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身在洛陽里,當知洛陽事
方邪真道:“你來幹甚麼?”
簡迅笑道:“你有沒有耐心聽我細說?”
方邪真道:“沒有。”
簡迅道:“那我簡單的說:現在洛陽城裏,都傳說你是一個很本領的人,我們公子想聘用你,條件任由你開。你有沒有興趣?”
“不是沒有興趣;”方邪真懶洋洋地道。
簡迅眼睛一亮。
“而是沒有可能。”方邪真淡淡地道,“到目前為止,我還沒有打算當誰的走狗。”
簡迅身旁的兩人,臉色齊倏,一齊抽出腰間的豹尾鞭,但仍被簡迅制止。
簡迅道:“那我私下也希望你能答允一件事。”
方邪真道:“你說。”
簡迅道:“你既不加盟小碧湖,也不要加入蘭亭池家。”
方邪真一笑道:“那是我的事。我不必要誰來答應。”
簡迅也不禁變臉,但仍然有禮的笑着。
他身旁的兩名大漢早已竄了過去。
用”
那塌鼻的大漢戟指怒罵道:“你這不識抬舉的東西,你便見好不吃,吃騷的!你倒一張紙畫個鼻子,天大的面子,你還待游公子雇頂八人大轎來抬你!”
方邪真自顧自的與惜惜淺酌低笑,沒去理會他。
另一個鉤鼻大漢更怒不可抑,揚着豹尾鞭吆喝道:“你別窩在這裏愛理不理的,老子一鞭砸下去,你的狗腦袋要變成破罐子,那時再要後悔,也不值幾個錢了。”
惜惜見二人動上了傢伙,凶神惡煞,不覺略有點慌惶。
方邪真溫柔的向她舉杯,表示要她不必驚怕。
兩名大漢見方邪真無動於衷、絲毫不懼,其中那塌鼻大漢便向惜惜喝道:“你這臭婊子……”
話未說下去,那塌鼻大漢臉上已一連被劈劈拍拍的打了十七八記耳光,然後被一腳踹飛出門,巴登巴登的滾到樓下去,半晌還起不來。
方邪真出手太快,塌鼻大漢的同伴,根本來不及看清是怎麼一回事,塌鼻大漢已躺在遠遠的樓下呻吟叫痛。
方邪真問他:“你要自己滾下去,還是要我幫你?”
鉤鼻大漢想了想,把心一橫,施展“八方風雨”豹尾鞭的第一式“天風破曉”,向方邪真直砸下去。
方邪真看定他的來勢,只一閃身,豹尾鞭已落在他的手上,雙手一揉,這豹尾鞭搓成一堆廢銅爛鐵。
鉤鼻大漢整個人都呆住了。
方邪真道:“我再說一次,你要自己滾下樓去,還是要我動手?”
鉤鼻大漢望望方邪真,又看看簡迅,簡迅仍然微笑,並微微點了點頭。
鉤鼻大漢如釋重負,自己一個倒栽蔥往樓下跌去,格登格登響個不停,這麼兩個大塊頭先後作滾地葫蘆,一時整棟“依依樓”為之震動。
這一來,驚動了許多人,都出來看熱鬧。
但他們一見這兩名跌得葷七八素的大漢,全都嚇得縮了回去。
他們都在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不得了啦,方公子跟游公子手下的‘哼哈二將,田氏兄弟鬧了起來,看來田東和田西還受了傷呢,哎唷,這可不得了。”
“游公子的管家簡大爺也來了,就在惜惜的房子裏呢,看來方公子這次要吃虧了。”
“那也不見得,幸好方公子有池公子做後盾,游公子未必能拿他怎麼樣。”
叫、雙,“秋蟬軒”里究竟發生了甚麼事,他們誰也不敢上去探看。
簡迅見方邪真一出手間就把憑一對豹尾鞭飲譽陝西的田氏雙雄打發掉,心裏有數,只道:“打得好,打得妙。”
他補充道:“他們嘴裏不乾不淨的,得罪了方少俠,請勿見怪。”
方邪真道:“那你還留在這裏幹甚麼?”
簡迅笑道:“我只是要敬你一杯酒。”他慢慢的走過去,慢慢的拿起桌上的酒壺,慢慢的倒滿一杯酒,慢慢的遞向方邪真。
方邪真接過了杯子。
簡迅並不放手。
方邪真湊過臉去,慢慢的把酒喝完。
然後他才放手。
簡迅仍拿着杯子,臉上仍有笑容,可是他道:“謝謝你讓我在游公子前有了交代,後會有期。”
方邪真點點頭,道:“簡兄,不送。”
簡迅的虎口是拿着杯子離開“秋蟬軒”的,他臨走的時候,還說了一句:“方少俠,游公一心想重用你,你不賞臉,那是我有辱使命。不過,全城的人都知道你終必投效池公子,回百應和葛鈴鈴,都不會袖手的。”
方邪真道:“謝謝你提醒。”
簡迅點頭一笑,走出了“秋蟬軒”。
惜惜禁不住依向方邪真,問:“你怎麼了?”
方邪真目注那一扇剛掩上的門,喃喃地道:“這人倒不失為一位幹練的好漢。”
簡迅走下樓來,田氏兄弟誠惶誠恐的在樓下候着,簡迅笑道:“走罷。”手裏仍端着杯子。三人出了“依依樓”的大門,迎面來了一個商賈。
一個單憑眼神就能傷人的商人。
簡迅一見他,就以小碧湖游氏的家規見禮,那人只望了他們一眼,就皺了皺眉道:“你的手傷得怎麼了?”
簡迅道:“不礙事的。”他右手虎口端拿着杯子,趁方邪真湊唇飲酒時正要發動攻勢,但方邪真已輕描淡寫的把酒杯切成兩截,上截杯沿嵌入簡迅食指第二三節指骨里,下截杯沿則割入他食指旁肌里,封殺了簡迅一切將發而未發的攻勢。
那商人看了他手上的傷,沉吟了一下子,道:“果然不出公子所料,他不肯加入我們,不過我們得要馬上離開此地。”
簡迅愕然道:“為甚麼?”
那商人道:“‘老公子’的‘妙手堂’已在此地埋伏,勢必要殺姓方的而後甘!”
簡迅“哦”了一聲,抬頭看了一看,只見“秋蟬軒”里燈火依然,不知總算是對他已留了情面的方邪真可有沒有感到殺機四伏?簡迅也不敢跟“妙手堂”的人正面對抗,連游公子麾下最信任的顧佛影也不管的事,他當然也不想冒這趟渾水。
這“商人”當然便是顧佛影。
在武林、仕林中,被尊為“顧盼神風”的顧佛影,便是這位看來只像一名平庸商賈的人。顧佛影還有一個外號,就叫做:“橫刀立馬,醉卧山崗”,他不僅刀法好,酒量好,智謀也算無遺策,故極受游玉遮器重。
方邪真走出“依依樓”的時候,是帶着醉意的。
惜惜本來要雇車子送他回去。
方邪真只叫她不必擔心。“我應付得了蘭亭池家,也拒絕了小碧湖游家,便不在乎多來個姓葛的還是姓回的。”
惜惜道:“你原不是洛陽人,不知道姓回的手段。我倒不怕‘千葉山莊’,怕只伯‘妙手堂’回百應,姓回的可不比游公子和池公子,他們一是正人君子、一是宅心仁厚,姓回的一身心狠手辣,跟他們作對的人,誰都不會有好日子過。”
方邪真要惜惜例舉出一些他們的所作所為,惜惜只說了幾件,方邪真已呷着酒猛冷笑。
“我倒聽說‘妙手堂’掌實權的,都沒有外人,不比池日暮,他手上有劉是之、黑旋風小白和洪三熱,游玉遮手下有豹子簡迅。橫刀立馬顧佛影、花沾唇,”方邪真道,“妙手堂的回萬雷,是回百應的舅舅,回百響則是他的胞弟,回絕則是他的兒子,全由親信攬大權,看來無怪乎妙手堂光得個霸字,氣勢上反不如蘭亭池家及小碧湖游家了。”
惜惜道:“你還是少算幾人了。”
方邪真展眉道:“哦?”
惜惜嫣然一笑道:“池日暮還有個了不起的嫂子,聽說還是位人間絕色;游玉遮在朝中有一文一武兩大名臣大將識重,這些都得要算進去;”她雖然在笑,但愁容不減,“我還是擔心回家的人,回百應、回萬雷、回百響、回絕都是洛陽城裏無法無天的人物,他們一家子全是橫吃黑白兩道的高手,而且,他們有錢有勢,在綠林道上本有位份,各路殺手,都聽命於妙手堂,我怕……”
方邪真一笑道:“惜惜,你知道得倒不少。”
惜惜幽怨的睨了他一眼,道:“身在洛陽城,怎會不知洛陽事?這兒來的不少是江湖豪客,酒酣暢談之餘,這洛陽四公子之爭的事,真是不會唱也會彈。”
方邪真笑道:“那你又不擔心千葉山莊的葛鈴鈴?”
惜惜以袖掩嘴,嗔白了他一眼,道:“洛陽四公子裏葛家實力最弱,而且也是唯一的‘女公子’,她見着你,才……我才不相信她會拿你怎樣!”
方邪真用手擰了擰惜惜的玉頰,痴看了一會,忽起身,道:“我去看看想拿我怎樣的人會拿我怎樣。”
惜惜依依不捨地道:“你真的要下去?”
方邪真淡淡地道:“我再不下去,他們就要上來了。”
他撫着惜惜的柔肩:“還是下去會好一些。”
惜惜擔心的依偎在方邪真的胸前,幽幽地道:“我能幫你甚麼?我怎樣才知道你無恙?”
方邪真溫柔地道:“能。”
惜惜喜忻地道:“怎樣幫你?”
方邪真道:“你在欄上,一見裹着我的有綠色的劍光飛上了天,立即倒一盆水下來;如果你看見街心有一團火光掠過,便等於告訴你:我正要回家睡大覺。”
方邪真雙眼深深的望進了她的眸子裏:“就這樣好不好?”
惜惜看見方邪真的神情,不知怎的,便知道天下間沒有人能擊敗他,一種對英雄俠少的孺慕之情,掠上心頭,特別濃烈,只俯在他肩膀上,感受那男子的體溫和氣息,喜忐忑地道:“好。”
方邪真一笑。
他飄然下了樓。
昂然走進了黑暗的街心。
這時候,在離開“依依樓”不過三條街道之遙的“蘭亭池府”,劉是之正向池日暮報告了一件事;“小碧湖”游家已派人到“依依樓”,找上了方邪真密議。
交談的結果如何,沒有人知道;但田氏雙雄是從房裏直滾下梯來的,不過,只隔了一會兒功夫,“豹子”簡迅從房裏出來,是帶着笑容從容離去的。
池日暮難過地道:“方邪真會不會已答應加盟小碧湖呢?”
“這倒不一定,小碧湖的條件很可能比我們更好,”劉是之皺着眉,眯着眼道,“但小碧湖找上他,千葉山莊和妙手堂也必會找上他的,他今天不答應,難保明天也會不動心……”
他附加了一句“壓軸”的:“然而,他之所以忽然受到重視,完全是因為我們先看重他。”
池日暮愁眉不展地道:“先生的意思是?”
劉是之仍眯着眼,眼縫像兩枝橫着的針,他的話也像一口針:“這個人,如不能用,便不能留。”
池日暮一聽,心裏一震,忙道:“先生可還有沒有別的辦法?”
劉是之道:“有。”
池日暮喜道:“是什麼法子?”
劉是之伸出兩隻手指:“既然厚幣甘辭、誠摯禮遇,都不能打動他,那隻剩下兩個法子。”
池日暮忙道:“請道其詳。”
劉是之道:“一是要勞大夫人走一趟。大夫人雖非江湖中人,但她待人接物,很能予人好感,池府中有不少人誓死效命,請恕屬下斗膽說一句,有不少人是看在過去大莊主和大夫人的面子;大夫人又是天生麗質,閉月羞花,沉魚落雁,貌美元雙,由她出面,方邪真也是個人,是個大天晚上都上‘依依樓’的男人,難保不會改變主意。”他補充了一句:“這可得要葛鈴鈴有所行動之前先發制人不可。”
池日暮臉有難色。
他之所以被稱為“少公子”,主要是因為池家的宗主,本是在長他五歲的胞兄他日麗的身上,但兄長在迎取大嫂之後,忽遭殘疾,風癱不起,而今要他嫂子顏夕來辦這件事情,似有些不妥。
他一向甚為尊重、敬慕這位善解人意。善良英氣的嫂子,要不是她在重要關頭挺身維護池日暮在池家的宗主權,池日暮的大權,可能早已保不住了呢。
池日暮猶豫起來,忽聽帘子裏有人說道:“二弟,你既然認為姓方的能振興池家之大業,給你嫂子去勸勸他也好。”
一人坐在木輪椅上,自簾外推了進來,臉色蒼自,唇無血色,贏弱無神,說話也有氣無力。
池日暮一看,在兄長椅后的還有清麗英朗的大嫂,心知這是劉是之的擺佈,以防他不答允,早已勸服了兄長首肯,並已驚動了大嫂,心中不覺升起一片難使人察覺的怒意。
他知道劉是之這都是為他做的。
可是當他看見劉是之一副“早已安排、胸有成竹”、“自作聰明、自以為是”的神情,他便有一種無以言喻的恚怒,彷彿被人折辱、奚落了似的;但他偏又知道這是用人之際,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他這股私心是不能發作,發作不得的。
所以他臉上只露出仄愧之色,口裏只是試探地道:“這樣么……不知嫂子意下如何?”