得莫名的期盼……
她一直就是這麼傻,以為掩蓋是最省事的手段,卻沒想到,由此帶來的猜疑的惡果遠遠勝過她解釋所需花費的口舌……無論如何,她要讓他明白,他誤會她了!
她連鞋子都懶得換,呼啦一聲拽開門就要往外沖,腳剛跨出去,就跟站在門口的那個人撞了個滿懷,她身子站不穩,笨拙得朝旁邊摔去,不覺驚叫了一聲。
關海波及時伸手將她攬住,看着她心慌意亂的模樣,皺了皺眉,“一大早你亂跑什麼?”
他手上提着一袋子東西,似乎很沉,看不清楚裏面是什麼。
方好過於緊張的心緒是在見到他之後猛然鬆懈下來,眼淚一時沒收住,又紛紛揚揚地往下掉,她咬着下唇,任憑關海波將自己擁進屋裏。
關也門,他把袋子放在桌上,將她拉到身邊,雙手捧住她的臉,仔細審視,“怎麼了?”
她垂着頭,抽抽搭搭了一會兒,無限委屈地說:“我……我以為你……不要我了。”
他長久地凝住她仍在抖動中的面龐,眸中逐漸溢出柔色,過了良久,忽然呵呵笑起來,“陳方好,我真不明白你腦袋裏究竟裝了些什麼。”嘆也口氣,他放緩聲音解釋,“早上想煮粥,才發現家裏沒米了,只好出去買早點。你看你……”
方好在他平和的聲音里,感到有些羞窘,她很少在他面前吐露心曲,竟然如此愚鈍可笑,她紅着臉,掙開他的雙手,往衛生間去了,剛才一時情急,連洗漱都沒顧得上。
關海波隨身跟進去,伸臂將她包攏在自己懷中,看着她擠牙膏,往杯子裏灌水,然後顫顫地刷牙。
他的唇輕柔地落在她烏黑的秀髮上,有淡淡的桔香飄入鼻息,清甜可人。他埋首在她發間,呢喃低語,“昨晚……對不起。”
她已經刷完牙,正在絞毛巾,還是聽清了頭頂傳來的這聲道歉,夜裏的情景驀地撞入腦海,雙頰又泛起紅暈,她扭捏了一下,看見鏡子裏他目光灼灼地盯住自己,臉更紅了,閃爍着不敢與他對視。
關海波看着看着,唇角突然一勾,促狹地附在她耳邊低語,“不過,你是該鍛煉鍛煉了,太缺乏運動。”
方好大窘,把毛巾扔在水盆里,轉身作勢要去撕他的嘴,他悶笑着避過,一把抓住她幾乎要伸到臉上的手,就勢將她拖入懷中。
兩人又糾纏了幾個回合,關海波驟然停下,“別鬧了,快去吃早點,得抓緊點兒時間,我在‘玉玩’訂的禮物還沒去拿,十一點之前我們必須趕到酒店,嚴教授不喜歡別人遲到。”
周六的上午,路上涌動的車潮有如過江之鯽,堵車無處不在。
等一個超長的紅燈,前後的車輛塞得紋絲不動,關海波抬手看了眼腕錶,眉心略微皺起,表情不耐,早知道,不走這條路了。然而現在,夾成了三明治,動都動不了,除了等,別無他法。
方好伸手,小心地把音樂調到最低,表情漸漸陷入鄭重,關海波扭頭隨意瞥了她一眼,又有些煩躁地去探視前方是否已經放行。
“昨天下午……我……沒留在學校。”
她開口的時候聲音很輕,彷彿怕驚擾了誰,關海波卻敏覺地捕捉到了,心頭重重一撞,所有焦躁不安的情緒都在剎那間消失,他依舊望着正前方,彷彿無動於衷,耳朵卻在仔細聆聽她吐出來的每一個字。
方好不敢看他,緊緊盯視着窗下的維尼小熊擺件,艱難措詞,“我被林娜的私人助理接去……和她見面……她告訴我,她要……離婚。”
遠遠地,好像換了綠燈,車龍有鬆動的跡象,他似乎看得很認真,眼珠卻牢牢定在某處,不曾有過閃動,此時,唯有耳朵在起真正的作用。
“後來,她又讓你送我去……去見了……閔永吉。”她說得極低,明知故犯后的坦白,對她來說不是件容易的事,她害怕他會忽然發作,象從前每次她做錯事那樣。
可是他沒有,他僅僅沉默地注視前方。
她鼓起勇氣,繼續講下去,既然開了口,就要交待清楚,“永吉哥……他,很難過……我不知道要怎麼安慰他……”她想起他憔悴的形容,依然於心不忍。
關海波終於緩緩開了口了,帶着濃重的鼻音,“所以,他想帶你……遠走高飛?”
方好赫然抬頭看向他,慌忙反詰,“不,不是!他沒有……他難過是因為林娜。”她絞着手,又低下頭去,一心想着要怎樣解釋,才能不讓他誤會,“而且,我也很清楚地告訴他,我……已經愛上別人了。”
關海波沒有作聲,握着方向盤的一隻手卻暗暗用勁,攥得很死。
方好終於轉過身來,直視他輪廓分明的側影,一字一句地補充,她吐得很慢,也很清晰,“我告訴他……我愛上你了。”
這是他們相戀以來,她第一次這樣直白地向他說出“愛”這個字,她有多害羞,他是知道的,他愛上她,也許,有一大半是因為她羞澀憨厚的性格,然而,此刻聽到這句明明白白的話從她嘴裏講出來,他一點也不覺得突兀和可笑,溫暖的熱流在心頭緩緩淌過,他真切地體會到“幸福”二字。
原來,“幸福”,就是這樣簡單。
愛着,以及被愛着……
他扭過臉來,那張稜角剛毅的臉上沒有責難和冷峻,他溫和地向她笑了笑,淡淡地道:“我都知道。”
儘管方好先前已有所預料,此刻聽他這樣講,本就惴惴的心還是猛烈跳動起來!他什麼都知道,可是,他隱而不發,多可怕的一個人!
“昨天晚上,他送你回來……我看到了。”原來,他並非有特異功能。
車子緩緩前行了片刻,再次滯住,沒完沒了的紅燈。
喜多郎清郎悠揚的配樂下,說出來的話多少也沾染上了一絲詩意,“我不問你,是因為——我信你!”他吐出的每一個字都那麼有力紮實。
他輾轉了一夜,最終打算放棄追究,只因為他很清楚,方好是個執着溫良的女孩,絕不可能作出令人不恥的事情來,即使閔永吉跟她見面,也改變不了什麼,她還是留在了自己身邊,沒有跟任何人走掉,這本身就說明了一切。
她跟閔永吉,畢竟曾經愛過,他們擁有的那段過往,即使他妒嫉到死,也無法抹煞,既然如此,自己又何苦為了一己私慾苦苦相逼,既讓她難受,也讓自己痛苦呢!
不如,退一步,給她留一點懷念的空間又何妨,說到底,女孩子都是愛做夢的。
相戀容易,相守難。相戀,只需要激情,而相守,需要彼此的信任和忍讓。如果,他連這點氣度都沒有,他們將來的日子豈不是會過得草木皆兵?!
此時,他深深吁了口氣,心情舒暢了許多,無論他再怎麼開導自己,都不及她情真意切的這番坦白更有效力。
方好忽然淚眼模糊。毫無徵兆地撲上去,張開雙臂勾住他的脖子,他的手也在同一時間圈上了她柔軟的腰肢,將她緊摟在懷中。她剛洗過的臉凈白清新,如雨後的空氣,他深情地吻入,舌尖很快抵開她的唇齒,糾纏進去,與她互逐。她配合著他的節奏,雖然仍有此拙氣,卻比以前進步不少,跟着他,她也逐漸成了好學生……
忘情地擁吻,渾然不知已是綠燈開道,身後等得不耐煩的車輛開始狂按喇叭,關海波不得不騰出手,把她如藤條一樣緊緊纏繞在自己頸間的手臂拉下來,她的臉彤彤的,雙眸晶亮,嘟起的嘴帶着一絲頑固的執拗,他輕聲笑了笑,“先讓我開車,換個地方,我們再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